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聽到麗妃的驚呼,謝令鳶和武明貞趕緊松開了對方。
麗妃雖然惱怒于二人排擠她,卻還有更大的困惑徘徊在心頭:“你們方才是在干什么?”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二人瞬間覺得,自己方才似乎是做了一件十足荒唐的事。謝令鳶輕咳一聲,掩飾道:
“我與修儀妹妹花間賞月,月色如此明媚,我們想著吳剛伐桂,嫦娥奔月,廣寒宮何等凄清?說到衷情處忍不住……互相取個(gè)暖。這春寒如此料峭,麗妃妹妹不冷嗎?”
一陣夜風(fēng)恰到好處的吹過,麗妃被吹了個(gè)透心涼,尤其她愛美,特意穿了云綢袔子裙與霧綃的大衫,薄如蟬翼等于沒穿,霧綃的廣袖在風(fēng)中如煙如霧,平添冷意。
“噫……”她不自禁打了個(gè)哆嗦,雖然覺得二人方才古怪,卻也想不出古怪的根由。
見麗妃就這么釘著不走了,武明貞難免焦灼。有些話她需得對德妃交待,奈何面前杵著這么個(gè)人形樁子,再美也失了顏色!
她心中思量,計(jì)上心頭,腳下假作踢地,暗中灌注內(nèi)力——
怒吼的黃沙,迎頭落了麗妃一頭一臉!
“哎呀!”
麗妃捂著臉驚呼,武明貞亦是手足無措,心中卻好整以暇,等著麗妃回去沐浴。誰料麗妃拍了拍頭上的塵土,懊惱道:“德妃姐姐,看來妹妹要去你那里叨擾一下了。”
……不要啊!
謝令鳶心中一陣哀嚎,然而她能說不嗎?麗妃可是玻璃心,自己在她面前與武修儀公然擁抱,隨后又拒絕了她去自己寢宮,麗妃一定會(huì)心存芥蒂的!
謝令鳶幾欲抱著頭哀嚎,武明貞也是對麗妃的厚臉皮嘆為觀止。她一個(gè)勁兒給德妃遞眼色,想讓德妃把麗妃支走,麗妃卻已經(jīng)挽了上來,一手一個(gè):“外面太涼了,咱們趕快回宮去吧。”
不不不,麗妃你不要著急,陛下和明玦還在天輝殿啊!
——武明貞是想說也沒機(jī)會(huì)對謝令鳶開口了。
她一個(gè)勁兒給謝令鳶使眼色,麗妃奇怪道:“咦,修儀妹妹,你眼睛怎的了,眼皮子老是在動(dòng)?”
武明貞輕咳一聲,內(nèi)心清淚兩行:“無礙。”
好在謝令鳶聰慧,聽二人方才對話,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huì),偏過頭,視線與武明貞交錯(cuò),已讀懂了她的擔(dān)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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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gè)人回了天輝殿,還未走近,殿內(nèi)傳出了一陣男子與女子交談?wù)f笑的聲音!
謝令鳶登時(shí)如遭雷劈!
她出去的短短片刻——也不短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天地異變?!
武明貞也是噤了聲,為當(dāng)下這膠著局面啞然。
“原來陛下也在!”麗妃頓時(shí)滿面榮光,跳躍著往臺(tái)階上跑了幾步,驀然憶起自己還落了灰頭土臉,腳步略有踟躕,回頭問道:“修儀妹妹,你還在傻站著作甚?”
謝令鳶走入天輝殿,一只腳邁入門檻兒,打量殿內(nèi)的情形,她一眼望進(jìn)去,此刻殿內(nèi),只有蕭懷瑾與何貴妃在,酒喝得醉醺醺的。蕭懷瑾見了她與麗妃,便招呼道:“愛妃,朕與貴妃在此,等你多時(shí)了……麗妃也在,正好正好。對了,方才武修儀似乎也出去尋你……”
麗妃笑吟吟搶答道:“沒錯(cuò)陛下,臣妾這便與德妃姐姐、修儀妹妹一道回來了。”她巧笑嫣然,坐在了蕭懷瑾的另一手邊。
——豬隊(duì)友麗妃都把武明貞供出來了,武明貞能不進(jìn)門嗎?
武明貞這個(gè)無奈啊,她最初不搭理麗妃,把麗妃叉開,果然是正確的。這種美人就是惹事兒精!
