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神圣帝國(八)
天際破曉的艷光自陽臺打進來, 照亮了諾大的寢宮。
宮廷內(nèi)侍和將領(lǐng)們跪了一地,弗里德希靠坐在沙發(fā)上,剛剛換下的染滿血的襯衫被隨手扔在地上,新?lián)Q上的外衣松散披著,露出的一線胸膛麥色肌肉緊實健壯, 心口處那一線剛愈合的泛著淡淡的粉色, 像是女人口紅劃過時艷麗又嫵媚的痕跡。
他交疊著雙腿,雙手交叉合攏,松散的碎發(fā)遮住他低垂的眉眼, 整個人都顯得極為晦澀陰郁。
管家輕聲說:“陛下,女神殿下已經(jīng)回到寢殿休息了。”
弗里德希像是被從沉思中驚醒,他眼神空白了一瞬, 才低低“嗯”了一聲。
安提利膝行往前,愧疚地叩首:“是臣下的無能, 沒能守護好帝宮,惡人闖入,驚擾了陛下與女神殿下,臣下罪該斬首,請陛下治罪。”
弗里德希冷冷盯著他。
“你的確該死。”
安提利心頭一顫, 痛苦地低下頭:“臣下會用騎士的方式了斷自己,請陛下寬恕我的罪過。”
弗里德希卻嗤笑一聲。
“你了斷,是還嫌我不夠亂嗎。”
他驟然暴怒一樣,拿起旁邊精致的水晶擺件狠狠砸了過去,水晶擺件瞬間四分五裂, 飛濺的碎片劃破了安提利的額頭,鮮血很快就冒出來,安提利卻不敢去擦拭,他屏息靜氣,惶恐地等待陛下的處置。
“你非得讓她看見我所有的不堪是嗎,讓她知道我還是一個會逼死自己心腹臣子的惡人,我冷酷殘忍、狠毒無情。”
陛下氣極反笑,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一頭暴怒的雄獅在咆哮:“安提利,因為你的無能,堂堂圣亞安帝國的帝宮竟然會任由那個混蛋來去,還需要殿下親自去抓住他,才會讓殿下看到那些東西,你知道我險些就被殿下厭惡,險些殿下就會離我而去,安提利,你說你該不該死?”
安提利滿頭冷汗:“臣下該死,是臣下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弗里德希深深吸一口氣,他往后靠著柔軟的沙發(fā)背,仰頭看著繪滿華麗圖騰的穹頂,強制自己的情緒平息下來。
“加大守衛(wèi)和巡邏密度,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也許你們攔不住殿下,但是其他的該死的混蛋絕不配在帝宮自由來去,如果再讓我聽到這種事,我會親自處決了你,安提利。”
安提利渾身一凜,大聲應(yīng)說:“遵命,我的陛下!”
“還有帝宮里的那些人...”
弗里德希的聲音有一點幽沉,他復(fù)雜地盯著穹頂,無數(shù)他以為會銘記終生的、那些讓他不痛苦過悲傷過的往事紛繁從腦海中劃過。
他以為,他會和那些惡心的家伙兒糾纏一輩子,他原想著這座黑塔會一直存在著,畢竟,這是他死水般乏味又黑暗的生命里僅有的那么點能讓他感覺自己的存在的娛樂。
但是如果她不喜歡,那還是算了。
當然沒有什么能比她的喜好更重要。
“把黑塔里的東西都處理了,給他們一個痛快,黑塔從此封藏。”
弗里德希覺得牙很癢,他又叼起一根雪茄,牙齒劃著棕木色的煙紙,表情迷蒙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她不喜歡看見這些,這是當然的,她是一個多么正直的人,在她看來即使是罪人也需要一個體面利落的死法,折磨和囚禁這種事根本不應(yīng)該存在...”
