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
寧婉將回程的車子以及帶回去的禮品等事情一一安頓好,才回到屋里,將自己與鐵石的東西打成兩個包袱,到了時候只一提著就能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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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悄悄去了正房的里間,將婆婆的東西也打理一番,只等鐵石回來在盧府吃過午飯便離開安平衛(wèi)。</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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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婆婆每年帶鐵石到安平衛(wèi)也只住一天的,現(xiàn)在自己嫁過來了,自然也不能改。且初二正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自己自然也不會例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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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只住一夜,東西并不多,寧婉又仔細查看一回。婆婆的藥是最要小心的,她看得最細,到哪里都要帶著,又要放在隨手就可以拿出來的地方備用。正覺得妥當了要出去,突然聽外面有男人的聲音道:“你回去了好好保養(yǎng)身子,若是銀子不夠用了只管向周氏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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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公公!寧婉知道他一早去了指揮使府上拜年,現(xiàn)在應該是回來了,便來與婆婆話別。她本該回避的,可偏又無意間被擋在了里面,此時倒不好出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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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與公公只見過兩三面,可是卻聽過外面人說他無數(shù)的壞話。不必說那些同情婆婆的人都要罵他一聲無情無義,就是說周老夫人好的人也沒有幾個說他不錯,且又有人傳言他對鐵石十分討厭,甚至鐵石傷了腿也與他有關,將他說得惡毒極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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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寧婉覺得他其實沒有那么惡,就比如眼下的話里她倒聽出公公對婆婆其實也是關心的。但是,這種關心,若是自己一定不會要的,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和嫌棄,要它做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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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果不其然地聽到婆婆的哭聲,可是她卻嗚咽著說:“家里銀子夠用,鐵石時常給我,兒媳婦也總給我買東西。只是老爺也要保重身子,平日不要喝那么多酒,也少與人生氣,當年婆婆總是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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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待婆婆說完,公公便道:“有話就好好說,你哭什么!”語氣里滿是不耐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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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哭聲一下子停住了,可是她再忍不住的,就變成了哽咽,“我也不想,可是一見你眼淚就掉下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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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還是怪我!”公公聲音大了起來,“難道是我愿意的!當年我派人去找你,可是你卻不在家中,聽了傳回來你過世的消息我才娶的周氏!鐵城還沒出生,周氏聽說你還活著就進了佛堂,從那以后與我斷絕了夫妻情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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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你到府里當正房夫人,可是你連自己院子都管不好,更不用說整個家里了,若沒有周氏早鬧出亂子了!我送你回了老宅,你想再要個孩子我就給了你鐵石,我的俸祿每年全都送給你,周氏還補上些,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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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外面的人都傳言我對你和鐵石刻薄,誰不知道是你說出去的!就連鐵石也與我仇人一般,自然是也你挑唆的!其實我對你們倒底刻薄不刻薄,你捫心自問!其實周氏比你還要可憐,她一個指揮使家的小姐,跟了我之后受了多少苦,我覺得我真心對不起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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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著婆婆只是抽泣卻一聲不響,真想沖出去向公公喊道:“你對鐵石母子就是刻薄!一點錯也沒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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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不起周老夫人與婆婆沒有關系,那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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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當初不在家里,還有她不會管家,那難道是她的錯!身為丈夫的你應該更盡心些,用心打聽消息,總能問到準信!至于管家,誰生下來就會,慢慢學不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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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你只知道心疼周老夫人,可想過婆婆有多不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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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出去,畢竟這些事情公公和婆婆都不希望小輩們知道,自己現(xiàn)在出去了就算不管公公是什么神態(tài),但婆婆肯定會覺得沒有臉再見自己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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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公公突然大吵了幾句之后就停了下來,外間突然只剩下婆婆間或的哽咽之聲,就在寧婉坐立不寧,不知如何是好時,又聽公公緩和了語氣,“你別哭了,我不該生氣的,只是我現(xiàn)在心里也不好受,所以一時壓不住火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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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回應一如先前,她只是在抽泣,卻什么也不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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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中午周氏備了酒宴,還請了戲班子,到時候你喜歡什么戲就點了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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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著官靴的聲音遠去了,然后就是婆婆突然提高了的哭聲,知道事情都已經結束了,悄悄自里間探出頭來,見婆婆正伏在炕上痛哭,便無聲無息地溜了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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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果然十分豐盛,但只有盧指揮僉事坐在正中,另外三個兒媳婦、兩個女兒再加一個小孫子來捧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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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腫著眼睛讓寧婉去說她犯了病,寧婉到了廳堂里就面沉似水地將話傳了,這時佛堂那邊也有人傳話說今天是周老夫人齋戒日就不過來了,而盧氏兄弟們是在開宴半晌之后匆忙回來的。