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困斗
趙匡胤負手立在樹蔭之下,遙望著山谷下的女真軍士,微微一笑.
王貴自隱伏處鉆了出來,一路蛇行偃伏,來到趙匡胤身邊,這才立起身來。
他們所站立的角度極為刁鉆,借助光影遮掩之助,可以將山下情狀一覽無余,卻決不慮被山谷下的女真人發(fā)現(xiàn)。
此處地形錯綜復雜,然則地域卻絕非寬廣到無邊無際,谷中困住了數(shù)十萬女真軍士,宋軍軍士要就近伏襲,雖然借助了早前挖通的一些地道之類,卻終究只是輔助之用。之所以能讓數(shù)萬宋軍軍士神出鬼沒,來去無蹤,更多的是眼前這位皇帝大帥因勢利導,善借天時地利,甚至連天地間光移影換,都自可以成為其誤導女真軍士視線的最佳武器。
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眼前這位皇帝大帥用兵,實在是讓他們這一干久歷沙場、諳熟戰(zhàn)法的統(tǒng)兵大將,都無不覺得高妙到匪夷所思,又復大開眼界。
王貴張望著山谷中那些女真軍士散臥于地,甚至隨身刀箭亦自胡亂丟棄的模樣,向趙匡胤笑道:“大帥神機妙算,眼下這些女真蠻子看來已經嚇破了膽,縱是金兀術也已是無力作為,看來用不著多久,我們就可以痛打落水狗……”
“錯了”,趙匡胤緩緩搖頭:“千萬不要小看了這些女真人,更不要小看了金兀術。”
“女真人絕不是落水狗”,他看著王貴,說道:“恰恰相反,他們現(xiàn)在是一群不想死的野狼,若無把握一擊必殺,就千萬不要靠得太近,否則肯定要被他們狠狠地咬上一口。”
王貴微微一愕,皺眉道:“大帥是說,金兀術現(xiàn)今只不過是故意示弱,其意不過是在誘我等出擊?”
趙匡胤淡淡一笑:“他們何弱之有?王將軍莫不是忘了,眼下不過是我們虛張聲勢,哪怕山谷之中這些女真殘軍,仍是我軍數(shù)倍之眾,而且要論困頓疲累、補給不便,只怕我軍也不比那些女真殘軍好到哪里去了。”
王貴一時為之啞然。
當前設伏之宋軍,實則不過原先護守舒州之岳家軍所部及劉子方帶領的生力軍,那日漫山遍野的唬人陣勢,卻都不過是倚仗些許布置做出來的。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要以手下這點軍隊圍困住人數(shù)數(shù)倍于自己的女真騎軍,基本上實則近乎于不可能。眼下雖則依靠著皇帝大帥的巧妙布置勉強達成了如此效果,其實宋軍軍士所需承受的壓力卻恐怕更甚于那些女真殘軍了。
之所以尚能維持目前的局面,所依靠的不外是宋軍軍士那高昂的士氣以及對于他們的統(tǒng)帥那股近乎于盲目的信任感。
若是說真正正面沖決,只怕雖然雙方斗志此消彼長,但在人數(shù)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之下,縱然女真軍士此時再過不堪,宋軍實則也自難以吃得下眼前看似并無反手之力的這些女真人。
“所以”,趙匡胤望向山谷下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金兀術是在等!”
王貴微微皺眉,臉上笑意不再。
他久歷行伍,先前不過是一時得意忘形,此時被趙匡胤一語點醒,自然也便明白了真實的局勢。
當下女真人食不知味、寢難安枕,日子固然難過;然則宋軍雖然掌握了主動,但要維持眼前的的局面,所耗心力更是巨大,其實與女真人一樣地等不起。
只是好不容易才將女真人逼到眼前的這般局面,若說就此罷手而去,卻又怎么能夠割舍得下?!
更有甚者,若是就此撤走,則不啻于當面告知女真軍人自己這方軍力虛實所在。雖則女真人經此一役,斗志已沮,元氣大傷,順昌、舒州更已被宋軍重新占據,后路已斷,一般而言,自然只能收兵回國,再無復進軍之力,宋軍已然可以算得上是完成了守御國土的重任。
但金兀術畢竟老奸巨滑,變幻多端,若是其看清形勢之后,捉住天子官家仍在陣中這一弱點,不退反進,決意行險追擊,則在自己這方未及撤至安全地點,恐怕還自危險重重。一旦略有疏失,則不但前功盡棄,更是勝負之勢一朝逆轉,到時只怕再難有反覆的機會了。
趙匡胤望著王貴眉頭深鎖,啞然失笑道:“看來王將軍剛才所言不過溜須拍馬,現(xiàn)在一有點小問題,馬上就信心全失了!”
