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78
顧放為因為經(jīng)常不上課的原因, 一直沒什么時間觀念,早不早起的也不是很在意。平常在家時,他睡眠時間很彈性, 基本上是睡四個小時之后起來, 做五個小時的機器人, 再去睡四個小時, 如此循環(huán)往復, 晝夜顛倒。
中間他醒過一兩次, 一次是外邊天黑著, 第二次是開始蒙蒙亮了,他不清楚到?jīng)]到上早自習的時間, 只看了看懷里的鹿行吟——側(cè)身埋在他懷里,垂眼閉目, 睡相很乖, 像個小天使。
一種隱約的快樂籠罩了他, 仿佛以前所有的一切猶豫的、朦朧的東西,都找到了答案。
從前它叫責任,現(xiàn)在它叫喜歡。
他喜歡這個小東西,小天才,乖巧卻又不是很乖的弟弟。他看過他剛來s省, 在門外的雨中抬起烏黑的眼睛望過來的樣子,沉默而敏感, 看過他一臉近似于嚴肅的認真的面龐,散發(fā)著他無法企及的神性, 看過他在沉寂烏黑的科技樓教室摸索著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地哼唱著歌曲。
隨風潛入夜, 無聲的心動。
第三次醒來,外邊天色已經(jīng)很亮了。
顧放為睜開眼,望見鹿行吟關了去往陽臺上的窗,白光朦朦朧朧地從磨砂玻璃中透入。桌上的臺燈開著,暖黃的燈,傾瀉往下形成金沙一樣的光柱,鹿行吟沒在他懷里了,而是縮去了床尾,不知道什么時候支起了一個床上桌,正在寫題。
厚重的專業(yè)書,磚頭似的一大本,鹿行吟用過的頁面總像是新的,因為用得很小心,寫字也輕,一點痕跡都沒有。落筆時,只有非常用心認真地聽,才能聽見沙沙的細想。
顧放為醒了,沒有立刻叫他,也沒有立刻問時間和情況——他察覺出這個天色應該過了正常的起早時間,不過他沒有問題。
確定戀愛關系之后的第一個早上,第一句話,總得要說點什么不一樣的才好。
顧放為醞釀著,鹿行吟在那邊翻過一頁,突然發(fā)覺他醒了——漂亮的桃花眼正在床頭瞅他,于是他拉了拉被子角,使顧放為被迫從被子里鉆了出來;問他:“哥哥,問你一個問題。”
顧放為下意識地就回答:“什么?”
鹿行吟用筆尖輕輕指著專業(yè)書上的一行字,“這個,晶體場論里提到配合物的顏色,激發(fā)態(tài)的電子如果用圖一圖二的狀態(tài)回到基態(tài)的時候,它的顏色和被吸收的光一致,還是和電子躍遷時表現(xiàn)出來的顏色一致?”
“都不是。”顧放為抱著枕頭爬起來,揉了揉一頭碎發(fā),“這種東西講起來存在斯托克斯位移也就是——構象差,以及能量差。單純的晶體場理論無法描述整個發(fā)光的物理過程,如果你想弄明白這個問題,還得再看看——呃,energy band……固體物理的能帶理論,是叫這個吧。”
他說起這些名詞時磕磕絆絆,每一個都要努力地從單詞轉(zhuǎn)化成中文,還不知道自己翻譯對沒。
鹿行吟似懂非懂:“所以,我還要看物理化學是嗎?”
顧放為說:“老陳是讓你們先看基礎無機部分是吧,不過你的話,我支持你全部弄透了去看。這個不比小機器人的原理更難。”
鹿行吟把那一頁書折了一個角壓起來:“我后面再看,現(xiàn)在要先學會考試。”
顧放為不太贊同他這個觀點,還想說店什么,但是在開口之前,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精心準備的“戀愛后第一天早上的第一句話”——已經(jīng)被鹿行吟打破了。
為什么他要大清早的和自己剛獲得的、可可愛愛的男朋友討論電子躍遷和配合物顏色?
顧放為揪住鹿行吟,爬過去把頭擱在他肩膀上,又拎起他的計時鐘看了一眼時間:“八點了??小計算器,你不上課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鹿行吟一臉嚴肅,正經(jīng)得好像在說什么學科問題一樣,等顧放為跟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收手時,才慢悠悠地點醒他,“今天放假。前兩節(jié)課翹了。”
兩個人拖拖拉拉地起床、洗漱,最后九點多才打算出門找飯吃。也說不清為什么,兩個人在一起也沒干什么,鹿行吟寫他的題,騰空出來晾曬他的藥包,教了教顧放為怎么洗藥泡藥,再怎么用中醫(yī)院配發(fā)的引流管裝進真空藥包里放好,不知不覺就過了很長時間。
鹿行吟的藥有艾草的香氣,顧放為要了一包。
這年青蒿素相關的研究家喻戶曉,他們跟著做了許多中藥的化學結(jié)構題,顧放為嗅著艾草清新的香氣,問道:“青蒿和艾草是一個東西嗎?”
