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那顆傾君公主獨有的淚痣被我親手剝落后, 我不信情,不信愛, 不信任何利益以外的東西。然而,以十為百, 你用百年向我證明,曾經(jīng)有個人,愛我如生命。
——晏傾君
正是春光爛漫時,越往南走,天氣便愈發(fā)緩和,春暖花開,恣意盎然。
南臨在東昭都城南面靠西, 可以直接走陸路, 橫穿交界處入境,也可由陸路到達寧城后換船過昭日灣,經(jīng)港口入南臨。
“當然先陸路再海路,正好經(jīng)過雪海, 我還未見過南面的雪海是何等美景, 難得南行一次,當然不可錯過。”晏傾君看著指出晏卿說這兩條線路,指著地圖毫不猶豫地道。
晏卿掐了掐晏傾君的臉蛋,笑道:“行海路,費時更久。”
“不怕不怕,我去那里也沒什么急事。”晏傾君笑得天真,“不過是覺得南臨太過神秘, 想要去見識見識罷了。”
晏卿雙眼含笑,掃過晏傾君,好似把她肚子里的那點小心思全都看個透徹,卻并未反對,只是收起地圖,掀開馬車簾,嘆了口氣道:“到時候了。”
說著就伸手抽掉晏傾君發(fā)髻上的一朵簪花,扔了出去。
雖然對他這種做法表示理解,晏傾君仍是挑了個他看不見的角度,瞪了他一眼。
此時此刻,東昭皇宮里,太子妃失蹤的消息必然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晏璽也必然已經(jīng)找人出來尋她,所以他們特地行至祁國、東昭、南臨交界的壓嶺關(guān),在那里將她從宮中帶來的大部分錢財四散,再由鴨嶺關(guān)到寧城,打算海渡至南臨,一路上“一不小心”散落些宮中飾物。屆時晏璽查到的“線索”紛繁復(fù)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猜不出到底她往哪個方向出逃。
可是,即便是為了混淆視線,也不必將身上值錢的物什散得一干二凈吧?待她到了南臨莫不是要一貧如洗?
“妹妹莫要擔心。”晏卿像是猜到了晏傾君心中的想法,回頭笑吟吟地道,“有哥哥在,哥哥這里有的是銀子。”
晏傾君的眼角抽了抽,她之所以選擇海路,就是念到晏卿怕水,等到了海上,或許可以尋機甩掉這只動機不明安危難辨的狐貍。好在除了首飾,她還帶了許多銀票。
思及此,晏傾君往胸口摸了摸,往日塞著銀票的地方……空了!
“喂!”晏傾君拍桌而起,橫眉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無非是仗著她不會武,五感比不得他內(nèi)力深厚的人,居然做起小偷偷她的銀票!
晏卿無視于晏傾君的盛怒,很是滿意地掃了一眼一身樸素且面帶怒色的晏傾君,無辜道:“這可與我無關(guān),前幾日下雨,你扔了一身滿是泥水的衣物,當時我還勸你莫要浪費,你卻不聽。”
晏傾君一怔,那日找客棧時下起大雨,弄得她渾身臟兮兮的分外難受,脫下來的衣物便一并扔了。她長到十五歲,完全沒有“銀子”的概念,若不是現(xiàn)在想起來首飾都被晏卿散盡,她若離開他,沒了銀錢會寸步難行,她都快忘記自己懷里還收了一疊銀票了。
晏卿見她略有懊惱的表情,笑容愈甚,滑膩膩的眼神落在她腰間,泛出幾抹尖銳的光亮來。晏傾君馬上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手拉下腰間的五彩琉璃珠握在手心,撇過臉不再看他。
“因為是奕子軒送的?”晏卿輕笑。
晏傾君看向窗外,不語。
“你不覺得,留著太過危險?”晏卿坐到晏傾君身邊,握住晏傾君拽著五彩琉璃珠的手。
晏傾君抽開手,順勢將胳膊肘往后一撞,磕在晏卿胸口,將他推出幾寸遠,嬌笑道:“奕子軒不是哥哥的師弟么?哥哥還怕我引來奕家人對付你不成?”