王貴聽得趙匡胤的調笑,卻是眼前一亮:“皇帝大帥看來心中早有妙計,那還吊著未將的胃口逗我玩呢?!”
趙匡胤哈哈一笑,說道:“金兀術想等,我們就偏不讓他等!”
王貴微微一愕:“不讓他等?難道皇帝大帥想揮師求戰(zhàn)?!”
趙匡胤轉過頭來,臉上露出自信的笑意:“不是戰(zhàn)!是和!”
“金兀術不是打定主意,想以戰(zhàn)求和么?”
他回首,望向山下:“朕,自然不會讓他太過失望!”
…… ……金兀術聽得這個倒是有多日未曾聽過的聲音,不由得心頭巨震,愕然回首。
入眼處,站在他身后帶著一絲淡笑的,果然是辛棄疾。
他雖然對于辛棄疾頗有愛材之念,然則自順昌圍城之戰(zhàn)后,與宋軍的對陣形勢驟然緊張,如火如荼,辛棄疾雖則人才難得,但卻是一心忠于宋室,金兀術對他也不可不防,是以一直嚴加看管。
待至舒州城破,金兀術下令全軍追襲宋軍殘部,一時也未顧得上辛棄疾,便將其留在舒州城中,斯后連日來與宋軍作戰(zhàn),直至撞入宋軍埋伏,被困此處,直至如眼前這般軍心渙散,更是再無途徑得到外界的消息,在此時此刻,看到辛棄疾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由得他不當時大駭。
早在其方自確認宋軍此舉并非臨時起意的惑敵之計,而是精心策劃、布置周詳?shù)囊淮畏鼡糁畷r,便自開始擔心順昌、舒州兩城的形勢。
既然順昌、舒州兩城之戰(zhàn)都只不過是宋軍蓄謀已久的誘敵之計,那先前的種種形勢,恐怕也就只是做出來的假象。
雖說只要能將自己治下這支作為主力的大金騎軍困于此處,一舉全殲,此戰(zhàn)宋軍已然可謂大獲全盛,順昌、舒州二城實無關緊要。然則以宋軍統(tǒng)帥如此深謀遠慮看來,只怕早在圍困住自己的同時,便已然分軍兩路,直取二城了。
畢竟女真騎軍亦自是橫行天下的鐵騎雄師,宋軍雖則舉全國軍力來放在此處設伏,卻也未必便有十分的把握能將這數(shù)十萬鐵騎盡數(shù)留在此地。
順昌、舒州二城,地處要沖,位置險要,現(xiàn)在留在順昌城下的軍隊,不過起著佯攻牽制之用,而留在舒州城內的護守之軍,亦多是老弱傷疲之軍,力不足以分兵援助,甚至在眼下宋軍重兵圍困的時局下連運送后勤亦不可能,看似不過無用之所。
然則一旦若是讓自己率軍沖出,則據守堅城,便自有了一個補給與休整的歇腳之處,進可以迅速恢復戰(zhàn)力,主動出擊,追襲宋軍;退亦可據城固守,待得整頓全軍之后,穩(wěn)住陣腳之后,再行從容撤退;雖則一介孤城,不可倚恃為南下攻宋的大本營,但對于自己眼下這個局面來講,如果能有這樣一個補給調整的堅城堡壘,稍稍恢復一下元氣,則整體情況,勢必大不相同。
自己若以宋國那個監(jiān)軍將軍,自必早已分軍一路,先解順昌之圍,再兵壓城下,重奪舒州,如此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斷了自己的所有后路與希望。
只是他雖早已有此預感,但終究身陷此處,與外界音訊難通,幾度遣出斥候卻也都是有去無返,是以心中終究還自存下了一分僥幸,尤其是在此時心下無時無刻不在盤算著如何突圍而去的時候,雖知這一線希望不足憑恃,但無論如何也能多激發(fā)起幾分軍士們的勇氣與成功的勝算。
然則此時辛棄疾的出現(xiàn),卻無異于將這絲僥幸,也毫不留情地掐滅了。
金兀術思緒百轉,卻終是很快收起了心思。
他終究早已料到了這樣的局面,辛棄疾的到來,只不過印證了他原先的想法罷了。
他目注辛棄疾,驀地收斂起嘴角那絲苦笑,厲聲喝道:“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