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 13 章
第13章風(fēng)雪夜的跟蹤</br> 陳翠月起身,拿了烤好的饅頭片,饅頭片真是到火候了,白色的橫切面半邊已經(jīng)黃澄澄的,她用手拍了拍,吹去上面的爐灰渣子,抹上一點豆腐乳,分別遞給兩個孩子:“吃吧,等吃完了可得多喝點水。”</br> 兩個孩子接過來,看了看,多多小聲說:“姥姥吃。”</br> 說著,要遞還給姥姥。</br> 把陳翠月笑得啊,她連連感嘆:“瞧這孩子,多好啊!你們吃,你們吃,還有呢!”</br> 顧舜華發(fā)話:“吃吧。”</br> 孩子看看媽媽,這才低頭小口吃起來,第一口不好咬,嘎嘣脆,一不小心就掉渣,滿滿趕緊用小手捧著,將那些碎渣都捂進(jìn)嘴里去。饅頭片確實烤得酥脆,沾上豆腐乳更是香,兩個孩子小口小口的,很快吃完了,吃完還伸舌頭舔舔嘴唇嘴角的渣兒。</br> 陳翠月便盛了棒子面稀粥給孩子,又說:“明早給你們喝豆汁兒。”</br> 豆汁焦圈,這都是首都人往常最喜歡的早餐了,顧家的豆汁是自己磨的,味道地道得很。</br> 一大家子吃差不多了,顧舜華和陳翠月刷碗,顧躍華就在床邊逗著兩個孩子玩兒,他長得眉清目秀,說話又逗趣,很快就惹得兩個小孩笑起來,奶聲奶氣的笑聲逗得顧全福也笑起來。</br> 刷好碗后,顧舜華便去倒臟土,所謂的倒臟土其實就是倒垃圾,一般都是天黑時倒,胡同里的老規(guī)矩是當(dāng)天的臟土不能在家過夜,最晚十點必須倒了。</br> 臟土里大多是煤灰渣子,顧舜華倒的時候小心閉住氣。</br> 倒完了,回到家里洗過手,攬過來多多,大家一起坐在爐子邊說話。</br> 陳翠月其實挺犯愁的,老大顧振華下鄉(xiāng)后,在鄉(xiāng)下也結(jié)婚了,不過好在媳婦黃書琴是首都人,兩個人倒是都可以回來城里,已經(jīng)在辦了,只可惜年前估計回不來,不能在首都過年,得年后正月了。</br> 想起這個,顧振華比顧舜華大兩歲,二十五了,到現(xiàn)在也沒孩子,陳翠月免不了嘀咕幾聲。</br> 又犯愁顧振華和媳婦黃書琴住哪兒,以后有了孩子怎么住。</br> 想著這些陳翠月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兩個孩子。</br> 要說孩子可真是惹人疼,但也愁啊,到時候兩個兒子結(jié)婚,女兒又帶兩個孩子住家里,這日子怎么過,巴掌大一塊地,總不能把人掛墻上吧!</br> 顧躍華卻沒想這些,笑哈哈地和兩個孩子逗趣,親熱得不行了。</br> 顧舜華知道自己媽的心病,不過她其實已經(jīng)有了打算,就等著戶口落下再說了。</br> 和家里說了一會兒話,顧舜華便抱著兩個孩子準(zhǔn)備上床睡去了。</br> 顧躍華看顧舜華住外屋,嚷嚷說:“那邊冷吧?姐,我住外屋,你住后屋吧。”</br> 后屋好歹是正兒八經(jīng)老年月的房子,在早,蓋房子都用真材實料,墻磚厚,也擋風(fēng),外屋自己蓋的,哪可能下功夫,就是支應(yīng)著擋擋風(fēng)遮遮雨。</br> 顧舜華卻道:“沒事,我們蓋厚點棉被,這里怎么也比內(nèi)蒙暖和。”</br> 顧躍華起身就往外屋走,被顧舜華硬攔住了:“你消停消停吧!”</br> 說著就帶了孩子去外屋,之后使勁把門給帶上了。</br> 顧躍華茫然:“我姐這性子也是怪,放著暖和屋子不住!”