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第51章大骨頭湯</br> 養(yǎng)豬場散發(fā)著熏人的味兒,好在顧舜華什么條件沒見過,倒是也不至于太難受,馮保國領(lǐng)著顧舜華來到了一處破敗的土磚平房里,見了養(yǎng)豬場的主任,那主任姓呂,是馮保國媳婦的叔叔。</br> 馮保國和呂主任說明了情況,最后道:“叔,你看看盡可能想辦法吧,我和你說過,這是我?guī)煾档拈|女,我小師妹!我?guī)煾悼墒怯鶑N,玉花臺的頂梁柱!”</br> 顧舜華也忙和呂主任寒暄,說明了來意,客客氣氣的,又把自己準(zhǔn)備好的點心遞上去:“這是我們自己做的,呂主任您嘗嘗味兒。”</br> 呂主任其實事先聽自己侄女提過這事了,他嘆了口氣:“能幫我肯定盡量幫了,不過這事,難辦哪!”</br> 顧舜華聽這話,心便輕輕地頓了下,如果不成的話,弄不到豬肉,那一切計劃都成空啊。</br> 旁邊馮保國忙道:“叔,我們也是大老遠(yuǎn)過來的,您看看想想法子,這是我?guī)煾傅拈|女,我?guī)煾笇ξ矣写蠖?這一次要不是我?guī)煾福肄D(zhuǎn)正的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br> 顧舜華也從包里掏出來一條煙,帶過濾嘴的牡丹煙,整整一條,這個拿出來,到了哪里都有分量。</br> 她不著痕跡地遞給了馮保國:“呂主任,您就抬抬手,幫我們這一把,等回頭我們做出來,也請馮主任嘗個鮮。”</br> 呂主任卻沒要,推回去了:“這個可不行,這個可不行,其實這個難辦也不是我說的,主要是我們上面,畢竟這是廠子里的食品站,也是為了給職工落點實在東西,咱要是往外頭賣,總得有個交代。”</br> 顧舜華多少懂了:“咱倒是不在乎錢,關(guān)鍵是要拿到肉,還得是后腿肉。”</br> 呂主任一聽,猶豫了下,看看馮保國。</br> 馮保國道:“叔,咱都不是外人,什么價您就直接說,也不用藏著掖著。”</br> 呂主任這才道:“這也不是我定的價,是上面,畢竟我們得給單位職工謀福利不是嗎?大家伙辛苦養(yǎng)豬,一年到頭總得落點好。”</br>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又伸出曲著的一根。</br> 顧舜華便懂了,一塊五一斤。</br> 現(xiàn)在市面上的豬肉,要票的大概七八毛一斤,個別門路弄到不要票的話大概是一塊錢,上等五花肉特別貴的也可能要花一塊一甚至一塊二。</br> 呂主任的報價只是后腿肉而已,后腿上還有后腿骨頭,真要抽出來肉,那得縮水一小半。</br> 結(jié)果竟然直接一塊五一斤了。</br> 這價錢,可真不便宜。</br> 呂主任可能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侄女女婿帶過來的,他干笑了兩聲:“可能是有點貴,不過也沒辦法,這不是不要票嗎,按說這是廠子里的食品站,是給大家伙準(zhǔn)備的。”</br> 顧舜華卻在簡單衡量后,已經(jīng)有了主意:“行,一塊五一斤,不知道呂主任這里能搞多少斤?”</br> 她這么一答應(yīng),呂主任倒是有點意外:“一塊五一斤你想要?”</br> 市面上不要票的也就一塊出頭,那還是上好五花肉呢,這豬后腿,估計也就出一多半的肉,等于這瘦肉要賣到兩塊多一斤了。</br> 顧舜華:“是,我要,而且只要后腿肉,帶骨頭的新鮮后腿肉。”