看著公公的臉黑得堪比鍋底,大家都知道出了什么事,因此各各心不在焉地用了些飯菜,寧婉連唱的什么戲也沒有弄清就拉著鐵石告辭了,好在所有東西都已經收拾好裝車,他們上了車就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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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時婆婆依舊與白氏同乘,寧婉十分不放心,但也明白婆婆不愿自己知道的心思,便要她先服了一粒蘇合香丸,又囑白氏好生照料,自己方才與鐵石上了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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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出了盧府,寧婉就告訴鐵石,“婆婆哭了。”她并不打算將聽到的事情一一說出,畢竟鐵石知道了只會更難過,且也沒有宜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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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鐵石并沒有多奇怪,“娘每次回去時都要哭一場的,可她就是永遠也不死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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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鐵石什么都明白,他心里的氣與其說是因為公公的無情,不如說是因為婆婆的軟弱。因為他早不在意爹了,因此不管盧指揮僉事如何也無謂,卻不能不關心娘,卻又不贊同她。寧婉不知說什么好,就拉了他靠在自己身上,“睡一覺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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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反手將她抱在懷里,“你也累了,我們一起睡一會兒。”兩人果然睡了一路,到了家門前才醒,相視一笑,“總算解了乏了。”在盧府里過的一天真是十分疲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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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里,吳嬸早回來燒了炕,又做了飯,寧婉坐在暖洋洋的炕上,吃著熱騰騰的飯菜就笑,“無怪人說金窩銀窩比不了自己家的土窩,家里可真是最好的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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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僉事府就算是金子做的,可在那里就是渾身都不舒服,家里就算是土窩窩,但回來就自在得很。更何況盧家老宅如今也不差許多,寧婉早將房子里重新收拾過,添置了許多東西,又請了下人,平常過日子并不比指揮僉事府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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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石聽了連連點頭,就連婆婆也露出了一點笑意,她其實也是贊同的。大約一路上緩了過來,加之明日兒媳婦回娘家,吳老夫人飯后總算想起來問:“明天回娘家的禮品可準備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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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去安平衛(wèi)時都會多帶兩份禮品,早定好的回娘家豈會沒有準備?現(xiàn)在就笑道:“自然備好了。”又讓白氏將上午買的東西拿來,“我見安平衛(wèi)的鋪子大多開著,就買了些東西,有給婆婆的,有我和鐵石的,也有給我娘家的,大家分一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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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接過給自己的羊皮坐褥很是滿意,又問:“可給你表姐的夫家準備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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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的年禮早送過了,現(xiàn)在倒不好立即補送些什么,且親戚們相處,最在長遠。我這次也給表姐帶了些小東西,但趙太太那里倒不好如此隨意的,但我都記著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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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少奶奶能公開向自己示好,其實是極大的面子,畢竟盧家的事情誰不知道?與自己這邊的人來往也就是與周老夫人作對。但是趙太太就是讓女兒如此行事,說明她是想與鐵石和自己交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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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先前送給自己的那只紅寶石釵子,也是用心良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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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心里果真也是感謝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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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自然要回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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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說起了路家,鐵石就道:“我今天見到了路家大少爺,很是穩(wěn)重的一個人,很客氣地主動與我論起了姻親,且我們說起話來也投緣。他還說回家里要請路指揮同知到虎臺縣里看看城墻修繕的情況,想辦法幫我們要朝廷撥下些錢糧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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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但寧婉并不確定先前鐵石是不是得到過路家的幫助,且她才不信盧鐵城和盧鐵垣邀鐵石出門是為了好心給他介紹路少爺?shù)模愠蛄艘谎坭F石不語。一旁的婆婆聽了倒十分開心,“路少爺一定是因為我們是親戚才會幫忙的,婉兒你一定要記著路家的情份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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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虎臺縣城修好了,不論于公于私對路家都是有好處的,且路少爺過來查看,就算是有姻親的關系也是公事,但是寧婉卻明白婆婆希望鐵石能有助力的想法,便笑著應下了,“這些事哪里還用婆婆吩咐?我自然記得,也會在合適的時機將人情兒還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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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果然是能干!”婆婆就由衷地贊了一聲,她一向是理不清外面的事情,也為此被丈夫看不起,這一次去安平衛(wèi)她再是遲鈍也明白兒媳婦給自己掙了面子,笑道:“鐵石娶了你可是有福氣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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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的嘴也是很巧的,此時自然會挑婆婆喜歡的說,就趕緊笑道:“若是有福氣,還是婆婆有福氣,鐵石才跟著有福氣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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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婆婆笑得越發(fā)開懷,再沒有盧府時難過了。寧婉便覺出鐵石向著自己別樣的一笑,飛了一個眼神給他,示意,“瞧我!多厲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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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便從隨身帶的荷包里拿出兩個金子打的制錢來,“給你們的壓歲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