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
春玲和羅雙兒在寧家?guī)兔κ枪芪顼埖模虻缓煤蛢蓚€小媳婦一張桌子吃飯,平日里通常都是寧家夫妻一桌在東屋,寧婉陪著兩個嫂子在西屋里擺另一張桌子吃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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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時候天氣炎熱,三人就將桌子搬到院子里的一株大樹下,一面說著閑話一面吃,又陰涼又自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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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春玲和羅雙兒是來家?guī)兔ψ鍪碌模菍幖矣泻贸缘膹膩矶荚谖顼垥r做,從不避著她們偷吃。這亦是三家村為人處事的風俗,請人幫工不但要管午飯,而且還要盡力吃得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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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寧婉做什么都分了一半過來,煮了毛豆亦不例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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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拿了一個毛豆就說:“我小時候,有一次我家煮了毛豆待客,我娘悄悄給我抓了一把,特別特別的好吃,到現(xiàn)在我還覺得毛豆比肉都好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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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兒便羨慕地道:“我家里也種了黃豆,但卻從沒煮過毛豆,我還是第一次吃呢。”又道:“真好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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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笑說:“這算什么!望遠樓里在煮毛豆時還要加一樣極貴重的調(diào)料叫小茴香,也有人叫孜然的,味道十分獨特,毛豆吃起來更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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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和羅雙兒便趕緊問:“也不知這小茴香是什么樣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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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子倒沒有多稀奇,小小的,細細長長的。不過香氣卻十分濃郁,因為是從西域那邊傳來的,因此才十分金貴。”看兩人不覺露出艷羨的神色,就又道:“等我們掙的錢多了,也可以到望遠樓里吃飯,到時候就點一個用小茴香烤的羊腿,那才是更美味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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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不敢進酒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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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村的人就是這樣,不用說春玲和羅雙兒兩個小媳婦,就是那幾個老一輩自詡有見識的人也有沒去過虎臺縣的,更不必說進酒樓吃飯了。就是爹,也不過是給望遠樓送菜,還沒真正坐在酒樓里點菜吃酒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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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也是從這時走過的,因此她只一笑,“我將來請你們?nèi)コ裕 ?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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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和羅雙兒是相信寧婉的,就都充滿了希翼,“那我們就等著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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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豆最后沒有賣到虎臺縣里,畢竟不劃算。但是寧家卻吃了三五遭。雖然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但是滿村里的人免不了要議論議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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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自然也聽了幾句風言風語,不外是說寧家做山貨生意富了,因此連糧食都不愛惜起來,竟吃起了毛豆。但她自然毫不在意,自家人吃自家的豆子,為什么要管別人怎么樣說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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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知道,三家村人的從來不只有質樸一面的,還有非常惡劣的一面。他們先前因為從自家手中掙到了錢,對自家十分地感激。但是時間一久,這感激就淡了,特別是在他們發(fā)現(xiàn)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時,他們便開始嫉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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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他們的傳言其實就是因此而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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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寧婉不想第一個當面把話說出來的竟是郭小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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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婉再一次摘了毛豆回來時,就遇到了郭小燕。她攔在自己的路上一把揪住了裝著毛豆的籃子,向寧婉尖聲高叫道:“又去摘毛豆了!整個村里也只有你家財大氣粗,舍得如此糟蹋糧食!說!你家掙了多少錢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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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還真讓她吼得一怔,不只是為了她的歪話,也不只是為了看到郭小燕瘸了!而是!她怎么也沒想到,郭小燕留下殘疾的也是右腿,與當年瘸子將軍一樣的部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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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就是天道循環(huán),報應不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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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夢中,郭小燕騙了瘸子將軍,成了他的妾,然后就花著瘸子將軍的錢,用著瘸子將軍的名,丟著瘸子將軍的臉,成了虎臺縣里的一個笑話。然后她現(xiàn)在瘸了,難道是還當年欠下瘸子將軍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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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細究起來,當夷人進犯時,瘸子將軍卻沒有救當時住在老宅里的郭小燕,自顧自帶兵進了縣城,應該也算欠了她一條命,而這一次盧二少爺打野豬時卻救了郭小燕,這也是還了當時欠下的一條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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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就是如此奇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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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正想著,卻突然又被郭小燕上前一步指到了鼻子上,“你心虛了吧!