</br> 呂主任皺眉,想了想:“你要是真要的話,正好后天我要宰一批豬,打算給大家伙分豬肉吃,到時候豬后腿給你留著,我估摸著能殺七八頭豬,這七八頭,得有十幾個豬后腿,都給你留著了。”</br> 顧舜華迅速地計算了下,一個豬后腿大概是二十斤,這樣一個豬后腿就得三十塊錢,如果給自己十五個豬后腿,那就是四百五十塊錢,自己還有五六百,到時候還能剩下一百多留作急用。</br> 這豬后腿肉的價格自然是貴了,后面賣的話,清醬肉必須賣上去價格,不然就是血虧了。不過她考慮著,將來能吃得起清醬肉的,這必然是不在乎錢的主兒,別看現(xiàn)在世道窮,但一定有人能吃得起這個。</br> 再說,她現(xiàn)在在玉華臺,買一斤兩斤肉容易,但要大量地買豬后腿,根本不可能有門路,現(xiàn)在兩塊多一斤能大量地買,那也只能認(rèn)了。</br> 當(dāng)下道:“行,我全要了,我可以先交訂金。”</br> 她這么麻利兒答應(yīng)了,倒是讓呂主任吃驚不小,畢竟這可是好幾百,花幾百買豬后腿,里面帶著骨頭,又不能煉油,這是要干嘛?</br> 就連旁邊的馮保國也憂心忡忡:“師妹,這可是不小的一筆。”</br> 顧舜華:“既然打算做了,那就來一個狠的,我豁出去了。”</br> 馮保國發(fā)愁:“太貴了,以后就算做出來,有幾個能吃得起,再說萬一中間出個什么事——”</br> 顧舜華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沒解釋什么。</br> 當(dāng)下細(xì)談了具體怎么交貨,具體怎么算斤兩,最后顧舜華給了一百塊錢的訂金。</br> 從大興回去大柵欄,馮保國垂頭喪氣的,他總是怕自己連累顧舜華賠錢,他覺得這太貴了,心里也愧疚,顧舜華反過來安慰了他一番。</br> 到了家,顧舜華和顧全福大致提了提今天的買賣,顧全福開始的時候覺得冒險,但到底在勤行里摸爬打滾這么多年,見識也多,一旦接受了這件事,聽說要花四百多,倒是也沒太驚訝,反而點頭道:“豬肉不容易買到,你別處三塊錢也不見得有,現(xiàn)在買到了就是賺到了,等這清醬肉做出來,賣十塊是它,賣二十塊也是它。”</br> 這倒不是顧全福自夸,清醬肉這個東西,特別是腌制夠時候的清醬肉,有價無市啊,過去那會兒,慈禧都好這一口,喜歡用清醬肉熬冬瓜。</br> 做好了后,擱過去就是貢品,一般人沒資格嘗。</br> 本來一口氣花出去四百多還覺得有些忐忑,聽自己爸這么一說,頓時吃了定心丸,怕什么呢,未來都是機會!</br> 當(dāng)晚早早地睡下,第二天,送了孩子去托兒所,她就跑著找房子去了,后天過去取豬肉,她今天必須找到一處房子,而且還得距離自己工作的地兒不能太遠(yuǎn)。</br> 顧舜華去找了王新瑞,讓王新瑞幫忙問,問了一圈也沒消息,最后回去找潘爺,潘爺一聽:“這個我掃聽掃聽。”</br> 到了顧舜華中午下班回來,潘爺已經(jīng)有消息了,說是在百子灣找到一個房子,面積也有十一二平,租金只需要一個月五塊錢。</br> 潘爺:“就是太偏了,也太遠(yuǎn)了,晚上根本不見什么人影,不過倒是有一趟公交車過去。”</br> 顧舜華擰眉,這肯定是有點遠(yuǎn)了,過去那邊要七八公里呢!</br> 做清醬肉每天都要下功夫,這就意味著顧舜華每天都得跑到百子灣去。</br> 潘爺:“不行我再給你找找,可咱們這附近,真不可能有房子,這到處多是人,隨便有個空地兒早就被占上了,肯定得去荒涼地兒找,郊區(qū)才有空地,也便宜。”</br> 顧舜華:“潘爺,不用了,就這個吧,我急用,就今天訂下來,再說這個便宜,一個月五塊錢,我如果換個地兒,真不見得這么便宜。”</br> 潘爺:“行嘞,那我給你地址,你自己過去。”