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利烏斯在伊爾薩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到她的身邊。
    他坐了下來, 和她保持著略微疏遠的距離。
    這讓伊爾薩感到些許不滿。
    她微微蹙眉，以一種質(zhì)問的口吻道，“我很可怕嗎？”
    “不，您一點不可怕, 您只是……只是太美了。”席利烏斯沉靜地垂下睫羽, 不看伊爾薩一眼, “美得神圣不可侵犯，令我不敢褻瀆您。”
    他居然用到了褻瀆這個詞。
    伊爾薩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看來對待席利烏斯還得再強硬一點才行。不過她有的是耐心, 慢慢來就好, 暫時不用逼得太急。
    “好吧。”沒有過多糾纏，伊爾薩輕撥下耳邊的發(fā)絲，直接而坦然地注視席利烏斯，“那我們現(xiàn)在就聊點有意義的話題吧。”
    席利烏斯平靜地應(yīng)聲：“是，伊爾薩大人。”
    禁欲又無趣的家伙。
    伊爾薩暗暗撇嘴, 雙手交疊，白嫩光潔的指甲在燈光下泛著柔潤的光。她換了一身純白的長裙，裙擺開叉, 露出白皙筆直的小腿。她并沒有刻意收斂自己，身體舒展, 透出一種隨性閑適的慵懶。即使席利烏斯看不到她的臉，也會不可避免地看到她的腿, 這讓他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一些。
    他應(yīng)該坐的更遠一點的。
    夜晚的寢殿很安靜, 靜到只能聽到二人的呼吸。伊爾薩輕輕嘆息，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東拉西扯，“席利烏斯，如今圣殿的事務(wù)還順利嗎？”
    席利烏斯：“您是指哪方面？”
    “那名可憐的圣女死了，對嗎？我一直認(rèn)為這是一件值得重視的事情, 但你從未對我提起過。”伊爾薩隨便找了個話題作為她探測席利烏斯的切入口。
    “……是，那件事，圣殿仍在調(diào)查。”席利烏斯微頓了頓。
    伊爾薩輕敲了敲指尖：“那你調(diào)查出什么了？”
    “有了一些眉目。我們認(rèn)為，是深淵魔物侵蝕了圣女的意識，致使她陷入墮落。”
    深淵魔物？那萊斯特會知道這件事嗎？
    伊爾薩將信將疑，順勢問下去，“所以是圣女在墮落后，選擇了自殺？”
    “很有這個可能。”席利烏斯恭恭敬敬地匯報，“具體是什么魔物侵蝕了圣潔的圣女，還需要我們進行進一步的調(diào)查和確認(rèn)。”
    “圣潔的圣女啊……”伊爾薩發(fā)出一聲低低的感慨，突然一轉(zhuǎn)話題，“席利烏斯，你認(rèn)為墮落的圣女，還能被稱為是圣潔的嗎？”
    她的這個話題令席利烏斯猝不及防，他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揣測伊爾薩的用意。
    伊爾薩大人會在意圣女圣潔與否這種事嗎？他覺得不會，畢竟她連火源初生之神變成魔物都可以接受，別說一個小小的圣女了。那么，她為什么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難道是為了試探他？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伊爾薩大人察覺到他的異心。
    席利烏斯神色平靜，溫和包容的聲音像水一樣在這個空曠死寂的寢殿里緩緩流淌，“是的，她只是被深淵的穢氣污染了而已，但她的本心仍然純潔干凈。”
    伊爾薩微微搖了搖頭，不認(rèn)同地望向席利烏斯，“你的想法自相矛盾了，席利烏斯。”
    “矛盾？”席利烏斯驚訝地抬起眼，正好對上伊爾薩的雙眸。她湛藍的眼瞳像夜空下的海面，蕩漾著細碎的光，仿佛有種誘人的魔力，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下去。
    席利烏斯微微移開視線，下沉的目光落到角落的書柜上。
    可即便如此，他的余光仍然能掃到少女的腳趾，圓潤小巧，他這才發(fā)現(xiàn)，伊爾薩居然是光著腳的。
    她這樣不會冷嗎？他的腦海中下意識地閃過這個問題，全然忘了伊爾薩是不知冷熱的神祗。
    “是，你忘了之前是怎么說塞根的嗎？”伊爾薩緩緩道來，低柔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你說會轉(zhuǎn)變?yōu)槟锏娜艘庵玖Σ粡姡@樣的人必定抵擋不住神性的誘惑。既然你是這樣評價塞根的，那又如何能夠確定同被污染的圣女就是純潔神圣的呢？”
    席利烏斯沒想到伊爾薩會把塞根拿出來做對比。這讓他隱約地意識到，伊爾薩對塞根有一點偏袒。雖然只是在陳述事實，但她說話的語氣、提問的方式，還是讓席利烏斯感覺她是有一點不滿的。
    是因為他質(zhì)疑了塞根嗎？所以她也要質(zhì)疑他手下的人？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站在了對立面，而她在為她自己的人打抱不平……
    席利烏斯忽然覺得心口有些沉重。像是被一塊石頭壓住了一樣，不足以令他窒息，但卻壓得他很難受。
    她根本就不明白。塞根不配成為她親近愛護的人，而圣女也不值得被她如此看待。
    她高估了一個已死之人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們的情況不能相提并論。”席利烏斯深吸一口氣，緩慢地開口道，“圣女是人，她能夠在被完全侵蝕之前選擇自毀，已經(jīng)做到了人的極限。而塞根不同，他是半神……”
    “可你忘了，半神也是人。”伊爾薩幽幽地打斷他，說出的話語意味深長，“半神終究不是真正的神，他們也有弱點，有他們辦不到的事情……”