你家掙的錢都是村里人的,真是昧良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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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先前的傳言少不得與郭小燕再次出家門有關,而郭小燕敢出面惹事,應該是郭老爺子同意的,至少也要郭老太太答應。眼下她幾句話便將寧家大房與三家村變成了相對立的兩處,因此聽到吵鬧聲而圍過來的人們并沒有一個出面制止,看來他們也或多或少地認為郭小燕是對的,寧家向大家低價收了山菜,再高價賣到虎臺縣,這中間掙的正是大家的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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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早有心駁回這無恥的傳言,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眼下郭小燕找上門來,她倒覺得正是好機會。一抬手打落郭小燕就要戳到自己鼻子的手,又將手中的籃子拉了回來,向四周掃了一回,堅定地說:“我摘自己家的毛豆,又沒有拿別人家的,難道犯法嗎?就是告到京城里皇帝的面前,也沒有一個人能說我一個錯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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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沉默著,其實他們也都明白寧婉說得對,寧家的糧食,他們愿意糟蹋誰又能管得了?更何況村里現(xiàn)在還有一個專門糟蹋別人家糧食的二流子郭秋柱,大家要恨也應該恨郭秋柱才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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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心就是這樣的奇怪,大家固然討厭郭秋柱,但是卻對寧家大房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都是一樣的人,都住在三家村,種著一樣的地,但是憑什么寧家現(xiàn)在發(fā)了?眼瞧著寧家添置了一樣又一樣的好東西,每天吃著肉、蛋、毛豆等等好吃的,穿著好看的新衣裳,他們便生出了嫉恨,而且這嫉恨越來越重,因此見郭小燕出面責問寧婉,心里竟然是高興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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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燕感受到了這種無形的鼓勵,雖然被寧婉駁了回來,氣勢卻依舊不降,“你理直氣壯地糟蹋糧食,還不是因為你們家掙了村里人的錢,財大氣粗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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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不禁冷笑了一聲,“按你這么說,你家就不要再買布買針買線買肉買酒買任何東西了,只要賣你家東西就是掙了你家的錢,是不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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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為的就是利,寧家收村里人采的山貨,賣到虎臺縣自然是要掙錢的。就像瑞泓豐那樣的鋪子從江南買了綢緞布匹賣給遼東的人;雜貨鋪子和賣貨郎進了針頭線腦的小東西賣到各村各家;殺豬匠到鄉(xiāng)下收了豬在集上賣肉,統(tǒng)統(tǒng)是一個道理,大家都是為了掙錢,那憑什么寧家不能掙錢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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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燕怔了一下,可世所公認的道理對她還是沒有用,她尖聲叫道:“那你們家也不應該掙村里人的錢,我們可都是親戚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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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寧三老太太突然鉆了出來,指著寧婉恨恨地說:“你們家都掉到錢眼里了,連親都不認了。我們兩家可是親叔侄,連我們家的錢你們都掙,真是黑了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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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三房想起了他們是親叔侄了,當初怎么卻把這些都忘記了,要了爹幾石糧食不算,還占盡了大房的便宜!寧婉幾乎就要將往事脫口說出,但在最后卻又咽下,她不再是為了寧家的面子而忍著,而是為了二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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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子自那事之后很少出門,只在家里帶著小孫子,他是真心后悔了的;寧大伯已經(jīng)盡力還了些糧食,春耕時來幫工,平日爹忙的時候也會到大房的地里轉轉,有什么活就順手干了;至于大江大河兩兄弟更是對寧婉十分好,他們還在郭秋柱再偷自家毛豆時將他抓住了痛打一頓,讓他不敢偷自家的糧食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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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當眾揭出當年寧家的丑事,固然會讓三房沒有面子,但是二房也是一樣。當年趙太太教導寧婉時就說過一句話,“別為了打老鼠傷了玉器瓶兒!”三房是老鼠,二房卻是玉器瓶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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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寧婉略一沉吟的時候,于氏挺著大肚子走了進來,攔在女兒面前向三老太太說:“三嬸有什么只管說我,婉兒才多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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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郭小燕并不是在地邊上攔住寧婉的,而是在村頭人多之處。夏日大家都開門開窗的,所以聽了聲早引來半村子的人來看熱鬧,于氏也聽人說了,急忙趕了過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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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太太見了于氏火氣更大,神情更加兇惡,恨恨地說:“一個買來的討飯丫頭也敢來和我吵!我最瞧不上你這作張作致的樣!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偏你尊貴得不得了!整日在家里養(yǎng)著,好吃好喝地供著,我就等著看你能不能生個金蛋!別還是個不值錢的丫頭片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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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太太最看不得娘有一點兒好,這幾個月她一直憋悶著,現(xiàn)在的話要多惡毒有多惡毒。寧婉氣得立即回罵道:“我娘再生小弟弟小妹妹與你無關!再說就算我娘生小妹妹,我們家的田產(chǎn)也輪不到你,別作你的清秋大夢了!”說著扶著于氏,“娘,你不能生氣,我們回家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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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于氏卻說:“我懷著孩子呢,自然要好好養(yǎng)胎,為什么要生氣?”又向三老太太說:“三嬸娘既然說是我們兩家是親叔侄,怎么我嫁過來時家里沒有鹽了,向三嬸娘借了一匙鹽卻要我還了一碗?生婉兒那年三嬸娘去馬驛鎮(zhèn)幫我?guī)Я藟K布還多加了十文錢?清兒五歲時不小心弄打了三房的一個雞蛋卻讓我還兩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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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寧婉有許多都不知道,或者不記得了,現(xiàn)在聽于氏一件件地說出來,時間原因都十分地清楚,竟不覺得笑了,娘受了許多委屈,固然不說,可心里卻都記著呢,因此接著娘的話問:“那時候怎么不說是親戚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