</br> 事不宜遲,顧舜華不想耽誤,要了對方的住址,匆忙趕公交車過去。</br> 這么一趕公交車,顧舜華才發(fā)現(xiàn),這可真是荒涼啊,特別是公交車一出了雙井,周圍都是莊稼地了,這個時候麥子已經(jīng)到膝蓋那么高了,綠油油的,風(fēng)一吹,有陰山腳下那個味兒了!</br> 顧舜華下了公交車后,腳踩在土路上,到處找,周圍荒得不見一個人影,最后終于碰到一個趕著驢車的,估計是進(jìn)城送菜的,當(dāng)下趕緊問人家老大爺。</br> 老大爺?shù)故呛眯模屗宪嚕f順路,捎她過去。</br> 總算按照潘爺說的,找到了對方,對方是個挺和藹的老爺子,姓岳,說這是北京東郊機制煤球廠的宿舍,是自己大哥分的房子,不過現(xiàn)在侄子結(jié)合了,回不來了,他就幫著租出去,好歹落個錢,寄給他侄子。</br> 所謂結(jié)合,意思就是和本地人結(jié)婚了。</br> 而顧舜華聽到“北京東郊機制煤球廠”卻是皺眉,心想這不就是自己嫂子工作的煤球廠嘛,那北京東郊機制煤球廠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br> 這也太遠(yuǎn)了,嫂子每天都這么辛苦上下班呢。</br> 當(dāng)下去看了房子,倒還算干凈整齊——主要里面也沒什么東西,房子外頭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院,小院因為沒人打理,已經(jīng)長了雜草。</br> 顧舜華其實還是覺得遠(yuǎn),但這個時候也沒別的選擇,位置好了肯定貴,她也不舍得,最后咬咬牙,定下來了。</br> 五元錢一個月,她一口氣給了十五塊,先租三個月的。</br> 岳老爺子樂呵得合不攏嘴,把錢塞兜里后說,需要什么盡管喊他,怎么著都行,他就住隔壁。</br> 說定了房子后,顧舜華也略松了口氣,不過需要做的還有很多,清醬肉的所謂清醬其實就是醬油,她需要大缸,需要成缸的醬油,還需要鹽,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但都得要票。</br> 大缸她問了問岳老爺子,說可以幫著從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手里買,至于其它的,只能去麻煩王新瑞了。</br> 顧舜華跑去找了王新瑞,王新瑞一聽要那么多,也嚇一跳,頓時覺得這個風(fēng)險太大:“萬一弄不好,被查了,你這日子怎么過?”</br> 顧舜華知道王新瑞是好心,不過沒太多解釋,她立即又跑去雷家,看看能不能弄到調(diào)料。</br> 也是找調(diào)料心急,沒想起來還有馮書園這一茬,她直接找雷永泉,結(jié)果馮書園好生看了她一會,才說:“他不在家,剛出去找同學(xué)打籃球去了。”</br> 顧舜華:“那阿姨呢?”</br> 馮書園:“阿姨和牌搭子打牌去了。”</br> 顧舜華起身就走:“那回頭再來,我先告辭了。”</br> 馮書園卻叫住她:“舜華,問你個事。”</br> 顧舜華:“請說。”</br> 顧舜華停下,馮書園卻猶豫了:“你,你哥——”</br> 顧舜華:“嗯?”</br> 馮書園臉紅了下,還是道:“你應(yīng)該知道吧,我和你哥是朋友,關(guān)系還不錯。”</br> 顧舜華挑眉:“是嗎,關(guān)系還不錯的朋友?”</br> 馮書園:“我過去遇到一些事情,經(jīng)常找你哥傾訴,他幫了我很多,我很感謝他,他這人真好。”</br> 顧舜華聽著這話,心想這人說話可真是滴水不漏,進(jìn)可攻退可守的。