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 65 章
第66章煮玉米棒子</br> 顧舜華把這事和任競年提了提,任競年說倒是有個戰(zhàn)友去云南了,也是農(nóng)場,回頭去了單位和對方打個電話聯(lián)系下,顧舜華便把對方的名字和之前通信的農(nóng)場都說給任競年了。</br> 不過自然是不抱什么希望,只能是試試罷了,況且他馬上要考試,也沒那么多心思去操心這個了。</br> 周一早上,任競年離開前,陳翠月竟然準備了兩個雞蛋和一根油條,她說:“這是考一百分的意思。”</br> 這可是把顧躍華笑壞了:“媽,姐夫要真考一百,那肯定是考不上了!一科就一百分啊,那么多科呢!”</br> 陳翠月“呸”了聲:“瞎說什么呢,一點不吉利,從現(xiàn)在開始,不許說不吉利的話!”</br> 任競年自己也笑了,不過還是把那雞蛋和油條全都吃下:“靠著媽的這雞蛋和油條,我怎么也得考上了。”</br> 顧躍華最近復習得不錯,加上他是在北京考,聽說北京考試相對輕松,他報考的學校也不難,倒是有點信心。</br> 送走了任競年后,顧舜華便也早點趕過去玉花臺上班。</br> 最近她在西瓜醬上占了一些心思,不過玉花臺灶上的活兒也不敢落下,這兩天正學著在羊肉上下功夫,還是得多花時間練手。</br> 誰知道她一出去,就看到了陳璐,陳璐提著一個大帆布包,穿著一身藍的確良褂子,正低頭往胡同外走。</br> 說起來自從那次佟奶奶貓兒的事,顧舜華已經(jīng)好久不見陳璐了。</br> 她以前把陳璐當個東西,看在眼里,想起過去那些事會覺得委屈,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犯不著了。</br> 許多事,她已經(jīng)放下了,那本書的所謂劇情,她也不是太在意了。</br> 甚至于她開始覺得,里面一些事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能開闊自己的視野,讓自己更好地把控未來的方向。</br> 所以她現(xiàn)在看到陳璐,真就是看到而已,情緒上幾乎沒任何波動了。</br> 反倒是陳璐,看到顧舜華,倒像是嚇了一跳,她防備地看著顧舜華:“你干嘛?”</br> 顧舜華莫名:“你這一臉做賊的樣子,偷偷摸摸的,要干嘛?”</br> 陳璐冷笑一聲:“這是紅口白牙直接污蔑好人?”</br> 顧舜華也笑了:“國安局不是說了嘛,抓特務人人有責,你可是國安局禁止出北京城的,我們老百姓當然得注意著,可別回頭連累了我們,這在過去,可是要誅九族的。”</br> 話說到這份上了,陳璐咬牙瞪著她,不過最后也只是瞪了那么一眼,便道:“算了,我不想搭理你,我有事呢!”</br> 說著,低頭就往前走。</br> 顧舜華看著她這樣,心想也是怪了,她脾氣竟然能這么好?以她對這個人的了解,這一定是做了什么虧心事,這才心虛,不然不可能這么軟脾氣。</br> 當下也就留心著,等陳璐出了胡同,看她竟然過去琉璃廠方向了,更加納悶。</br> 她略想了想,跑回去找了潘爺,和潘爺提了這個:“陳璐這個人,說不定還真是特務,我瞧著她今天鬼鬼祟祟的,還跑去了琉璃廠,潘爺你回頭留心著,看看她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br> 潘爺眉眼間有些沉郁,不過聽到這個,還是應著:“好嘞,我留心著。”</br> 顧舜華雖和潘爺說了,但一路上難免想著,想著這陳璐到底揣著什么心思。</br> 陳璐這個人,腦子里還不知道裝了多少事,自己知道不知道的,她都知道,必須提防著。