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
寧婉見鐵石心情好了,便又拉起他的衣裳道:“錦衣衛(wèi)有什么不好, 只看這飛魚服, 就比先前三品老虎紋飾的官服好看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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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魚就是龍魚, 據(jù)傳形狀如鯉,頭如龍有一角, 能飛, 眼不畏雷, 因此朝廷命江南織造局織了一種飛魚紋的妝花羅紗, 由皇上賜予高官, 穿起來十分華貴威武。眼下鐵石穿著這件青金織妝花飛魚服, 就是皇上特許的, 整個朝中也沒有幾個人有資格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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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早知媳婦在哄自己, 就笑道:“只是繡春刀太輕我用不大慣,他們便將我原來的刀重新鑲了刀鞘。”拿起來給媳婦兒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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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芯子沒換就還是你原來的那把刀!”寧婉便笑道:“鐵石, 不管怎么樣, 我們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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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我整日忙忙碌碌、見了不知道多少光怪離奇之事,還是聽著媳婦這一句話,心里才靜了下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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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沒有我的話, 你心里就不踏實了?”當然并非如此, 如果鐵石不是心志堅定,哪里會拒了兩個美人?且皇上的賞賜都在明面上,各處暗地里又不知有多少賄賂呢!只看丁百戶已經(jīng)到自己面前討好了,圍在他跟前的只會更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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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媳婦身邊就是不一樣。”盧鐵石便將積在心里的許事多都講了出來,“這一次敬王系倒了,只抄家的就有三個侯府、七個三品以上官員,其余五六品的就更多了,皇上全交給了錦衣衛(wèi)。”</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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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看了那些人家府庫里的東西,一定會覺得自己沒見識,虎踞山里的寶藏比起來都不算什么。襄武侯富貴也罷了,陸炎家里東西更是多得驚人,金銀財寶,藥材、古玩、綾羅綢緞、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堆積成山,還有成箱成箱的銀票、借據(jù),只一一查清再登記在冊恐怕就要一年兩年的功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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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暗地里勸我留些,聽說抄家的先留上一半也是慣例了,反正現(xiàn)在還沒有登記造冊,誰也不知道有多少。”鐵石就說:“還有許多皇子皇孫、大臣們趕著給我送厚禮,只想把抄出來與他們有關的書信贖回去,也有哭哭啼啼想為親人求情的,整日吵得我心里都煩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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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了不免都嘆了一聲氣,“你可怎么辦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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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跟你說出來,至于怎么辦明日再想,”鐵石說著,便拉著媳婦一頭扎到床上含糊地道:“我先好好睡一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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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看他合了眼就睡著了,便從他懷里掙了出去,替他將衣裳脫了,又打了水擦臉擦腳,嘴里嘀咕著,“先前打仗也沒這么累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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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打點妥當,就聽盧寶珠在門外輕聲道:“二嫂,我聽二哥回來了,特別做了宵夜送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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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趕緊拿了一床被子給鐵石蓋上,叫了她進來,“謝謝你還想著,只是才進了門說上幾句話就睡死了過去,想是不能吃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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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寶珠便放下手里的食盒,幫著寧婉將那飛魚服掛好,小聲地問:“我聽說先前錦衣衛(wèi)的陸指揮使威風極了,沒有人不怕他的,不論什么事他只一個眼色就有無數(shù)人去辦,我二哥接了錦衣衛(wèi)怎么累成了這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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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炎是什么東西,你竟往你二哥身上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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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寶珠才覺察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心疼我二哥太累了。既然今晚的宵夜不能吃了,我明天早上起來給二哥燉雞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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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擺手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了,燉雞湯什么的就讓廚房做吧。如今你二哥當上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鐘家再不敢為難,想來合離的事很容易就辦成了,你正該想一想將來怎么著,我們做兄嫂的能幫還是要幫你一把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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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寶珠就感激涕零,“若是沒有二哥二嫂,我可怎么辦呢?早讓鐘家害死了。”又道:“我只能來生結草銜環(huán)相報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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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一向不愛聽這話,但是想到鐵石剛剛提到寶珠的生母果真過世了,便忍著沒有再說她,只道:“明日去給你姨娘做個超度的法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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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寶珠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姨娘真的過世了?”