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困一人(伍)
似乎,無論溫渺渺說什么,薛洋都無動于衷,他一言不發(fā)抱著自己,像是在靜靜等待。溫渺渺扯了裙角,給他包扎傷口,奈何他的傷太多了,一條胳膊包完了,翻開衣領(lǐng)又全是一道道劍痕。
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溫渺渺施法點(diǎn)了桌上的油燈,魏無羨與藍(lán)忘機(jī)坐在凳子上,溫渺渺跪坐在薛洋身邊,他們都在等。今夜,風(fēng)雨欲來。
門外又有動靜了,是阿菁匆匆忙忙跑回來,她扔下籃子,對著屋里喊道:“壞東西?你在嗎?我把他們捆起來了啊。”
薛洋抬起頭,語氣已有些平靜,“你日日都捆,有用嗎?”
阿菁似乎沒有在意他的說法,四處翻找,曉星塵與宋子琛在院中走動著,只仿佛沒有看到她。
小孩子們站在院子外面不敢進(jìn),阿菁喊道:“你們趕緊過來幫忙,不會打你們的,現(xiàn)在才一更天,他們就只打壞東西。”
只打他啊...溫渺渺用手理順薛洋的亂發(fā),聲音里有哽咽,“你怎么就不理我呢?”
阿菁聽到屋里的動靜,用手使勁拍門,“壞東西?你沒事吧,誰在里面?開門啊!”
門上有結(jié)界,她自然是拍不開,藍(lán)忘機(jī)揮手將結(jié)界撤了,阿菁便跌進(jìn)了屋子。
她抬頭掃到三人,一下子警覺地爬了起來,從腰上摸出一把匕首,對著他們,“你們!你們又來了!”阿菁著急地對著薛洋喊:“壞東西!你愣著干嘛!動手啊!”
又來了?
溫渺渺走過去,站到阿菁的面前,問道:“又來了是什么意思?”
阿菁握著匕首有些抖,但沒有后退,“你你,別裝了。”
魏無羨與藍(lán)忘機(jī)正欲擋在溫渺渺前面,薛洋卻道:“小瞎子,你別傷她。”
阿菁徹底怒了,“你是不是傻啊,你胸口那一劍,腰上那一劍,還有你的胳膊,哪個不是她弄的,你還這樣,是不是想死!”
“可是...她是我家人,就算是假的,看看也好。”
溫渺渺愣在原地,她...她沒有...
魏無羨一把拉過溫渺渺,對阿菁道:“你說的那個人,是常萍做的,不是她。”
“咚咚咚。”又是打梆子的聲音。
阿菁嚇得縮到屋角,“今天...今天怎么這么快,我我...我先躲起來...”
若按昨日時辰推斷,這梆子聲應(yīng)當(dāng)三更才響,這才不到二更便來了,那么...常萍也該來了...