</br> 反正人家心里感激,至于這個感激后怎么樣,以及這句“他這人真好”背后又能引出什么來,都不會明說的。</br> 當(dāng)下她便笑了:“行,回家我會和我哥說,說你心里感激他,會把他當(dāng)一輩子的好朋友。”</br> 同樣的話,顧舜華這一說,味道就不一樣了,就是撇清關(guān)系了。</br> 馮書園倒是沒指望顧舜華會幫自己說項,但是這么一說,她分明是想使壞了。</br> 馮書園挑眉,審視著顧舜華:“顧同志,話不能這么說吧?”</br> 顧舜華笑:“那你要我怎么說,說你現(xiàn)在試著另一個,另一個不成你就回去和他繼續(xù)談,談成了就是純潔同志男女關(guān)系?”</br> 馮書園臉色就變了,她沒想到顧舜華說話這么直白:“你——”</br> 誰知道她話說到一半,旁邊雷老爺子就來了。</br> 雷老爺子對顧舜華很有好感,見到她,倒是高興,便問起她有什么事,顧舜華本來不好意思說,不過看雷老爺子人挺好,也就提了。</br> 雷老爺子一聽:“清醬肉?”</br> 顧舜華:“是,就是腌的那個火腿。”</br> 雷老爺子:“解放前,有家叫寶華齋的,是不是就做這個?”</br> 顧舜華笑了:“老爺子,您可真懂,是不是吃過?就是這家,當(dāng)初這家做的可有名了,那時候,老北京還輪不到烤鴨當(dāng)?shù)滥兀綍r大家伙給人送禮,就去買寶華齋的清醬肉,提著也有面兒。”</br> 雷老爺子道:“那時候咱都一心想著干革命,日子也過得難,餓著肚子干革命,打小日本鬼子,哪吃得上這個。不過有一次出去做情報工作,倒是聽旁邊茶館里客人提起,說上海有一位富商叫哈同,上海南京路就是他家的,他家太太那是隆裕媽媽的干女兒,當(dāng)時跑到北平來,一口氣在寶華齋要了五六百斤的肉,用船運回去上海,因為這個,當(dāng)時北京城里清醬肉缺了大半年,我估摸著,應(yīng)該就是這個清醬肉了。”</br> 顧舜華點頭:“是有這么一個典故,當(dāng)時因為這位猶太人的太太,上海也開始流行了,都跑來買。”</br> 心里卻有些遺憾,當(dāng)時爸爸做出了清醬肉,溫鍋用得差不多了,剩下最后一塊拿去給玉花臺了,竟然沒能給老爺子一塊來嘗嘗。</br> 老人家眼里泛起了遙遠(yuǎn)的回憶,感慨道:“當(dāng)時大家伙都說這是要干嘛,不就是一個肉,有吃過的就說,這個肉好吃著呢,說他以前吃過北平城的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那叫一個好吃!我們一個個正啃高粱米窩窩頭呢,我就琢磨著,那個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是個什么滋味,想得我高粱米窩窩頭都吃得香了!”</br> 說完,老人哈哈笑起來,笑的時候下巴的胡子都跟著抖啊抖。</br> 顧舜華聽著這笑聲,倒是微微怔住。</br> 她生于五十年代后期,那個時候新中國已經(jīng)成立七八年了,但是胡同里老人家還是會時不時念叨過去的一些事,提起現(xiàn)在新中國怎么好,她打小兒接受的教育也讓她知道,新社會的建立來之不易,那都是老一輩人拼著性命掙來的。</br> 而那些老前輩們打鬼子的時候,是吃著高粱面窩窩頭甚至餓著肚子的,他們沒享受過北平城曾經(jīng)的富足和講究,只會偶爾聽人提起上海闊太太的閑談,自己想象著那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的香。