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章 地府(一)
黃泉路隨著夜叉腳步的落下而劇烈的震蕩著。黑東生仿佛沒有了任何思想, 僅僅只是隨著夜叉的腳步而前進(jìn)。汴滄月的眼睛飄過下面又落到玄天青的身上, 唇角的冷笑益發(fā)的明顯:“玄兄,如何?!”
桑娘下意識的握緊了玄天青的衣角。這個細(xì)微的動作沒有能夠逃過汴滄月的眼睛。他微微瞇了瞇眼:“還是玄兄覺得,讓桑娘在你的懷里隨著你出生入死比較好?”
玄天青握著冰魄血刃的手緊了緊, 刀刃微轉(zhuǎn),迎著風(fēng)發(fā)出嗡嗡的錚鳴。汴滄月輕輕舉起右手拈了拈手指頭, 也不看玄天青:“玄兄放心。我不會帶著桑娘離開這里半步——不會讓你用不了那冰魄血刃。”
玄天青面無表情的與汴滄月對視半晌,突然露出一個輕笑:“汴兄說笑了。這冰魄血刃不過是個稱手的兵器, 不用也就罷了。但是自己的女人, 萬萬沒有交給別人的道理。”
“自己的女人?”汴滄月微微挑眉,隨即點(diǎn)點(diǎn)頭:“汴某受教了。”
話音剛落,汴滄月眼睛里寒光一閃。桑娘只覺眼前一花。汴滄月微微一動便來到了近前。他出手奇快, 一手握住了桑娘的手腕往懷里一帶, 另一手便直取玄天青的胸口。汴滄月出手的同時玄天青就反應(yīng)了過來。同樣握緊了桑娘的手腕,冰魄血刃刀身一斜, 直直向汴滄月伸過來的手削去。汴滄月唇角冷笑再閃, 化掌為彈,彈開了冰魄血刃的刀身,長腳一抬,迫得玄天青不得不飛身后退,松開了桑娘的手。
“你若是救得了黑大人的魂, 便來地府尋我便是。恕汴某不久候。”汴滄月一把將桑娘抱緊,捂住了她的口鼻。以他的身子為中心,驀的騰起一個血紅的光罩。桑娘但覺眼前光芒一閃, 像是突然沉入了水底。耳膜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隨即壓力瞬間消失。再能視物時,已非是在黃泉路上。
面前一個小院子,安靜的立于黑暗之中。小院子不大,方圓也就三丈來長的樣子。奇特的是整個院子是統(tǒng)一的暗青黃色。從房頂?shù)綁γ嬉恢钡介T窗。院子雖然小,雕花卻格外精致。汴滄月放開了桑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向大門伸手一推,門應(yīng)聲而開,汴滄月半轉(zhuǎn)過身子:“進(jìn)來吧。”
桑娘猶豫了一下,終是走了過去。一進(jìn)院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院中間一棵兩丈來高的大樹。樹冠亭亭如蓋,幾乎遮擋了大半個院子。樹干有如女人婀娜的身姿。這么打量過去樹葉一片一片極為厚實(shí),同樣泛著暗青黃色金屬一樣的光芒。樹干里則透著隱隱的血光。
“兩生樹?!”桑娘一驚。此刻身后的大門卻沉重的合上了。桑娘快跑幾步過去撲到門上,入手浸涼——這門竟然是用整扇的青銅澆鑄而成。桑娘的手順著門摸到旁邊的墻面上,豈止是門,這整個院子,都是用青銅澆鑄而成。
“桑娘,認(rèn)識這么久,你還是信不過我不成?”
身后汴滄月開了口。桑娘咬咬牙轉(zhuǎn)身,抬頭迎上的卻是他一貫溫和的眼神。剛才那個透著冷意的汴滄月就像是一個噩夢。此刻夢醒人消失。他又恢復(fù)了原本的模樣。
“過來喝杯茶。”
汴滄月說著低下頭。桑娘這才看見兩生樹下有一個圓的青銅桌,獨(dú)腳撐于地里。桌腳與地面的結(jié)合處爬起了無數(shù)細(xì)細(xì)的藤蔓,緊緊地纏在桌身之上。圍著圓桌一圈放了四個青銅的圓凳,凳腳上同樣的纏滿了藤蔓。桌上放了一個小爐子。旁邊一套紫砂茶壺。汴滄月便在壺里放了些茶葉,架到爐子上去煮。不多時便溢出了淡淡的茶香。
“這是……哪里?”