</br> 不過好在附近幾個胡同都知道她可能是特務,對她提防著,她又不能出北京城,估計也掀不起大風浪了,只能且觀察著了。</br> 接下來幾天,顧舜華踏踏實實上班,每天早早到玉花臺,該干的不該干的盡量多干,是為了這份工作認真負責,也是為了自己能磨練技術,因為這個,牛得水都嘆:“舜華這孩子,做事真是沒得說!樣樣都能拿得出手。”</br> 顧舜華這里安心上班,反倒是骨朵兒有些坐不住了,她比起顧舜華來,到底是少經(jīng)了一些事,這又是她頭一次做買賣,總是盼著種下去能結一個好果子。</br> 她甚至忍不住想去問問人家吃著怎么樣,自然被顧舜華給按住了:“好不好的,咱們也別上桿子去問,不然回頭把人家嚇跑了。”</br> 骨朵兒:“我倒是明白你的意思,只能忍忍了。”</br> 好在,接下來幾天,陸續(xù)就有高校過來接洽了,甚至連任競年的單位也來了,都對這西瓜醬感覺不錯,想問一下長期要的話怎么買。</br> 到了這個時候,就是大生意上門了,顧舜華便帶了骨朵兒過去和人談,有的是在對方學校里,也有的就約到了別處,一般撿安靜地兒,僻靜的茶館或者哪兒,恰好這個時候什剎海的荷花開了,外面搭著涼棚,竹桌藤椅,就那么品茗看荷花,倒也不錯,這個時候談買賣,自然就比別的時候容易成。</br> 這么談了好一圈下來,約莫有六七個學校想要西瓜醬,說定了接下來給他們供貨多少,比如供貨兩百斤,供貨三百斤的,也有的想長期一直有,不過被顧舜華婉絕了,說這西瓜醬也是時令物,不是他們說有就有的,對方想想也是,也就罷了。</br> 因為要的量多,又是提前訂,價格也給了一些優(yōu)惠,四毛五的,或者四毛八的都有。</br> 談妥了后,就跑去學校和人家簽了簡單的合同,其實所謂的合同就是簽個字,填一個表格,之后就能拿到一些訂金了。</br> 一來二去的,骨朵兒也熟悉了這流程,有時候顧舜華上班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到處跑。</br> 這些流程雖然簡單,但到底是國家單位,正兒八經(jīng)地要經(jīng)過審批,有時候一個單位倒是要跑三四次,不過好在,跑了幾天后,也都差不多拿到訂金了。</br> 在骨朵兒跑著合同時,顧舜華已經(jīng)趕去了大興。</br> 因為量大,她覺得一個人忙不過來,顧躍華要考試,肯定沒法幫忙,她就叫了顧振華過去。</br> 顧振華特特地請了一天假,跑去了大興,和人家談買西瓜的事。</br> 這次顧舜華談的幾個學校,任競年單位,加上牛得水幫介紹的飯店,林林總總的,竟然是兩千多斤的西瓜醬。</br> 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了,大致一算,倒是能掙它個五百多塊錢,估計光西瓜就得要一百多個。</br> 買西瓜倒是順利,之前合作得好,這次大隊長也痛快,說還能再給便宜一點,最后又幫著找豆子。</br> 做西瓜醬的話,按照顧舜華這個方子,用的黃豆倒是不錯,一般一個西瓜十幾斤能做那么小三十斤西瓜醬,用黃豆也就是用四五斤黃豆,這么一來,兩千斤西瓜醬大概要三百多斤黃豆。</br> 其實顧舜華談的時候,也是怕萬一豆子湊不齊,畢竟三百多斤呢,結果大隊長是個熱心人,一聽這個,竟然把公社里附近幾個大隊的黃豆全都幫著問了一遍,一下子竟然還多收了。</br> 要知道黃豆到底是和麥子不同,麥子是正兒八經(jīng)糧食,但是黃豆卻不能,一般都是用來做豆腐,不是正經(jīng)糧食的,相對管制就松一些,各大隊里多少剩下一些,所以也好湊。</br> 等一切都湊差不多齊了,顧振華幫著雇了兩輛排子車,一口氣把這西瓜和黃豆全都拉到了百子灣。