</br> 她微微抿唇,看著眼前的老人家,不知怎么便有了沖動,想著怎么樣也要把這個清醬肉做出來,做地地道道的清醬肉,讓他也嘗嘗他曾經(jīng)想象過的那個滋味。</br> 之前她想做清醬肉,其實主要是看準(zhǔn)了時候,想掙錢,當(dāng)然也是想讓這一門失傳的手藝留下來。</br> 不過現(xiàn)在,她又有了新的想法。</br> 她要去圓老人家一個夢,那些走過了災(zāi)荒戰(zhàn)亂,走過了世事變遷,迎來了解放,看盡了世事變遷的老人家的夢。</br> 給佟奶奶一個追憶年輕時候美好的機會,給雷老爺子一個一償宿愿的機會,那些他們得到或者沒得過的,在他們年邁后,終將回到他們舌尖。</br> 她想清楚這些,收斂了情緒,卻是笑著道:“老爺子,清醬肉確實好吃,我正打算做這個,打算多做一些,到時候給您,也給您以前的老戰(zhàn)友都嘗嘗,曾經(jīng)上海猶太人的闊太太曾經(jīng)吃過的,以后咱們也能吃上。”</br> 雷老爺子一聽,當(dāng)然高興:“你要是能做出來,就能耐了,到時候我?guī)依蠎?zhàn)友們都嘗嘗。”</br> 這么說著話,自然聊起來做這個都需要什么,顧舜華也就不藏著掖著,說了現(xiàn)在需要醬油和鹽。</br> “我倒是有些本錢,并不缺錢,就是沒門路去買,要想多買一些都需要副食本,可我家個人用的副食本肯定沒那么多,如果像飯店那樣一下子買不少,那就需要批條。”</br> 雷老爺子想了想,道:“這個我給你想法子,說一聲的事,趕明兒你過來。”</br> 顧舜華當(dāng)即便笑了:“好嘞,那就勞您費心了!”</br> 雷老爺子擺手:“這不算什么事,年輕人做點事不容易,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提。”</br> 顧舜華又陪著雷老爺子說了一會兒話,雷老爺子問起來任競年的情況,他還念念不忘這個年輕棋友:“別看他年輕,但這路子又穩(wěn)又辣,我還說回頭讓他和我?guī)讉€老戰(zhàn)友來一局。”</br> 顧舜華便提起任競年周末才能過來的事:“等哪天有空了讓他過來看您。”</br> 雷老爺子聽她這么說,也是嘆息:“只能周末過來北京,那可不容易,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還得工作,還得琢磨著做這個清醬肉,受罪了。”</br> 顧舜華笑了:“其實人不怕苦,就怕沒個奔頭,現(xiàn)在新社會,又改革開放了,只要肯干,日子總是能過好,這樣也就不覺得苦了。”</br> 雷老爺子:“沒錯,就是這么一個理兒!”</br> 正說著,馮書園進(jìn)來了,她笑著奉上了茶,之后才道:“老爺子,您是不是該歇一會了,阿姨之前說過,不讓您太費精神,得注意多休息。”</br> 顧舜華一聽這話,哪能不知道,這是趕客呢,忙起身告辭。</br> 雷老爺子其實想留,不過顧舜華推說自己有事,趕緊走了。</br> 第二天上班,牛得水叫了顧舜華過去,問起來她打算自己做清醬肉的事,語重心長地勸她:“舜華,我是為了你好,我勸你別干那個,這年頭,做事還是得謹(jǐn)慎著,萬一惹上什么事,被人割了資本主義尾巴,你說你怎么著,這不是小數(shù)目啊!”</br> 顧舜華便笑了:“牛經(jīng)理,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您勸我這個,都是怕我吃虧,可我不試試,總覺得遺憾。”</br> 牛得水勸了一番,看顧舜華這樣子,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也是沒法,搖頭:“年輕人哪,不吃點虧,你是不知道這里面的厲害!”