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間停留在新年(終)
“你聽過這個曲子嗎?”黎茗演奏完一曲,將小提琴放到一邊的沙發(fā)上,又回到了隋染身邊坐下。
隋染搖頭:“沒有,但是很好聽,它叫什么名字?”
“愛的憂傷。”
“愛的憂傷?”隋染皺起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覺得這曲子很奇怪。”
“哪里奇怪?”
“雖然整體聽起來是有些憂傷的意味在里面,但是從中端開始,往后去的音色都很溫暖,也很細膩,甚至有些春天生機蓬勃的感覺,直到結(jié)束都是滿滿的柔情,像是有誰在耳邊溫柔的輕聲密語,為什么它叫這個名字呢?”
“你知道這首曲子是在什么情況下寫出來的嗎?”
隋染搖搖頭。
黎茗繼續(xù)說道:“這是個傳聞,但聽起來確實有那么一回事。講的是有一個拉小提琴的小男孩,父親去世,只有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小男孩的小提琴拉的很好,他也非常喜歡拉小提琴,母親也最喜歡聽他的演奏,每次小男孩去參加小提琴的考核,母親都會溫柔的陪著他。”
“可不知道哪天,母親就變了。變的暴躁易怒,且不許小男孩外出,每天把他關(guān)在房子里,逼他練小提琴,照著考核的指定曲目演奏,不許錯一個音符,更不許在考試的時候自由發(fā)揮。”
“考核的要求是按照規(guī)定的曲目一個音符都不能錯,但小男孩卻覺得這樣的音樂過于死板,會限制音樂人的想象與創(chuàng)作,所以好幾次他都故意沒有照著曲譜演奏,雖然演奏的效果很好,觀眾都很喜歡,但這樣公然違反規(guī)定,評委是不會讓他合格的。”
“小男孩覺得自己的創(chuàng)作很好,很多人給予了他掌聲,就連評委席上的大師也給了他高度評價,可回到家以后,母親卻二話不說將他狠狠打了一頓,且命令他以后都不許擅自做主。”
“母親徹底的變了,再也不是過去溫柔鼓勵自己的那個人。她對待小男孩極度苛刻,禁止他的一切社交活動,將他軟禁在家中練習小提琴,如果拉錯一個音符或者再擅作主張,就會迎來母親狠狠的鞭打,小男孩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充滿活力和生機的小提琴天才,他眼睛里不再有對音樂的熱愛,只有宛如機器一樣的死氣沉沉。”
“他像機器一樣任由母親擺布,參加一場場考核和選拔會,他像機器那樣完美的完成一場場演奏,他像機器一樣把自身的情感全部拋棄,他的音樂失去了活力,變成一潭死水,這樣生活了很多年,他由一個小男孩變成青少年。”
“終于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去參加考核,這一次的考核非常重要,關(guān)乎到他未來是否能靠拉小提琴謀生,可這一次考核母親卻不在。結(jié)果顯而易見 ,他拿到了第一,但他卻沒有一點喜悅,甚至對母親也不聞不問。直到有人,說自己從醫(yī)院過來的,為了告訴他一個消息,他母親的手術(shù)失敗,死了。”
“原來,母親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身患絕癥無法治療,兒子又那么小,丈夫早亡,單靠她一人養(yǎng)育兒子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她無法想象自己死后無依無靠的兒子要怎么獨自一人活在這世界上。”
“她想著兒子有小提琴天賦,兒子未來可以靠小提琴維生。但要想靠著小提琴吃飯,就要拿下無數(shù)次考核的第一名,拿到無數(shù)次選拔會的頭籌,這些音樂評審單位是最不能容忍演奏者擅自改曲和演奏出錯的。母親當然知道兒子有多喜歡音樂,當然知道兒子在創(chuàng)作上的天賦異稟,但是這些,都不能出現(xiàn)在評審會上,兒子,需要得到評審會的認可,拿到證書。母親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死去,所以要在有限的時間里面,逼著兒子,要為了比賽去演奏音樂,不要摻雜自己的情感,忍著痛扼殺兒子的創(chuàng)作激情。”
“報喪的人說,母親在進手術(shù)室之前,一直在哭,說要去看兒子的考核,這一次考核十分重要,可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動彈,這個女人再沒有往日的嚴苛,一直哭著說對不起,最后進了手術(shù)室,再也沒能出來。”
“后來,青年成為了赫赫有名的小提琴家,有了可觀的收入,有了一群崇拜敬重他的學生。而他卻總是回想起自己的母親,記憶中的母親總是拿鞭子打他,他又時常夢見母親獨自藏在某個地方哭的很傷心,一邊哭一邊對自己道歉,母親說,她愛他,在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就是他。”
“母親從來沒說過自己生病的事,哪怕在生命的末路上也在為他哭泣,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他。他三天三夜閉門不出,學生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餓暈在了家里,桌子上放著寫好的一首小提琴曲譜——愛的憂傷。”
“在小提琴家的記憶中,就算全是母親拿鞭子抽打自己的畫面,可依舊掩藏不住其中那無奈的愛,像春日里的嘆息,溫柔又清冽。”
黎茗給隋染講了這樣長的一個故事,她也想過,為什么要給這首曲子起名叫愛的憂傷呢,明明曲子演奏起來都是深沉綿密的愛意,悲傷的旋律只有很淡很淡的一點而已,可為什么,為什么她每次聽到這首曲子,都忍不住的心口生疼。
隋染呼出長長的一口氣,黎茗講故事的聲音溫和平緩,讓她聽的入迷,仿佛自己進入到故事里的世界中,看到故事中的母親背對著兒子痛哭,感嘆生離死別的殘忍。
“果然,這首曲子不應(yīng)該叫愛的憂傷。”隋染還是堅持自己的第一主見,“這明明就是兒子寫給天堂母親的思念,這曲子的名字肯定不是那個小提琴家自己起的,肯定有什么原因,所以才叫愛的憂傷。”
黎茗聞言,腦中什么東西融化開,她深深看著隋染:“為什么,為什么它不能叫愛的憂傷?”