晏卿看著晏傾君緊握五彩琉璃珠的手,揚了揚眉頭,轉(zhuǎn)個身子躺在榻上,不語。
晏傾君突然想到什么,溫柔地笑著,蹭了過去。
“哥哥……”晏傾君扯了扯他的袖角,“你告訴我那把逆天刀哪里來的,等到了寧城,我就把這個扔了!”
晏傾君亮了亮手里的五彩琉璃珠,晏卿瞇眼瞧了瞧,無甚興趣地翻個身,懶懶地道:“你扔了這個……對我有何好處?奕子軒不是我?guī)煹苊矗疫€怕你引來奕家人對付我不成?”
晏傾君跟著爬上榻,不以為然道:“那不一樣,有了這個,凡是奕家勢力插足的地方,對你至少是禮讓三分!哥哥你告訴我白玄景在哪里,我就把這個送給你。”
“白玄景?”晏卿翻身正對晏傾君,睜眼挑眉道,“沒聽過。”
晏傾君心中一頓,嬌噌道:“那你給我的那把匕首哪里來的?”
大半月的相處,晏傾君發(fā)現(xiàn)晏卿是吃軟不吃硬的,對他撒撒嬌遠比發(fā)火來的有用,于是這半月來幾乎把她這半生的“嬌氣”都耗盡了。
晏卿撇嘴笑道:“撿的。”
晏傾君一惱,翻個身背對晏卿,問了半個月,那滴水不漏的嘴巴永遠說那把匕首是“撿的”。晏卿倒是來了興致,一手撐起腦袋,嘗試著掰過晏傾君的身子,低笑道:“不若你先告訴我,去南臨作甚?”
說著,一手游移到晏傾君腰間,迅速抽出那張紙箋,躺回原位,一面看著一面嘆氣道:“阿傾……這兩個字,能看出什么?”
晏傾君心中一動,看來是自己的猜測出了岔子。
若“晏卿”是白子洲的后人,不可能看不出這兩個字中藏著的秘密。
白氏既然擅長模仿他人,自然有一套不容易被他人模仿的訣竅。“阿傾”二字,看似普通,實則一橫一撇都用了技巧,外人即便是模仿了母親字跡中的“形”,也仿不出那“神”來。就算是她晏傾君盡得母親真?zhèn)鳎矊懖怀鲆荒R粯拥膬蓚€字來。
倘若白玄景與“晏卿”關(guān)系匪淺,既然將那么重要的逆天刀交給他,為何會連最基本的“仿字”晏卿都不知道……
莫非那刀真是撿的?
思及此,晏傾君心中一陣煩悶,又斷了一條線索!
“二位,寧城到了。”未等晏傾君答話,年老的車夫掀開車簾,一眼瞧見二人正并臥于榻上,老臉刷的紅了一片,忙放下車簾低聲道,“前面便是港口,但是人員盤查向來嚴格,沒有東昭或是南臨的行商證,是不會讓外人上船的,二位可以下馬車了。”
晏傾君無謂的起身,理了理衣物。與晏卿講所謂禮儀廉恥,那是讓自己吃虧,這么遠的路,馬車上只有一張小榻,若是一路硬坐著,到如今骨頭恐怕都散架了。
晏卿嘴角掛著笑,先行下車,隨即轉(zhuǎn)身,揚手將晏傾君抱下馬車。
老車夫再次轉(zhuǎn)過臉,晏卿在他手心塞了一錠銀子,便笑吟吟地拉著晏傾君往港口的方向走去。
南臨能“與世無爭”,外界少聞消息,與其“與世隔絕”的對外政策是息息相關(guān)的。南臨的每個邊界入口處,守衛(wèi)極為森嚴,他國人口,除非從商者,決不放入,而本國人口,除非從商者,決不放出。
即便是“商者”,南臨的控制也很是嚴格,商人皆是經(jīng)過篩選,出國門只“從商”,不涉外事,而入得國門的商者,也因為南臨的排外,探不出多少消息來。
晏傾君想著晏卿既然早便打算去南臨,應(yīng)該是安排好了一切,也便沒有過多擔心。可是到了港口,見他只是在那領(lǐng)頭人耳邊說了幾句什么,隨即那人看向自己,上上下下掃了一眼,隨即恭敬的彎身,請他二人上船,晏傾君還是唏噓了一把,這未免……太過容易了?
