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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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夏初。
殿試之后新科進士走馬上任,科舉舞弊案的風波終于過去,立后一事成了朝堂之上最受人關注的頭等大事,只奈何祝云瑄一直對此態(tài)度曖昧,并未有過明確表態(tài),且宮中沒有太后主持大局,幾個太妃都說不上話,旁的人干著急也沒用。
新帝如今二十有一,別說是皇后妃嬪,甘霖宮里連個貼身伺候的宮女都沒有,免不得要讓人心里犯嘀咕,即便從前是先帝不重視,除了指了個婚便沒有賜別的人給陛下,可如今他都當皇帝了,枕邊還沒有半個人,也實在不像話,最要緊的是,后繼無人,江山不穩(wěn)啊!
不管群臣抱的什么心思的,盯著東宮位置的絕不在少數,誰不希望下一任皇帝能出自自家女兒的肚皮,好為家族謀得利益好處?在祝云瑄那里碰了幾次軟釘子,后頭眾人便一致把曾淮給推了出來,請他老人家私下里去探一探皇帝的口風,務必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個意思。
曾淮也正有此意,他沒有私心,卻比任何人都關心祝云瑄的子嗣綿延,不看到儲君確立后繼有人,他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朕只是不希望有人別有用心,借著立后的機會生事。”祝云瑄說著搖了搖頭,立后并非簡單之事,嚴家倒了,多得是別有用心之人聞風而動,不是他僅憑喜好就能想立誰就立誰,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再一次生出事端來。
曾淮勸他:“陛下,于您來說,這也是機會,從來前朝與后宮都是分不開的,一旦您娶了他們的女兒,生下了與他們息息相關的皇子,他們自然會向著您、擁護您。”
“朕知道。”祝云瑄嘆氣,從前他最不屑的,就是利用后宮的女人來平衡朝堂勢力,為自己爭取利益,可終究他還是與他父皇一樣,走到了這一步。
只好在那日之后,梁禎都再未來找過他,這兩個月祝云瑄過得前所未有的平靜,興許梁禎他真的想通了放棄了,無論如何祝云瑄都松了口氣:“采選之事,便讓內廷司去準備吧。”
梁禎此刻正在顯王府上參加飲宴,這樣的活動他一貫是不來的,便是顯王這樣的人物親自邀請,他也未必會肯賞臉,這還是第一次他參加城中勛貴間的聚會。
顯王熱情地將他引為上座,絲毫不介意倆人之間隔著輩分。
“難得今日昭王賞臉過來,定要陪本王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顯王的大嗓門嚷嚷著,旁的人紛紛附和著他說好聽的話,梁禎捏著酒杯晃了晃,淡笑道:“王爺賞識,小侄自當奉陪。”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眾人高聲喝彩叫好,氣氛愈加熱絡。
宴席上觥籌交錯、歌舞齊喧,著實熱鬧,梁禎喝著酒,目光緩緩掃過在場之人,落到安樂侯府的幾個小子身上時,頓了一頓,嘴角微牽,輕蔑一笑。
之前他就聽人說安樂侯府搭上了顯王,最近走動頗多,恰巧他收到顯王的請?zhí)胚^來瞧個究竟,沒想到當真在這里看到了梁家人,雖然來的都是小輩,可從前的顯王府,可不是落魄的安樂侯府高攀得起的。
從方才梁禎進來起,那幾個人就坐立不安,很是顯得心虛,梁禎壓根不搭理他們,只當沒看到。
梁家這些無能鼠輩,家里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還這般上躥下跳汲汲營營,當真是嫌活膩味了。
安樂侯府如今的境況梁禎最是清楚不過,這一家子本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沒落已久,本以為把梁禎送到昭陽帝面前,又有了一個宸貴妃和九皇子,從此就能飛黃騰達,奈何宸貴妃死了,梁禎又恨透了他們,半點好處都沒讓他們撈到。
如今府上愈加入不敷出,莊子年年減產,幾個鋪子也因為梁禎暗中使壞賺不到錢,再這么下去便是連下人的月錢都發(fā)不出去了,外人都以為他們借著梁禎之勢風光無兩,誰又會知道,他們其實真的過得十分艱難。
梁禎本意就是要慢慢折磨他們,如今安樂侯府上日日為了一金半銀爭搶不休、雞飛狗跳,他便從旁看戲,還有他那位名義上的母親,已經被他找由頭,逼著他“父親”將人送去了鄉(xiāng)下的莊子,關在佛堂里日夜不間斷地抄經書,便是眼瞎了手殘了也不許停。
他從來就不是良善之人,誰欺負了他,他自然要欺負回去,他連皇帝都敢逼迫,區(qū)區(qū)一個安樂侯府,又怎會放在眼里。
只不過這些人比他想象中還要更能鉆營,他就這么一段時日未曾分工夫注意他們,竟就讓他們搭上了顯王,當然這也不奇怪,無論他怎么厭惡安樂侯府,外人眼里看來,他都是侯府出身,與之休戚與共,之前若非他一直盯著,還不知這家人要借著他的名頭做多少污糟事。xしēωēй.coΜ
酒過三巡,席上喝醉了的眾人愈加放浪形骸,一個個摟著美姬俏郎君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梁禎正喝著酒,有小郎君怯生生地貼過來,垂著眸低聲細語道:“奴伺候王爺喝酒。”
說著便有意無意地往梁禎身上貼去,喝多了的梁禎更加暴躁,抬手就要將人揮開,看清楚對方的臉時,驀地怔愣一瞬,用力掐住了他下巴,強迫人抬起頭來。
那小郎君面色皙白,紅著眼睛泫然欲泣,跟只受了驚的兔子一般,梁禎的輕瞇起雙眼,打量了他一陣,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小郎君痛呼出聲,梁禎的神情里卻未有半分憐惜,冷聲問道:“誰安排你來的?”
