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間停留在新年(八)
“我呀,要說會的多,其實會的也不多,就比如我們包的這個餃子餡,我做不出來,只能去超市買現成的。”黎茗滿手都是面粉,二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在眼前的桌子上包餃子,隋染坐對面地上的墊子上,背后是開著的電視機,上面放著廣告。
“哦……沒事,這樣也省時間嘛。”隋染有些吃驚黎茗家里的布局。
黎茗給人的感覺是淡漠疏離甚至有些灰白的,確實她的家也是這樣,尤其一進門就看到客廳墻上大大的擺鐘,墻面的顏色都是冷調的,冷的仿佛進入到一個區(qū)別于外面的另一個世界的涼意空間,侵襲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即使屋子里的空調沒有關一直開著,也有莫名其妙的涼意。
尤其那個大大的鐘擺,每走一步就發(fā)出很明顯的聲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全部枯萎沒有生機的白樺樹,黎茗住在珠城郊外的獨棟別墅區(qū),外面沿路二邊的樹也都孤零零矗立,沒有人活動的跡象,只有蒼白的地面和灰蒙蒙的天空,這里的一切在冬季下全部死氣沉沉,一直到黎茗的家跟前。
偏偏房子的主人不愿意自己的家看起來沒有人情味道,掛了些紅色中國結裝飾,還在電視柜上擺了一生肖飾品,落地窗上也是鮮紅的倒福,地上都是隨意扔掉的畫紙和疑似橡皮擦屑的灰塵,想要用這些來掩飾什么東西一樣。
看著十分扭曲怪異。
但黎茗的電影構圖和美術可都是拿過獎的,不可能把自己家弄的這樣亂,但黎茗一句話也沒有對眼前的一切做解釋,并且臉上都是不想聽到有關房子內部問題的模樣。
于是隋染不問。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包起餃子,廚房燉著什么東西,黎茗心里有底,和隋染閑聊:“我做了排骨蓮藕湯,用高壓鍋壓的,我老家過年一定會做這個菜,你們那邊做什么?”
隋染回憶一下子:“我們家也做,不過還做很多別的,有麥麩果,還有糖粑粑。哦,對,我一會要做糖粑粑的,沒買湯圓粉!”隋染一下子揪著眉毛,“我就會這一道我們家的年味菜了,剩下的都是我在云城打工那段時間學會的家常菜,沒什么特殊意義。”
“沒事,現在買也來得及,過了今晚商店就都該關門了。”黎茗從沙發(fā)上起身,“正好也包了不少餃子,我打包一些去許嘉年那兒一趟,給她送一些餃子過去,回來再買湯圓粉,可能會有些久,你幫忙看看高壓鍋,還有其他忘記買的嗎?”
“家里有白糖嗎?”
“有。”
“那就沒有要買的了,你現在要過去許嘉年那?”
“嗯,許嘉年和她媽媽一起過年,她們倆都喜歡吃親手包的餃子,我給她們送去一些,還要待一會慰問一下阿姨我再回來。”
隋染點頭:“你去吧,家里的菜我來做,我也會做一些拿手菜的。”
“嗯。”黎茗當真不客氣,利落的打包起餃子,還在廚房調制醬料,還準備了一些濃湯,“許嘉年不會做飯,她媽媽不能用廚房,所以得都準備齊全了。”
聽到這些,隋染心里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你跟許嘉年關系還真好,想那么周到。”
黎茗在廚房忙活,聽著她的話:“我跟許嘉年從大學時候的交情,畢業(yè)后好幾年沒見過,但再次相見的時候許嘉年也依舊沒有對我表現的生疏。她幫過我很多事,我也希望我能為她做點什么。”
“都見過家長了呢。”隋染也不知道自己語氣為什么這么酸溜溜的。
“并不是許嘉年刻意叫我去的,只是她有一次拜托我去照顧阿姨一段時間,她說她沒有可以拜托的人,只能拜托我,那段時間她都不能去醫(yī)院照顧她媽媽。”
“許嘉年的媽媽生病了?”