</br> 顧舜華也沒解釋什么,做點事并不容易,國營飯店處處要聽上面計劃,而自己單干,處處都是風(fēng)險,街上小攤販們也是提著心,不敢明目張膽,這個時候自己解釋再多也沒用。</br> 第二天,她早上五點多就起來了,趕最早的公交車過去大興,到了大興,搭乘了老鄉(xiāng)的排子車到了養(yǎng)豬場。</br> 到的時候大概七點多,已經(jīng)有不少職工在排隊買豬肉了。</br> 顧舜華觀察了下,大多都是想要肥的,肥的能煉油出來,瘦的大家不喜歡,至于她要的后腿肉,看來更是不受歡迎,這次養(yǎng)豬場以一塊五的價格賣給自己后腿肉,真是賺大了。</br> 她倒是沒覺得自己吃虧了,畢竟頭一次買人家的,能買到就好,她是琢磨著,自己這是頭一次干,如果花兩三個月把這一批做好,盡快賣出去,那可以繼續(xù)買新的了。</br> 到時候和這個養(yǎng)豬場談好了,她就要大家不稀罕的后腿肉,有多少要多少,養(yǎng)豬場掙的錢給廠子里人做福利,他們也不虧,這樣等于兩邊都受益。</br> 因為今天殺豬賣肉,過來買肉的職工不少,顧舜華也是等了好久才等到呂主任,呂主任把她拉到了一處僻靜處,說起來現(xiàn)在情況,這次工廠得了表彰,開了表彰大會,也是為了給大家伙發(fā)福利,所以干脆多殺豬分肉,不過過秤的時候,只有六頭豬夠了斤兩,所以只宰了六頭。</br> 呂主任:“一個豬后腿得20多斤吧,我估摸著怎么也夠20斤,現(xiàn)在給你按照一個30塊錢算,六頭豬是十二個后腿,那就是三百六十塊,我另外再不給你一些豬下水零碎,反正不讓你太吃虧,你看可以嗎?”</br> 顧舜華:“沒問題,您辦事厚道,我在您這里吃不了虧,咱就這么著了。”</br> 說著,顧舜華直接拿出來錢包,拿了二十六張大團結(jié):“這是二百六,你點點。”</br> 呂主任推脫:“不用,不用點,您給的,肯定夠數(shù)。”</br> 顧舜華便明白了,這是一個講究人,不可能當(dāng)著自己的面點錢,于是她就拿了那大團結(jié),一張一張地揭開來數(shù),數(shù)一張往桌子上放一張,等于是當(dāng)著呂主任面兩個人一起清點。</br> 數(shù)完了后,直接道:“呂主任,您收好。”</br> 呂主任這才收起來,放在中山裝里的口袋,或許是拿了錢的原因,呂主任特別熱情,幫著顧舜華找了一個油布袋子,帶著她過去了旁邊的一間庫房里。</br> 庫房里擺著塑料油布,油布上是豬后腿,今凌晨現(xiàn)殺的,很新鮮。</br> 工廠養(yǎng)的豬,不夠斤兩是不會宰殺的,這種后腿,確實只會比二十斤多,不會少。</br> 顧舜華更加覺得,呂主任這人是能打交道的,他知道賣得貴了,便有意讓一讓自己。</br> 錢交了,豬腿也交貨了,怎么運回去是一個問題,畢竟十二個豬后腿,這就得兩百多斤了,顧舜華自己別想拿得動。</br> 呂主任就給幫著找了一個排子車,幫著送回去:“你略給人家點好處,人家?guī)湍氵\回大柵欄,那多好!”</br> 顧舜華當(dāng)然求之不得,很快呂主任幫找了排子車,說好了給三塊錢,顧舜華又把帶過濾嘴的牡丹煙塞給了呂主任,倒是弄得呂主任挺不好意思的:“讓你破費了。”</br> 顧舜華坐上了排子車后,看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呢i后腿,心里那個舒服愜意,她其實也怕出意外,畢竟這豬肉是工廠里的,呂主任他們這么賣,傳出去肯定不好。m.</br> 恰好這天日頭好,風(fēng)和日麗的,沿途的莊稼已經(jīng)露出了綠色,風(fēng)一吹,草木的青澀香味便傳入鼻中。