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陳留王軍的中賬里,絲竹靡靡,觥籌交錯。蘇祈恩怔然同武明玦對視,空氣中繃著什么弦,似要一觸即發(fā)。
這樣一個殺機暗藏在歌舞笙簫的夜里,千里之外的長安城,皇宮中入了夜依然有官員出入,紫宸殿一片壓抑的寂靜。
大理寺官員跪在龍案前,蕭懷瑾拿起大理寺呈上的口供,感到有些棘手。
安旭行刺太后被掛了起來,大理寺將他的妻兒抓捕,又圍了他家的宗族祠堂,這是很要命的,安旭經(jīng)不起嚴刑拷問,驚慌之下全都招了。
這些年他鉆營權(quán)勢,先帝朝時在“蘭桂黨爭”中作為勛貴黨系,逼退了蘭溪派沈、酈、陸幾家,四十多歲就干到了吏部左侍郎,一時風光無倆,這些年卻只在原地打轉(zhuǎn),眼見著官位是到頭了。
原因人盡皆知,如今朝廷中的晉升渠道,被牢牢把控在汝寧侯以及曹相兩黨手中,安旭年輕時曾站錯隊,得罪過汝寧侯;偏生又因結(jié)親的緣故,不小心得罪過曹相。又不是大世家出身,能與曹相或汝寧侯互利商榷,身為小士族的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升遷的可能。
眼見仕途無望,他本來死了心,偏生幾年前一次封王進京朝覲,散了宴后陳留王向他示好,許之以重利。
陳留王看人很尖,安旭果然猶豫動了心。
他的前途已經(jīng)是死水一潭,不妨就賭一把,若贏了便是功臣,陳留王會為他封爵,一朝擠入勛貴階層,富貴榮華代代相傳,門庭赫奕!
成為王謝桓庾之家,哪個寒門或小士族能經(jīng)得起這樣誘惑?若沒有機遇,拼幾百年也是枉然。眼下陳留王的謀反,便是他安家該牢牢抓住的機遇!
安旭遂決定鋌而走險。由于是吏部左侍郎的緣故,他掌管著朝中所有官員的檔案、升遷、調(diào)用、考核資料,陳留王借著他的手,捏住了朝中不少官員的軟肋或把柄,說不得還勾結(jié)了其他的黨羽。
“但安旭此人,陳留王將他看得很透,讓他知道的機密并不算多。”大理寺少卿賀遷呈上了名單,名冊上,安旭只交待出了長寧伯的弟弟晁發(fā)等人,以及蘇祈恩這個埋了多年的釘子。
“他說蘇祈恩才是聯(lián)絡叛黨的人,因常往中書和尚書臺行走,心里大概都是有數(shù)的。”
……那有個什么鬼用?蕭懷瑾心想,蘇祈恩跑都跑了,聽說前段時間出現(xiàn)在了陳留王身邊,朝廷情報機構(gòu)幾次下殺手都未遂。如今大理寺只能沿著安旭招供的幾人線索追下去。
“監(jiān)察衛(wèi)報來消息,蘇祈恩去了中州叛軍那里,想必是與北燕勾結(jié)有關(guān),”蕭懷瑾揉了揉眉心:“可若人不能羈押回來,都是枉然。”
落地宮燈映出他自哂的臉,沒想到和陳留王的諜戰(zhàn),這個昔日的御前總管倒成了個關(guān)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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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姬合唱的相和大曲聲調(diào)婉轉(zhuǎn),傳出了中州操賢良的軍賬,在夜空中繚繞。賬內(nèi)此刻既是歡聲笑語,又是暗流洶涌。
蘇祈恩本來只是在人群中隨便掃一眼,看到武明玦的時候,還反應不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蹙著眉頭想,這模樣必是武修儀無疑的,天底下總不可能有兩個一模一樣、矯揉造作的人。
——但她不是應該在宮里嗎?直到他離宮,都沒聽說過懷慶侯府獲罪、女子被充入洗衣院這種驚聞,武修儀能隨便出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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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明玦以扇遮面,見蘇祈恩審視他,那一刻,空氣都仿佛凝滯,沉重地壓了下來。
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jīng)端著酒杯起身,向蘇祈恩走去。
邊走還邊拋了幾個媚眼——蘇祈恩肯定是認出他來了,只是還處于沒想通的狀態(tài)。
他必須馬上動手!