“嗯,許嘉年的媽媽從來沒有從醫(yī)院離開過。”
“什么病?嚴重嗎?”隋染有些羞愧,她羨慕二人的友誼關系,自己卻沒有這樣的情誼。
黎茗收拾好飯盒,有好幾大包,從廚房繞到客廳:“許嘉年的媽媽有精神病,且具有攻擊性,因此不被允許出精神病院,就連過年也不許,許嘉年的爸爸不準。”
“什么……”隋染回憶起記憶中與許嘉年為數不多的接觸,那時候自己只想快點拍完好拿錢收工,并沒有仔細觀察過許嘉年。
現在看來,每個人,每家每戶,都有本難念的經。
“不說了,我要去精神病院送餃子。”
“嗯,開車的時候注意一下,地面上滑。”
“在家等我。”
“嗯。”
隋染送走黎茗,房子突然寂靜下來,電視里雜亂無章的放著什么內容,大擺鐘好像變得更加急促,有一抹莫名其妙的緊迫感和極端的死寂感。
黎茗是一個人獨居在這所房子里的。
隋染終于沒有顧忌,開始在房子里面走來走去,到處觀察,這個房子到處是黎茗生活過的痕跡,是黎茗的內心。
這棟獨棟別墅占地不大,內部的結構簡單,活動空間空曠,擺設很少,除卻一些硬裝,就只有那個大擺鐘像是房子的主人自己刻意添置的外,再沒有房子主人設計的感覺,所有房間的門都是關著的,除開一共四個房間,都房門緊閉,她興趣不大,倒是對剛進來時在落地窗角落放置的磁帶機有興趣,因為它老舊充滿年代感,和這個房子有些格格不入,磁帶機下面的小閣子里都是堆積的磁帶。
隋染想著自己做飯多無聊啊,放點音樂多好。
絕不是因為想知道黎茗都聽些什么歌才去放磁帶的。
做好心理準備,她走過去磁帶機那邊搗鼓,拿出一張磁帶,是她沒有見過的歌名,歌手也十分陌生,但歌名她喜歡,所以就這張好了。
?恰似你的溫柔?——蔡琴。
磁帶機的操作很簡單,上面也都有中文字按鈕,隋染很容易就上手了操作。旋律出來的那一刻,隋染就驚訝的發(fā)現這首歌自己聽過,而且還會唱,小學的時候爸爸買了個收音機,每次放學回家媽媽正好在做飯,餐桌上放著收音機,放的正是這首歌,媽媽還會跟著唱。
原來那首歌的名字叫?恰似你的溫柔?。
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廚房幫媽媽打下手的時光,她也很喜歡這首不知名的歌,聽過無數遍,旋律和歌詞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她決定復讀這首歌。
“到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懷念從前。但愿那海風再起,只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隋染閉上眼睛,跟著伴奏,和歌手同時唱起這首歌的高潮部分。
嗯,好了,做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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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璟萱,黎茗今年沒叫我們過去她家吃年夜飯,我們這樣突然拜訪不太好吧?”喬眠開著車,已經進入到了黎茗所在獨棟區(qū)的香樟大道,“而且今天是除夕,你不跟家里人一起過嗎?伯父伯母好不容易一起來珠城。”
“他們怎么樣都好,比起跟我在一起,他們更喜歡二人世界,”盛璟萱靠在副駕駛座的車門上,神情索然,“黎茗是一個人,除夕夜你忍心讓她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大房子里過嗎?”
“其實……黎茗挺喜歡一個人過的……”喬眠小聲反駁,“比起跟人待在一起,她更喜歡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說什么?”
