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分娩
,春秋我為王 !
PS:呼,這章寫了好久,精疲力盡,今晚只有一更
似乎是為了應(yīng)和緊張的氣氛,密室里的燈燭無風(fēng)而動,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
躺在臨時搭設(shè)的產(chǎn)床上,南子感到自己腹部傳來一陣陣劇痛,兩腿間有濕漉漉的感覺,去年四月份在泗上種下的種子,如今終于結(jié)了果……
可摘果子的過程卻不像她們結(jié)合時那么美妙。
劇痛再度襲來,她忍不住喊出聲來,大口喘息著,像是溺水的人尋求幫助,兩名女巫祝握緊她的手,一名皮膚干皺的老嫗在她腿間忙活著。
“胎位不正……”老嫗抬起頭對南子喃喃說道:“公女勿要想別的事情,再使把勁……”
這是她的乳母,懂得染血產(chǎn)床的所有奧秘,同時也能為她保守秘密,是值得信賴的人。然而南子就是無法集中注意力,宋國形勢如此,外面波詭云譎,她怎能不去想?
自從上個月(一月)親近趙無恤的諸侯在陶丘會盟,建立“合縱”以對抗齊秦鄭魏的“連橫”后,中原的戰(zhàn)事已迫在眉睫了。作為與趙無恤最親近的國家,宋國當仁不讓要承擔起攻鄭主力。
宋國大司城樂溷回到商丘后,一直在著手準備此事——原本宋國是樂氏與南子共同主政,可隨著南子肚皮漸漸鼓了起,她便不方便再露面。于是她便借口要進行冥想,與祖靈交流,從去年冬天開始就在毫社內(nèi)閉關(guān),縱使與人會面,也是躲在垂簾里。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月中旬時,樂溷卻突然染上了時疫病倒了,如此一來,樂氏和南子便無法聯(lián)手操持宋國。
一時間,讓宋公般親政的呼聲又在朝野上下泛濫,好在同屬于樂氏陣營里的皇氏站了出來,次卿皇瑗很熱心地讓人給樂溷延醫(yī)問藥,同時承諾會處理好宋國出兵援趙一事。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他信誓旦旦地這么說。
然而一直在暗暗操縱宋國軍政的南子卻察覺出了一絲不妥:皇瑗調(diào)派的兵卒,主要是樂氏族兵,以及與趙氏關(guān)系友好的大夫之家,而且據(jù)她在宮中埋下的暗線來報,皇瑗近來與宋公往來甚密……
她心中生疑,于是就在宋軍離開商丘的前夜,南子突然越過宋公,越過宋國正卿次卿,發(fā)布了一紙卜辭,她借口占卜得到的回應(yīng)是今日出師不吉,讓宋軍延緩出城!
果不其然,這下宋公和皇瑗都慌了。
這本來就是君臣密謀已久的事,宋公渴望親政,皇氏則對南子的“牝雞司晨”憂心忡忡,二人一拍即合,打算乘著樂氏兵卒外調(diào)時發(fā)動政變,控制南子,奪回宋國政權(quán),同時也脫離趙氏的操控,恢復(fù)宋國獨立自主的大國地位。
然而南子搶先看破他們的伎倆,于是宋公便仗著自己是國君,擁有大義名分,立刻伙同忠于公室和皇氏的那批人發(fā)動了政變,控制了宋宮和東城門,同時還向樂府、毫社發(fā)動進攻。
南子已經(jīng)控制宋國十年了,信徒遍布鄉(xiāng)邑,根深蒂固,那些政變者的力量遠不如她,就算樂溷奄奄一息,南子也有信心自己解決麻煩。然而就在她輕蔑一笑,想要稍微動動手指,就讓這場政變灰飛煙滅時,陣痛襲來了……
……
當她被抬進密室時,商丘已經(jīng)亂作一團,南子和樂溷都無法出面的情況下,已經(jīng)有不少人倒向宋公和皇氏。更惡劣的是,有人背叛了南子,在外宣揚她名為圣女,實為蕩婦,與晉國趙卿私通……一時間,輿情也對南子極為不利,宋國的局勢變得未知起來。
南子縱然有無數(shù)種反擊的法子,卻只能無助地躺在產(chǎn)床上,任由老嫗擺布。
她心里頓時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她在外人面前是神圣不可冒犯的宋國大巫,是高不可攀的子姓公女,可歸根結(jié)底,終究是個柔弱的女子。
當懷胎十月時,南子才察覺到卸下那些頭銜的自己是多么脆弱。
