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煮雪 第一百零四章 倒楚
看著渾身血漬傷疤的胡維,李映雪小臉?biāo)⒌匾蛔儯瑥娜~暮的懷抱中掙脫出來,顫聲道:“大叔怎地變成這般模樣了?”
葉暮安慰道:“師妹不用擔(dān)心,胡維大叔只是昏迷罷了,只要好好療養(yǎng),很快就可以恢復(fù)如初。復(fù)制網(wǎng)址訪問”
李映雪咽聲道:“師兄,這究竟是誰做的,怎能下如此狠手,簡直畜生不如!”
葉暮拍了拍她肩膀,正色道:“這件事跟楚氏脫不開干系,師妹放心,我會替大叔報仇的。”
提起楚氏,李映雪似想起極為不好的回憶,清純妍麗的小臉上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咬牙道:“又是楚氏,又是楚氏……”
近似呢喃的話語,落在葉暮耳中,讓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情來,臉色刷地陰沉下來,李松菊大師兄,因為受自己牽連,直至此時還被楚氏關(guān)在牢籠中呢!
李松菊是李映雪的親哥哥,為人疏朗豁達,在懸壺藥行的時候,對葉暮頗為照顧。葉暮嘴上不說,心里卻極為感激李松菊,一直把李松菊當(dāng)做大哥看待。如今李松菊被關(guān)押楚氏牢籠之中,并且還是因為自己才淪落到這種下場,葉暮豈能坐視不管?
葉暮不再猶豫,當(dāng)即說道:“寧大哥,你先帶著他們回聽雨樓,我要去楚氏一趟。”
寧胤點點頭,沒說什么。
李映雪反應(yīng)過來,驚道:“師兄,你要自己去楚家?”
葉暮揉了揉小姑娘柔順的烏發(fā),咧嘴一笑:“放心,隨著瑯琊的三位長老撤離楚家,現(xiàn)如今的楚家大勢已去,已成了過街老鼠,若我所猜不錯的話,今夜就有人會找楚氏算賬。”
李映雪細(xì)密精致的眉尖一蹙,仍舊不放心:“可你還是一個人啊,你才修煉幾天,就不怕……”
“哼,小姑娘,你忒有眼無珠了。我家大人天賦異稟,聰明絕世,乃是世間罕見的天才人物……”閻晟不知何時已湊了過來。
聽到這明顯說了不止一遍的話,正自走來的梁沛身子一僵,沒好氣地瞪了這個孤魂野鬼似的魔頭一眼。
而葉暮聽到這話,直接一臉不耐煩打斷道:“小爺正煩心呢,別像個蒼蠅似的唧唧歪歪好不好?”
當(dāng)著眾人的面,被葉暮狠狠臭罵了一頓,閻晟一點惱羞的意思都沒有,他一邊嘴中說著謹(jǐn)遵大人吩咐,一邊立在葉暮身側(cè),眼瞼低垂,身軀微躬,神色恭敬中透著一絲矜持,儼然一副高級狗腿子的模樣。
梁沛看得一陣無語,難道魔族都跟這廝一樣,沒臉沒皮的?
不過,怎么說呢,能擁有這么個對自己忠心耿耿,對別人呲牙咧嘴的屬下,葉暮他……應(yīng)該很高興吧?
被這么一打岔,李映雪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少許,葉暮趁機跟寧胤使了個眼色,讓他帶著李映雪和寧晨先走。
“走吧。”
寧胤拉著妹妹寧晨的手,背著胡維,朝遠處走去。自始至終,竟是一點搭理李映雪的意思都沒有。
葉暮眼睛一陣發(fā)直,大哥,你這是要鬧哪樣啊?難道我的暗示就那么難理解?
他正自腹誹,便見遠處的寧晨扭過頭清脆說道:“映雪姐姐,你拉著我的手呀。”
在葉暮他們離開的這十余天里,李映雪和寧晨便一直呆在聽雨樓后院。兩小姑娘年齡相仿,天然有一種親近感,再加上葉暮和寧胤的關(guān)系,兩人相處的極為融洽。而因為寧晨雙眼失明,李映雪便負(fù)起了日常照料事宜,常拉著寧晨一起吃飯玩樂。
所以此時當(dāng)她聽到寧晨的聲音,很自然地提起裙裾,小跑著跟了上去,直到握住寧晨的小手時,她才清醒過來。不過此時他們已鉆進人群當(dāng)中,回頭也看不到葉暮的身影,李映雪只得悻悻撇了撇小嘴,在心中替葉暮祈禱。
而就在三人剛走進聽雨樓后院時,陡然聽到院落外傳來一陣激昂的叫囂聲。
“家主,我等這幾日宛如倉惶之狗,受盡楚氏欺辱,苦悶不堪。而現(xiàn)在,機會來了,楚氏失去瑯琊支持,已成了沒牙老虎。咱們何不現(xiàn)在就去滅了他,出一出心頭惡氣?”