</br> 而顧舜華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她媽的心思,也知道她媽的打算,她現(xiàn)在占了好屋子,以后哥哥來了或者弟弟結(jié)婚,就不好再往外屋趕了。</br> 顧舜華對此倒是沒什么難受的,反正早習(xí)慣了。</br> 她媽不是不愛她,只是在她之前還排著一溜兒人而已。</br> 拎著暖壺端著搪瓷盆,給兩個孩子洗手洗臉,最后用那點水洗腳,順帶著自己也洗了,把水往夜壺里一倒,就準(zhǔn)備上床睡覺了。</br> 臨上床前,突然想起佟奶奶給自己的藍(lán)布包袱,打開來,給兩個孩子多蓋一層,天這么冷,多一層是一層的暖和。</br> 誰知道一抖擻,多多眼尖,便看到了:“媽,手絹!”</br> 顧舜華一看,果然是一塊藍(lán)布手絹。</br> 她心中微動,忙打開,里面竟然是三張大團(tuán)結(jié),還有十斤糧票。</br> 她想起佟奶奶遞給自己包袱時的樣子,便意識到了,這是佟奶奶特意給自己的。</br> 她將錢和糧票重新放回到手絹里,小心地收好,想著明天還給佟奶奶。</br> 她其實并不缺錢,但還是感動于老人家的一片好心。</br> 佟奶奶這輩子沒結(jié)過婚,孤零零的一人,骨子里竟是把她當(dāng)自己的孫女一樣疼著。</br> 躺在床上后,她一邊摟著一個,哄著他們睡覺。</br> 兩個孩子卻有些睡不著,便小小聲地說話。</br> “媽媽,爸爸什么時候來啊?”</br> “媽媽,烤饅頭片好吃,多多喜歡。”</br> “媽媽,我們以后不回去了嗎?”</br> “媽媽,我喜歡小舅舅!”</br> 首都的冬夜很冷,馬上要進(jìn)臘月了,三平多的巴掌小屋就那么被冷颼颼的寒風(fēng)包裹著,寒風(fēng)夾裹著冰雪打在單薄的墻壁上,讓人有一種錯覺,這小屋子會被掀翻被搦碎。</br> 顧舜華打了一個寒顫,用棉被裹緊了兩個孩子,三個人偎依在一起。</br> “睡吧,明天還得早起。”</br> ************</br> 第二天起來后,窗戶紙上雪亮雪亮的,一看外頭,小院覆著一層雪,那是被風(fēng)雪吹過后的稀薄不勻。</br> 吃過飯,顧全福和陳翠月都要去上班,顧躍華說要放自己假陪著外甥外甥女,陳翠月自然沒法,隨他,就是這么一個不著調(diào)的,還能怎么著。</br> 顧舜華過去佟奶奶家里,佟奶奶正坐在火爐邊上納鞋底子,身邊老貓兒呱唧呱唧地舔著盤子里的湯水。</br> 佟奶奶一看到她就明白了,斥道:“瞧你那出息,這點事兒至于嗎?還巴巴地送過來?”</br> 顧舜華:“奶奶,我不缺錢。”</br> 佟奶奶:“這是給兩個孩子的,我管你缺錢不缺錢!”</br> 顧舜華便笑了:“這些年在內(nèi)蒙兵團(tuán),沒什么花錢的地兒,離婚后孩子爸爸把家里積蓄都給我了,錢倒是攢了一些,一時半會缺不了,糧票我是一斤沒有,這樣吧,我收下糧票,錢還給奶奶。”</br> 佟奶奶:“不收!”</br> 顧舜華無奈:“奶奶,等我用得著的時候再找你拿?”</br> 然而佟奶奶卻倔死了,不收就是不收,硬給我我老人家就惱了。</br> 最后沒辦法,顧舜華還是把錢和糧票拿回來了。</br> 她想著,佟奶奶年紀(jì)大了,自己回來,可以沒事多幫把手,盡一點孝心。</br> 整一天,她就在家看著孩子,帶著孩子串門拜訪老街坊鄰居,一直到了天晃黑時候,她踩著雪,揣著兜,往王新瑞家走去。</br> 到了王新瑞家,王新瑞媽正做飯,王新瑞給她使一個眼色,她便跟著進(jìn)去,進(jìn)屋后,王新瑞提出來兩根草繩。</br> 一根草繩上掛著一刀肉,足足有三斤沉,另一根草繩上一尾胖頭魚,估摸著得有四五斤,鮮活鮮活的,尾巴尖尖兒還打撲騰呢。