謝令鳶的手背在背后,對她做了個(gè)通行的手勢,示意殿內(nèi)沒有異狀,武明玦不在。武明貞這才放下心,跟在謝令鳶身后,走入天輝殿。
眼前世界仿佛剎那明亮,她聽著身前的謝令鳶干笑道:“是這般,臣妾方才在外面游園,遇見修儀妹妹與麗妃妹妹,這便在外面逗留了一會(hu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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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武明貞沉默走入,容顏映在殿內(nèi)明亮的燭光下,蕭懷瑾眼前驀然一亮!
他記得,武修儀方才胸悶,出去了片刻,然而再回來時(shí),他卻總覺得她哪里變了——從前的嬌柔可人……并不可人,是嬌柔,嬌柔都隱去了,反而是清爽利落的美。
若說之前的她,像蜜糖一般甜膩;今夜的她,便如晨露一般清瑩。
只是……那墮馬髻……怎么變成往左的了?
他明明記得,方才武修儀出門時(shí),墮馬髻是往右的啊?
他搖了搖腦袋,將之歸咎于錯(cuò)覺,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愛妃來坐,今夜索性暢敘小酌,不必拘禮。”
——什么?今夜?
謝令鳶再度雷劈,這是要不醉不歸的節(jié)奏?!
謝令鳶不曉得武明玦究竟去哪兒了——興許是見勢不妙,機(jī)靈著先躲出去了。然而沒有確認(rèn)他離開,她的心里,終究是揣著心事,顯得有點(diǎn)坐立不寧的。
她只能跟在麗妃身后,在蕭懷瑾身旁落座,武明貞則離得蕭懷瑾最遠(yuǎn)。此刻,二人心中只冒出了一個(gè)念頭——把蕭懷瑾與何貴妃,灌醉!
喝酒*好!
謝令鳶對著皇帝掩唇一笑,執(zhí)起酒杯:“臣妾這杯酒,敬祝陛下喜得龍嗣,祝愿中宮娘娘順利誕下龍兒,為我大晉綿延國祚……”
麗妃豈甘落于人后,也舉著酒杯道:“陛下,臣妾同祝……”
武明貞也只好跟著舉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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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輝殿一片飲酒作樂,月色下,行宮御宴處,命婦宴席終于散了。
曹皇后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松了松筋骨,一陣疲憊涌上。自從懷孕以來,她便十分嗜睡,此刻迫不及待要去歇著。
只是還未走出御宴宮殿的大門,便聽底下人來報(bào):“娘娘,陛下半個(gè)時(shí)辰前,去了德妃的天輝殿,此刻,正與貴妃、德妃、麗妃、武修儀等人飲酒歡樂,武修儀甚至為陛下跳舞助興……”
飲酒作樂,跳舞助興?
曹皇后的腳步一滯。興許是有了孩子脾氣也大,她驀然感到一陣不可遏制的憤怒,卒然沖上了心頭。
她不怨蕭懷瑾,她氣的是,貴妃德妃麗妃等人,好生下作——趁著她懷孕,把蕭懷瑾哄著,縱情酒色以邀寵!
罷,既然她們要結(jié)盟成伍,她也自有對付她們的辦法。
曹皇后垂了垂眼皮,面上是淡定,只沉聲道:“去將白昭容請來。”
錢昭儀給她辦砸過差事,去麗正殿查個(gè)賬都查得屁滾尿流的,皇后已經(jīng)不太信任她了。相較而言,白昭容雖容易生異心,然而事情經(jīng)由她手,往往是滴水不露,有些事,還是要交由白昭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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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容散了宴后,便被曹皇后留住,吩咐了一樁任務(wù)。
是蕭懷瑾在德妃宮中,與幾個(gè)妃嬪縱情聲色,皇后讓白昭容去把他勸走——至于能否勸到白昭容床上,這便看她的本事了。
再者,既然武修儀要唱唱跳跳的,那干脆頒一道手諭,請她跳一夜,莫要停。
這倒沒什么妨礙,白昭容領(lǐng)了命便去了,依然是對皇后忠心耿耿的模樣。
設(shè)宴的宮殿,都在行宮南端,走出來后,沿著正前方的中央宮道走兩炷香的功夫,便可以到西宮的門前了。
白昭容回了西宮,在宮道上不疾不徐地走著,片刻后,看到前方一個(gè)高挑的身影,在花叢中疾步穿梭。
白昭容定住腳步,瞄了兩眼,淺笑道:“武修儀,不是在給陛下跳舞么,怎的又出來了?本宮奉了中宮娘娘的手諭,正要宣給修儀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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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這個(gè)聲音,武明玦如遭驚天巨雷,全身都仿佛浸泡在了冰水里……
天啊!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佛!告訴他,他馬上捐萬兩黃金,給神佛鍍金身!