那好吧,她說不該存在就不存在。
他能得到她的寬恕,已經(jīng)是做夢般的快樂了,她現(xiàn)在還在生氣,他不敢做任何可能會加重她怒火的事情。
安提利不敢插嘴,等他說完了才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弗里德希出神片刻,回過神來看見跪了一地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眾人更加煩躁,他揮了揮手,所有人如釋重負,迅速行禮離開。
他突然想到什么,淡淡加了一句:“明天叫克魯夫進宮來。”
安提利說“是”,輕手輕腳把門闔上。
弗里德希在沙發(fā)坐了一會兒,安靜的空間卻只讓他的情緒更加煩躁。
他克制不住地回想這個晚上發(fā)生的事,每想一次恐懼就加深一次。
他險些就失去她。
他險些就被拋棄了。
他用力咬著雪茄,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到陽臺上。
凌晨的風很冷,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
他默默看著對面東側(cè)的那一個花園露臺,那是莉亞宮的寢宮,他曾經(jīng)很多次站在這里,貪婪地看著她被侍女簇擁著走出來賞花,她偶爾也會靠坐在那張軟椅上看書,纖長的手臂倚著欄桿,挽起的長發(fā)有幾縷柔和地垂下,清風撫過她雪白小巧的臉頰,她美得像一卷童話。
愛意就像血液,自他第一眼看見她就從心臟迸發(fā),又無聲無息的、理所應(yīng)當?shù)碾S著每一個日夜,流淌到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但是現(xiàn)在她不在那里,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睡了。
弗里德希哀哀看著那空蕩蕩的露臺,雙手攥著欄桿,越來越緊。
他真想看她一眼。
這個噩夢般的夜晚仍然讓他后怕,他想念她,瘋狂的想,想得他渾身發(fā)疼。
突然,他的表情一變。
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臥室,他推開門,擰開書桌下的魔法按鈕,臥床正對著的女神像無聲無息向兩邊敞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大洞。
弗里德希走進去,那是一個幽暗而龐大的密室,四周隨意堆滿了各個種族和地方的那些隱秘又珍貴的藏品,它們簇擁著一些巨大的立柜架子,上面整齊羅列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其中一個半敞著,露出一截銀白色的長裙裙角。
弗里德希面無表情踢開擋路的藏品,徑自走到密室最中央,那里被清出一片空曠,鐵灰色的高聳玄木托舉著一尊黑色的圓球,圓球在震動著,冰冷晦暗的黑氣攀附著圓球蠕動,當弗里德希走近時,它如同嗅到獵物的蛇迅速向著他涌過來。
弗里德希一劍斬斷黑霧,神色冰冷:“離我遠一點,她會厭惡的。”
黑霧被斬斷,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蠕動著慢慢縮回圓球附近,一道晦澀粘膩的聲音嗤笑著:“厭惡我,還是厭惡你?弗里德希,你在說什么笑話,是你選擇與我合作,你早就骯臟不堪了,現(xiàn)在卻在這里故作清高。”
那聲音驟然揚起來,語氣尖銳而惡毒:“弗里德希,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因為那個女人而像狗一樣卑賤惡心,她知道你柔順跪在她腳下的時候,身體卻因為幻想著按倒她占有她而痙悸嗎?她知道你每夜都抱著她的衣物和躺過的枕頭自娛嗎?弗里德希,你可以欺瞞所有人,但是你騙不過我,因為我就是你,我知道你所有的骯臟和邪惡...”
弗里德希邁上高臺,他神情平靜,對它猙獰的咆哮置若罔聞。
他拔出劍,把劍尖朝下,小臂上緊實漂亮的肌肉崩起,他毫不猶豫往下狠狠一捅。
鋒利的長劍劍鋒撞擊到看似脆弱的圓球上,卻碰撞出無比堅硬刺耳的聲響,黑氣猖狂的喊叫戛然而止,隨之而起的是一聲無比慘烈的嚎叫:“不——住手!你瘋了嗎!”
弗里德希面不改色,只慢條斯理地用力,一點點把劍尖往圓球中鉆。
伴隨著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響,黑球圓潤的外殼被磕出來一道道細碎的裂紋,突然一道金屬扭曲聲,弗里德希手中那柄陪他征戰(zhàn)多年的、以堅硬魔鐵熔鑄出的寶劍被生生折斷,斷裂的劍鋒墜到地上,圓球爆出一個小小的凹陷,黑氣恐懼的慘叫幾欲刺破耳膜。
一道凄艷的血痕從弗里德希嘴角溢出來,他冷眼看著圓球痛苦地晃動,把折斷的劍柄放到一邊,抬起指尖,懶散抹去唇邊的血跡。
“你瘋了,你簡直瘋了!”