</br> 因為量太多了,那邊的宿舍也局促起來,顧振華因為苗秀梅的關系經(jīng)常往這邊跑,現(xiàn)在也熟了,就跑到了附近百子灣的老鄉(xiāng)家里,找人家借用了一套房子。</br> 那房子是有些年代了,早殘破不堪了,不過好在,借給他們做這個倒是方便,顧振華和大隊長談了談,說可以雇他們大隊里的人幫忙干,給大隊里一些好處費。</br> 這么一來,大隊里也挺積極的,說可以派人幫忙看著,也可以派人幫忙做,這下子,性質就變了,成了和大隊里合作的事了。</br> 顧舜華聽自己哥哥談成這個,那真是喜出望外,她哥哥也有能干的時候啊,這是解決了她多少麻煩。</br> 她嘆:“哥,這次多虧了你,要我自己,還得多跑幾趟呢!”</br> 顧振華:“之前我才進單位,在單位要好好表現(xiàn),現(xiàn)在差不多也要轉正了,能松口氣了,我下班了過來時不時給你盯著,你也能少費點力氣。”</br> 顧舜華:“那倒是不用,我——”</br> 顧振華:“你多陪陪孩子,回頭競年考完了,也要過來吧,這都是關鍵時候。”</br> 顧舜華聽這個,也就認了,自己哥哥是實在人,是真心想幫自己,回頭掙了錢,得給哥哥分一些。</br> 這邊西瓜醬食材已經(jīng)準備就緒,打算開始做了,誰知道那天,一輛軍車過來了,找上門,說是也想引進這個西瓜醬,問問到底什么情況。</br> 那軍車來的時候,顧舜華也是一懵,后來明白過來,這是雷老爺子那邊的門路,當下大喜,趕緊和人家談了。</br> 他們人員大,供應量也不小,要的就多,顧舜華一聽就為難了:“你們這個量,我肯定做不來,再多了,我估計就成投機倒把了。”</br> 現(xiàn)在兩千斤,委托大隊里找人給她做,估計三四個人能幫下來,她和骨朵兒則過去負責技術方面的把關,這倒是可以,但再多,真是撐不住了。</br> 誰知道對方卻提出來,說是他們可以自己采購原料,由顧舜華這邊來代做,到時候支付顧舜華費用,算是雙方合作的形式。</br> 顧舜華一想,這倒是也可以,就詳細地聊了聊。</br> 聊完了,差不多也明白了,其實還是她來采買原料,然后賣給軍部,只不過一切都是以單位采購處的名義,這么一來,就避免了政策的風險。</br> 顧舜華自然大喜,這么干她肯定是愿意的,避免了政策風險,而且避免了“找不到原料”的風險,甚至一些調料都可以借用單位的名義來采購了,他們能夠調集的資源可比自己強多了!</br> 唯一的不好就是會特別忙,但是現(xiàn)在高考了,馬上顧躍華高考結束了,他高考結束也沒什么事干,難道還能跑出去撒歡,馬上把他拽過來干!</br> 有一個顧躍華,骨朵兒,再忙不過來還有自己大哥和勇子幾個幫忙,這事怎么也能辦成!</br> 顧舜華當即詳細地談下來這件事,之后開始張羅起來。</br> 顧全福聽著,沉吟了半天,最后說:“舜華這個事可就做大了,這么做下來,也是一個大買賣。”</br> 顧舜華其實自己算過了,最近陸續(xù)還是有大學單位找上來,要多要少的,都有些興趣,這么一來,各方面加起來,就算拋去采買的成本,以及大隊費用,再給自己哥哥弟弟分一點好處費,剩下的大約摸能掙一千塊,分給骨朵兒三百塊后,自己也能掙七百塊。</br> 要知道哪怕是待遇可以的單位,現(xiàn)在學徒工大概二十多塊,轉正定級后一個月三十多,這七百塊,估計一般人也得費勁扒拉兩年了。</br> 顧舜華原來就有七百多的存款了,這筆做下來,大約能有一千五百塊。</br> 有了一千五百塊,她就考慮著,再做一筆大的買賣!至于做什么,還沒想法,不過現(xiàn)在賣西瓜醬和清醬肉落下的這些主顧,以后完全可以繼續(xù)用了,這都是自己為將來打下的江山。