    她的聲音宛如一只警鐘，在席利烏斯的腦海中深深撞擊。他低垂著臉，琥珀色的瞳孔在伊爾薩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放大，仿佛一只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突然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我沒有忘，伊爾薩大人。”他抬起臉，如畫一般的五官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而虔誠，“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您的那一天，我的命運因您而徹底改變。”
    第一次見到她？是指被女神賜予神職的時候嗎？
    伊爾薩頓時來了興趣，她交疊雙腿，一只手托著下巴，眼眸發(fā)亮地看著席利烏斯，“哦？那是怎樣的一天呢？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不如你再說給我聽聽吧？”
    席利烏斯抬起眼睫，輕瞥了她一眼。
    明明距離那一天過去的時間并不長，她居然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他本該失落的，但看到伊爾薩這副樣子，他又忍不住心動。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可愛。
    席利烏斯想垂下眼睛保持冷靜，可身體卻像著了魔一樣，完全無法將視線從伊爾薩的臉上移開。想讓她開心的潛意識在作祟，席利烏斯的薄唇動了動，終于還是開口了。
    “那天的前一夜，我在占星臺觀測到了圣卡特蘭學(xué)院的異常。我以為布萊克閣下遇到了危險，便前往了圣卡特蘭學(xué)院。結(jié)果他告訴我，女神冕下降臨了，于是我便想在第一時間覲見您。我從未想象過您的樣子，所以……”
    “等等，這不是在學(xué)院里發(fā)生的事嗎？”伊爾薩越聽越覺得熟悉，連忙打斷他，“你是不是記錯啦，那應(yīng)該不是我們的初遇吧？”
    雖然對她來說的確是第一次的相遇，但對席利烏斯來說，他和女神的初遇應(yīng)該更早才對。在她的想象中，怎么也該是像尤里安那樣，最起碼能記得被女神賜予神職的時候自己在干嘛……
    席利烏斯微微訝異：“那么重要的時刻，我是不會記錯的。那的確是我第一次見到您……”
    “？？？”伊爾薩有點懵，“那你成為太陽光輝之神的那一天呢？那個時候才是你和女……我的初遇吧？”
    她還是不太習(xí)慣將上一任女神與自己劃等號，雖然在他們的眼里，她們一直都是同一個存在。
    然而，席利烏斯聽了她的話，居然微微一怔。
    仿佛伊爾薩的提問有些突然，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意料之外的失措。這份失措與怔然隨即轉(zhuǎn)化為懊悔而自責(zé)，他立刻單膝跪下，伊爾薩甚至能夠感覺到他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抱歉，伊爾薩大人。我以為您是指與現(xiàn)在的您初次相見，所以情不自禁就……”
    伊爾薩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說，席利烏斯對那日在學(xué)院圖書館里與她見面的記憶印象深刻，所以才會在提到初見時下意識地回憶起那天的細枝末節(jié)。
    不對啊，如果他真的對女神抱有深切的情感，那他應(yīng)該像尤里安那樣，牢記成神之日的過程才對，怎么還直接跳過那時的記憶了呢？
    而且他現(xiàn)在這種竭力掩飾的慌張也很真實，如果不是因為他是伊爾薩的眷屬，僅憑肉眼伊爾薩很難看出他的異常。
    那么……席利烏斯真正在意的人……其實是她？
    伊爾薩不敢確定這個模糊的推斷。她定定地看著席利烏斯，突然提出了一個近乎大膽的問題。
    “席利烏斯。如果我不是女神，你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看待我嗎？”
    席利烏斯一時之間怔住了。
    伊爾薩的面容籠在微微搖晃的陰影中，她的眼眸流轉(zhuǎn)，睫毛纖長，綴著點點燭光，美得令人心旌搖曳。
    席利烏斯的眼睫略微顫了顫，低低的嗓音有種說不出的溫柔與謹(jǐn)慎。
    “您就是您。無論您是誰，我都會像此刻一樣注視著您，永恒不變。”
    伊爾薩的心底泛起一陣微不可察的漣漪。
    她略微失神地看著席利烏斯，與他視線交纏，一時竟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需要清醒。
    她需要盡快地清醒過來。
    于是她悄悄開啟了神識海，試探了席利烏斯的神力。
    仍然是霧蒙蒙的，無法觀測的一片。
    即使在這種時候，席利烏斯仍然對她保持警惕嗎？
    伊爾薩眼眸微轉(zhuǎn)，忽然柔柔地笑了。
    席利烏斯不解地看著她。
    伊爾薩的眼神恢復(fù)了清亮，但她的面容依然像剛才一樣朦朧溫柔。她微微俯身，看著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然后緩緩靠近他，在他的頭頂上方輕聲說道：
    “席利烏斯，你能這樣想，我好開心。”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席利烏斯的耳垂，在他的肌膚上引起一片酥麻。
    席利烏斯的氣息略微有些不穩(wěn)：“……伊爾薩大人？”
    “所以……我要給你一個獎勵。”
    她的聲音在席利烏斯的耳邊輕輕回蕩。隨著她的話音一同落下的，還有花瓣般嬌嫩柔軟的唇。
    少女的唇輕輕印上了他的額頭，嬌柔濕潤，帶著她獨有的幽幽香氣。
    席利烏斯的呼吸幾乎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