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
寧婉曾聽過韓信能忍跨下之辱,眼下的洛冰自然也是個能屈伸的人物,曾經(jīng)登過天子殿堂的他現(xiàn)在屈居最尋常的民房里和面,與娘和自己說話十分地投緣,正所謂的潛龍在淵,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一飛沖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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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笑著問:“嗯,我沒什么事,就是在想六一居士是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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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朝的一代文學大家,名為歐陽修,六一居士是他的號。這個人寫過許多文章,其中就有一段說一個賣油翁的故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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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雖然識字,可是哪里讀過這些文章?因此與娘一起聽了榜眼給他們講了歐陽修的幾篇文章,特別是聽洛冰給她們讀《醉翁亭記》時,兩人都不覺得十分入迷,娘就問:“洛冰,你不是小時候?qū)W廚師的,怎么會講這么多書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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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廚藝是跟著祖父學的,可是跟著父親時卻是要讀書的,因此曾經(jīng)也勉強算得上上讀書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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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先前就曾對娘說他學過廚藝,如今寧婉親耳聽到不知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相信,但是她知道如果洛冰不算是讀書人,那么天下就沒有讀書人了!她突然間對洛冰好奇起來,但也知道想要探問一個精明的人是不容易的,便笑著點頭,似乎相信了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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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一旁就笑著說:“無怪你能把文章念得那樣好!”突然又想了起來問:“你可會寫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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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會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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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兒子今年才上學堂,先生教他學寫字,可是他就是寫不大好,家里又沒有明白的人,能不能請你幫忙教教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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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容易,”洛冰微微笑著,寧婉再想不到他果真會答應(yīng)教一個蒙童學寫字,他畢竟是當年萬人之上的榜眼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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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好了!”于氏就笑著說:“改天我請你吃米粉,我們江南的米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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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久沒吃過米粉了,”洛冰嘆著,“我們家鄉(xiāng)的規(guī)矩是來了客人要做炒米粉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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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里也是一樣的!”于氏急忙說:“平日里家中舍不得吃米粉,只有來了客人才會做上一回,所以我記得小時候只吃過幾次,還是這兩年家里日子過得好了,才又嘗到了米粉的味道,只是現(xiàn)在家里其他人都不大愛吃,他們寧愿吃面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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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南邊老家的事情,就默不作聲地將面條切好,撒上干面全部抖開,用將油蔥、花椒粉、姜等調(diào)料炒香,添了一大鍋水煮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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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向里面打了十幾個荷包蛋,水再沸時將面條放入,快煮熟時加上青菜、木耳、紫菜同時煮。到了盛面的時候,先在大碗里放上一個雞蛋,然后挑了面條放在上面,接著用大勺盛湯加滿,最后將買來飄香居的肘子肉切成大片放上面,撒在上香蔥和香菜末,擺上筷子放在大家面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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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混湯的面條是遼東人十分喜歡吃的,比起打鹵面味道更加香濃,熱湯喝起來也更加暖和,且面中可以加各種的肉、蛋、菜,十分地豐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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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爹陪著盧鐵石、洛冰等人吃著面條,寧婉又快手快腳地炒了幾樣青菜送上配面條,大家在深山中許久沒有吃過菜蔬,一定愛吃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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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蕎麥的面條變成了褐色,吃到口中感覺更粗一些,十分有嚼頭,又有一種蕎麥特有的香味兒,比起普通的面條味道豐富得多,大家吃得高興,吃飽了卻又不放下碗,而是盛了面條湯喝。混湯面的精華正是在湯中,這湯因煮過面了而不再清澈,混了面粉后略有些粘稠,但是湯中卻飽含了面中所有東西香味兒,因此大家都不吃茶,卻將一大鍋面湯都喝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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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石初回虎臺縣里來過寧家,然后便在城外駐扎下來,一心修繕城墻。