</br> 到了這個時候,顧舜華可真是豪情萬丈,為了自己心底那不可言說的期望,那讓人羨慕的四合院,她一定得努力掙錢!</br> 而任競年和顧躍華也已經(jīng)考完了,考完后,顧躍華自我感覺不錯,特別高興,興奮得抱住顧舜華大喊:“姐,你即將有個大學生弟弟了!”</br> 顧舜華簡直了,把他推開:“你別在這里瘋了,趕緊的,麻利兒收拾收拾給我弄西瓜醬去!”</br> 顧躍華:“姐,我認為去做西瓜醬不符合我未來大學生的身份。”</br> 顧舜華:“行,那你去掏糞吧!那可是光榮職業(yè)。”</br> 掏糞那自然是光榮職業(yè),掏糞工人時傳祥還是大家學習的榜樣呢,小時候大家都學過。</br> 顧躍華長嘆一聲:“時不利兮,罷了,罷了,我還是去做西瓜醬吧!”</br> 他嘴上皮,不過做起事來倒也實在,挽起袖子踏踏實實地干,用心細致,顧舜華看著,倒是放心。</br> 至于顧振華,那更是踏實能干了,一下了班,別管多晚都要過去看看,再幫著干點活,而骨朵兒幾乎就住那里了,天天忙得黑天白夜不分。</br> 顧舜華看著這情景,心里也感慨,那天和骨朵兒談了,說是再多分她,主要是她辛苦了。</br> 誰知道骨朵兒卻道:“舜華,你甭和我客氣這個了,這次我跟著你干,說是咱倆合伙,其實我就一學徒的,跟著你,我真是學到了不少,膽子大了,也敢去和學校的人單位的人打交道了。我估摸著,最后按照分成你能分給我三百塊,這已經(jīng)不少了,別說給我三百,就是給我一百,我都偷著樂去吧!你就別再說別的了,再說就是嫌棄我不能干了!”</br> 顧舜華聽著,也就不好說什么了,心里卻想,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性子相投,做事豪爽,而且能干,一學就會。</br> 這就是一輩子的好姐妹啊!</br> 骨朵兒卻道:“不過你哥可真行,這次你哥真是下了功夫幫你,還有你家躍華這兩天也賣力氣了,關鍵時候,親兄熱弟,真是能幫上大忙!”</br> 顧舜華:“這件事,其實說起來好幾千斤呢,是不小的量了,乍一聽挺嚇人的,多虧了大家伙一起干。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得你費心,這西瓜醬不怕別的,就怕不干凈,這次又有不少大隊里的老鄉(xiāng)幫著干,手腳上一定要注意,操作規(guī)范,可千萬不能出事。”</br> 真要是有個不行,那問題就大了。</br> 骨朵兒:“行,這個我心里明白,咱寧愿慢一點,也得保障操作規(guī)范問題,前兩天咱們商量出來的那個操作手冊,我抄了好幾份,要求大家嚴格執(zhí)行,我自己是一直盯在那邊,肯定不能馬虎了。”</br> 顧舜華這才徹底放心。</br> 就這么忙了一段,總算是將所有的瓷缸全都給灌滿了,上面蒙上厚厚的一層紗布,給包嚴實了,一排排地放在陽光底下暴曬著。</br> 就這么曬上一個月,差不多就能好了。</br> 顧振華和顧舜華都要上班,所以大家商量著,讓骨朵兒和顧躍華在那里輪流著值班,留一個人看著,萬一有個什么也好及時處理,其它人也就撤回來了,這時候,大家才總算歇一口氣。</br> 到了周末時候,任競年過來了,來的時候大包小包的,倒是提了不少鮮貨,說是他們部門在廊坊農(nóng)民那里弄了一批玉米棒子,才收的。</br> 他用大麻袋提著,一看里面大概有小半麻袋,進了屋,嘩啦啦往地上一倒,玉米的清香就散了滿屋。</br> 顧舜華剝開青色的玉米皮,只見里面玉米水頭足,粒粒飽滿,這么一拿,指甲不小心碰到都能掐出水來,可真鮮嫩。</br> 她便笑了:“等會兒煮熟了,大家伙啃鮮玉米棒子吧。”