然而,中宮手諭在前,武明玦不得不悲愴地聽命……便聽白昭容的聲音,在夜中響起,高高低低,宛如音樂唱和般悠揚(yáng):“娘娘說,既然武修儀喜歡唱跳,不妨就在天輝殿,跳一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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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曹皇后下這道手諭純屬負(fù)氣,氣消了后又明白罰得太過。然而貴妃、德妃等人結(jié)盟拉派,趁著她懷孕時(shí)猛吹皇帝的枕頭風(fēng),換誰誰不生氣?可倒霉了武明玦,他不得不接了中宮手諭,被白昭容逼回了天輝殿。
他心里默默禱告著,但愿德妃與他姐姐千萬別在,不然他唯有打暈白昭容潛逃了。
然而。
白昭容已經(jīng)踏入了天輝殿,打眼望了殿內(nèi),明顯怔了一下。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謝令鳶看到白昭容身后那個(gè)隱隱的高大影子時(shí),瞬間冷汗涔涔而下,忙起身向蕭懷瑾敬酒,順便擋住了白昭容的視線。
謝令鳶一個(gè)沒站穩(wěn),身子晃了幾晃,如同狂風(fēng)中搖曳的茄子,“啊啊啊”驚叫了幾聲,惹得眾人目光齊聚在她身上,最終未能站穩(wěn),重重摔了個(gè)大馬趴,壓倒在了蕭懷瑾身上:“陛下!”
一片混亂。
趁這人仰馬翻的功夫,武明貞趕緊躲到屏風(fēng)后面!
而白婉儀與武明玦,已經(jīng)走入了殿內(nèi)。
于是麗妃一抬頭,又看到了一個(gè)熟悉的身影——
又是武修儀。伊人明明方才還坐在她隔壁的。
麗妃:????
麗妃的困惑,已經(jīng)無法用疑問和驚嘆來表達(dá)了……再轉(zhuǎn)頭,何貴妃的眼睛也瞪圓了……
然而她們再向方才武明貞坐的地方看去,卻什么人都不見……她們不禁困惑,難道方才喝多了,眼花?
不,肯定有哪里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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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婉儀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猶疑,腳下卻未有停頓,只是若有所思地掃視了殿內(nèi)眾人,向著貴妃等人盈盈而拜:“臣妾見過貴妃娘娘,見過德妃娘娘,見過麗妃娘娘。臣妾今夜是奉中宮手諭,特來天輝殿,叫修儀跳舞的。”
這話說出來,就是故意給曹皇后惹不痛快了。果不其然,何貴妃聞言,眉頭緊蹙,到底是教養(yǎng)在,諷刺的話沒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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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已經(jīng)“哎呀呀”地從蕭懷瑾身上爬起來,跪地謝罪道:“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
她早看準(zhǔn)了蕭懷瑾心善,不會(huì)計(jì)較這些。
果然,蕭懷瑾擺擺手:“罷了,今日興致都……好……?”
他話含在口里,眼神直直地看向武明玦。
“愛妃這發(fā)髻……”
他方才記得武修儀坐在他面前時(shí),發(fā)髻從他這里看過去是偏左的。他剛剛還困惑了半晌。怎么忽然又偏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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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明玦嘴角一抽,摸了摸頭上的墮馬髻。
……他是以他的方向梳了偏左的墮馬髻,看在蕭懷瑾眼里,自然是往右的;而他姐姐是從對面的方向梳的墮馬髻,看在別人眼里,則是往左的……
天辣,他們兩人的發(fā)髻,是反的!
一個(gè)往左,一個(gè)往右!
可如今,武明玦總不能把發(fā)髻拆下來重新梳啊,發(fā)髻要拆要梳可要半個(gè)時(shí)辰呢!