“不是。”鹿行吟說,“青蒿是很普通的草的味道,有一點點臭,兩個長得也不像。”
“不都一樣?草都是一個樣子。”顧放為納悶,“你在冬桐市還割草嗎?”
“不割草,稍微偏一點的棄置田地里都有。”鹿行吟瞅瞅他,“顧放為,你去過真正的鄉(xiāng)下嗎?”
他叫他“哥哥”的頻率下降了。
“我去過啊。我也會割草。”顧放為感覺到自己身為嬌慣長大的小少爺,仿佛有點受嫌棄。他硬著頭皮說,“我割草機開得很好的,我還會幫鄰居家遛狗。”
他們說的其實不是一個東西,兩個人都察覺了,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說,只是帶著點笑意這么接著閑聊下去,安安靜靜地并排出門。
鹿行吟在背人名反應。厚的專業(yè)書被他塞進書包,書包側(cè)面是他的鯨魚水杯——顧放為已經(jīng)拿去裝滿了熱水。
“康尼查羅,不含阿爾法氫的醛在純的氫氧化鈉中生成醇與羧酸鈉的反應,狄爾斯阿爾德,diels alder,alder反應即是共軛雙烯之間等發(fā)生加成反應……”
冷風吹過,那瑩白細瘦的指尖垂落下來,關節(jié)處被凍得有些發(fā)紅,顧放為垂下眼去看,眼底壓著淡淡的笑意,佯裝不在意。
一樣垂下手,指尖碰上指尖,微熱對上冰涼,碰擦了一下,又錯過。
只是這一剎那,肌膚的瑩潤觸感傳來,微涼,仿佛真正碰到一塊玉。鹿行吟被這樣的觸碰驚動,睜開眼迷茫地看了看他,顧放為眼底的笑意擴大,帶著點溫柔,又帶著點得意。
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學霸你又翹課!還跟著校花一起翹課!”
放假時間已經(jīng)到了,外邊車流竄動,不過因為備考全市統(tǒng)考的原因,今天留校的學生比平常要多出很多,班上有過半的人都留下來學習。
“可別怨我,這回不是我?guī)N課,是他拉著我翹課,早上也沒叫我早自習。”顧放為說。
鹿行吟不理他,把書包里的書拿出來,放進抽屜里,留了幾本要用的擺在桌上。
一張ppt風格的塑料宣傳紙往下滑了滑,鹿行伸手接住,低頭看了一眼:“全市中學生重要模擬經(jīng)營比賽活動通知,促進本市中學生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這是什么?”
“你們早上沒來,剛發(fā)的。謝老師過來講過,是市里要求的每個中學組織一支隊伍參賽,參賽內(nèi)容好像是什么仿真模擬經(jīng)商游戲……謝老師說這周末先自行商討組織報名,如果到時候報名人數(shù)不夠,那就學校分配任務。”陳圓圓吐槽,“什么東西啊,全市統(tǒng)考的節(jié)骨眼讓我們干這個。”
“不好說,怕是用這個賺資金的,拿全市學生當槍使。”顧放為莫名其妙地來了興趣,拿起紙張看了一眼,“參與中學……鷹才,五中,七中,青墨……還真是全員必須動員參與啊。看起來和聯(lián)合國模擬經(jīng)營比賽差不多……不過是超級低配版就是了。”
“那又是什么?”曲嬌問。
“小孩子的游戲。”顧放為懶懶地說,“不管吧。鬼知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比賽。”
下午時,季冰峰打來了電話。
還是一如既往的話題:“少爺今天不回市里嗎?”
“是的,我住放為哥哥這里。”鹿行吟說,“就不回去了,您幫我向爸爸媽媽問好吧。”
通話到了這里,基本就可以結(jié)束了。
鹿行吟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掛電話,卻突然聽見季冰峰問道:“……少爺,你最近是,開始學競賽了是嗎?”
季冰峰這回沒有在霍江或者葉宴兩人的面前——今天霍氏夫婦有會要開,吩咐他代為打理幾個孩子的事情。
上次鹿行吟被加了分的事,讓霍江無比震怒,施壓到了身上,譴責他無能,沒能在律師團商定方案時做出什么貢獻,緊跟著連他的待遇也不怎么好了起來。
想到這類,季冰峰皺起他冰冷的眉目,意味深長地問道:“……少爺是真的想學,還是跟著玩一玩?”