桑娘怯怯的開了口。心下惦記尤在黃泉路上的玄天青。汴滄月聞言抬起了眼角看她一眼:“地府。”
桑娘咬住下唇,寬大的袍袖里互攪著手指。若是生意上有什么問題,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總是可以輕而易舉,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慕鉀Q。可是和玄天青,汴滄月他們在一起。遇到的這些事真真讓她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凡人,那么的無能為力:“你為何要帶我來此?”
茶壺嘴上繚起了輕煙,水開了。汴滄月滿條斯里的在小瓷杯里盛上了茶,抬頭看了看兩生樹:“到底是陰間死氣濃重,又多腐尸滋養(yǎng),這不過才一年的時間,竟然就長的這般高大了。”汴滄月說著平靜的回過了頭:“此處乃是地府的蛟院。是上古時期,地府的鬼差們?yōu)榱丝刂剖枥锏氖儯锰焐窆补珨嗟舻拈L矛柄打造而成。天神的長矛本是一條完整的蛟,與赤尢的大戰(zhàn)中折為兩半失了蛟頭,蛟身雖然龍性尤存,天長日久,也架不住尸氣的浸染。”汴滄月的視線落在院子暗青色凹凸不平的墻面上:“幸而得有碧落化為兩生樹。鬼差們便將這兩生樹種在了這蛟院中央,與蛟身一起鎮(zhèn)住了上古時期便積存的龐大尸氣。黃泉路兩旁的立壁,也是尸氣的一種。不過是上萬年來,冤死的人們化作的,積怨以深,而今已是無法消除。”
聽他說到黃泉路,桑娘心里的擔(dān)心更甚:“汴公子,桑娘斗膽問一句,為何要丟下天青一人?”
汴滄月靜靜的看著桑娘。良久方才錯開了眼神,端起依然冒著熱氣的茶一飲而盡:“苦盡甘來。好茶。”
“桑娘。玄天青無論何時總是將你帶在身邊,你不覺得奇怪么?”
汴滄月放下茶杯抬起頭。桑娘的心里一跳。隱隱覺得有什么恐怖的東西,然而她卻不愿意去深想。是啊。由打一開始,無論遇到什么樣的情況,他總是將自己帶在身邊。即使是與妖怪正面交鋒,自己也多是在他的懷里。然而對他來說,自己說到底不過是個累贅罷了。若是沒有她,他的行動不是應(yīng)該更加自若才是?!
桑娘的臉色變得蒼白。然而神情間竟然有些倨傲:“汴公子。夫家一直將桑娘帶在身邊,自然是為了得保桑娘安全。”
汴滄月怔了良久,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長身而起,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一時間院子里獨(dú)余下桑娘一人。四周圍死一樣的寂靜。這個地方天空是永遠(yuǎn)的黑暗,也分辨不清來到這里到底過了多久。
沒有風(fēng)。桌上茶杯的熱氣繚繚的往上升著,越發(fā)的顯得時間過的緩慢。桑娘正自焦急間汴滄月又從屋子里折返了出來。他的神色間有些憔悴,別開眼不看桑娘走到她的身邊:“如此,我?guī)慊氐剿纳磉叡闶橇恕!?br/>
桑娘尚未來的及回答,汴滄月已經(jīng)搭住了她的手腕。又是那樣仿佛突然被壓進(jìn)極深的水底的那種感覺,緊跟著身子一輕,眼前火光滔天,但見已經(jīng)回到了黃泉路上。天上黑云翻涌,下面夜叉正高舉著鐵黑色的三叉戟,向著被枯手縛在立壁上,渾身騰著青白色狐火的玄天青狠狠刺去。