院里的小輩們傳來驚呼聲,是剛綁上的曉星塵與宋子琛,聽到了梆子聲,一下子便掙斷了繩索,果然如薛洋所說,毫無用處。
自知不是他們的對手,這些小孩子們也只能拔劍了,只是他們手上根本過不了三招。歐陽子真手臂上被劃了一劍,血暈染了出來。
藍(lán)忘機(jī)見狀召來避塵,跳去院中對付曉星塵與宋子琛。
不過一會功夫,城里的百姓們已經(jīng)都圍了過來,他們扒著門要進(jìn)來,而此時曉星塵與宋子琛的劍也轉(zhuǎn)了方向,全部刺向了城中的百姓。
薛洋伸出右手,降災(zāi)便從窗子飛進(jìn)來,他一把抓住,跳進(jìn)了院子,在百姓前筑起一道結(jié)界,隨后與院中的曉星塵和宋子琛打了起來。
這個就是薛洋每日每日的噩夢,城中所有人都要傷他,他卻還要為了他們,日復(fù)一日留下來,久到都忘了時間。
溫渺渺抽出鞭子,對小孩子們道:“將百姓引到城中去,不要傷了。”
可這些傀儡眼中只有薛洋,根本無法被吸引,曉星塵的霜華幾下便將結(jié)界給劈開了,薛洋硬生生擋在了一個傀儡前頭,受了霜華一道劍氣,可身后那個傀儡又抬起手中的木棍打在他肩上,“哐”得一聲,聽了就很疼。
藍(lán)忘機(jī)好不容易避開宋子琛,卸了曉星塵的又一召,溫渺渺一鞭子甩過去,逼退了傀儡,將薛洋拉了回來,推到那些小輩們后面,金凌與景儀趕緊擋在薛洋的前面,他傷得太重了。
這一場戰(zhàn),必須要贏還要快,因?yàn)橄乱粓龀F己完幓⒎仍谇懊妗N簾o羨跳上屋頂,頭上的月亮已經(jīng)完全升起,夜幕里的一切清清楚楚,就仿佛那一年的亂葬崗一般。
他從腰上抽出陳情,笛聲從屋上落下,混著黑霧,氤氳到了城中的每一處,傀儡們慢慢地都停下了,白瞳也慢慢有了顏色,他們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然后一個接一個暈了過去。
溫渺渺拔出隨便去幫藍(lán)忘機(jī),這里的傀儡除了曉星塵與宋子琛,其他的早已紛紛倒下。
不多會,院中跳來一個人,黑衣,長發(fā)披散,面色蒼白,臉上布著暗色印痕。
“鬼將軍!這是鬼將軍!”
如果這是鬼將軍,那屋頂吹著笛子的,絕不可能是別人!可是這時候,沒人說得出口。
溫寧撲過去,一把將宋子琛拽過來扔到一邊,他力氣極大,不一會就將人制住,忙喊:“阿苑,金凌,過來把他按住。”
“哦哦。”思追與金凌趕緊跑過去,三下五除二把宋子琛給按住了。其他人皆驚,這...這戰(zhàn)斗力...怪不得人說寧遇魏無羨,不見鬼將軍...
沒了宋子琛的糾纏,藍(lán)忘機(jī)與溫渺渺很快就將曉星塵也制住了。
魏無羨從屋上跳下來,走過去,小孩子們立刻后退,離他遠(yuǎn)一些。
魏無羨將笛子插在腰上,走到溫渺渺旁邊,“小丫頭受傷了嗎?”
溫渺渺搖搖頭,“沒有呢。”
魏無羨伸手摸到曉星塵腦后,拔出了兩根鋼釘,道:“看來就是這個,控制了道長。”
“這里也有。”思追伸手從宋子琛腦后拔下兩根釘子扔在地上,隨著“哐鐺”兩聲,曉星塵與宋子琛也倒在了地上。
金凌道:“大舅舅,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啊?”
得了,這大舅舅都叫上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呢,瞧金凌那得意勁兒,真是鄙視。小孩子們心里砰砰跳著,一路上跟著的居然是夷陵老祖...這這這...太刺激了!
魏無羨摸摸鼻子,不知道還能不能指揮得動這群小孩子,“你們...你們將二位道長安置到屋里去,給這些百姓們照個結(jié)界,然后...”
藍(lán)忘機(jī)接道:“然后去城中心,有一場硬仗要打,不可大意。”
溫渺渺撥開那些小孩子們,拽著薛洋坐到一邊,他胸口又被劃一劍,鮮血混著臟衣,汩汩往外冒。
“我給你上藥了啊,別怕疼。”
溫渺渺拿出小兜兜里的瓶子,將金瘡藥撒上去,有一滴眼淚滴到她手上,她詫異抬頭,笑道:“這么疼啊,都哭了。”說話是笑著的,可眼里流下的是眼淚。
這個薛洋,被傷成這樣了也沒哭過,手?jǐn)嗔艘膊豢蓿焕г谶@個鬼地方十幾年也沒說哭,怎么上了個藥就哭了呢,真是個小孩子。
薛洋把額頭靠在溫渺渺肩膀上,一手抓著她的胳膊,“當(dāng)然疼啊,疼就哭了不行嗎。”
溫渺渺拍拍他,“當(dāng)然行啦,自家人嘛,哭一下也不丟人的,對吧。”
“嗯。”
“想家了吧。”
“每天都想,想好好睡一覺。”
“回去就睡,睡三天三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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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來到城中心的空地處,常萍果然等在這里,他身后站了一排人,竟然是各家的宗主,包括溫若寒、藍(lán)啟仁、金光善...各家的都有。
這個...氣氛就有些尷尬了...打自己家長輩...真的不太好...