鹿行吟想了想,反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問題,您如果需要,我可以為您送參考書過來。我這邊也認識一些優(yōu)秀的老師,少爺如果需要,我可以協(xié)調(diào)幫忙。您不回市里,夫人和先生又太忙,或許顧不上這個。”季冰峰看了看日程表——鹿行吟在學校的情況實際上他們每天都會觀察一遍,如同霍思烈霍思篤一樣,會被做成數(shù)據(jù),進行最細微的評測。
他發(fā)現(xiàn)鹿行吟的生活軌跡是最無趣的:他不參加活動,因病連體育課都不去上,去書店買書從來不看小說漫畫,只看試卷和資料書;放假了出去也不去網(wǎng)吧,去也不怎么打游戲,只是搜索資料和查詢學科知識。
鹿行吟這個孩子沒有樂趣,或者說他的樂趣所在,只有學習。
唯一的異動只有兩次:一次是他穿越巷路去郵局寄東西,另一次是自己花錢跑回冬桐市。
這樣蒼白無聊的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可以勾畫出這個男孩子的一切。
鹿行吟會有前途,以霍氏夫婦歇斯底里的做法,未必會很好,但也說不準未來會不會產(chǎn)生不可控因素。他給他做個順水人情,不需要耗費很多代價,卻能讓鹿行吟記住。
或許也出于他尚且殘存的一些道德感。
一個成年人所擁有的很小的一部分資源,就已經(jīng)可以讓一個在學校的學生發(fā)生很大的改變。
“真的沒人報名嗎?”教室辦公室,老師們環(huán)視周圍一圈。
讓他意外的是,鹿行吟說:“不用了,謝謝您。這些我都自己買了,學長和老師也都送了我。”
“哦……那也是好事。”季冰峰說。
鹿行吟卻敏銳地察覺了他這次來電的不對勁之處:“您還有什么話想說嗎?”
季冰峰沉默了一會兒。
他看了看周圍,確認無人,自己手機也并未處于監(jiān)控狀態(tài)時,思索了片刻。
“沒什么了,少爺在學校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學習。”他加重了這個咬字,“活動、比賽之類的,也都很好。注意保持心情愉快,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說。”
“好的,謝謝您。”鹿行吟說,
城市另一端,季冰峰掛斷電話,走向辦公桌。
助理為他展開一條消息:
“最新消息:全市中學生經(jīng)營比賽即將開始,以學校為單位參加,這個活動符合遺產(chǎn)加權評定范圍,評分團隊已經(jīng)具體給出了加分指標:如果個人所在團體獲得總分第一,第二,第三,分數(shù)贈與依次是40、20、10。”
“這么高?”
“不奇怪,老爺子在世時,一直很注意全方位繼承人的培養(yǎng),尤其這次比賽非常對口,是經(jīng)營管理類的,哪怕看起來是小兒科,但是確實符合加權評定。”
“明白。”
季冰峰在記事本上寫下這件事,在他轉(zhuǎn)達給霍江、葉宴之前,他突然想到了新的問題:“對了,你還記得……學科競賽的得分贈與,是多少嗎?”
“記得的,奧林匹克競賽按照梯度,全省一二三等獎,依次贈與300、200、100分,全國一二三等獎,依次贈與2000、1000、800分。至于國際競賽那就更……”助理停下來看了看他,“沒必要吧?”
“你接著說,國際競賽怎么個加法?”季冰峰問。
“國際金牌銀牌都是為國爭光了,這就不在成績加權體系里了,底分五千肯定有,但老爺子的遺產(chǎn)評定為此專門規(guī)定過,還會直接進行股份贈與和整體權重提升。”助理又想起來,“對了,這些我說的分數(shù)得分贈與……都還沒包括學科競賽本身,試卷難度系數(shù)和得分加權成績。——少爺和小姐要學競賽了?小姐一直是在競賽班的吧?”
助理知道霍家一直想讓霍思篤弄個金牌銀牌,因為競賽是整個加分體系中,相對來說加分最大、也能達到的部分。像專利發(fā)明等等,他們倒不是不可以給這些孩子弄一個,但弄出來的東西鐵定逃不過評定團的法眼。
霍思篤聰明,而如今的競賽實際上還有捷徑可走——天文賽事,國內(nèi)幾乎無人參與,甚至沒有專業(yè)的團隊。天文賽事不參與高考保送、加分體系,所以一直無人問津。
他們?yōu)榛羲己V準備了天文比賽的前途,給霍思烈安排了體育上的關系和后路,這也是季冰峰這邊深思熟慮后安排的。
“哦,你說這個?思篤小姐確實在。”季冰峰的口吻聽起來卻像是在走神,他抬起頭來對助理笑了笑,“沒事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