</br> 顧舜華發(fā)現(xiàn)旁邊不管是麥苗,還有一些其它秧苗,她想了想,明白了:“這是西瓜秧子吧,現(xiàn)在就種下了?”</br> 老人家是個種地老把式了,一邊把鞭子揮得啪啪響,一邊笑呵呵地道:“是啊,我們大興的西瓜這是有名的,一到時候就得給城里送西瓜,我們西瓜分三個季,早季中季晚季,您看到的這是早季的。”</br> 顧舜華:“咱這西瓜肯定是上交給公社吧,除了上交的,自己還留嗎?”</br> 老人家聽到這個,嘿嘿笑了聲,笑得樸實:“說是不留,都得上交,但哪能呢,其實生產(chǎn)隊里還是留一些,到時候自己拉著車去城里賣,一般也沒事。”</br> 顧舜華:“那敢情好,回頭有什么需要,我去您那里找您,你賣給我點西瓜吧。”</br> 老人家:“那肯定沒問題。”</br> 于是便給顧舜華說了村名和自己的住處:“到時候你說老李頭就行。”</br> 顧舜華:“好嘞!”</br> 這么說著話,顧舜華給老人家指路,車子最后拉到了百子灣,到了百子灣,將豬后腿安置好了,顧舜華又趕緊去雷家,油鹽醬醋倒是順利,一切都置辦妥當(dāng),回來百子灣,從周圍農(nóng)家買了兩口裝糧食的大缸,她便開始了。</br> 她先將豬后腿上的肉剔下來,為了節(jié)省,她把后腿骨頭上的零星肉都不放過,剔干凈了后,便拿來了大酒缸打來的酒,這是最便宜的酒,但是度數(shù)高,能有六十多度,可以殺菌消毒。</br> 用酒清洗過后,將后腿肉掛起來慢慢晾干了,便開始搬來一塊石頭,石頭也用酒洗過了,把后腿肉放在石頭上,用鹽巴來搓。</br> 反復(fù)搓的過程中,白花花的鹽巴粒便融化并滲透到了后腿肉中。</br> 這個過程一般要腌制七天就可以了,七天之后,便開始放在裝有醬油的大醬缸中,這就是所謂的鹽七醬八了。</br> 顧舜華忙了半天,總算是趕在天黑前全都腌上了。</br> 腌上后也不能清閑,她以后得每天過來用新的鹽巴揉搓。</br> 離開小院子的時候,她特意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周圍都是廠子里人,旁邊就是那位租給她房子的岳老爺子,看上去都很淳樸。</br> 這年代的人,除了那些心眼壞的,一般不至于偷人東西。</br> 她又過去和岳老爺子說了下情況,岳老爺子很痛快,直接說沒問題他會幫盯著,顧舜華將兩個大后腿骨直接給了老大爺。</br> 岳老爺子倒是很不好意思:“我不要,我不要,這怎么好意思讓您破費!”</br> 一個大后腿骨得□□斤,雖然是骨頭,但一看就是新鮮的,而且上面還殘留了一些肉,拿大柴刀剁了后,放在鐵鍋里燉湯,再加點土豆白菜什么的,那味兒肯定差不了。</br> 岳老爺子一個人住,條件也一般,輕易不能見肉味,帶一點肉絲絲的骨頭自然是好東西。</br> 顧舜華便硬塞給他了,老大爺一個勁地說謝謝,耷拉的眼皮下,眼睛好像有一絲濕潤。</br> 給了老大爺兩個后腿骨后,顧舜華手里還有十個呢,她拿來了麻繩和麻袋,將大腿骨捆起來,放在麻袋里,這樣大概得有九十斤左右。</br> 顧舜華自己身高一米六五,也就勉強有個一百斤而已,她背著這大麻袋,自然是沉得要命,不過以前在內(nèi)蒙各種臟活累活已經(jīng)習(xí)慣了,雖然吃力,但也能背得動。</br> 岳老爺子見這樣,又幫她找了洋車子,幫她綁在了洋車子后座,然后給她送到公交車站,這才算好。</br> 謝過老爺子,勉強趕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車,這個時候公交車上人不多,她多占一點地兒倒也沒人說什么,只是售票員臉色就不好看了,在旁邊直翻白眼。