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深苦
竹苑。
遲靜姝一頭鉆進(jìn)屋里,將一直等著的小菊給嚇了一跳。
忙上前問:“小姐,您怎么了?”
遲靜姝卻直接上了床,蓋上被子后,還忍不住全身的瑟瑟發(fā)抖,又對小菊道,“再去給我抱一床被子來?!?br/>
小菊吃驚,可看了眼遲靜姝的臉色,立即轉(zhuǎn)身去抱了一床被子,給遲靜姝蓋上。
可遲靜姝還是在里面打著寒顫。
小菊擔(dān)心得不行,拿手去摸她的額頭,“小姐莫不是受了風(fēng)寒?奴婢去給您熬一碗姜湯吧?”
遲靜姝沒說話,小菊便轉(zhuǎn)身去了。
她不知,遲靜姝的發(fā)抖,并非著涼,而是心寒、驚怖。
不可思議,只覺荒唐、可笑!
要設(shè)計她進(jìn)東宮?
要她做一個能掣肘東宮的棋子?
遲明德當(dāng)真下了好大一步棋,當(dāng)這青云國的江山,都由他遲家擺布算計不成?
皇子隨意挑選,皇室隨意擺布?!
荒謬!
還真是看得起她!
東宮?那里頭住的什么人?
陰陽不忌、妖魔懼怕的鬼太子!
傳言他嗜殺如命,殘忍無道。
能因為一個不高興就將活人生生抽筋放血!還將一個看不順眼的宮人放干了尸油,點了天燈!
手段何其詭怖!
遲明德居然想將她送去那樣的人手里頭?!
她當(dāng)真是姓遲么?有半分遲家的血脈么?
何人,能將親生的子女,送進(jìn)那樣的鬼蜮血窟里頭?!
她縮在被子里頭,十根手指緊緊地揪住被角。
只覺曾經(jīng)預(yù)想的復(fù)仇之路,似乎在通往一個不可預(yù)測的迷霧之中。
荊棘血路的兩邊,到處是窺伺的豺狼魍魎。
瞪著紅通通的眼睛,伸出陰憧憧的鬼爪,想將本就已是滿身瘡痍遍體鮮血的她,拖下那深淵之中去!
她無處躲避,更無法回頭!
血色與詭算的一路上,甚至連個可以依靠的憑仗都沒有!
只能……只能絞爛這肉身、孤注一擲地往前蹚去。
她閉上眼。
掩下眼底的濕熱苦澀。
吸氣,再輕輕地吸氣。
……
之后的數(shù)日,遲府里,簡直已是雞飛狗跳。
遲章平醒來后便瘋了,徐媛四處請名醫(yī)、大夫,可都說傷了腦子,無法醫(yī)治。
徐媛絕望之下,打死了府中許多的下人。
遲章平在官場上,也極其不順。
先是被內(nèi)閣學(xué)士趙采全拿住曾經(jīng)辦的幾個案子,強行停了職。后又因為家丑被傳得京城沸沸揚揚,遭了史官們集體的炮轟。
久不聞朝政的皇上,都命萬久福特意將他好一頓申斥。
眼看著似乎就要官位不保,整天地四處求人告門,滿面陰沉。
唯獨遲靜姝這邊,照例地上學(xué),回竹苑,風(fēng)平浪靜。
似乎完全跟遲府這一邊的波瀾亂象,毫無瓜葛。
在書院也不曾再遇見那位白先生,蕭悠自那天之后也沒來上學(xué)。偶有幾人因為她家中之事出言譏諷,她也并不理會。
倒是過得自在。
只是,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幾天,這一日,遲康突然來到竹苑,說遲烽要見她。
遲靜姝才下了學(xué)回來,聽聞此話,便立時去了書房。
沒想到,居然在書房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九妹妹,許久不見,一切安好?”
盈盈含笑上前的,不是遲妙棉,又是哪個?
遲靜姝頓了下,福身回禮,“妹妹一切安好,多謝四姐姐惦記?!?br/>
遲烽手里拿著一封書信,從書桌后走出來,“你四堂姐因著身體不適,便來京城尋醫(yī)問藥,暫時會住在家中。敏兒今日上午出了門,下午你再帶你四姐去她的院子坐坐。以后同在一個屋檐下,要和睦相處?!?br/>
遲妙棉微微一笑。
遲靜姝應(yīng)下,“是。”
遲烽看了看遲靜姝,又道,“聽說你最近在書院頗得幾位先生的贊賞?”
遲靜姝含笑,瞥見遲妙棉看來的目光,垂眸謙然,“都是父親平時里教導(dǎo),才蒙了先生們的一聲夸獎?!?br/>
遲烽心下稍慰——近日來,也就遲靜姝在書院的表現(xiàn),給他拉回了一點名聲。
想了想,又道,“再有幾日,便是今年夏日祭的宮宴了。敏兒臉傷未好,這一次,你便跟為父去吧!”
旁邊遲妙棉神色微變,隨即跟著笑了起來,“夏日祭的宮宴?侄女兒在老家時,就聽說過這宮宴極其熱鬧,能出入的都是極尊貴的人呢?!?br/>
說著,又看向遲靜姝,“妹妹,三叔父真是心疼你呢!”