“沒什么,今天就不好意思賴在她家一晚上好了。”
“喬眠,不了解黎茗的是你,黎茗喜歡一個人,但是她不喜歡寂寞。”盛璟萱幽幽開口,“這是大眾偏見,有的人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并不覺得孤單,也不覺得自己可憐,但是往往就有人擅自覺得人家是因為沒有人要才會一個人,擅自去憐憫對方,這種被憐憫的感覺才是最讓人討厭的。喜歡一個人和討厭寂寞,并不矛盾,大眾的偏見才是自大又虛偽的。”
這些話是黎茗曾經說過的,黎茗告訴她,自己很怕寂寞,因為太寂寞的話她會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這世上是否還有她的存在,但是她也不喜歡吵吵鬧鬧,因為那些都不足以讓她的心得到解放,只會讓她更加寂寞,更加痛苦,因為熱鬧與快樂距離自己那么近,但是自己卻始終無法觸碰,中間隔著一道玻璃墻,她趴在墻的邊緣,看著另一邊溫暖炙熱的笑容,渴望而又無力。
這大概率是一種病,黎茗生病了,但是黎茗并不想要去治,且不承認自己有病。
喬眠無言,說起對黎茗的了解,她沒自信在盛璟萱面前保證。二人都距離黎茗那么近,可卻又那么的遙遠,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二人就這樣出現在黎茗家門口,按響門鈴,門被打開,傳來一句有些甜甜味道的問候:“你回來啦?”
是隋染。
盛璟萱仿佛墜入冰冷的地窖當中,客廳里還放著那首熟悉的懷舊老歌。
喬眠很是驚訝:“隋染,你怎么會在這兒?黎茗叫你來的?”
“喬總,盛小姐……”隋染也被嚇到了,隨即有些羞,因為自己剛剛那個語氣和神態(tài),太親昵了,她和黎茗的關系還沒那么要好,更何況是在這兩人跟前,她驚慌失措的打開門讓開,“快進來吧,外面冷,黎導有事出去了,一會就回來。”
這架勢,有那么幾分房子女主人的模樣。
盛璟萱明白了什么,她捏捏拳頭,制止想要開口說話的喬眠:“隋染,我跟你說句話,說完我們就走。”
一下子被叫全名,隋染有些不適應:“那還是進來說吧。”
盛璟萱討厭隋染這樣有些女主人姿態(tài)的模樣:“隋染,黎茗她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把你留在身邊。等哪天黎茗發(fā)現,在你身上她也得不到她想要的,就會立馬把你丟棄,一點情面也不講,不管你們之間有過多少美好時光,也會像丟掉垃圾那樣丟掉你,就像丟掉我一樣。”
說完,不給隋染任何反應消化的機會,拉著喬眠的手,氣勢洶洶的離開,留隋染目視良久,最后關上門。
“璟萱,你慢點走……”喬眠被這么強勢的盛璟萱弄的有些懵,她還沒見過對方這么強硬的樣子,“慢點,我要摔倒了……”
盛璟萱充耳不聞,打開車門將喬眠丟進去,然后自己緊跟其后鉆進去,坐到喬眠身上,環(huán)住她的脖子:“喬眠,你喜歡我對吧?”
“啊……嗯。”喬眠反應過來時,盛璟萱的臉已經湊到自己跟前了,湊的很近,只要張嘴說話就可能碰到對方的唇,她緊張的開始冒汗。
“你有把握能讓我忘掉黎茗嗎?”盛璟萱緊緊盯著喬眠的眼睛,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喬眠動了動喉嚨,盛璟萱的香水味蠱惑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盛璟萱突然露出一絲笑意,不知道這笑里藏著什么意思在里面,但此刻盛璟萱眼中真真切切是有著她喬眠的。
“我,我會努力的。”
盛璟萱笑的有些嫵媚,這還是喬眠頭一次見她對自己露出朋友以外意味的神情,或許盛璟萱疲倦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不想再去挽回一個無情的人,她伸出手抱住盛璟萱的腰,承諾道:“璟萱,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會一直一直,只喜歡你。”
“喬眠,你真好。”盛璟萱微微靠前,輕輕吻上那一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