</br> 售票員是八大員之一,那都是正經(jīng)好工作,并不太看得起人,不過顧舜華也沒當(dāng)回事,反正只要別趕她就行,實惠自己占了,別人翻白眼那是別人的事。</br> 人臉皮如果不夠厚,是干不成事了。</br> 到了大柵欄下公交車,吭哧吭哧地把這麻袋扛回去,到了家,她已經(jīng)累得要癱倒了,不過還是撐著力氣把麻袋扯進(jìn)家里。</br> 顧振華接過來,本來沒在意,一提那麻袋這么沉,再一看里面竟然是后腿骨,當(dāng)即便皺眉:“怎么沉,你一個人搬進(jìn)來的?你怎么不叫我?”</br> 顧舜華肩膀酸胳膊疼的,兩腿也沒什么力氣:“你那不是還得跑戶口的事,反正我已經(jīng)弄回來了,哥,你看看給咱們要好的幾家每人分一根,這骨頭挺好的,今天新宰的豬,燉湯特別合適。”</br> 家里其它人過來了,看顧舜華這樣,也是無奈,說你這是要把自己累死啊!</br> 顧全福拿了三根大骨頭留自己家燉湯用,剩下的分給大雜院里各人家,一家一根,分到的自然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個燉湯新鮮,真是沾你們便宜了。”</br> 顧振華是實誠人,忙道:“我妹妹運回來的,特意說了要給嬸您一根。”</br> 大家自然把顧舜華一通夸。</br> 而顧全福自己,則是把這三根豬后腿都給劈了來燉湯,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又加了白菜,成了白菜豬骨湯。</br> 這湯燉出來,腿骨里的骨髓已經(jīng)融入到了湯里,湯成了乳白色,喝起來醇厚香郁,大白菜也只是隨便切成幾段放進(jìn)去了,大塊的白菜吸收了湯里的油,喝起來一點不油膩,只覺得香了。</br> 晚飯大家各喝了一碗湯,都說好喝,家里還有兩根,可以明天繼續(xù)燉,天天換著花樣吃。</br> 陳翠月感慨:“咱們這日子越過越好了,多虧了舜華,我年紀(jì)大,也跟著享福了,現(xiàn)在振華和秀梅的戶口也要落下了,這下子我心里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什么都不怕了,只盼著躍華能考上大學(xué)!”</br> 顧躍華從旁慢條斯理的:“媽,我這種不爭氣的,不一定怎么著呢!”</br> 顧舜華聽到戶口落下了,卻下意識看向了苗秀梅。</br> 戶口落好了,她和自己哥哥得有個說道了吧?</br> 不過家里沒人提,顧振華也不說,她也就不好問什么。</br> 吃過晚飯后,苗秀梅照樣收拾碗筷,像往常一樣勤快,顧舜華照料著兩個孩子,想抽空和苗秀梅說句話,結(jié)果根本沒插嘴的還是,她太勤快了,一直都在忙。</br> 洗碗,刷鍋,出去倒臟水,去院子里自來水管接新水,清掃屋子,去倒?fàn)t渣子臟土,倒完之后又拿起旁邊的針線活來做。</br> 顧舜華給兩個孩子洗了臉,交待他們?nèi)フ翌欆S華玩兒,她把苗秀梅拉到一旁:“嫂,你和哥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哥說過什么嗎?”</br> 苗秀梅:“我和你哥已經(jīng)說好了。”</br> 外面沒燈,月色照不進(jìn)苗秀梅眼里,這讓顧舜華看不出她的情緒。</br> 顧舜華:“說好了什么?你們不離了?”</br> 苗秀梅笑了下:“趕明兒去街道辦落戶,然后去民政局離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