“喂,你是南臨人?”晏傾君在晏卿身后,扯了扯他的袖角。
晏卿這次倒未打太極,很是大方地承認,“不錯。”
“你從商?”晏傾君繼續(xù)問。
“你看我像商人?”晏卿回頭,笑得雍容,一身墨綠色的袍子在陽光下襯得他面相愈發(fā)儒雅,眸子里滑過的一絲狡猾卻逃不過晏傾君的雙眼。
她剜了晏卿一眼,不與他多說,他不想說的話,她可套不出來。
晏傾君一上船便見到數(shù)十名黝黑的壯漢不畏辛苦地來回搬著貨物,不用看就知道是云錦無疑。除了她所上的船只,港口還停了近十艘大船,數(shù)十艘小船,有上貨也有卸貨的,還有空船停置的,來來往往的人,瞅見晏傾君的時候,無論是眼神還是動作都滯了滯。
在這港口見到女子,還是第一次。
晏傾君埋下腦袋垂著眼瞼,暗想早知應(yīng)該換一身男裝,隨著晏卿的步子快速離開那群人的視線。
正午時分大船離開港口,一切比晏傾君想象中要順利得多。無需騙到行商證,無需掩藏身份,無需編造謊言,她就這么光明正大順順利利地邁出了了踏上南臨之路的第一步。
船上有廂房,但據(jù)晏卿說他以為只有自己一人,于是只訂了一間。晏傾君很是懷疑地掃了他一眼,卻并未抗議,反正在馬車上二人也算是日夜相對,晏卿流氓歸流氓,還從未強迫她做過什么事。
風和日麗,萬里無云,碧色藍染,海天一線。
晏傾君佇立船頭,迎著西南看去,快則十日,慢則半月,她便能到南臨惠城,再向西北方向行上十日,便可到南臨都城。
雖說她不確定那紙箋是否來自都城,可是東昭和祁國皇宮都沒有的紙張,在她看來,只有南臨皇宮會有了。而且,母親既然引她到南臨,屆時定會再給她下一步的暗示。
晏傾君瞥了一眼正瞇眼看著遠方斜陽的晏卿,挪著步子往他身邊靠了靠,柔聲道:“哥哥,最近南臨有何要事?”
“發(fā)現(xiàn)了?”晏卿低笑道。
晏傾君頷首,同船的所謂“商者”,個個年輕貌美,面帶貴氣,倨傲逼人,且稍稍觀察得仔細一些便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全是來自東昭。
“南臨只有一名小公主。”晏卿垂首在晏傾君耳邊低語道。
晏傾君了然頷首,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無聊。”
五國之間的往來方式,不是戰(zhàn)爭便是和親。除去南臨,四國內(nèi),每年都會互送美人,廉價點的公主,譬如東昭,晏璽有五個女兒,送出一兩個到他國和親再正常不過。尊貴點的公主,譬如南臨,恐怕是……招婿吧?
“皇位虛置十年,只待公主長大,招婿為皇!”
晏卿后面一句話才讓晏傾君心頭一驚。
皇位虛置十年?換在他國,皇帝一月不早朝朝廷便該大亂了,南臨的皇位……居然可以虛置十年,而國內(nèi)仍是風平浪靜?憑什么?
且,招婿為皇?即便是只有一名公主,也只聽過立女皇,招皇夫,還未聽過有人將皇族地位拱手相讓,使得江山易姓的!
“你想去娶公主啊,難怪丟下經(jīng)營了這么些年東昭五皇子身份。”晏傾君雖是驚詫,情緒卻未流于表面,只是懶懶地睨了晏卿一眼,淡淡地道,“五國內(nèi)多少真英雄佳公子,你丟掉八年的經(jīng)營孤注一擲,無身份無地位,不怕娶不到公主前功盡棄?”