</br> 其實這個時候已經(jīng)有郊區(qū)農(nóng)民推著手推車在胡同里叫賣了,不過總感覺那個不如這個鮮。</br> 任競年:“我們單位又發(fā)了肥皂毛巾,還有一些劈柴,這些我都用不上,我想著拿過來也不方便,劈柴給了部門同事了,肥皂毛巾我跟附近的社員換了點雞蛋,人家家里自己養(yǎng)的雞蛋,還挺新鮮的。”</br> 顧舜華看了看,竟然有大概四十個雞蛋呢,這樣如果留著白煮了給孩子吃,可以吃二十天,倒是也不錯。</br> 孩子太小,每天有個雞蛋吃營養(yǎng)就是好。</br> 任競年又把發(fā)的粗線襪套拿出來,顧舜華用不上,都給陳翠月了,讓她看著用,或者拆了做什么。</br> 等忙完了,也到了接孩子時候了,任競年過去接的,兩個孩子見是爸爸來接,當然是高興,喜歡得連蹦帶跳的。</br> 他們回到家,顧舜華已經(jīng)把玉米煮差不多了,新鮮玉米,就這么隨便一煮便全是鮮,光聞味兒都能感覺到那種飽滿鮮甜的汁液感。</br> 顧舜華給兩個孩子各一個,于是兩個孩子便抱著玉米啃起來,啃得兩邊臉蛋上都沾了鮮玉米的米黃碎屑。</br> 這時候顧躍華跑過來,趕緊追著任競年要對題,又說:“我這里已經(jīng)有我們對出來的答案,姐夫,你快看看,看你考得怎么樣!”</br> 任競年看上去并不太急,不過還是和顧躍華對答案了。</br> 顧舜華看任競年那樣,多少也感覺到了,他應該考得不錯,挺有把握的,看來這件事是妥了。</br> 聽著兩個人在里屋對題,顧躍華一聲聲感嘆:“姐夫,你這也做對了啊,這個難著呢!</br> 她抿唇笑了,看看旁邊的鮮玉米,她取了一些,用籠布包著,給骨朵兒家?guī)讉€,給霍嬸兒家?guī)讉€,再給佟奶奶家?guī)讉€。</br> 先過去了霍嬸兒家里,霍嬸兒一疊聲地夸這嫩棒子鮮嫩水靈,一咬上去都是甜汁,喜歡得不行。</br> 過去佟奶奶屋里的時候,敲了好一會門,才聽到里面有氣無力的一聲進來。</br> 她聽著那聲音便覺得不對,忙推門進去,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門窗關著,屋子里悶熱,陽光進不來,很暗,佟奶奶正靠坐在窗前,兩眼呆呆地望著前方虛無的一個點。</br> 那白貓兒乖巧地偎依在她身旁,見到顧舜華,便沖顧舜華喵喵了幾聲。</br> 顧舜華忙握住佟奶奶的手:“奶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br> 佟奶奶緩慢地望向顧舜華,之后喃喃地道:“舜華,他不來了,他不來了……他說他不來了。”</br> 顧舜華頓時明白了,之前就說佟奶奶的那位朋友遲遲聯(lián)系不上,現(xiàn)在這是聯(lián)系上了?說不來了?</br> 佟奶奶抬起手來,手里捏著的卻是一封信,她顫聲說:“他來信了,來信說他不來了,說這輩子也不用見了。”</br> 她搖頭,嘆息:“怎么能這樣,說不來就不來了,怎么能這樣……”</br> 老人家這個時候詞語仿佛格外匱乏,她只是一個勁地反復問他怎么不來了。</br> 顧舜華也不知道說什么,她輕握住了佟奶奶的手:“上次,上次他說來,這次突然不來了,也許發(fā)生了什么事。”</br> 她陡然想起來,在那本書中,陳璐想買喂貓的碗,佟奶奶根本沒賣,但是后來佟奶奶遇到了什么大事,那意思仿佛是朋友遇到了事,急用錢,于是就迫不得已賣給了陳璐。</br> 她隱隱感覺,那本書許多情節(jié)雖然荒謬不堪,但是偏偏有些事情,在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約之中,好像又有什么線索提示。