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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風光正好。群山披新綠,梨花處處開。
但這卻是白天才看得到好風景。
入了夜,山間便陰冷得厲害。零星座落在山上的農(nóng)家習慣早睡,四周一片靜寂。那黑沉沉的夜幕將一切春光都掩蓋住了,連綿的山體,在暗夜中只剩下龐大的陰影,道路兩旁看似幽靜的草叢和樹林,被山風吹得簌簌而響,其中影影綽綽地也象是藏著什么不懷好意的東西……深夜行駛在這樣的路上對駕駛員的膽量是一大考驗,尤其,對那些獨身上路的人來說,也許惟有在偶爾瞥到山下兩團桔黃色燈光劃破夜霧時精神上才能得到稍許寬慰:還好,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杜老大是有二十八年駕齡的老駕駛員了。可是今晚,他同樣覺得心上心下。
今夜無星無月,正宜偷雞摸狗。
……
“亮,起來了!”
平頭的東風車駕駛室比較寬,后排的長椅被設(shè)計成一張窄床可供駕駛員休息。此刻隨著他一聲吆喝,后座上那卷成一團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被子蠕動了一下,一個睡眼稀松的鳥窩頭慢慢探了出來。
“嗯……到張關(guān)山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那人打了個呵欠,閉了閉眼睛,隨即精神振奮了一下,翻身坐起。
他順手扯下一條半濕的毛巾胡亂擦臉,擦完便爬到前方副座的位置上。冰冷的釅茶有提神的作用,待他咕咚咕咚灌完一大杯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時,車子剛好走完山腳下那一段平路,開始往山上緩緩爬升。
車子走得沉重而緩慢。
裝滿了貨物的車走上坡路段本就快不起來,再加上他們這次超載了太多,爬坡時尤其顯得費力。
正因如此,兩人越加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光烔烔瞪著車外。
陳亮已經(jīng)從工具箱里翻出了大號的手電筒,撳亮開關(guān),探頭去照沿路的草叢樹梢。左邊的杜老大也是一心二用,一邊開車,一邊凝神留意自己這一側(cè)的動靜。
不能怪他們?nèi)缗R大敵,實在是在這一段路上他們曾吃過大虧。
這條隸屬于318國道的路段,自從通車以來,沿路的農(nóng)民就充分發(fā)揚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對這條路進行了合理規(guī)范的利用。
他們引山泉,開設(shè)洗車加水的休息站,或是水果豐收的季節(jié)在路邊建上一個小窩棚,賣點自家產(chǎn)的西瓜或是柚子。如果有幸碰到修路或車禍引發(fā)的長時間塞車,那原本寧靜的山區(qū)就會陡然一下變得熱鬧起來。農(nóng)民們也曉得要抓住商機,往往會集體出動,邊看熱鬧邊把家里存留的零食啦、鹵蛋啦、花生啦……一古腦兒地塞進提籃里,來來回回地叫賣。
——以上,都算是比較正當?shù)馁嶅X方式。
可是,有那么一種不正當?shù)模瑓s讓駕駛員們深惡痛絕。
不知是什么時候刮起的一股歪風。一些好吃懶做的青年,不再甘愿于面朝黃土背朝天,也不愿意外出打工掙那一點死錢。他們仗著地形熟、身手巧,把主意打到了過往的車輛上。白天,他們隱身于普通農(nóng)民中間,干點農(nóng)活,打打小麻將,而到了晚上,他們就會變身。
就象那首歌中所唱:“我們爬飛車那個搞機槍,闖火車那個炸橋梁……”
當然沒有這么夸張。
不過他們的身手的確可以和當年的鐵道游擊隊媲美。
爬車?小兒科!他們更擅長于月黑風高之時隱身在樹上,看到有篷桿升得高高的貨車經(jīng)過,抓緊機會便從樹梢跳到車頂。只要上了車那就好辦了,用隨身帶的匕首劃開篷布,起出最上面的貨——也不用太多,幾件就好,小到副食,大到家電,搬一件丟一件,神不知鬼不覺,許多司機甚至還在慒然無知的情況下?lián)p失就已經(jīng)造成了。
杜老大上個月接連中招。
第一次損失不大,只是五箱味精。那東西不值錢,雖然被偷了的確讓他郁悶了一陣,但好歹賠起來不算太心痛。
讓他吐血的卻是第二次——那次運的是電腦。貴重貨,也是小心貨,更加壓不得,只能摞到最上面。結(jié)果被游擊隊員們一光顧——得,一個月跑車的錢都賠給貨老板了,自己還要倒貼修補篷布。
媽的,現(xiàn)在跑個車容易嗎?!