黑氣恐懼地怒吼:“你想毀了我,我毀了你也要死,你永遠別想擺脫我。”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警告。”
和它的氣急敗壞比起來,弗里德希平靜得不像話。
他舐了舐牙齒,嘗到口腔里濃郁的血腥味,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我知道那個東西是你搞出來的,我在警告你,如果你再敢招惹她,再敢妄想暴露我們的關(guān)系,那下一次我會徹底摧毀了你,讓我們同歸于盡。”
“弗里德希!”
黑氣不敢置信地大吼一聲,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平緩下語氣,用循循善誘的口吻:“我的伙伴,我們沒必要這樣針鋒相對,是的,這次是我擅作主張,但是我只是擔心你、擔心我們的計劃,你知道的,她是承載著光明女神的圣女,如果你能成功引誘她、讓她愛上你當然是最好的,但是你也看見了,她是這么冷漠無情,她是靡亂神國中僅有的克己者,她不會動心的。我只是怕你沉迷更深,早點讓你清醒,你就可以狠得下心,難道你不想得到她嗎?”
弗里德希一頓,黑氣似乎看見了希望,更加熱烈地鼓動著:“和我合作,我的伙伴,你可以囚禁她,你可以占有高高在上的光明神,你的那些不容于世的幻想都可以實現(xiàn),沒有人會知道,她會成為你的私有品,你永遠不用再擔心、不用再祈求怕她離開你,你...”
“夠了。”
弗里德希轉(zhuǎn)過身,臉色沉靜又冰冷。
“我會得到她,但是我要她心甘情愿。”他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別多事,別插手,明白嗎,我與她的事,不需要別人插嘴,尤其是你。"
黑氣翻涌著,冷笑說:“好,弗里德希,如你所愿,那我就看著,你是怎么被光明迷昏了頭,被烈火焚燒、被從天頂摔落的時候,你就會后悔今日因為一念之差被光明蠱惑。”
“就算這樣,死在她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弗里德希不以為然,他大步往外走,走到那一個鑲滿了寶石的柜子前頓了頓,然后伸出手,輕柔地把里面的長裙抱出來,柔滑的布料在暗光下泛著淺淡的流光,像女人細膩的肌膚。
他用手臂抱著,慢慢捧到鼻尖輕嗅,上面隱約殘留的淡雅高潔的香氣,幾乎讓他目眩神迷。
他手臂緊了緊,抿緊嘴唇,抱著長裙離開。
......
殷宸決定去莫羅納帝國魔法學(xué)院看看。
“宮里真的太無聊了。”
坐在華麗的獨角獸車上,殷宸擺著高貴優(yōu)雅的女神款坐姿,心里卻哀怨地和規(guī)則吐槽:“弗里德希也是,怎么就那么慫呢,我不就是這幾天端著架子不能給他好臉色嗎,他怎么就慫了,都不來找我玩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天天躲在陽臺上偷看我,這個偷窺狂大變態(tài)。”
“...”規(guī)則:“我求求你了,別說話行嗎,端著b格保持格調(diào)當你的光明女神不好嗎,要是信徒知道他們的女神就是這么個德行,他們早就叛神了你知道不知道,說不定黑暗神都取代你成為正統(tǒng)了。”
殷宸哼哼唧唧,掏出一個小魔法鏡,對著陶醉地摩挲自己神女般美麗無暇的臉,臭屁說:“我這么好看,我不當神誰當神。”
是啊,你這么好看,特么怎么說得出這么湊不要臉的話。
規(guī)則只覺得心累,再這樣戲精下去,殷宸不精神分裂它都要分裂了。
它翻出故事線,挑揀著說:“按照劇情,昂諾會在莫羅納認識他的小伙伴們,一共五個人,獅血統(tǒng)霸者羅尼,風語者莫齊奧,大劍客麗塔,圣光者萊恩.赫特以及救世者昂諾,他們五個人會成為志同道合、生死相交的知己,在最后的滅世之戰(zhàn)中拯救西澤大陸無數(shù)生靈,被眾神之國恩賜半神之名。你以圣女之體降世,就是為了引導(dǎo)他們、保護他們,讓他們盡快成長起來擔當大任。”
“聽起來像個男主和小伙伴一起打怪升級的魔幻傳奇小說。”
殷宸摩挲著下巴。突然想到:“咦,那我男朋友呢?弗里德希是什么設(shè)定,最強男配?”
“問得好。”規(guī)則露出個神秘而不失欠揍的微笑:“你猜?”