就在蘇祈恩皺著眉的片刻功夫,武明玦已經(jīng)笑靨如花地走近了他,依然是半遮面,明眸善睞,顧盼含情,端得一副嬌弱楚楚的情態(tài)。
蘇祈恩一看這熟悉的對月涕淚對花吐血的樣子,更確定自己沒認錯人,不慎聯(lián)想到了武明玦在宮宴上支棱著公鴨嗓,拋著媚眼唱“張家姑娘十七牙八,沒有兄弟沒有娃”……登時又倒足了胃口。
他瞇起眼,心頭警覺起來,那酒也醒了三分,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一旁操賢良。
操賢良看似并不知情,甚至未察覺到這里的暗流洶涌,滿眼都在懷中美女身上。
“來人!”蘇祈恩大喊一聲。
他正要吩咐他們拿下武明玦,下一刻,卻全身一麻!
那身子瞬間軟軟的,他想出聲,卻連張口的力氣都失了,嘴唇張張合合,視野里只有武明玦袖中的銀針,隨即眼前一黑。
他趴倒在酒桌上,昏沉沉睡了過去。
歌舞聲依舊絲竹悅耳,沒有人看見方才發(fā)生了怎樣驚險的一幕。
武明玦左手藏回袖中,指縫里夾了兩根繡花針。
針藏在衣緣里,入軍營時搜身沒搜出來——即便被搜到也不會奇怪,女子刺個繡很尋常。
繡花針上淬了勁道很強的蒙汗藥,原本以備不測。方才蘇祈恩看過來時,他就起了動手之念,毫無猶豫。飛針刺入蘇祈恩的睡穴和百會穴,蒙汗藥瞬間生效。
想來還有點后怕,要是針的準頭偏了那么一絲半毫,讓蘇祈恩喊出了后半句,他恐怕就只能殺出中賬了。
操賢良聽蘇祈恩喊人,視線射了過來,目光銳利。
武明玦含情凝睇看向他,深情款款又百般委屈:“大人這就不勝酒力了,奴家還沒來得及敬酒呢……大人莫非是瞧不上奴家……”
幸好他已經(jīng)過了變聲期,雖然捏起嗓子還是聲音難聽,但總不至于辣耳朵。
操賢良放下酒杯,起身走過去。
武明玦倒退兩步,指縫里的繡花針蓄勢待發(fā),盯準了他胸口大穴。
操賢良推了推蘇祈恩,掀了下對方眼皮,見他已經(jīng)昏睡過去,不屑地笑了笑——閹臣就是閹臣,動不得女色也勝不了酒力,不過就是給陳留王奴顏媚骨罷了。
雖然是這樣想著,他依然吩咐左右副將:“來人,將蘇大人送去他的睡賬歇息下,要好好伺候著,警醒一點!。”
“是!”左右領命,將蘇祈恩攙扶了下去。
武明玦松了口氣,收起繡花針。
操賢良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登時眼中閃過一抹驚艷,透出直白熾熱的欲-望。先前他懷中的美人走來,柔媚無骨地撲入他懷里:“大人……”
溫香軟玉在懷,魅惑香氣撲鼻,操賢良一腔邪火匯聚下-腹。公孫止給他找來的,真正是國色生香,勾引得他蠢蠢欲動,什么相和大曲清商大曲樂府詞,此刻都成了雜音繚繞,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脖子以下不能描述,便摟著他最喜歡的兩個美人,醉醺醺喊道:“公孫止!公孫止!”
既然宴請的賓客都已經(jīng)不勝酒力去睡了,這場洗塵宴也沒有必要再辦下去。
公孫止忙跑進來,操賢良指了指座下的優(yōu)伶藝伎們:“今夜的差事辦得好,你給她們打賞,重賞!賞完就送回城里。”
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指著武明玦:“……還有你!”
公孫止心里“咯噔”一聲,忙應了,目光悄悄飄向武明玦。
武明玦以扇遮面,似乎是羞澀情態(tài),看不透心思。
洗塵宴散了,眾人紛紛退出帳子。
操賢良的睡賬,和中軍帳子相連,前面是討論軍機的書房,后面就是臥賬,他脫了外面的戰(zhàn)袍,走入臥賬。
賬內(nèi)燈火昏昏,他欲-火中燒,準備和美人們來幾發(fā)。
武明玦低聲吩咐那兩個歌姬:“你們?nèi)ヮI賞,照我說的做,今夜出了軍營,還有百兩黃金。”
不必他說什么威脅的話,在風月場所混跡多年的歌女都明白。她們的家人,還在他手里控制著。
且一旦賺了這百兩黃金,她們便可以贖回身契,脫離賤籍,足夠好好過一輩子的了。當下無比聽話,退出了帳子。
賬外烏云蔽月,公孫止徘徊等在門口,面色平靜,心中慌亂。
一切都已與懷慶侯世子的計劃偏離。
世子獨自一人,要如何對付陳留王的悍將?
