第91章 時勢
此時岳飛、劉琦所部,早已入駐臨安諸部司衙門,只是此時朝堂之上多已為秦檜黨羽所占據(jù),有節(jié)操之臣子,倒是已然多半被罷黜去職,是以那些各部院的堂官老爺,平日里雖則排場壯大,官威十足,在當前如此情形之下,卻是多半很識時務,并不敢與這些入駐之軍士稍有抵觸.
倒是這些臺諫言官之中,尚留存了三分書生意氣,雖則原本在這些軍士臨到當前時,亦不免有所惴惴,但在勾龍如淵挺身而出的舉動之下,卻是都自激起了幾分血性,不但挺身而出,齊齊攔阻那些軍士入駐臺諫之所,更是抗言激辯,卻是惹怒了那一干軍士。
他們積郁已久,如今眼見岳帥、劉帥終于按捺不住,全力反擊,都自以為揚眉吐氣之機,已在眼前,又如何能忍耐得住眼前這些臺諫言官,尤自如此橫莽無理的指責。
那名帶頭的軍官深吸了口氣,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火氣,回過身去,先自命令那群軍士放下刀槍,這才轉過身來對那群臺諫官員淡淡說道:“末將奉有軍令在身,卯時前須得進駐臺諫之所,還望各位大人讓出路來,否則……”
他舉手,身后軍士,驀地挺身,作勢,平端手中刀槍,緩緩踏前三步,口中尤自呼喝號子。
“嗬、嗬、嗬!”
這些軍士,都自是百戰(zhàn)余生的真正的軍人,而今刀槍在手,雖然未曾是對陣于沙場之上,亦不曾刻意列出戰(zhàn)陣以待,然則便這么踏步向前,自有一股無堅不摧的森嚴殺氣,透體而出,宛若實質,那些平日里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一眾臺諫言官,無不只覺遍體生寒,除開勾龍如淵之外,卻是齊齊退了開去。
那員軍官雙目盯住勾龍如淵,眼神露出些許贊賞之意,口中卻是緩緩說道:“軍令如山,務須不折不扣執(zhí)行,末將為執(zhí)行軍令,隨時不惜與各位大人一同灑血斷頭、血濺五步,還望各位大人好生斟酌分寸。”
他雖只是淡淡說來,語意中毫無恐嚇之意,然則那淡定的眼神與旁邊平端刀槍的軍士身上流露出那股強大的戰(zhàn)意,卻是讓那些臺諫言官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他言出必行的真實性,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推推搡搡,再無人敢上前去。
“哈哈哈”,勾龍如淵卻是驀地揚聲長笑,伸手指向立于諫院右側的石碑,說道:“這位將軍談吐之間,卻也不似盡數(shù)不通文墨之輩,不知可曾識得這石碑上所書之字?”
那名軍官微微皺眉,隨著勾龍如淵的手指處,抬眼望去,一字一頓念道:“不為身謀!”
“不錯!”勾龍如淵頷首:“這是本朝歐陽文忠公親手所書,‘官者,當志其大,舍其細;先其急,后其緩;專利國家而不為身謀’,我輩臺諫清議之官,無不念茲在茲,無日或忘。眼下如淵忝為臺諫之長,又豈會為一身之皮囊,舍朝綱之大義?”
他抬眼,望向那陽光下耀眼生輝的燿燿刀槍,卻是傲然而笑:“書生不知軍令如山,只知朝綱大義!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有一顆大好頭顱!”
他仰著頭,卻是迎著锃亮的刀槍,更跨上了兩步。
身后的那些臺諫言官受他的鼓舞,手挽手,亦自一起上前。
那群軍士,卻是不由得為其氣勢所懾,微微后退了些許,手中的刀槍,卻也不自覺垂了下來。
自來識英雄重英雄,尤其是這些沙場之上,刀槍林中滾過來的人,向來最為敬重的,便是鐵錚錚的漢子,有血性的男兒。
眼下勾龍如淵雖則一介書生,但笑對刀兵,卻是自有一番風骨,讓他們卻是不由得生起了一種熟悉之感,一時間不少人恍似覺得文人士子之間,倒也不若想象中般一無是處。
那名為首的軍官心下亦自微微躊躇,然則抬頭望辯陽光,卻是已近卯時,當下微一咬牙,揮手:“上,架開一干大人!”
軍令如山,不可有誤。
不管是對是錯,不管面對的實際情形是如何,都必須不折不扣的執(zhí)行。
這是一名真正的軍人所必須具有的基本素質。
那群軍士聽令,緩緩向前。
勾龍如淵面含微笑,與一眾臺諫官員,卻是一步不退。
眼見雙方已然要儼儼便要接觸到。
不遠處忽然響起一聲呼喝:“且慢!”
…… ……辛棄疾在那鋪天蓋地的凜冽刀氣面前,也不由得瞳孔微縮,周身衣袂無風自揚,連呼吸都自變得若有若無。
完顏雍雙手持刀,高舉過頭,發(fā)辮飄揚,眼神中已再無半分其余雜質,只余下對于手中刀,對于身前敵,那專注得近乎虔誠的狂熱。
辛棄疾甚至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完顏雍那濃烈得宛若實質的殺意,直要叫他再不懷疑,只要自己氣勢上稍有可趁之機,完顏雍手中彎刀,勢必直取自己項上人頭。
辛棄疾緩緩出了一口氣,卻是驀地散去全身氣機,嘴角竟爾又自爬上了一絲笑意。
氣機牽引之下,隔開數(shù)丈距離,完顏雍手中那早已蓄滿了勢的彎刀仍自如同五丁開山之闊刃巨斧,沛然莫可御地直直斫向辛棄疾的頭顱,那凌厲至極的勁氣直激得整個置身的帳蓬都自高高鼓起,刀刃以慢實快,劃過數(shù)丈距離,給人一種恍若空氣間亦自蕩起片片漣漪的感覺,瞬間便自到了辛棄疾的眼前,幾乎要讓人難以懷疑這一刀之威,足以將連包含辛棄疾在內的這片空間內的所有一切,都自齊齊斬成兩半。
“喝!”
辛棄疾望著完顏雍一聲低喝,那由遠而近的一點刀鋒生生止在了自己脖頸之上,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森冷的刀氣到處,一縷熱血正自緩緩滲將出來,卻是輕輕松開已然滿是冷汗的拳頭,心下知道雖則完顏雍現(xiàn)時以刀加頸,然而眼下的局勢實際上已然縱控在自己的手中。
在方才完顏雍以刀相脅之時,他卻苦苦按捺住自己的氣機,乃至完全放棄了抵抗。
他在賭,他賭完顏雍不會殺他,也不敢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