“不要!”桑娘的瞳孔瞬間收縮,抑制不住的大喊。那邊玄天青聞聲猛然抬頭,右手掌間寒光一閃,冰魄血刃破掌而出,亢的一聲硬生生架住了夜叉的三叉戟。狐火燎天。空氣也被這樣灼熱的熱氣所扭曲。枯手被狐火燎為了青煙,立壁涌動著被狐火造成的熱浪喧騰起來,一波一波的涌開去。夜叉中間的腦袋仰天長嘯一聲,左右二頭隨著長嘯同時低頭,向著玄天青張口便噴出一股紫色的火焰。夜叉余下的七個手臂同時拔出各種不同的兵器,向著玄天青招呼而來。
玄天青不慌不忙,腳下微點(diǎn),但見一團(tuán)青白色的火焰帶著長長的焰尾直沖向天空,讓夜叉襲了個空。半空中一個回轉(zhuǎn),又向夜叉當(dāng)頭俯沖狠劈而下。
“隨我來。”
汴滄月話音未落身子已如閃電一般射了出去,直取夜叉身后垂著頭面無表情的黑東生。玄天青襲向夜叉的勢子于是一轉(zhuǎn),在夜叉的頭頂點(diǎn)了一腳,撲向汴滄月已經(jīng)展開的血色光罩中。
耳邊夜叉的怒吼仿佛猶存。血色光芒閃過,四人卻又回到了蛟院。玄天青腳剛落地便斜地里就勢一拔,冰魄血刃閃過一道寒光,向著汴滄月刺去。汴滄月放開了桑娘與黑東生的魂魄,飛身后退,玄天青一擊落空。桑娘便奔了過去撲進(jìn)他的懷里。汴滄月輕飄飄落了地靜靜的看著二人。
“若是無事,盡早回到陽間的好。”汴滄月開了口,視線掃過桑娘,有些自嘲的笑笑:“玄兄,桑娘對你情深意重,汴某枉做小人了。”
玄天青收了刀低頭看看懷里猶在顫抖的女人。低嘆一聲,緊緊擁住了她。
兩生樹的葉子發(fā)出了清脆的金屬敲擊聲。樹身不斷的顫抖著。汴滄月慢慢走到樹身邊,抬手撫上了樹身,樹于是慢慢的平息了下去。
“桑娘,與其讓別人告訴你,不若我自己說的好。”玄天青輕輕推開桑娘,垂眼看著她的眼睛:“正如慈蘭所說。我的刀本是冰魄,并非血刃。當(dāng)日里第一次與汴滄月交手之時我曾經(jīng)從你的身上取過至陰之血,引到刀上,讓它化作了血刃。”汴滄月靜靜的負(fù)手立于樹下并不轉(zhuǎn)身,玄天青頓了頓:“而后你的心口植種破體而出之時,我將刀刃刺進(jìn)了你的心口——你的魂魄被封于刀身之上——從此以后,冰魄血刃便與你融為了一體。”
什么意思。桑娘怔怔的看著玄天青,他的唇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換言之,若你不在我的身邊,我便無法再用它了。”
“我曾經(jīng)告訴你。你心口的這個印記,只怕今生今世都去不掉了。”玄天青定定的看著桑娘:“你的至陰之身,便是我的刀鞘。刀在你的身體里,受你血液的滋養(yǎng)越發(fā)的強(qiáng)大。百年之后你歸去,你的魂魄便會被刀煉化,從此沒有輪回——你可怨我?”
桑娘怔了良久。抬手摸到自己心口那個明顯的小突起。視線落到汴滄月身上,他正向她望來。是不是他在當(dāng)日看見她心口的印記時便已經(jīng)明了了一切?桑娘黯然垂首,少頃牽起一個微笑看著玄天青:“桑娘既為你的娘子。自然生死相隨。若他日魂魄為刀而煉化,也算是長伴夫君的左右了。”
汴滄月的手聞言驀然一收緊握成拳。玄天青轉(zhuǎn)身迎向他的目光:“今日一行,有勞汴兄。現(xiàn)下不如啟程回陽間可好?”
“……好。”汴滄月淡然開口:“如此便啟程便是。”
玄天青微微頷首轉(zhuǎn)身環(huán)視一周,但見院子里除了安靜的兩生樹外,一片空蕩。玄天青臉色一變:“大狗的魂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