</br> 王新瑞小聲說:“這是密云水庫的,新鮮的。”</br> 顧舜華感激,掏出來一張大團(tuán)結(jié):“我沒糧票,這錢你收著。”</br> 顧舜華是算著,一斤肉大概要一塊錢,一斤魚也得一塊多,這些如果正兒八經(jīng)買,估計不到十塊錢,可她沒糧票肉票啊!</br> 更別說這鮮活的密云水庫胖頭魚,她就算有票有錢也摸不著。</br> 給十塊,肯定是不夠,但給多了王新瑞肯定也不要。</br> 王新瑞看了她一眼:“你啊,就是見外,我是巴望著你能落下戶口,咱們也好作伴。”</br> 顧舜華:“能弄到這個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我自己有錢也沒處買去。”</br> 說完到底是把錢塞給王新瑞,王新瑞見此,也就不說什么了。</br> 離開王新瑞家大雜院,外面風(fēng)夾著殘雪吹過來,雪片像一韌韌的針尖,扎在臉上生疼,地也是冰冷僵硬的,踩上去就像踩在冰窟里,</br> 顧舜華把圍巾給圍嚴(yán)實了,又把棉帽子戴好,這樣暖和一些,而且遇到人也不至于認(rèn)出來。</br> 給知青辦主任送禮,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最好避著人。</br> 孫嘉陽三叔家距離百順胡同也不算很遠(yuǎn),就在琉璃廠西邊住,從大柵欄過去有一條狹窄的道,可以穿過去。</br> 顧舜華在冷風(fēng)里使勁攥著草繩,迎著風(fēng)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路上還發(fā)現(xiàn)道邊有個坑,差點踩上去,仔細(xì)一看那是一個狗屎坑。</br> 顧舜華小心避開,悶頭繼續(xù)往前走,走過了琉璃廠。</br> 在早,這琉璃廠其實就是燒制琉璃瓦的,故宮北海那種琉璃磚雕都是琉璃廠燒出來的,后來琉璃廠外有了擺攤賣二手的,清朝那會兒,編纂四庫全書的官員都會跑來這里淘書,這二手書市場經(jīng)過了多少年的變遷,終于成為了今天的古玩市場,如今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風(fēng)雪之中,竟然還有趴活的板爺呢。</br> 板爺看到了顧舜華,便沖顧舜華招手,又指指自己的板車,意思是載顧舜華一程。</br> 不過顧舜華當(dāng)然不舍得,搖頭擺手拒絕了。</br> 板爺顯然有些失望,便艱難地騎著板車離開。</br> 顧舜華悶頭繼續(xù)往前走,誰知道走了沒幾步,就見后面那板爺踩著板車往這邊過來。</br> 而板車上,有個人影,戴著羊剪絨的帽子,很是眼熟。</br> 顧舜華便認(rèn)出這是蘇建平。</br> 當(dāng)下也是納悶,他來做什么?黑燈瞎火風(fēng)雪夜,他這樣的至于出來受這種罪?</br> 顧舜華便留了一個心眼,這胡同狹窄,又下著雪,她靠邊站著,躲在暗處,這樣不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不了。</br> 板爺艱難地踩著板車,板車的車輪傾軋過積雪,緩慢地前行,雪飄灑著落下,蘇建平的圍巾遮住了半邊臉,也擋住了他的視線,他顯然沒發(fā)現(xiàn)顧舜華。</br> 顧舜華等板車過去了,才提著草繩,小心地跟在板車后面。</br> 板車其實速度也不快,她走緊一些,倒是能跟上。