殷宸:“...”想弄死規(guī)則的第七世,呵呵呵。
莫羅納帝國學(xué)院是整個西澤大陸最出色的魔法學(xué)院之一,全住宿制,學(xué)院封閉在王都郊外的某個結(jié)界里,外人根本無法接近。
對于圣女的參觀,莫羅納學(xué)院的迎接儀式隱秘而隆重,校長副校長帶著學(xué)院幾位首席大教授早早等候在門口,看見圣女的車架,這些高貴的強者屈起膝蓋俯下身,行半跪之禮,以表示對光明女神的虔誠。
“圣女殿下,恭迎您的到來。”
身形纖細修長的女神漫步走下馬車,溫暖的圣光籠罩在她周圍,讓所有被靠進的人只覺得渾身清爽,魔力運轉(zhuǎn)得流暢又輕快,仿佛被一場大傳奇圣咒恩賜過。
“無需多禮。”
女神抬了抬手,所有人如被清風扶起,她唇角的笑意溫和又美麗:“我只是來看幾個人。”
“圣女殿下居然親自教導(dǎo)過你,昂諾你也太幸運了。”
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草坪上,幾個年輕朝氣的少年圍在一起,或坐或站,其中一個長相風流的翹著腿,戳一戳旁邊抱著晦澀魔法書苦背的清秀少年:“我只在圣女殿下回王都的那一日遠遠拜見過她,整座王都的鮮花一瞬間盛放,所有人都被圣光沐浴,即使是傳奇大魔法師的大甘露咒也不過如此了吧。”
羅尼也湊過來,這是個相貌英挺豪邁的少年,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堅毅而正直,會讓人不禁想起草原上的雄獅,不過他此時也只是個八卦的少年,他興致勃勃問:“嘿,昂諾,聽說圣女殿下的容貌比月亮還美麗,是真的嗎?她是不是很溫柔很博學(xué),像母親一樣。”
“羅尼,你在說什么?”對面的麗塔翻了個白眼:“圣女殿下明明很年輕,你怎么說她老,你可真是欠揍。”
羅尼趕緊擺手:“不不,我是說感覺,你懂得...就是那種母性的感覺。”
昂諾被小伙伴們圍在中間各種挪揄,羞澀的少年不禁苦了臉,這時候,旁邊傳來一道溫柔的低笑:“你們別問了,擅自打聽圣女殿下,會讓昂諾為難的。”
昂諾感激地看過去:“萊恩,謝謝你。”
青松般挺拔俊美的少年抬起頭,溫和疏朗的容貌像清風,帶著優(yōu)雅又清淡的高貴。
是一個讓人一看就會心生好感的、無可挑剔的美麗少年。
他回了昂諾一個微笑,又對其他幾人說:“比起向昂諾打聽,如果你們可以在年底的魔法大比上獲勝的話,就可以進宮去被陛下嘉獎,到時候說不定救能看見圣女殿下。”
莫齊奧一聲慘叫:“我的神啊,萊恩,你不能因為你是個天才就逼我們也成天才,魔法大比第一關(guān)的密咒書寫大賽就已經(jīng)夠讓我們絕望了。”
羅尼深以為然,嘟囔著:“可不是誰都像你,上次居然拿了滿分,你真的是人嗎?”
昂諾也投去欽佩羨慕的注視。
萊恩的笑容云淡風輕,他慢悠悠闔上書:“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給你們開個集訓(xùn),保證你們都能順利通過第一關(guān)。”
莫齊奧翻了個白眼:“是的,雖然集訓(xùn)過程中我們會被虐得死去活來。”
“哈哈。”
大家笑作一團,萊恩也忍不住笑起來,卻突然聽見身后一聲輕笑,輕軟得像春日撫過花叢的暖風。
他莫名的耳尖微微一麻。
他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見一個纖細美麗的少女,正靜靜站在不遠處的那一棵千年大花樹旁,微笑著注視著他們。
紛揚的粉色花瓣拂過她細膩柔軟的側(cè)臉,像一個個輕柔的吻,她那淡金色的長發(fā)在風中輕輕起伏,雪白的裙擺被拂起,像盛春的花朵一樣無聲又絢麗地綻放著。
萊恩怔怔凝望著她,那一刻,聽見自己的心,在以前所未有的熱烈速度跳動著。
他捏緊書,臉頰一點點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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