隋染不知道她為什么反應(yīng)那么大,但還是迎著黎茗的雙眼說道:“因為小提琴家已經(jīng)知道了,母親是深愛著他的,而他自己,也是深愛著母親。但病痛帶走了母親,小提琴家一定是過于思念母親,才會寫出這樣的曲子。我說過吧,曲子的中端開始,節(jié)奏一下子變得明媚起來,我想,他一定是回想起了和母親幸福生活過的日子,如果這首曲子叫愛的憂傷,那小提琴家明媚音符下的,不就全部都是謊言嗎?”
她話音剛落,對面的黎茗眼角就滑下一行眼淚來,這讓隋染不知所措,剛要開口發(fā)問,就被黎茗抱住,黎茗的哭泣沒有聲音,但卻淚流不止,灼熱的淚珠洶涌不絕,流進隋染的脖子下。
“黎……黎導……你……”隋染很緊張,黎茗突然抱過來,讓她無所適從,她也不是沒和人抱過,但黎茗抱她,就是別扭。
“隋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要叫你來一起守歲,我告訴你實話吧,是因為我怕寂寞。”黎茗閉上眼睛,沒人知道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也不給隋染“反抗”的機會,不讓她回頭,自顧自的說話,“我很害怕一個人,但是我也喜歡一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老實說,隋染不太明白,但是她能感受到這個人現(xiàn)在很脆弱,如果自己這時候不解風情將人推開,一定會很傷黎茗的心。
腦海中響起一番話。
“隋染,黎茗她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把你留在身邊。”
盛璟萱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看著自己,是什么情緒呢?
隋染抬起手,右手攀爬上黎茗的脊背,攀爬的過程中,她的心惴惴不安,劇烈跳動,一瞬間她口干舌燥手心忍不住冒冷汗,黎茗的體溫正“一步步”侵蝕著她的身體,最后她橫下心,撫摸向她的后腦勺。
“我明白。”
黎茗抱的更緊,隋染感受到,她的嘴唇好似就貼在自己耳朵上,每每開口說話,嘴唇上下開合,熱氣曖昧沖進耳中,微小電流通過后帶來的觸電感,讓她渾身上下都酥酥麻麻,直起雞皮疙瘩,隋染覺得自己小腹好像有一股熱意襲來,讓她頓感無地自容。
她居然在這時候,來了感覺。
怎么會……
隋染震驚,自己竟然對同為女人的黎茗產(chǎn)生了綺念,這像什么話?難道自己二年不開葷,身體饑渴到這個地步了嗎?
但黎茗此刻實在過于溫順,她不停咽口水,呼吸有些亂,順著黎茗的動作,將黎茗摟在了自己懷中。
“我今晚都會陪著你。”隋染輕聲承諾。
黎茗從她的懷中抽身,這時候她臉上已經(jīng)沒有剛才的脆弱,重新?lián)Q上那抹捉摸不透的情緒,和隋染近到呼吸交融。
誰都沒有說什么,隋染呆呆看著黎茗的眼睛,那雙眼眸深似海,望不到盡頭,隋染用力的望過去,想要窺見她的全部,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黎茗的心靈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
隋染這樣毫無保留的看著自己,她想也不想,歪頭吻上她,蜻蜓點水淺嘗而止,退出后抬手摸摸她的臉,又回到那個有著溫和笑容的黎茗:“這一年,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然后就回家看望父母。這一吻,是新年的問候。”
黎茗起身,收拾好另一個沙發(fā)上的小提琴,將它拿回到那間不開燈的房間中。
隋染看著黎茗消失在黑暗的房間里,萌生出一個想法。
如果時間就這樣停留在那個吻上就好了,永遠停留在新年鐘聲敲響的一瞬間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