不止是他,謝令鳶也是欲哭無淚。
連貴妃和麗妃也馬上意識(shí)到了古怪,是啊,這發(fā)髻怎么一轉(zhuǎn)眼就反了呢?兩個(gè)人心中飛速盤旋著念頭,卻不約而同一起打起了掩護(hù),干笑道:“陛下,瞧您醉的,怎么這都糊涂了?”
聽她們輕笑,蕭懷瑾拍了拍腦袋,心想,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吧?
然而看到白婉儀在,他又忽覺興致倍增,是心曠神怡的高興。他沖白婉儀輕輕招手:“婉娘,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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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瑾右手邊是貴妃,左手邊是麗妃、德妃、武修儀。于是,白婉儀便去了貴妃身邊,溫吞吞看了眼武明玦,微微一笑,意味不明:“武修儀,怎的不坐?”
——這殿里,似乎還有一個(gè)“武修儀”。在哪兒呢?
白昭容悠然而坐,優(yōu)雅地端起酒杯,晃動(dòng)著杯中的酒,酒面映著燭光粼粼,碎光也映入了她的眸底,在漆黑的眸子里一閃而過。
她的目光細(xì)微緩慢地,從屋子的每個(gè)角落掃過。
武明玦已經(jīng)又坐回了德妃身邊,知道他姐姐就在屏風(fēng)后,不由冷汗涔涔而下,只覺得這一夜,比北燕二十萬大軍圍城還要驚魂——他怎么就偏偏遇上了皇后的手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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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蕭懷瑾已經(jīng)又飲了一杯酒。見白婉儀來了,他興致高昂,拿起酒壺倒酒,發(fā)現(xiàn)壺中已空,干脆起身繞到屏風(fēng)后,親自去取酒:
“今夜難得齊聚,婉娘,朕給你嘗……嘗……嘗……恩?”
蕭懷瑾大著舌頭,站在屏風(fēng)后,目瞪口呆看著武明貞站在那兒……
而武明貞替他取來了酒壇子,輕輕一笑,送到他手里。
蕭懷瑾迷迷瞪瞪,看著她往左梳的墮馬髻……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酒。
他暈頭轉(zhuǎn)腦地走回屏風(fēng)前,抬起頭思考了片刻,又困惑地看了武明玦一眼:“奇怪,你發(fā)髻怎么又變成右的了?”
一會(huì)兒往左一會(huì)兒往右,這到底是什么鬼發(fā)髻啊??
越想越亂,蕭懷瑾干脆扶著頭,擺了擺手就往門外走去,他要把心交給風(fēng),讓風(fēng)吹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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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出了天輝殿,這本該是最好的時(shí)機(jī),武明玦可以盡快離去。然而,貴妃、麗妃、白昭容都還大喇喇地坐在宮里呢。
尤其貴妃和麗妃的眼神,瞄著謝令鳶,明晃晃地寫著:你不給個(gè)解釋?
短短片刻,謝令鳶面臨著她的人生抉擇之最。可是,不待她想好怎么辦,白昭容已經(jīng)替她做出了抉擇。
白婉儀冷冷一笑,伸出纖纖玉手,那皓腕之下,卻蘊(yùn)著不小的力量,猛地將黃花梨木的屏風(fēng)掀翻!
“砰”的一聲,屏風(fēng)重重摔在地上,武明貞站在屏風(fēng)后,身影明晃晃。
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貴妃和麗妃當(dāng)即便明白,懷慶侯孿生姐弟,此刻都在她們面前!
——以及京中閨秀人人稱道的懷慶侯世子,正穿著和他姐姐一模一樣的妃嬪常服,混在這里!
究竟哪個(gè)是他?
三人都是聰明人,一瞬間,想到武修儀入宮這半年來,那高得不正常的身材,那嘶啞難聽的嗓音,頓時(shí)心中都生出了麻麻的涼意。
她們目光一致望向謝令鳶——德妃,是知情之人,卻替懷慶侯府隱瞞了這樁事。
此乃死罪!
謝令鳶腦海中空白了片刻,武明貞已經(jīng)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正要開口承下這一切,安撫住眾妃嬪,蕭懷瑾的腳步聲卻又在外面響起,隨即跨入門檻:
“發(fā)生了什么?朕似乎聽到有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