</br> 佟奶奶聽到這話,搖頭:“能有什么事呢,出事了怎么不說,這樣一句話不說,倒像是我做了一場夢,這算怎么回事呢!”</br> 顧舜華:“也許……他有什么苦衷?”</br> 佟奶奶:“能有什么苦衷呢,這不是已經(jīng)不興過去那一套了嗎,不論成分了,他還能有什么苦衷呢!他怎么能這樣呢!”</br> 佟奶奶嘴里呢喃著:“他就是騙我吧,一直都在騙我,騙了我五十年,現(xiàn)在還要騙我,他怎么能這樣……”</br> 顧舜華走出佟奶奶房中的時候,心里也是難受。</br> 她委托了同學去打聽,并沒有打聽到什么,她也讓任競年的戰(zhàn)友幫忙打聽了,也打聽不到什么。</br> 云南距離北京城是兩千五百公里,山迢迢水遙遙,不通音信,分別了五十年的人,去哪兒得那個人的信兒啊!</br> 實在是心酸,她便順便過去了骨朵兒那里,正好再給她把玉米棒子送過去。</br> 一過去,就見骨朵兒正收拾東西呢,里面衣服看樣子是潘爺?shù)模斚乱彩窃尞悾骸斑@是怎么了,潘爺要出門?”</br> 最近骨朵兒一直都在百子灣,就沒回來過,也是今天把西瓜醬委托給了村里老鄉(xiāng),這才抽空回來。</br> 骨朵兒:“舜華,佟奶奶那里出事了,她那位朋友在云南,說不會回來了,她心里總覺得難受,惦記著,我爺爺說了,她已經(jīng)惦記了五十年,不讓她去看個究竟,她到了棺材里也不能安生,說打算帶著她過去云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br> 顧舜華:“現(xiàn)在就去?”</br> 骨朵兒嘆:“我爺爺那個人你也知道,說風就是雨的人,他已經(jīng)決定要去了,他要帶著佟奶奶一起去,讓佟奶奶看看那個人,當著佟奶奶的面問一問那人到底怎么想的,說問清楚了,這五十年也就值了!”</br> 顧舜華默了一會,道:“這樣挺好的,哪怕辛苦點,折騰一遭,至少鬧個明白,不然就這么稀里糊涂的,算是怎么一回事。”</br> 說完她就回去了,回去家里,她拿出來二百塊錢,直接包在一個錢包里,過去給了骨朵兒。</br> 骨朵兒一看忙道:“你可別,路費我們家還有!”</br> 顧舜華:“這不是給你或者潘爺?shù)模@是給佟奶奶的,云南離咱這里太遠了,中間不知道折騰多久,去了后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這二百塊,算是我資助佟奶奶的,你也知道,佟奶奶待我不錯,我平時也沒什么能報答她的,直接給她錢,她也不會要,這個你代我?guī)唾∧棠淌障拢仡^給潘爺,算是我的一點心意。”</br> 骨朵兒:“行,姐妹不和你說虛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代佟奶奶收下,回頭我會和我爺爺說。”</br> ************</br> 回來家里后,顧舜華其實還有些替佟奶奶難受,想著人這一輩子也不容易,趕上了好時候自然好,但是趕不上的呢,最年輕美好的年華里,戰(zhàn)火連天山河破碎,等到解放了建國了,年紀也大了。</br> 而自己這一代,生于五十年代后期,雖然趕上了那十年,但到底是一切都熬過去了,在最為斗志昂揚的年少時光,苦熬在內蒙古,也算是鍛煉了意志。</br> 等到二十幾歲,結婚了,孩子有了,人生大事也沒太多操心的,趕上改革開放好時候,正好拼盡全力做買賣掙錢。</br> 這么想著,任競年進來了。</br> “孩子呢?”她隨口問。</br> “孩子在外面和幾個小孩玩呢,”任競年笑著道:“他們現(xiàn)在和院子里小朋友玩得都挺好。”