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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晚上十二點的時候,車子趁著夜色駛出了重慶。
許多駕駛員都愛開夜車,貪其路曠人靜,檢查的力度不如白天勤密。而且在這個時候出發(fā),到達(dá)目的地剛好是早上,卸貨什么的也方便,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馬上又可以裝貨出發(fā)。
肖云坐在副座,偏頭看著車外。
臨行前楚大漢又是好一番叮嚀,不外是叫他別給小林找麻煩,用心學(xué),務(wù)必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操練起來之類。這小林也算盡心盡力,第一趟出車,并沒讓他馬上摸方向盤,而是讓他留心外面的方向路徑。哪里分岔路、哪里該拐彎、哪一段正在施工需往左繞行,又從哪里可以上高速……一點一點都提點他注意。
漸漸地滿城燈火都被拋在身后,車子過了機場,駛上國道。
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得肖云格外舒暢。一輪明月已上中天,那月卻并不似詩人常贊美的皎潔如玉盤,而是黃中帶紅。肖云看了一會兒,覺得很象他今早吃的那個咸鴨蛋蛋黃。
這一點浪漫主義情懷很快就煙消云散,因為出城之后要記的東西更多。
兩地之間大大小小的地名,哪里哪里有修車補胎,哪里哪里加水吃飯,一路上有幾個加油站、收費站,每一站收多少過路費,檢查的關(guān)卡一般設(shè)在何處……這些都是需要詳細(xì)了解的。
肖云記得很認(rèn)真。
這次幾個哥們?nèi)氇z對他的觸動很大。雖然平時幾個人混在一起做壞事時‘坐牢個嘛,不得了?!’個個都好象很鄙視國法的樣子,但真的犯事栽進(jìn)去了,被警察修理、犯人作賤,這才痛哭流涕地曉得其中厲害。
肖云雖沒進(jìn)去,但心理壓力不小。探監(jiān)回來的人聊起來都說娃兒在里頭可憐得很,弄得他的家人也擔(dān)心得要命,生怕把他也牽連進(jìn)去了,短短數(shù)日,父母姐姐,都象是老了十歲。
不過凡事總是有利有弊,若非經(jīng)過這件事,肖云又怎么會把那一番好勇斗狠的心性收斂了,乖乖地改邪歸正。
這一趟車,跑得極順利。一路無驚無險,也沒碰到路政設(shè)卡檢查。天亮的時候車子終于到了目的地。
兩人先在小攤子上吃了碗面,小林把一摞運貨單都給了肖云,命他照著單子上的聯(lián)絡(luò)電話通知各人前來領(lǐng)貨。他自己呢,也在打電話,第一個打給家里說回來了;第二個卻是打給幾個相熟的貨運部,詢問有沒有貨。
不一會兒,商家們先后都趕過來了。
這次運的零擔(dān)都是批發(fā)市場的零食,好處是比較集中,壞處是托運的商家太多,這個幾件,那個幾件,顯得有點零碎。人一到,提貨的、付錢的、交涉的、討價還價的,再加上卸貨的棒棒們,鬧哄哄很熙攘了一陣。
小林和肖云片刻不敢大意,人多容易出問題,怕被混水摸魚,怕被提錯了貨,怕有無良奸商趁機賴上他們,因此一直站在車后,卸一件數(shù)一件,等到眾人提完貨終于散去,那一碗面凝聚的精力早就消耗了大半。
但事情還沒完。
主貨還沒下。
兩人開車去距市區(qū)三十多里的化工廠下原料,在那里又同供銷科財務(wù)科倉庫保管員口沫橫飛交涉數(shù)個小時,最后貨下了,對方一句‘改天來拿運費,今天帳上沒錢’打發(fā)了他們。
兩人一臉倦色地停好車打的回林家時已是下午三點。
小林還好,早就鍛煉出來了,肖云初涉此道,又餓又累,又熱又倦,只是怕給小林留下一個貪生怕死的印象,所以一直忍著沒叫苦而已。小林看他一路毫無怨言,心中暗暗贊許。
且說小林的家,位于一幢普通公寓的八樓。當(dāng)年林父所在的單位集資建的房,距今已快十二年了。一路同遇到的鄰居熟人點頭招呼著,終于停在一扇防盜門前。
小林把換洗衣物和裝票據(jù)雜物的袋子都換到同一只手里拎著,一邊摸鑰匙開門,一邊轉(zhuǎn)頭問道:“哎,你不怕狗吧?”