“婦好也曾有過這般困窘么?”她不由想到了另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女人,她的一位遠祖。
南子翻閱過武丁時代的卜辭,里面記載武丁的妻子婦好不但參與的政務(wù),會見耆老,巡視王畿,她甚至有自己的封地,極為富有,遇上有戰(zhàn)爭時,她還會與武丁一同出征,夫妻二人一同屠滅不服的方國,載譽而歸。
總之,婦好參與的事務(wù)甚多,凡是男人們能干的事情,婦好都有所參與,巾幗不讓須眉,有時候她簡直就是半個帝王……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英武赫赫的女將軍,女英雄,卻死于產(chǎn)床之上。
“甲申卜,殼貞:婦好娩嘉?王占曰: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出貞……王……于母辛……百宰……血……”
當看到龜甲卜辭上出現(xiàn)這一段時,南子的心一下子涼了。
她突然明白了,為何乳母曾嘮叨的:男人的戰(zhàn)場在城邑野外,女人的戰(zhàn)場在產(chǎn)床之上。
相比于戈矛劍戟,染血的產(chǎn)床對婦好更為危險,對南子也一樣……
“我會死在此處么?”那讓人幾欲昏厥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胡思亂想。
“休要想他事!”老嫗又訓(xùn)斥了一句,將南子驚醒過來,南子倔強地咬了咬牙,努力將自己拉回現(xiàn)實。
是的,她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新生命正在蘇醒過來,趙無恤的子嗣在她子宮里瘋狂地踢打……
只有將這個冤家順利生下,她才能離開這兇險的產(chǎn)床,回到她熟悉的疆場。
而且只要能讓孩子活下來,趙無恤就絕不會對她置之不理,無論宋國的局勢糜爛到何種程度,南子相信,只要有趙軍支援,她都能翻回來!
汗水在肌膚表面凝結(jié),自她額際流下,南子用盡了全力,一如在桐宮頂上將她父親猛地推下一般。
不同的是,那一次是為了殺死至親,這次卻是為了誕下希望。
她捏緊了拳頭,嘶聲力竭……
劇痛從雙腿之間傳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被撕成碎片,又再重新組合。
隨即,腹中猛地一空,有什么東西離開了她的身體,讓她心里又是解脫,又是空虛……
南子無力地躺在床榻上,身下已經(jīng)完全被她的汗水浸濕,雙腿深處麻木疼痛。喘息了十余下,在旁人幫助下她艱難地抬起頭,殷切地看向她的乳母,想知道孩子的性別。
“生男。”
臍帶已經(jīng)被剪斷,老嫗將新生兒捧在手中,她爬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眼里卻滿懷憐憫地回望南子……
南子臉上的欣喜頓時凝固住了。
那沾滿羊水和胎衣的新生兒,沒有呼吸……
這是一個死胎?
不不不不不!這不是真的!南子幾欲瘋狂,淚水從她眼眶里涌出,她從來沒這么難過過,片刻前還依偎在她身體內(nèi)的摯愛沒機會看看這五光十色的世界,就這么被奪走了?這不公平!
她努力挺起胸,用手肘支撐身體,與軟巴巴的雙腿搏斗,連坐起來都這么艱難,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南子張開雙臂,搶回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一個男嬰,新生兒都很丑,皮膚皺巴巴的,但在南子眼中,他若能順利活下來,未來一定是位健康強壯的有匪君子。
可這一切都灰飛煙滅了!
她抱著他傷心欲絕,感覺整個世界都離自己而去,然而指尖卻感受到過去幾個月里****夜夜都能夢到聽到的微弱心跳……
這是只有母親才能察覺的生命痕跡,南子眼里的陰霾,一下子就被吹散了。她連忙讓旁人幫忙,一下又一下,她輕輕拍擊撫摸他皺巴巴的脊背,但卻無濟于事。
就在旁人都不抱希望時,一聲輕咳,嬰兒豆粒大的小嘴里吐出了一股羊水……
接下來,就是幾聲嘹亮的啼哭!