油價這么貴,運費又不漲,大把大把的過路費交出去,交警路政如狼似虎,哪一次撞上不得裝孫子賠笑臉?這么一腳一腳踩油門踩出來的血汗錢啊,就這么賠給人家了——
每次一想到這里杜老大就心痛,一心痛就直冒火,此刻又到了事故多發(fā)路段,忍不住就咬牙切齒地發(fā)起狠來。“今天別讓我逮到!要是撞在老子手里——打死他!”
說話間,道路已越發(fā)的幽暗起來。
這一段路,兩旁的大樹都有幾十年樹齡,枝葉茂密地伸展,在空中糾結(jié)成拱型。若是夏季,遮蔭蔽日涼風送爽,不知多么討喜,但此刻看在杜老大二人眼中,卻覺得此處地形份外險惡。
這段路一駛上去就是山頂,到時車速可以加快。所以真要作案的話,這里是最后也是最好的地點。陳亮大半個身子都幾乎探了出去,手電筒不住晃動,小心謹慎地審視著周遭環(huán)境。
等車子搖晃著一上山頂,視野驟然一片開闊。
“怎樣?”
陳亮坐回到座位上。“沒見有什么異常。”
其實從駕駛室里望后方多少還是存在著視野死角,用電筒照射樹梢,充其量也就比什么都不做要好那么一丁點,嚇唬嚇唬賊人,表示‘我們警覺性很高’罷了。
所以杜老大并不能完全放心——他沉吟著,下意識地瞟瞟臺面上的手機。
陳亮見了,一邊把手電筒放回工具箱,一邊滿不在乎道:“應(yīng)該沒事!你手機不是沒響——”正說到此處,那手機突然一震,《上海灘》那強勁的音樂立刻就傳了出來。
兩人陡然都象被電流打了那么一下,迅速對視一眼,都自對方眼中看出幾分緊張和激動的情緒的來。
陳亮幾乎是用搶的將那手機一把抓起,看清來電,一抬頭,兩眼放光,“是小林!”
杜老大一聽,面部肌肉扭曲著生生現(xiàn)出一絲兇狠的獰笑,“我日!”方向盤往邊上一打,熄火停下。
原來這一次他們是有備而來,后頭車廂里還躺了一個人。幾人上路前就說好了,遇到突發(fā)事件,就手機聯(lián)絡(luò)。而手機在此時此地驟然響起,不用說,定是后面的小林在示警了。
杜老大此刻血脈賁張,連厚棉外套都穿不住了。車一停住便將那衣服一扒,丟下一句:“在下面守著!”踩了駕駛室旁的鐵梯,蹭蹭蹭蹭兩三下便竄上了車頂。其身手利落渾不似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陳亮看了暗自咂舌,心想這賊今天定要脫一層皮才能了結(jié)此事,杜老大是什么人,十七年的老兵退伍轉(zhuǎn)業(yè),其性如烈火。那賊讓他吃了那么大個虧,這次被抓到不知會被修理成什么樣子。
且說杜老大上了車頂,一眼看到那車廂篷布上趴了個黑影正在死命掙扎。而篷布上已劃開了近一米多長的口子,想來是他正歡歡喜喜起貨時雙手便被篷布下的小林牢牢鉗制住,那車頂全靠幾根篷桿均勻?qū)⒉紦伍_,原就不好落腳,小林鉗住他手時大力一扯,逼得那賊站立不穩(wěn)跌了個大馬趴,是以才會變成這種跑也跑不掉掙也掙不脫的局面。
杜老大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跨過去喝了聲:“小林放手!”飛起一腳將那人踢下車去。
陳亮正抓了根細鐵棒守在車旁——這種類型的偷盜,向來不會是單槍匹馬的行動,怎么也得有一個在地面上幫著拾貨的人。如果是一個偷盜集團,那人數(shù)會更多,所以得提防對方暴露之后幾個人一擁而上,拿上防身的武器是絕對必要的。
那賊一聲悶響落地,滾了幾滾,剛好滾到陳亮附近。大凡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就沒有不好事的,陳亮早就有點手發(fā)癢,此刻看到那賊掙扎著爬起來想跑,連忙緊趕兩步,一棒就把那賊又敲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