一席話,不僅捧了遲烽的身份,又彰顯了他一顆慈愛之父的形象。
讓遲烽多日來的愁苦頓時消散不少,朝她欣慰地笑著點了點頭。
遲靜姝掃了眼遲妙棉,微微一笑,“是,父親慈愛,女兒一直心中憫感。女兒一定好生準(zhǔn)備,不在宮宴上給父親丟人。”
兩個女孩,一個嘴甜,一個乖巧。
難得地叫遲烽高興了些許。
笑著點頭,“那你便帶你堂姐去吧,熟悉熟悉家里的環(huán)境。對了,明日學(xué)院不是休學(xué)么?你再帶你堂姐去街上走走,看看需要置備什么,幫著買一些。”
“是。”
遲靜姝再次行禮,視線垂落的時候,看到了遲烽手上捏的信——是青山城老宅那邊寫來的?
遲妙棉一個錯步,擋住她的目光,笑道,“九妹妹,我們走吧?”
遲靜姝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四姐姐這邊走?!?br/>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書房。
遲烽才重新拿起信,正是他父親寫來的!
遲章平出事后,他就即刻給青山城老宅的家中去了一封信。
本以為老父親會很快支招解法。
不想,他居然送來了一個遲妙棉。
信中只提。
如今破局之法,便是要讓四丫頭,盡快地嫁給蕭云和!
一句話,頓如利劍,一舉劈開壓迫他頭頂多日的陰霾!
是了。
若是遲家能盡快與三皇子結(jié)了姻親,外人再如何議論,他的官位也沒那么輕易動搖的!
心下大定。
按下信紙,抬頭便道,“來人?!?br/>
遲康迅速走了進(jìn)來,“老爺,有何吩咐?”
“持我的名帖,給三皇子殿下送一份請?zhí)?,就說因著家中近日瑣事頗多,怕耽誤殿下與九丫頭的婚事,特請殿下過府一敘。”遲烽說道。
遲康有些驚訝,隨即也高興起來,“老爺這法子好,若是能讓九小姐與三皇子殿下盡快完婚,也就不用再掣肘于徐家老爺那兒了?!?br/>
不料,逢迎的話還沒說完,遲烽卻臉一沉,“廢什么話,還不快去!”
遲康笑容頓斂,連忙躬著身退下了。
遲烽重新拿起信,看那信后頭寫著——九丫頭如今進(jìn)入書院也是極好,可慢慢將其聲名宣揚出去,務(wù)必引起那位鬼太子的注意。
暗暗皺眉。
父親想將遲靜姝送去東宮,無非是想幾個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跟前都有一個遲家女。
這樣將來無論哪個上位,遲家都必將立于不敗之地。若是女孩兒得寵,遲家還有可能能一舉躥進(jìn)權(quán)貴世家之中。
可他左右思量,到底也只是在皇子中間盤算。
眼下,那聲名赫赫的鎮(zhèn)北大將軍蘇離,可是也隱約透露出了那一點子的野心!并明顯表達(dá),要遲靜姝!
他手上原本幾個女兒都可以用。
可如今,一個被退了親傷了臉,一個敗壞了名聲被她母親藏到了不知何處。
只有一個遲靜姝。
該如何抉擇?
蘇離?鬼太子?
“再等等吧……看這回的宮宴上,皇上的意思到底如何……”
他自言自語,將信點燃。
……
水榭長廊下。
遲妙棉神色輕盈地看著身旁波光粼粼的湖面,笑道,“果然是好風(fēng)景,怪道妹妹當(dāng)時那么著急回來。這樣的好地方,姐姐也是平生不曾見呢!”
這才哪兒跟哪兒。
遲靜姝也沒理會,只是一邊走,一邊淡淡笑道,“原本以為祖父會讓四姐至少給二嬸守孝一年,才會放你出來。不想還是四姐有能耐,這才短短兩月,居然就到了京城?!?br/>
遲妙棉掩口一笑,看向遲靜姝,“這也是祖父沒辦法呀!誰叫三叔跟前的那兩個沒用呢!做下的事,都傳回青山城了呢!叫祖父在族人面前差點都抬不起頭來!我這也是……撿了便宜呢?!?br/>
這是在暗示什么?
遲靜姝只當(dāng)聽不出來,笑道,“那可真是姐姐的運氣?!?br/>
遲妙棉輕笑,站住腳步。
遲靜姝見狀,只能停下回頭看她。
就見遲妙棉一雙妙目,如春色之曉般明媚光彩。
直直地朝自己看來,似笑似探地輕聲問:“九妹妹,這里頭,就沒有你的功勞么?”
后頭的小菊猛地皺了下眉。
遲靜姝卻掩口一笑,似是聽了什么笑話一般地反問:“四姐問的這樣清楚,莫不是還給我準(zhǔn)備了謝禮不成?”
似是承認(rèn)了,卻又什么都沒說。
遲妙棉眼底一動,隨即笑開,“多日不見,妹妹當(dāng)真越發(fā)端慧謹(jǐn)慎了呢!”
遲靜姝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不過是愈發(fā)膽小罷了。這也值得四姐姐夸贊的?!?br/>
遲妙棉一笑,走到她身邊,低聲道,“九妹妹不想問問,我這一次來京城,到底是想做什么嗎?”
想做什么?
若不是蘇離幾天前的夜里那一席話,她只怕還被蒙在鼓里。
可現(xiàn)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