他將最好最粗的木頭曬干涂上桐油,然后將原來城門上的鐵葉子取下重新打造后用銅釘釘上,逐個換了四個早已經(jīng)破舊不堪的城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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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門十分堅固,又不容易腐爛、不怕火不怕箭,將來會在在夷人攻城時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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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只是盧鐵石修城墻的一個小小部分,他在做城門的同時又用新伐來的木頭枝杈燒磚,除了用來替換虎臺縣城墻上部分已經(jīng)破損的磚以后,還在四個城門外面都建了甕城,這樣原本最脆弱的城門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就是夷人攻破了外城墻進入了甕城——寧婉曾親眼看到過,攻進來的夷人就陷入了甕城之中沒有一個能逃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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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又修了箭垛、女墻、角樓、箭樓等,特別是在原來的城墻上增加了數(shù)個馬面,也就是在城墻的外面建一個個方垛,能將原來城墻下、城門內(nèi)等箭射不到的地方完全控制在守軍手中,使得整座虎臺縣的城墻沒有防守死角,最能有效阻止夷人攻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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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從外表看,虎臺縣的城墻變化并不是很大,但其實經(jīng)歷過那場戰(zhàn)爭的寧婉卻知道這些改變?yōu)樗麄兎朗匾娜说倪M攻帶來了多少的幫助。因此她時常在自家做了飯菜給盧鐵石送去,又把自己攢了幾年的利錢都拿出來買了生姜、紅糖等熬了姜糖水每日送到城外,給修城的兵士和服徭役的民夫們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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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氣愈加寒冷,土地上凍之后,修繕城墻的勞作才停了下來,這時寧婉的嫁期也就快到了——冬月的二十六日,正是宜嫁娶的吉日,盧鐵石與爹娘一起定下了這個時間。寧婉也沒有再反對,家里爹娘身子康健,石頭讀書也算上進,而德聚豐的生意自有小柳打理,財源滾滾,至于她新開的葡萄酒作坊已經(jīng)釀好了幾百壇酒,只等著過年前送到鋪子里試賣,眼下她除了備嫁也無別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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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越近,寧婉心里越是平靜,她不知道正常的成親會是什么樣子的,自己嫁給盧鐵石是不是對的,畢竟盧家其實是復雜的一個家庭,遠比娘當初嫁到寧家遇兩個嬸娘婆婆要難得多,而盧鐵石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他決非爹那樣只想著把自家小日子過好的人。但是她卻不知道為什么一點也不擔心,大約她還是信任盧鐵石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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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丁三姑娘,自那一次來過自家后就再沒有音訊,而曾經(jīng)攪得吳夫人來自家退親的周家也再無聲息,這些事情盧鐵石是怎么擺平的她從沒有過問,但就是相信他一定會處理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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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直到見到寧清時,心里才有一絲波動,畢竟二姐還是來給自己送嫁了。雖然當初姐妹二人決裂,再不往來,但畢竟還是親姐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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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表面不再提寧清,但也曾悄悄打聽過二姐的消息,因此知道她并沒有回馬驛鎮(zhèn),而是就繼續(xù)留在了瓜坡鎮(zhèn)。</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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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坡鎮(zhèn)之所以名為瓜坡,就是那里有成片的瓜園,寧清和劉五郎早還在德聚豐時就做了瓜果生意,后來離開了家里更是專門只做這一樣。他們本錢不小,又懂得經(jīng)營之道,生意做得還不錯,虎臺縣各家鋪子里的瓜果就有不少是他們販運來的,聽說他們還把生意做到了安平衛(wèi)。</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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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寧清穿金戴銀的打扮果然也合先前打聽到的情況,寧婉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如果寧清過得不好,她雖然不至于內(nèi)疚,但總不會開心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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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見兩個女兒見面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就抹了一把眼淚又笑了,“不管怎么樣,那些事也過了許久了,你們就都忘記了吧。現(xiàn)在婉兒也快要嫁人了,將來你們姐妹還是要相互扶持才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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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就笑著接了娘的話說:“可不是,我本是來送瓜果的,本沒有回家的意思,但是虎臺縣的街道前面路過時,卻怎么也忍不住回來了。”說著就又道:“我還給家里留了兩蔞瓜果,娘張羅著讓大家吃吧,讓大家嘗嘗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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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聽了就說:“你雖然做這個生意,但進來的瓜果豈不也是要本錢的?給家里帶幾個嘗嘗就行了,怎么拿了兩蔞?”雖然是埋怨,但心里還是高興的,拿帕子將眼睛擦了就出去切西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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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有姐妹兩個了,寧清就問:“爹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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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答:“給酒樓送菜去了,他一向這時候出門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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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點了點頭,她其實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話從何處說起才問的,因此就接著說:“你不是請了小柳當大掌柜的嗎?怎么不讓小柳去送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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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送菜的活兒讓小伙計去就行了,可是爹就是愿意四處走走。”原來小柳接了鋪子不好勞爹做活計想換了小伙計去的,但是爹一向跑慣了,又與各家掌柜們十分熟悉,因此依舊親自送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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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爹娘都不會招呼生意,也只能做些這樣的活兒。”寧清應(yīng)了一聲就突然道:“婉兒,你其實真應(yīng)該招贅的,免得讓爹娘這么大年紀還在忙鋪子里的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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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寧清一力主張自己嫁人的,眼下她怎么又改了主意?寧婉心里沉了下去,恐怕寧清并不是只為了回家看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