這人單看相貌竟與祝云瑄有七分相似,方才他喝多了腦子不太清明,才會看晃了眼,這會兒仔細瞧過,便知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形似神不似,差得何止是十萬八千里。
但再怎么不像,這人長成這副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也必然是有人特地安排的,見對方抖抖索索地說不出話來,梁禎神色更冷,抬眸望向了不遠處的顯王。
顯王摟著輕紗薄衫的美人喝酒喝得正高興,似是察覺到了梁禎的目光,也朝著他這邊看過來,玩味的眼神在他與那小郎君身上轉了一圈,笑瞇瞇地貼過來,低聲問他:“這小郎君,昭王可還滿意?這可是本王特地為你準備的。”
梁禎不動聲色地回視著他,冷淡道:“顯王有心了。”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啊,把人帶回去吧,送你了。”顯王笑哈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分外得意。
飲宴未散,梁禎就先告辭了。
出了顯王府的大門,那小郎君跟出來,不知所措地站在車旁,紅著眼睛期待地看著梁禎,梁禎并未搭理他,叫來自己的親信手下,吩咐道:“查清楚他的來路,給他打發(fā)個去處。”
那小郎君聞言,立刻就慌了:“王爺,您行行好,奴離了您就沒有活路了啊!”
梁禎冷漠地吩咐下人出發(fā),車輦緩緩駛離顯王府,他閉了閉眼睛,在心頭狠狠給這老不死的記上了一筆。
顯王送這么個人給他,便是存了威逼利誘的心思,是要告訴他,已經知道了他與皇帝之間的陰私,以之做把柄威脅他,想要將他拉為己用。
梁禎不由冷笑,這老匹夫前頭安安分分了幾十年,如今祝云瑄坐上了皇位他卻起了心思,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重,就憑他也敢來覬覦祝云瑄的東西?
況且就他這種下作又愚蠢的手段,真真是爛泥扶不上墻,愚不可及。
不出兩日,梁禎的手下便把事情都打聽清楚了,那小郎君原是城北戲班子里的學徒,月余前登臺表演時,被去聽戲的梁家四房的老爺把人買走,后頭就出現在了顯王的府上。
梁家!
梁禎暗恨,看來他還是太心慈手軟了,讓那一家子活得太舒坦,竟叫他們還有閑錢去聽戲買人,來給他添堵。
被梁家人知道他與祝云瑄的事情,只有可能是他的府上出了內鬼,那日昭王府里悄無聲息地處置了十幾人,上上下下都被敲打一遍,梁禎心頭郁結著的火,卻始終難消。
“屬下已經按著您的吩咐,將人送去了外頭的莊子里做個雜役,并未給特殊關照,還有就是,他說侯府把他送給顯王時,是讓他吃過生子藥的。”
“生子藥?”聞言,梁禎雙眉狠狠一擰,眸色更黯,梁家這些人是怎么想的?竟會以為憑著一個與祝云瑄相貌有幾分相似的戲子,就能套牢他?又或許純粹是為了惡心他?
“是,是生子藥。”
梁禎微怔,目光轉向窗外,望著徐徐下沉的落日,沉默許久,低聲呢喃:“若是你,你會做你最厭惡的人做過的,你最厭惡的事情嗎?”
手下不明所以,認真想了片刻,回答他:“若是能達目的,做了便做了。”
梁禎終于笑了,雙眸被落日余暉染上了一層奇異的亮光:“你說的對,只要能達目的就行了。”
反正,他從來就不是好人,以后也不會再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