那時來的丫頭急慌慌地說了幾句就走了,她心里便一直還存著些幻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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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哥也是才確定的,他們都被襄武侯府的人害了,”寧婉并不打算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只道:“事已至此,還是節(jié)哀吧。”又讓盛兒扶了她回去好生勸著。她自己點著燈燭寫寫畫畫地半夜才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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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寧婉醒來時就見盧鐵石正坐在桌前看她昨夜寫的東西,便笑問:“覺得可有一點用處?”她盡自己之所能幫著鐵石想了幾個辦法,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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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也笑了,“還不錯,有幾個法子我打算借用一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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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再看他的神色精神都比昨夜好了許多,就笑道:“難不成家里有什么靈丹妙藥?你睡了這一覺又像回到了過去一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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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有多少事,昨天晚上我都不一概不管了,一定要回家里與媳婦在一處說說話,睡一覺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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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寧婉也一樣,有什么難心事就愿意與鐵石在一處嘮叨幾句,然后心境就好了。現(xiàn)在便起身道:“我去廚房看看。”一會工夫就笑盈盈地提了食盒進來,從里面端出一缽飯兩樣菜,笑著說:“你這兩日一定上火了,今天吃素淡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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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石這些日子忙得沒有胃口,竟不知自己平日吃了些什么,一見面前兩道小菜眼睛就是一亮,“我正想吃些青菜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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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給他盛了一碗稻米飯,又挾了一筷子蝦皮炒小白菜放在上面,“這蝦皮是膠東灣的,味兒特別鮮,放點油一炒金黃金黃的,正好有小白菜,我沒讓廚娘們加肉湯弄膩了,切成段加到蝦皮里快火一炒出鍋,只灑了點鹽,你嘗嘗怎么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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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清碧綠的小白菜加上金黃的蝦皮,放到口中爽脆多汁,又有濃郁的鮮香味兒,盧鐵石就覺得自己餓極了,又扒了一大口飯。寧婉就又拿調(diào)羹舀了一勺素什錦,“再嘗嘗這個,京城這里還有個俗名叫十八羅漢斗悟空,又好玩又好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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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素什錦里的東西可真是太多了,主菜是猴頭菇,配了木耳、黃花菜、冬筍、青豆、大棗、核桃、蓮子、栗子、桃仁、枸杞等等,足有十幾樣,也虧得洛家的廚房一向講究,南北食材樣樣齊全,寧婉便樣樣抓了一捏,又添了點雞湯燴了這一道五彩繽紛小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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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石細細品味,鮮香甜咸,竟都在這菜里面,再看看媳婦的笑臉,便道:“這名字恐怕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這小腦瓜兒,轉得就是快。”連吃了幾口后就笑,“放心吧,我就是孫猴子,十八羅漢也奈何不了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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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見他一碗飯已經(jīng)見了底,便又替他盛了一碗,自己也拿了碗在一旁坐下相陪。一餐飯,簡簡單單,盧鐵石放下碗拍拍媳婦的臉,“怎么做我已經(jīng)有了主意,你也不必為我擔心了,買些年貨準備過年吧!”說著穿上飛魚服,系上腰刀就出了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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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看他向著自己回頭揮手就笑了,這男人就是一座金剛,什么也壓不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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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既然想好了,就雷厲風行地行動了,先會同吏部一同抄家造冊,將所有的財物都公之于眾,唯有各家的書信,他單獨收在一處后奏請皇帝一把火燒了,敬王一案由此便沒有再卷入其他官員士紳,除外財物造冊還要等待許久,便已經(jīng)基本完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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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回了房里神神秘秘地向媳婦道:“我弄了一樣好東西回來長長見識。”</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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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便好奇起來,“你整日就在皇宮、衙門里面轉,最多去幾處抄家的地方查看一回,哪里能弄到什么好東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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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抄家時私藏了一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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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并不相信,“金銀珠寶都不要,憑什么好的還用私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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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便關了門,“這玩意兒竟比金銀珠寶還稀罕呢。”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冊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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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便湊過去一看,卻又轉過頭,“你趕緊燒了吧,讓人見了我們都沒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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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也是無意間看到的,正夾在一本書中,正巧周圍沒人便收到了懷里,竟也是才打開看呢。”鐵石再三叫媳婦來瞧,見她只是不肯,便自己翻開,“還真有趣,不知是從哪里買來的,我們怎么從沒見過。