常萍背著手直直看向魏無羨,笑道:“真是想不到啊,夷陵老祖居然還活著,要知道闖進(jìn)來的是你,那我得多做些準(zhǔn)備。”
魏無羨也背過手,搖搖頭,嘆了口氣:“我要是知道你能干出今日之事,當(dāng)時刨了你家祖墳也要將你給挖出來!薛洋究竟做了什么?勞你建一座死城來困他十三年!”
常萍憤恨道:“他!若不是他當(dāng)年非要闖我常家取劍,怎會驚動了金光善!我常家世代封印的陰鐵,偏偏就被金光善取了出來!他還逼我父親解開封印,你們可知,我常家四十幾口人包括我妻兒,都死于陰鐵反噬!”
溫渺渺恨道:“那你就去找金光善報仇!害這么多人是為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當(dāng)然要找他,若不是我從中斡旋,王靈嬌一介鄉(xiāng)野村婦,能知道什么是陰鐵嗎?金光善能知道陰鐵在哪嗎?他能找到你們溫氏嗎?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們互相殘殺,全給我常氏陪葬!”
“瘋子!”
常萍幾近癲狂,“我就是瘋子又怎樣!憑什么,憑什么你們這些世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常氏為封印陰鐵沒落至此,就當(dāng)被欺負(fù)嗎!還有薛洋!當(dāng)年你祖上薛重亥殺了多少人?憑什么你現(xiàn)在就可以跟著溫氏仁義道德,在櫟陽里,百姓可都很喜歡你呢!我就是要讓你嘗嘗眾人唾棄的滋味!”
魏無羨抬手制止他,“老實(shí)說,你講的這些我都能理解,若真要為你犯下的錯找個理由,我們也能接受。只是用一個錯去解決另一個錯,就難免一錯再錯。”
“不要跟我咬文嚼字,出手吧。”
魏無羨面色欣慰道:“那這樣就好很多了,能不用說的,就不這么費(fèi)勁了。”
常萍拿出那半塊陰虎符,退到他做出的各個傀儡身后,“夷陵老祖,來看看這當(dāng)年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陰虎符,可能奈何得了你。”
歐陽子真看著前面的傀儡,為難道:“這...這雖然是假的...但是讓我打我爹...我...”
“是啊...我也有些不敢啊...”
魏無羨微微側(cè)頭看了那群孩子一眼,又轉(zhuǎn)回來笑道:“常萍,實(shí)話告訴你,別說半塊陰虎符,你就算湊出一整塊,我魏無羨也不放在眼里。”
“囂張,那就試試看吧。”常萍催動陰虎符,那些做出來的宗主們便拔劍出手了。
藍(lán)忘機(jī)揮袖召琴擋在前面,弦殺術(shù)一波接一波掠過去,可這群傀儡倒下還能站起來,那個‘藍(lán)啟仁’甚至還抬手叫了一聲“忘機(jī)”。
他有些遲疑。
溫寧毫不猶欲拉開了他。
溫渺渺拉著薛洋站在一旁,不讓他去,自己抽出鞭子便也上了。
這邊,魏無羨吩咐道:“去拿幾個紙人過來。”
思追與金凌二話不說就去旁邊的喪葬攤子上搬,接著子真與景儀也去了,然后小孩子們?nèi)チ耍蝗吮Я艘粋€紙人。
魏無羨點(diǎn)頭道:“不錯,還挺聽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