倘若事情敗露,不但世子難逃,自己也會暴露。
公孫止心跳如雷,竭力立著耳朵,聽賬內(nèi)的動靜。
臥賬里,武明玦醉笑和春,跟在操賢良身后,款款步入。
操賢良高大魁梧,力能扛鼎,向來是陳留王的得力猛將。
他雖然喝了不少酒,但還是保持了幾分清醒——漢人軍紀不同于胡人,是切忌酩酊大醉的。
他有些醉意,看著美人向他走來,有點意外,環(huán)視四周——他記得明明找了三個女子,怎么只有眼前一個?
不過這女子足夠絕色,比方才兩個歌姬更甚。
“過來!”他長手一伸,打掉了她手中的團扇。
團扇后面的絕色容顏,是笑靨如花,映著曖昧燈火,柔情似水。
操賢良呼吸一滯,全身滾燙。
方才這美人一直以團扇掩面,才在酒宴上被他忽略了過去。瞧她身形婀娜,操賢良覺得酒勁似乎已在蠢蠢欲動。他的心猛地跳躍起來,血液也沸騰起來。
他向她伸出了手:“另外……嗝,的女子呢?”
美人淡笑道:“她二人如廁去了,奴家來為大人更衣。”
——唔,聲音不好聽。這是操賢良最后的旖旎想法。
武明玦上前,伸出纖纖玉手。
借著昏暗火光,操賢良目光一凝,隱約見他手指上有薄繭——分明是常年習武用劍之人才有。
來不及細想,習慣先理智一步,他欲抽劍,兀地,手臂一陣酸麻!
操賢良心下一驚,內(nèi)關(guān)穴上,插了根繡花針。未及發(fā)力反擊,對方迅猛如風,他被絆倒在地!
這一瞬不過眨眼功夫。
操賢良倒地,眼前的舞女,忽然變高了。
方才那纖柔清美的氣質(zhì),瞬間化成刀鋒出鞘,透出凜冽凌厲的殺意。
“來……”操賢良張口喊人,驀然,嘴里被塞入了什么,黑影猛地壓了下來!
操賢良脖子上爆起了青筋,對方動作太快,他還未來得及將手上的繡花針拔下,右手使不上力。
他和武明玦廝打在一起,仗著魁梧身形,試圖把對方按翻在地,他騰起全身力氣,眼睛里泛起血絲。
武明玦欺身壓回,又占據(jù)上風,左手出手如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關(guān)鍵時刻,力量搏斗,出聲喊人都會致使分神,使力氣落入下乘。操賢良不敢喊,也喊不出。他用力掙動,嗯嗯啊啊,頭上的青筋爆起,眼中幾乎淌血。
武明玦的手下,像是壓了一頭雄獅,他不得不灌注全身氣力。右手的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落入手中,抵上對方胸膛。
這匕首,操賢良識得,是營中配置。
這匕首,是方才撤宴時,公孫止遞給世子。
匕首的尖刃刺破了衣服,操賢良死命掙動!