……
習(xí)慣了室內(nèi)的昏暗,外面的世界亮得嚇人。
南子從廟宇里走出來時,感覺那些聚集在毫社外面祈求她回應(yīng)的巫祝、貴族、百姓都在注目她。
還是潔白的深衣,絕美卻雍容莊重的容顏舉止,他們看到南子終于出來時,發(fā)出了陣陣歡呼,但也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她懷里的嬰孩……
一時間,人群里彌漫著竊竊私語,信徒不可思議地瞪圓眼睛,貴族則用眼角余光怪異地打量她。
宋公和皇瑗不惜以最惡毒的傳言來中傷南子,說她并非處子,更非圣女,而是一個蕩婦,有面首無數(shù),經(jīng)常借口訪問國外,去與晉國趙卿私通,甚至還懷上了他的孽種。正是因為這種傳聞,加上南子遲遲不露面,一些本來站在南子這邊的宋人猶豫不決。宋公、皇氏的支持者乘機發(fā)動攻勢,如今他們已經(jīng)控制了大半個商丘城,只有樂氏府邸和毫社附近還在抵抗,就在此時,南子都能聽到幾個街巷外傳來的喊殺聲……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一時間看,被“天道“左右了近十年的信徒們感覺自己信仰的大廈正在坍塌。
雖然走出來時有點短暫的暈眩,兩腿深處還很疼痛,但南子覺得體力已經(jīng)恢復(fù),而她的內(nèi)心,更是無比強大。現(xiàn)在她就像是一頭護犢心切的母獸一般,比以前更加危險,任何打算傷害她孩子的人,都是自尋死路。
聽完巫祝的匯報的城中形勢,面對外面這些疑惑不解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她走上前去,對眾人說道:
“玄王將至,此預(yù)言流傳于宋,二三子已知矣……”
“年前,我夢到天帝發(fā)聲,曰:玄王已至,在北方,將繼帝俊之業(yè)。然宋君無德,宋國恐衰,予賜汝玄子,振興宋國以佐之,隨即有玄鳥翱翔而過,墜卵一枚,正好落入我口中……”
人群發(fā)出了唏噓之聲,“天命玄鳥,降而生商。”這是殷人世代信以為真的傳說,他們的第一代祖先冥就是這么來的,如今南子又夢玄鳥墜卵,難道……
“不錯。”見眾人將信將疑,南子知道如果她回頭,一切就都完了,于是她作出一絲羞澀之狀,說道:“夢醒之后,我只覺得腹中一陣溫潤,后來才知道是有孕了。”
南子這羞澀一笑美麗不可方物,懷抱嬰孩,猶如圣母抱著圣子一般,宋人樸實,已經(jīng)有不少人不疑有他,只以為這是神跡了!
南子不等人群里的聰明人回過味來,便又向前數(shù)步。
她不能退縮,不能畏懼。
她高高舉起早已清洗干凈,在襁褓里酣睡的男嬰,大聲宣布道。
“南子以處子之身夢玄鳥墜卵,感應(yīng)而孕,此子便是玄子,注定將振興宋國的玄子!”
“玄子!”毫社外的眾人習(xí)慣性地下拜頓首,又有人抬頭大聲問道:“敢問大巫,玄子何名?”
“其名……”他雖然是趙無恤的骨血,卻注定不能公然以趙為氏,但南子并不遺憾,成為母親后,她的整個世界都只為他而活了。
“其名為子商!”
“子商!子商!”歡呼響起,信仰殿堂的垮塌停止了,更高的建筑拔地而起,在南子安排的親信帶動下,已有人高聲唱起了商頌。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
“龍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來假,來假祁祁。景員維河。殷受命咸宜,百祿是何!”
一片狂熱中,只有少部分人突然想到:既然玄子已降,那么在北方,繼承殷商尊崇的東方諸族遠祖帝俊之業(yè)的“玄王”又是誰呢?
答案只有一個。
在商頌的歌聲中,廟宇鐘鼓齊鳴,在沉寂多日后,毫社再度發(fā)出了集結(jié)信眾的號角,號召他們來保衛(wèi)這座廟堂,而聚集在毫社外的眾人也挺起了胸膛,手持武器棍棒,他們要保衛(wèi)大巫,保衛(wèi)玄子,哪怕敵人是國君也在所不惜,十年的洗腦,已經(jīng)讓他們只知天道、大巫,而不知宋君了……
南子則將被驚醒的男嬰收回懷中,看著他睡眼惺忪地尋找自己的***露出了憐愛的笑。
他現(xiàn)在只是剛破殼而出的雛鳥,可未來的某一天,他將長成與其父一樣偉大的梟雄,振翅高飛!
她決定了,要送他一個慶生禮物,一個千乘之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