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不知不覺地,寧婉的干菜積了許多,她和羅雙兒春玲一起還想出了許多新法子曬干菜,她們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有的菜先用開水淖一下,然后切成條片曬,茄子要切得粗些,蕓豆要細(xì)絲,瓜類要切片,先在太陽下暴曬,然后再放在穿堂里陰干的菜更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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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菜用光了,寧婉便在三家村收了些,一文錢一大籃子,各家的孩子們聽了便都喜歡摘了菜送來。羅雙兒和春玲卻不敢收,只怕賠了錢,寧婉亦不勸,畢竟是第一次嘗試,她也不能肯定會不會掙到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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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兒和春玲將自家的菜曬好了,便時(shí)常到寧家大房來幫忙,寧婉每每不好意思勞她們動手,可這兩人都只笑著說:“難不成只許你幫我們,卻不許我們幫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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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收山菜最早便是收這兩家的,因此他們都較別人家早掙到了錢,且她們又都是有良心的人,十分感恩,來幫忙便是還寧婉的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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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村其余人家聽寧婉也只是試試,觀望的便多,有跟風(fēng)曬了些干菜的,亦有不曬的,總之都較羅雙兒和春玲兩處更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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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入了盛夏,天氣越來越熱,這時(shí)雨水也少了,羅雙兒這一日離開寧家時(shí)便說:“明日我就不來了,家里請人打土坯,我要管做飯的事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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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兒嫁的郭夏柱本就是郭家大房的次子,早晚要與長房分家的,但如今郭老爺子和郭老太太都在,按說也不必急著分。但是自羅雙兒陪嫁的紅花棉襖被郭小燕搶去的事傳到了羅雙兒娘家,羅家?guī)е畮讉€(gè)親戚到三家村里鬧了一場,郭老爺子便松了口要提前將郭夏柱自郭家分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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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羅雙兒和郭郭夏柱雖然還住在郭家老宅的廂房,但是他們早已經(jīng)與長房的人分別開伙了,就是家里的豬、雞、米糧、甚至菜園子里的菜也都分開的,家里的一切都已經(jīng)在羅家人來鬧的時(shí)候分好,只差在新房子沒有建好無法搬出來而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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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房子的事情早已經(jīng)一步步地辦了起來,木頭是最先備下的,已經(jīng)曬了數(shù)月,正堪得用,接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土坯了。三家村的房子都是土坯房,這里沒有人會燒磚,至于想從山外向村里運(yùn)磚,那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不過,也不知從哪一輩人傳下來的土坯房其實(shí)也蠻不錯,冬暖夏涼,且打土坯又比燒磚容易得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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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土坯也有不足之處,畢竟未經(jīng)歷燒制,只是曬干,因此成形前若遇到了雨水便容易被沖泡損毀,因此在三家村人通常都是選雨水最少的時(shí)節(jié)做,就比如眼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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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晴空萬里,請了村里精壯男子幫忙,大家在幾日內(nèi)打出一萬塊土坯,曬好了正夠蓋三間正房外加兩間倉房并院墻等,新房子便算成了一大半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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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和寧婉就都笑,“這可是大事,你只管去忙著,若是做飯的人不夠,我們便過去幫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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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兒搖頭,“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再說萬事有我奶和我娘管呢,我只聽她們的吩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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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三家村的老習(xí)俗,郭夏柱和羅雙兒分家出去,新建屋之類的一應(yīng)事情都應(yīng)該由郭家的長輩們主持,就是為打土坯的人做飯等雜事也由郭老太太和郭大娘等人管著,羅雙兒只要出力干活就行了。等到新房蓋好了,他們小夫妻也正式分了出去,新家的事才由羅雙兒說了算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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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和寧婉便都點(diǎn)頭,確實(shí)用不上她們幫忙,便隨口客氣一聲,“若是用我們便喊一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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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寧家飯后免不了說到了郭家蓋新房的事,畢竟是眼下三家村里最大的事。郭老爺子請了村里十幾個(gè)最精壯的小伙子,加上郭家七八個(gè)兒孫,湊了二十來人,又許下打完一萬塊土坯,每人給二百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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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聽丈夫說了不禁點(diǎn)頭,“郭老爺子也算是舍下本錢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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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蓋房子是大事,”寧梁贊同地點(diǎn)頭,“郭家就是借些錢也要辦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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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就又說:“夏柱和羅雙兒兩個(gè)都是能干的,分出去之后日子一定能過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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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也極贊同,“我看羅雙兒十分愿意分家,只是她不好意思表現(xiàn)得太過而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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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誰不愿意自己過小日子!”于氏笑了,“等你到了成親的時(shí)候就知道了。”又悄悄看了一眼寧梁,將婆婆難侍候的話嗯了回去,按說她嫁過來時(shí)寧家大房沒有長輩,卻將兩個(gè)嬸娘當(dāng)成婆婆伺候,等于有兩重婆婆,那時(shí)候的苦就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以后找個(gè)時(shí)間悄悄告訴幺女就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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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便也笑了,其實(shí)她是知道婆婆難伺候的,因?yàn)樵趬糁兴黾夼c其說是嫁了丈夫,不如說嫁過去與婆婆一起過日子。