武明玦幾乎被掀下去,要緊牙關(guān),手臂繃緊,因過度用力,眼睛幾乎發(fā)花。
匕首又往下進了幾分,在胸肋之間,刺入了血肉,感受到劃破肌理。
位于上方的人,左手按住操賢良脖子,右手死死將匕首按入他胸膛。
操賢良顧不得被掐的脖子,他感到了疼痛,雙手抓住刀刃,試圖掰開武明玦的手。
他滿手的血,殊死掙扎,然而對方緩緩的,一寸寸的,堅定不移地,用盡全身力氣按住匕首。
他胸腔的熱血,感受到了鐵刃刺骨的寒。
眼前越來越暗,他看到上方的人眼神冷漠,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在平靜地殺人——平靜到可怖。他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不知是來源于自己,還是對方的靈魂散發(fā)著血腥。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手中的匕首,一寸寸漸短,刺入他胸膛。能絕望地感受到,那利刃觸及了心臟,然后刺穿。
刺痛在胸腔炸開,蔓延四肢百骸,他手上失去了力氣,可還想掙扎……
四周冷了下來,眼前終于黑的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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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明玦保持這個姿勢,匕首插入對方胸腔,全身的力氣都壓在匕首上。
操賢良的掙動消失了,大睜著眼睛,死不瞑目地望著上方。
又過得良久,武明玦才從他身上翻下來,一陣虛脫。
陳留王器重的悍將,果然單殺很吃力。
他覺出了口中血腥味,方才咬緊牙關(guān),竟咬出了血。
匕首抽出來,濺起幾滴鮮血。武明玦將匕首在死人身上擦了干凈,揣入袖中,又將操賢良拖到榻上,蓋好被子,往香爐里添了幾塊香片。
室內(nèi)香氣登時濃烈起來,掩蓋了血腥。
他理了理衣衫發(fā)髻,掀開操賢良的睡賬,婀娜窈窕地走出去。外面是士兵列隊巡邏,火把跳躍,卻照不亮烏云遍布的夜。
美人走出帳外,神色矜淡平靜,竟有幾分不可攀折、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之感,淡然地向那些優(yōu)伶歌舞姬的方向走去。
太淡定了,以至于沒有人對她起疑。
遠處,公孫止正招呼著給優(yōu)伶藝伎們發(fā)賞金,還把操賢良身邊的左右副將叫過去,一起發(fā)錢,借故拖延時間。
那左右副將剛剛把蘇祈恩安頓好,拿了錢美滋滋,武明玦走來時,他們目光貪婪地盯在他臉上,又想著將軍的吩咐,不敢亂了軍紀,只能看著美人兒飽一飽眼福,一步三回頭地回操賢良的帳子門口守著。
公孫止看到武明玦,來不及松口氣,武明玦低聲命令:“備車馬,速離開!”
“您要做什么?”二人退到角落里,公孫止見他往蘇祈恩睡賬的方向走去。
世子做了個手勢,他看清,冷汗登時又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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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軍紀很嚴,不許招軍-妓,不許女子留夜。因此不到亥時,歌舞伎們的馬車便往營外趕去。
幾十個藝伶坐在車上,軍營門口照例檢查。檢查的慣例,通常進的時候比較嚴,出的時候就寬松了許多,大致清點一下人頭就放行了。
人頭是對的,不多也不少。更別提公孫止還給人塞了點銀錢。
武明玦一身叛軍兵服,跟在公孫止身后,走出軍營時,往第三輛馬車瞄了一眼。檢查的兵爺站在馬車前,掀開車簾,看了一圈,然后放下,抬抬手,示意放行。
公孫止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驚心動魄看向世子。
夜沉如水,世子的面上也看不出端倪。
九輛馬車順利放行,公孫止便下令迅速進城,片刻功夫也不敢耽擱。
中途路過一片小樹林,有幾個歌姬說要如廁,馬車停了下來。
趁這個機會,武明玦將車里昏迷的人拖下。奉武伯給他準備的快馬,在城外西南方向一里左右的農(nóng)家,穿過樹林便是。
他借著夜色,帶著昏迷的人,上馬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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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近丑時。
奉武伯的軍帳里,燈火通明。他有些昏昏欲睡,卻還撐著等世子的消息。
賬簾被猛然掀開,深夜寒氣撲入,穿著女式綃紗襦裙的人走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名副將,押著一個昏迷的人進賬。
武明玦把叛軍的兵甲扔在了地上,綃紗襦裙還沒來得及脫。他掏出柄帶血的匕首,也扔在了地上,發(fā)出“哐啷”的一聲響。
“情況生變,我把操賢良殺了。”他輕描淡寫,匕首上血跡映著火光,裙擺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我昨晚做了個特別心理陰影的夢。
我夢見坐在教室里上課,一抬頭,發(fā)現(xiàn)天花板上面(我的正上方)是個高科技糞池。為什么高科技呢,因為所有糞便都匯總到這里,化成灰色的漿水一樣的糞,然后被傳送帶吸附,對抗地心引力,傳送到別的地方。
然后我就特別擔心那傳送帶吸附力不好啊,萬一糞便掉到我頭上,哪怕掉一滴我都要崩潰了。我揣著這樣的憂慮上課,憂心忡忡睡了一夜……
今天給閨蜜講這個夢,她說,這暗示著你面臨的壓力就是一坨**……
她的這個安慰我給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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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親愛的小伙伴們~~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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