</br> 等板車拐進(jìn)了胡同,顧舜華越發(fā)懷疑了,這條路不就是她要走的,正好順路?黑燈瞎火,他也走這條路,他要干嘛?</br> 她越發(fā)謹(jǐn)慎,小心地跟在后頭,時不時往胡同門洞里躲一躲免得被發(fā)現(xiàn)。</br> 如果是以前,她未必能跟上,未必能躲得好,但如今的她可是在內(nèi)蒙兵團(tuán)鍛煉了八年,什么臟活累活沒干過,冬天里挖土掘煤,那個時候女人都是當(dāng)男人用,現(xiàn)在身體靈活,動作也敏捷。</br> 顧舜華就這么跟著,終于,眼看著蘇建平停了下來,給了板爺錢,讓他先走。</br> 顧舜華看看自己躲藏的門洞號,推算了下,明白蘇建平停下的位置就是那位知青辦孫主任的家。</br> 再仔細(xì)看,蘇建平手里好像還拎著一個東西,像是——深筒子皮靴?</br> 顧舜華越發(fā)疑惑,看看四周圍,因為天黑了,又下著大雪,這胡同門洞里并沒什么人,她便將自己手里拎著的肉和魚先放在了門洞旁邊的石墩子上。</br> 之后,躲在門后頭,小心地盯著那邊。</br> 蘇建平好像開始敲門了,敲了一會,就有人搭腔,沒好氣地問誰啊,蘇建平陪笑著,和人家說了,找孫主任。</br> 那人便吆喝了一聲,很快就有人出來了,就著雪光看過去,顧舜華隱約能認(rèn)出這是孫主任。</br> 蘇建平便和孫主任說話,看起來兩個人竟然也認(rèn)識,蘇建平將那靴子給了孫主任,說這是單位的勞保用品,這可是好靴子,里面帶毛,外面是真皮的。</br> 真皮的皮靴子一般人不容易見著,現(xiàn)在男的穿的三接頭皮鞋一般都是人造革的,像蘇建平那種真皮都很少,更別說真皮的靴子了。</br> 孫主任顯然喜歡,推辭了一番,也就收下了。</br> 兩個人站著說話,蘇建平便提到了顧舜華的名字,說帶著兩個孩子,戶口肯定難落下。</br> 孫主任聽蘇建平這么說,便明白了,看了手里那靴子,真材實料,一看就是好靴子,供電局的勞保用品就是好。</br> 他無奈地說:“這事其實我們也為難,不過既然蘇同志提了,我——”</br> 蘇建平卻道:“孫主任,其實這孩子的事,辦不辦的呢,我的意思是說,孩子回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畢竟一個離婚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挺拖累——”</br> 顧舜華聽到這里,心里總算明白了,簡直是后背一涼。</br> 你大爺?shù)模?lt;/br> 打小兒一起玩兒,我就算沒和你好,你至于嗎你,竟然使這種陰招害我,也太損了!</br> 拆散我們母子,想讓我白折騰一遭,怎么就這么狠呢!</br> 顧舜華聽著這話,咬咬牙,直接沖了過去。</br> 她沖過去的時候,蘇建平正在那里含糊地和孫主任解釋,畢竟一般找人家辦事,都是盼著人家辦成,特意送禮求人家別把事給辦成的,還真是少見。</br> 孫主任自然也是這么想的,乍聽蘇建平那么說,都有些懵,沒明白這到底是什么意思。</br> 就在他納悶的時候,顧舜華出現(xiàn)了。</br> 顧舜華陡然出現(xiàn)在兩個男人面前,擦了擦額上落下的白雪,笑著說:“建平哥,我早就說過了,這事我來找找孫主任就行,你怎么還替我這么破費(fèi)?”</br> 孫主任驚訝地看著顧舜華,一臉茫然。</br> 蘇建平卻是嚇了一跳,見鬼一樣瞪著顧舜華。</br> 她怎么突然來了?她聽到了什么?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