</br> 顧舜華聽著,也笑了下,之后便和任競年提起來自己拿了二百塊給佟奶奶的事。</br> “挺大一筆了,我應該先和你說一下,不過剛才心急,你和躍華說著話,所以我就——”</br> “佟奶奶人不錯,遇到這種事,我也沒能幫上忙,你要拿就拿,不是什么大事。”</br> “嗯,這次我的西瓜醬,如果順利,我估計能掙七百塊,挺大一筆錢了,到時候咱們大概能有一千三百塊,可以琢磨著做一筆大買賣了。”</br> 任競年便笑了:“行,到時候我如果也在北京了,就能幫你一起做了。”</br> 顧舜華:“考得挺好的?”</br> 任競年眸中便越發(fā)帶了笑:“數(shù)學和物理我已經(jīng)對過題了,我感覺沒有錯的,應該都對,就算個別不注意的扣一點,但也不至于扣太多,語文也還可以,考的那篇作文平時我正好寫過,英語估計一般,但也不至于太差。”</br> 顧舜華:“那就是說,應該沒問題了?”</br> 任競年:“也不好說,萬一有什么意外呢,不過我發(fā)揮了自己應有的水平,這一段復習也沒白復習。”</br> 顧舜華笑起來:“那就好!發(fā)揮好了就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老天爺怎么安排你了!”</br> 一時說起來西瓜醬的事,任競年道:“對了,我看天氣預報,說是最近估計有大暴雨,這個可得當心。”</br> 顧舜華:“這個我還真沒注意,那我留心著天氣預報,和骨朵兒說一下,到時候真有個什么,得及時注意著,可不能淋雨了。”</br> 做西瓜醬,初期的時候操作上一定要注意衛(wèi)生,不敢有任何馬虎,等封了壇子,要暴曬發(fā)酵,就得注意溫度了,如果是下雨天,肯定得搬進去室內,不能在外面這么淋著了。</br> 當下顧舜華過去找了骨朵兒,提了這事,骨朵兒收拾了東西,便打算趕緊趕回去,顧舜華又過去和顧躍華提了,這才算放心。</br> 畢竟這是兩三百個西瓜和幾百斤黃豆呢,真要是出個什么,那就是血本無歸了!</br> 任競年卻提起另一樁:“還有個事,我可能得出差去一趟南方了。”</br> 顧舜華:“出差?”</br> 任競年:“是,我們單位目前正在研究長江隧道穿越施工方案,部門不少員工都過去駐守了,本來前一段我也應該出差過去,不過單位顧慮到我在備考大學,便沒有派我出差,現(xiàn)在我考完了,怎么也想著為單位做一點貢獻,過去考察現(xiàn)場。”</br> 顧舜華:“那是應該的,那你出差吧,只要別耽誤了回頭大學錄取的事就行。”</br> 任競年:“應該沒事,也就是十幾天,我能趕回來。”</br> 顧舜華其實心里有些不舍得,不過想想,任競年來這單位,一直備考,沒多久如果考上大學就要去上大學,那對人家單位也沒什么貢獻,回頭單位還得一直負擔工資費用,雖然這都是國家出錢,但還是希望多做點事,這樣比較安心。</br> 當下還是道:“家里沒什么事,你放心出差吧,孩子那里你不用擔心,回頭我們和他們好好說說。”</br> 任競年:“好。”</br> 于是便和兩個孩子提了下這個事,本來以為孩子會鬧,哭著說不想爸爸離開,誰知道孩子竟然格外懂事。</br> 多多還天真地問:“是出差是吧?小雨的爸爸就經(jīng)常出差呢!”</br> 滿滿嘟噥道:“小雨的爸爸出差會給她帶巧克力。”</br> 這話聽得任競年笑了:“爸爸出差回來,也給你們帶好吃的,好不好?”</br> 多多和滿滿齊齊點頭:“好——”</br> 還是拉長調的“好”,奶聲奶氣的。</br> ***********</br> 潘爺做事雷厲風行,說是帶佟奶奶去,他就真去了,很快請了假,出發(fā)過去云南了。