對于她那時(shí)的婆婆趙太太,寧婉一時(shí)間還真說不出對她的感覺——趙太太絕不是一個(gè)善良的老太太,但是她對自己,卻也是有恩的,自己能學(xué)會這么多本事,都是她手把手教會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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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太太對她所有的算計(jì),所有的用心,所有的期望,其實(shí)都是自己同意的,所以寧婉對趙太太這個(gè)婆婆也沒有什么怨言,但是她能得到婆婆的認(rèn)同自然是經(jīng)歷了許多辛苦,因而論起來她早學(xué)會了如何與婆婆相處,甚至在這方面恐怕比娘懂得還要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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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些事情就不必告訴娘了,如果她喜歡訴說一番過去的事,自己聽著就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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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寧婉和春玲在寧家大房曬了菜,見日頭上來了,便坐在堂屋里做針錢,羅雙兒突然推開院門跑了進(jìn)來,“快,你們趕緊過來幫我做飯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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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和春玲嚇了一跳,再見羅雙兒頭發(fā)蓬亂,臉色緋紅,額頭滴著汗,也顧不上多問,一同隨著羅雙兒去郭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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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羅雙兒一面喘著粗氣一面說:“我剛?cè)ゴ蛲僚髂沁吔o大家送水回來,見我奶口里疼得緊,倒在炕上起不來了,我娘和大嫂都去伺候她,堂嫂也被她們叫走了。二十多人的飯菜,只我,只我一個(gè)人忙不過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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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和春玲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郭家有老一輩人,按說不應(yīng)該分家,只是因?yàn)楣页隽藖G人的事,羅雙兒娘家找上門來硬逼著郭老爺子答應(yīng)分家,但是郭家的老輩們沒有一個(gè)心甘情愿。郭老爺子是要面子的人,心里再不高興,面上也依舊按部就班地為郭夏柱分家出去籌劃著,而郭老太太郭大娘阻撓不成就想方設(shè)法為難羅雙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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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了郭家,寧婉和春玲見到灶間里到處亂糟糟的,卻只有寧雪一個(gè)癡傻的人站在中間,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更是完全明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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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太太在三家村一向是最不講理的人,郭夏柱和羅雙兒要分家出去的事她一直沒有鬧出來,先前大家還以為是被郭老爺子壓住了,如今才知道她一直等著在這個(gè)時(shí)候?yàn)殡y羅雙兒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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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家村,請人幫忙干活兒除了要給工錢外,還都要管午飯的,而且這午飯通常要比家里日常的好,至少要到馬驛鎮(zhèn)上打酒買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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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土坯是極累的活兒,比春種秋收還要累,精壯的小伙子們打上一天的土坯都要累得渾身酸軟,因此這頓午飯更是要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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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東西郭老爺子準(zhǔn)備得還算齊全,一大塊肉放在案板上,大約十幾斤的份量,但連皮也沒剔好;一袋白面還沒有從面袋里倒出來,更不必說發(fā)面了;至于各種青菜都雜亂地堆在灶臺上、地上和半翻了的籃子里,就像誰不小心突然打翻的;平日里做飯菜的鐵鍋里竟還有半鍋涮鍋水,似乎已經(jīng)有了些味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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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晌午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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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郭老太太郭大娘等人就在隔壁的東屋,可是春玲還是不禁氣道:“你們家的日子平時(shí)就這樣過的?哪里有要做下一頓飯時(shí)鍋還沒有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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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兒能說什么,她一早就被打發(fā)送水去了,不好說長輩的壞話,只漲紅了臉支吾著,“今天不是特別忙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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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自然不是說羅雙兒,而是給屋子里的人聽,現(xiàn)在卻見東屋里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仿佛沒有人似的,也不好再說別的,便先將涮鍋水淘了出來再去舀水,結(jié)果水缸里竟是空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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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三家村的習(xí)慣,一天的日子通常是從女人們起來做飯,男人們?nèi)ド较吿羲_始的,現(xiàn)在快到了晌午,郭家水缸里竟沒有水,也著實(shí)是說不過去的,寧婉便小聲問:“夏柱哥一早沒挑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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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羅雙兒小聲說:“挑了滿滿一缸呢。”眼睛卻幾院子里一瞥,郭家的籬笆正晾著許多衣裳,原來這水都洗衣裳用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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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請人打土坯的日子,女人們本應(yīng)該忙著做飯做菜,可是郭家人竟先洗衣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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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時(shí)候,寧婉也想隔著門罵幾句郭老太太和郭大娘幾個(gè)人了,郭夏柱畢竟是郭家的兒孫,今天鬧出這些事來丟的還不是郭家的臉?可再見羅雙兒滿眼的企求,卻又轉(zhuǎn)向?qū)幯鋈ィ澳愕阶约何堇镄粫喊桑@些活兒有我們呢。”寧雪在這里非但幫不上忙,可能還會搗亂,總要先把她送走才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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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太太和郭大娘她們正是想將打土坯的事情攪黃,讓新房子蓋不上,而羅雙兒卻滿心期盼著能順順利利地分家出去,現(xiàn)在就是吵贏了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將午飯做出來,讓打土坯的活做得圓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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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自然也看懂了羅雙兒懇求之色,便一拍巴掌,“我去挑水!”原來她們?nèi)齻€(gè)人中,春玲長得最高,身子也胖壯,力氣最大,能像男人一樣挑得動水。說著拿了水桶和扁擔(dān)就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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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兒又想摘菜又想切肉,卻知道怎么也來不及在晌午前將飯菜都做出來了,不禁越發(fā)手忙腳亂,臉漲得越發(fā)紅了,眼淚就就在眼框里打轉(zhu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