肖云有氣無力地還沒反應(yīng)過來:“哎?”說時遲那時快,那門剛拉開了一條縫,內(nèi)中一股大力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將門推開,一團(tuán)雪白的肉球趁勢擠將出來,“汪汪汪!”兩眼放光地叫著,忽然閃電般竄上小林胸膛。
“臭狗!你嘴還是那么臭哇!”小林左右擺頭力圖抗拒,但無論如何都躲不開被口水洗面的待遇,只得一手將那狗狗抱住,投降地安撫:“好好好,乖了乖了。”
林媽媽聽到動靜從臥室里跑出來迎接他,“兒子回來啦,吃飯了沒?”
“沒。媽,有什么吃的,給我們整點兒。”支使著炊事員進(jìn)了廚房,一邊換了拖鞋,又回頭去斥那只因陌生人上門而狂吠不已的狗狗,“財財,給我安靜點!”
財財嗚嗚地叫,聲音漸漸低了,卻踱到肖云腳邊低頭去嗅他身上的味道。肖云笑嘻嘻地贊美:“哎呀,這狗好乖啊。”伸手去摸狗頭。
“莫摸它!”小林這一吼卻沒快過財財?shù)膭幼鳎舨皇切ぴ剖质盏每欤缇捅凰Я艘豢凇?br /> 小林看他沒事,這才松了口氣。“……這是一條很有尊嚴(yán)的狗。”他說。“除了屋頭的人,外人是不準(zhǔn)摸的,尤其它的腦殼,尊貴得很哪。”
“……”
兩人先后沖了個澡,小林換了件家常舊衣出來,看肖云在沙發(fā)上干坐著,電視上剛才的歌舞已經(jīng)播完了,現(xiàn)在正在放廣告。不禁奇怪地問:“怎么不換臺?”
肖云瞟一眼旁邊趴著的財財,抿下嘴,委屈地投訴,“我一拿遙控板它就吼我。”
小林樂得噴笑。他家的狗的確有這個毛病,外人進(jìn)門,嚴(yán)禁亂說亂動,上個廁所都會被一路押送。
“臭狗財!硬是護(hù)家!”小林嘴上罵著,卻是罵得喜氣洋洋。臭狗察顏觀色,等他在沙發(fā)上一坐下,身子一弓跳上他大腿,自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來。
肖云以往接觸的狗都是農(nóng)村的土狗,滿地亂跑、一身塵灰,主人什么時候抱過它呀,連澡都很少給它們洗。現(xiàn)在看到財財招呼都不打一個,大搖大擺,跳上來就睡,忍不住嘴角抽搐:“這狗好得意哦。”
“全家人都把它寵壞了。”小林輕描淡寫,并不掩飾自己對財財?shù)膶檺邸?br /> 他洗過了澡,此刻又在空調(diào)房里,所以也不再覺得熱,滿眼憐愛地輕輕順著財財頭上的毛。“養(yǎng)它七年了,要是個娃兒,都可以讀小學(xué)了。”
聽起來仿佛是嫌棄,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柔和得很,手指輕輕拂著,更是輕如春風(fēng)。
肖云訝異于他此刻的恬淡,忍不住抬了眼,悄悄打量他。
此刻他正坐在小林左手邊,視線所及剛好是他干干凈凈的那半邊臉。他忽然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男人竟然長得一點也不丑,五官絕對的秀麗,面部輪廓也十分柔和,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半面美男。
這半面美男的稱呼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突兀地問:“你看過《濟(jì)公》沒?”
“嗯?”小林心不在焉地望他一眼,“游本昌演的嘛?”
“不是。香港的。那里頭有個玉女——”說到此處,忽然哽了一下,不曉得該如何接下去了。
幸好這時林媽媽端了飯菜出來,“來來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