說到這里,晏傾君笑得有些幸災(zāi)樂禍,“更何況,我可不信南臨朝廷會如表面那般平靜,沒有一兩個勢力驚人的,不是有個什么南臨殊家么?那位公子殊言,他會眼睜睜地看著大權(quán)旁落在一個外人手里?”
晏卿聽著她的話,眸光閃爍,笑容愈甚,正要回答,船尾處突然傳來大叫聲:“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快來救人快來救人!”
晏卿神色一變,擰著晏傾君便往船尾趕去。
數(shù)十名水手動作自是趕不上晏卿,晏傾君睜眼,只見到一名華服男子在海中撲騰了幾下便不見了蹤影,一名書童模樣的男子急得面色發(fā)白,大喊道:“快來人啊!救人啊!”
晏卿對著晏傾君低聲道:“救他。”
“要救自己去,這深海可不比灃水湖,我……”晏傾君本非良善之人,自然不肯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可話未說完,便被晏卿一手扔到了海里。
水手們這才趕了過來,看著被扔到海里的女子和船上一臉無謂的男子面面相覷。
晏傾君入海便吞了口咸水,全身的怒氣都被晏卿這一動作激發(fā)了出來,偏偏對他無可奈何,只能將怒氣轉(zhuǎn)為游水的力氣,往剛剛那男子落水的地方游了過去。
怒歸怒,晏傾君的理智還是在的,晏卿比起她,恐怕更為涼薄無情,那落水人若是沒用,恐怕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更不提讓她下海來救了。
***
日落,暮色沉沉,碧藍的海水被灑上一層耀眼的金色。
“阿嚏!”雖說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夜晚的寒氣仍是爬過晏傾君濡濕的長發(fā)浸入體內(nèi),這是她救起那名男子后打的第九個噴嚏。
相對晏傾君,那落水男子的身體顯然要好得多,雖是濕漉漉的一身,卻面色紅潤,很是抱歉地看著晏傾君,拱手道:“多謝姑娘仗義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阿嚏!”晏傾君又打了個噴嚏。
晏卿坐在一邊笑得溫潤,拱手道:“公子多禮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哪里哪里,今日若非姑娘,在下可要葬身雪海了!姑娘此番怕是要病一場,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那男子說著,從腰間拿出一串珠玉放在桌上,推到晏傾君眼前。
玉串珠圓玉潤,色澤純凈透亮,晏傾君正想著可以賣一比不少的銀子,以后便不用依賴于晏卿,還未伸手去拿,連著打了三個噴嚏,再睜眼,玉串已經(jīng)被晏卿拿了去。
“公子這般,可是小看這位姑娘了。”晏卿輕柔一笑,“此番,便當是我三人交了朋友,相交一場,怎可染上銅臭?”
那玉面公子一聽,很是同意的點頭。他收回玉串,拱手道:“今日有幸結(jié)識兩位,在下之福!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更是沒齒難忘。可否請教芳名?”
晏傾君不著痕跡地睨了他一眼,這公子,模樣還算清秀,雖比不得晏卿,卻勝在看起來敦厚老實,踏實可靠。好吧,這敦厚老實踏實可靠,在她看來,就是透著一股……傻勁兒。
不過晏卿煞費苦心的攀上關(guān)系,必定是有緣由的。
晏傾君吸了口氣,正要回答,晏卿已經(jīng)淡笑道:“這位是穆姑娘。穆護梨。”
晏傾君一聽,就差眉頭打結(jié)了,母狐貍?
“護梨?”那公子問了一句。
“嗯,她從小愛吃梨。”晏卿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
晏傾君捏緊了拳頭。
玉面公子了然地點頭,接著問道:“不知公子該如何稱呼?”
“他姓秦。”這次晏傾君沒有給晏卿說話的機會,快速接過話來,笑吟吟地道,“單名一個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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