“是呀,如今形勢逆轉(zhuǎn),若不抓住這個機會,收拾掉楚氏,那就太可惜了。”
“尤其關(guān)鍵的是,楚云庭老匹夫最是膽小怕事,若咱們今夜不拿下他楚氏,恐怕又會有變故發(fā)生啊。”
……
人群中,不知誰先出聲提議反擊楚氏,瞬間引起了激烈的回應(yīng)。
雪禪夫人他們的回歸,讓在場來自各個勢力的上萬修士找到了主心骨。而圣地瑯琊三位長老的撤離,讓他們再無任何顧忌。
他們已忍耐了許久,委屈了許久。此時此刻,他們已按捺不下心頭的憤怒,只想發(fā)泄,把心中飽受的一切欺辱,統(tǒng)統(tǒng)還回去!
葉暮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看著他們揮舞著手臂,大聲地吶喊,不由心中一顫。
上萬人的憤怒,他楚氏是否能承受得起?
可以確定,雪禪夫人他們面對自家屬下的請求,肯定不會拒絕。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今夜,會死很多人,流很多血,發(fā)生一幕幕凄慘之極的畫面。
葉暮管不了這些,甚至巴不得跟大家一起,踏破楚氏大門,親手把整個楚氏連根拔起。
但他不得不按捺下這種沖動,因為還有一件極為要緊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夜色中,葉暮悄然擠過人群,一個人以極快的速度朝懸壺藥行奔去。
……
懸壺藥行再景州城偏南的一條街上,葉暮在這里生活了十余年,只要走到這條街上,閉上眼睛也能摸準(zhǔn)懸壺藥行的大門。
夜色中的懸壺藥行很安靜,兩層環(huán)宇小樓矗立如初,跟四周坑坑洼洼的街道、坍圮倒塌的殘破建筑物形成鮮明的對比。
歷經(jīng)幾日戰(zhàn)斗,屬于楚氏產(chǎn)業(yè)之一的懸壺藥行,明顯沒有受到波及。
葉暮走回這條街上,已聽不到那些激昂喧囂的叫喊聲,四周靜幽幽的,黯淡的月色只能照亮墻頭一角。墻上蹲窩著一只黑貓,正自瞇著眼睛看月亮,似乎感受到葉暮投來的目光,喵地一聲低嘶,躍進墻那邊的黑暗中。
葉暮心情略顯復(fù)雜,步伐放緩了些。
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自己居住十幾年的地方,今夜之后,或許就再也不可能存在了。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恨不得把楚氏的所有統(tǒng)統(tǒng)毀掉,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舍。自幼在懸壺藥行以一個采藥奴的身份卑微而活,茍且成長,即便成日成年地飽受各種白眼譏諷,打罵責(zé)罰,可這里畢竟保存著葉暮幼時、少年時的所有回憶。
回憶不可能盡是令人厭憎的齷齪卑劣事,就像這個世界不可能盡是黑夜一樣。在懸壺藥行十幾年生活里,葉暮也有可供來日咀嚼品味的美好回憶,像小時候在賬房費老頭那偷偷地認(rèn)字。
那時,費老頭的房間里總點著昏黃的油燈,門總是虛掩著,似乎專門為葉暮才這么做的。費老頭喜歡抽旱煙袋,喜歡葉暮幫他捏肩膀,喜歡笑瞇瞇地透過窗戶看路過丫鬟的屁股,像個老不正經(jīng),但教葉暮認(rèn)字時,他會變得極為認(rèn)真,連帶著對葉暮的態(tài)度也極為苛刻,在葉暮認(rèn)錯字時,更不惜抽出板子打他的左掌心。
可惜,費老頭在葉暮八歲的時候就死了,死的時候,葉暮哭得稀里嘩啦的,愣是在費老頭墳頭上傻乎乎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眠。
直到今日,葉暮仍舊會時不時想起費老頭,在他所有的童年回憶里,費老頭就像一抹彩色,讓他的灰暗奴仆生活,顯得不那么單調(diào)和壓抑。
其實,像費老頭這樣存在于葉暮回憶中的角色也并不多,但正因為如此,方顯得彌足珍貴。
而這些彌足珍貴可供追憶的畫面,都跟眼前的懸壺藥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所以當(dāng)葉暮已確定懸壺藥行將會被抹去,不復(fù)存在時,心情自然要比往常復(fù)雜微澀。
不知覺間,他已走至懸壺藥行的大門前,看著森然緊閉的朱漆銅門,葉暮搖了搖頭,甩去腦海雜念,推門而入。
不錯,葉暮是堂堂正正從懸壺藥行正門走了進去。
他極為熟稔地開門,朝左拐過一個小池塘,穿過兩個水榭,踏上一座半圓石拱橋,繞過三層高的煉藥樓,一步步走往后院的位置。
以前,葉暮一天天從靈桐山上采藥回來,所走路徑便是這條,如今重走,心情自然不同。
一路上,靜悄悄的,除了一些蟲鳴啾啾的聲音,再沒了別的聲音。整個懸壺藥行似乎人去樓空,再沒了一絲生氣。
葉暮很快注意到這一點,步伐加快,飛也似地跑進后院。
看著四周漆黑的一排排房屋,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悄然蔓延上心頭,他握著燭龍刀,抿著嘴,沿著熟悉的小路,朝深處走去。
路過自己的房間時,他略微頓了頓腳步,便毅然朝前走去。
漸漸地,葉暮在道鐵柵欄前停下腳步。
過了這道鐵柵欄,便是懸壺藥行的禁地——地下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