只可惜總歸不能留,看過了總要燒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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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本不想看,可畢竟又好奇,聽他說一會兒要燒了,終還是湊過去瞧了兩眼,便漲紅了臉說:“可見京城里的人心思不端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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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石就勢將人抓到懷里,笑道:“這荒淫奇巧之心也未必是京城里的人才有,我們也倒也可以一試。而且我聽人說京城里有一處坊間有許多這樣好玩兒的東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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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我才不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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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有一天寧婉還是跟著鐵石換了衣裳趁著傍晚時分悄悄去了,還淘回來幾樣小玩意兒,憑添了許多樂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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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寧婉覺得日子過得不錯時,她已經(jīng)成了京城里最有名氣的河東吼獅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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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她在京城里熟人并不多,且母老虎的威名遠揚,并沒有人敢把這消息告訴她,還是一直在家里養(yǎng)胎的衛(wèi)夫人無意聽到了趕緊將她叫來提點,“如今外面?zhèn)鞯貌淮蠛寐牐f是弟妹嫉妒將盧兄弟的妾送進了庵里,還不解氣,走前又暴打了一頓,把人打得爛羊頭似的。想來也怪我,不該讓弟妹陪著嫣兒去觀音庵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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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一聽揚了揚眉,“沒影的事又何必信呢。”此事原是為了洛嫣,只是寧婉一直瞞著,只怕對洛嫣名聲不好,因此便道:“當日在觀音庵外面,我的確讓侍女打了一個人,卻是別的事,與鐵石沒有關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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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信,可這其間的厲害你還不曉得。”衛(wèi)夫人就說:“先前皇上賞盧兄弟兩個美人,他雖以父孝未滿拒了,但早有人說他懼內(nèi),如今又有人傳言弟妹是母老虎,他的名聲很受連累,嚴御史也借機一再彈劾他治家不嚴。你想盧兄弟接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之后有多不容易,現(xiàn)在總要幫著他想法子將謠言消之于無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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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初聽了并沒有在意,知道竟累及鐵石便有些懵了,她其實真不是母老虎,更多的時候都是一只有爪子的小貓,平時都很溫柔,別人惹了她才露出尖爪。再想到一向言談極含蓄的衛(wèi)夫人已經(jīng)向自己如此說了,外面還不定傳得有多難聽呢,鐵石心里恐怕并不好受,更是心慌地問:“嫂子趕緊教我如何應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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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之意弟妹也不必立即反駁,反容易被人詬病,只悄悄做一兩件賢良得體的事情,”衛(wèi)夫人就幫著她出主意,“弟妹花點銀錢買兩個家世清白、相貌出色的女孩帶在身邊,我便可以在外面無意間露出幾句,只說盧兄弟因為父孝未滿不肯收皇上的美人,可弟妹再賢良不過,其實早備下了人的,只等到時候就收房,多為盧家開枝散葉。再請京城里有賢良名聲的夫人們幫忙說項,如此這般,先前皇上賞美人的事、還有打人的事全都不攻而破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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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了便問:“這兩個是真要給鐵石收房的呢還是只騙騙大家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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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哪里能做假?女人們最愛盯著別人家的后院看,若是假的定然能發(fā)現(xiàn)的,到那時可就徹底沒法子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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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說:“我寧愿落個母老虎的名聲也不愿意給鐵石納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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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夫人不想能聽到這樣的話,瞪著眼睛張大嘴半晌沒說話,突然醒悟過來趕緊向周圍瞧了一眼。好在,剛剛已經(jīng)將嫣兒和下人都打發(fā)走了,她便松了一口氣,“弟妹,你這樣的話可不能在外面說,被人聽見名聲可就徹底毀了,再沒有任何辦法能扭轉回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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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也曉得這正是自己的私心所在了,怎么也不愿意鐵石納妾的,因此便反問:“嫂子也要給洛大哥納妾不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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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的,洛家先前可是江南大族,族譜上相公同輩的所有兄弟、從兄弟便有幾十人,如今只有相公一個,洛家定要多多地開枝散葉,才能重新恢復往日的榮光。”衛(wèi)夫人便撫了撫肚子,“人我早選好了,只是相公十分希望我能生下嫡長子,所以才拖著沒有辦。但是我亦拿定主意,不論我這胎是男是女,相公都要趕緊納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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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洛家在江南的田地鋪子可以交給莊頭管事,但家族祭祀、追回當年抄家被人占去的產(chǎn)業(yè)、與官員們往來等場面上的事情交給下人十分不便。另外相公還想重建洛家的閑園,辦族學設祭田呢,這都是需要本家的人操持。而洛家最缺的就是人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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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道:“盧家本來只是尋常的小門小戶,雖然家里新建了一處大宅子,但也沒有那許多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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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夫人一向溫良謙恭,處事亦極得體的,并不是喜歡管閑事的無知女子,能向寧婉說了這么多勸誡的話已經(jīng)是因為盧洛兩家的情分非常了,如今就笑道:“弟妹說的并不錯,我們兩家情形不同,是以處事也未必要一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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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誠心地道:“我明白嫂子一片真心對我,只是這事我還是要再想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