</br> 大雜院里的人都沒醒過味兒來,等明白了,人家已經(jīng)出發(fā)了。</br> 因為這個,大雜院里難免有些人說道起來,認為“潘爺其實一直對佟奶奶有那么一個意思,只是不明白怎么就一直這么滲著”,就有人在那里說了,說潘爺這個人是個老八板兒,估計是拉不下這個臉兒。</br> 骨朵兒聽到這些話,臉色就不好看,她稍微一擺臉兒,知道的也就明白過來,不好意思提了。</br> 后來骨朵兒就和顧舜華嘀咕:“其實要真成,那還好了,我這當孫女的給他們保媒拉纖,可問題就是成不了呢!”</br> 顧舜華:“我也一直覺得潘爺有那個意思,怎么就成不了?”</br> 骨朵兒:“誰知道呢,我估摸著佟奶奶心里惦記著人兒,她惦記了大半輩子,放不下,我爺爺這里明白她的心思,自然也不會說什么,提都不帶提的。”</br> 顧舜華聽著,嘆道:“一把年紀了,也怪不容易的,我是盼著他們都能好。”</br> 骨朵兒:“誰知道呢,就看這次的吧,也不知道那位老同志到底怎么回事,你說八百年沒影了,突然來這么一下,擱誰誰受得了!”</br> 顧舜華卻想起那個“佟奶奶變賣貓碗”的事,當下多少有些擔心,擔心佟奶奶去云南的事,也擔心佟奶奶的貓碗,便問:“佟奶奶家可收拾利索了,東西都收起來了?”</br> 骨朵兒:“收起來了,貓也托我這里了。”</br> 顧舜華:“讓你喂著,給你說清楚怎么喂了嗎?”</br> 骨朵兒:“那還能不清楚,不就是喂貓,佟奶奶什么都給我了,連她家貓碗都特特地給我,讓我好好看著,說她家貓只用這一只碗!”</br> 顧舜華這才放心,看看左右沒人,便道:“那只碗,你可看仔細了。”</br> 她這語氣有些鄭重了,骨朵兒聽著:“什么意思?碗——”</br> 她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連忙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地看著顧舜華。</br> 到底是琉璃街潘爺?shù)膶O女,她知道有些老年間的東西值錢。</br> 再說,佟奶奶以前可是王府出來的,身邊有個好東西可不稀罕。</br> 顧舜華:“我也不確定,但我猜著估計是這個意思,佟奶奶把貓和碗都給你了,你好好看顧著,可別讓那些賊心的給弄了去!”</br> 骨朵兒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重了,她點點頭,有些茫然地道:“行,那,那我好好看著,可千萬不能讓人碰。”</br> 顧舜華想了想:“最近你守家里吧,也別過去百子灣了,我讓躍華多幫我盯著就行了,反正他也沒事。”</br> 骨朵兒:“沒事,真有什么,我把貓給霍嬸,把碗藏起來的。”</br> 顧舜華想想覺得也可以,但不知怎么,這天晚上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總覺得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心里七上八下的。</br> 她自己也是好笑,想著難道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人就開始恍惚了,還不如今天早早睡了。</br> 當下拎著臟土就要去倒,誰知道回來走過胡同,無意中一看天,便覺得不對了。</br> 傍晚時候還是好好的,沒覺得陰天,這一會兒,不見月亮了,南邊起來的,好像是黑云!</br> 顧舜華的心頓時提起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