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在教本官做事?
大明宮中——
崇平帝一時沉默,道:“以楊卿之意,漕運(yùn)衙門也不知了?”
楊國昌道:“臣以為,賊人奸狡,漕運(yùn)衙門應(yīng)不知此事。”
崇平帝又是默然。
賈珩看著這一幕,目光流轉(zhuǎn),心頭就有幾分感慨,“瑕不掩瑜,就不好求全責(zé)備。”
不管如何,漕運(yùn)總督杜季同接管漕運(yùn)之后,工作還是卓有成效的,因為前后對比,這功勞就對比了出來,這是誰都抹殺不了的功勞。
然后就在賈珩以為楊國昌將漕運(yùn)總督擇出去之時,卻又是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梁元朗聲道:“圣上,現(xiàn)今秋糧解送入京,三河商會麾下船行,皆被賈云麾控制,掌柜、伙計、舵手、水手盡數(shù)投入監(jiān)牢,臣恐怕湊不出這般多的人手。”
賈珩面色微頓,心頭冷笑。
這個梁元,自作聰明,分明是想要把火往他身上燒。
果然,隨著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竊竊私議,因為事涉到賈珩。
“東城不是只抓三河幫頭目嗎,如何牽連眾多商賈?”頭發(fā)灰白的大理寺卿王恕,皺了皺眉,開口說道。
其他科道御史也是紛紛議論起來,都是將目光投向賈珩。
崇平帝面色淡淡,看著群臣驟起的燥動,道:“賈卿,你怎么說?”
賈珩這時,從奏班中出列,朗聲道:“此事,臣有下情回稟,三河幫盤踞東城十余載,麾下置有不少產(chǎn)業(yè),其中有從賊、事賊、助賊者,為不使法外遺奸,需得善加甄別,故而,臣將彼等一同羈束至五城兵馬司詢問,如身家清白者,自會放歸……況彼商賈從事貨殖營生,大多是車船店腳牙與青樓賭坊等偏門生意,縱無三河幫一事,臣如今提點(diǎn)五城兵馬司,也要規(guī)制東城百業(yè),卻不知有何牽連可言?另外,臣已緊急抽調(diào)五城兵馬司衙門刑吏,對不屬三河幫頭目之列者,提前訊問,如確系身家清白,屈身事賊且無不法之事者,都要在這幾天陸續(xù)放歸。”
這番自辨,幾乎將梁元攻訐化解于無形。
刑科都給事中鄧進(jìn),朗聲道:“微臣以為賈云麾所言是理,先前東城三河幫肆虐為禍,毆?dú)垏覒?yīng)考舉子之事,殿中袞袞諸公震怒,宛如昨日,而賈云麾施之以刑戮,連根拔起,正合我等期望,何言牽連甚廣?”
這是當(dāng)初朝堂凝聚的共識,本來賈珩差事也辦得大體不差,再吹毛求疵,實屬太過。
眾臣聞言,紛紛附議說著。
崇平帝沉聲道:“諸卿所言甚是,刑部、京兆府要加派人手,幫助五城兵馬司甄別奸兇,至于漕運(yùn),戶部要多和賈珩互通有無,先從船行中調(diào)撥船只、人手,將秋糧解送進(jìn)京。”
梁元拱了拱手,應(yīng)命稱是。
暗道一聲,果是不能撼動這幸進(jìn)之徒。
賈珩朗聲道:“圣上明鑒,最近這二日,三河幫清剿一事已漸漸落下帷幕,之后東城秩序也會逐漸恢復(fù),臣此處有關(guān)于三河幫弟子落網(wǎng),清剿的細(xì)情奏稟,以使諸位大人聞知。”
崇平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念與諸卿聽聽。”
賈珩拿起范儀書就的情況匯總,念誦道:“此戰(zhàn)清剿三河幫四位當(dāng)家,風(fēng)雨雷電四堂,自大當(dāng)家李金柱以下,執(zhí)事以上大小頭目一百六十五人,骨干弟子六百一十三人……”
之后就是對三河幫大大小小的頭目初步介紹。
待說完之后,殿中一眾文武官員,一時間都是鴉雀無聲。
有的甚至震驚,神京城下竟有如此一方幫派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躍,簡直令人背后發(fā)冷。
“怪不得調(diào)度京營封鎖東城……”有一些心思機(jī)敏的官員,心頭恍然。
崇平帝道:“賈卿這次差事辦的不錯,經(jīng)此事后,東城勢必為之一清。”
賈珩道:“皆賴錦衣府、京營、五城兵馬司多方協(xié)同,方成此事。”
眾人都是將驚異目光投向那少年,暗道,不管怎么說,這差事辦得是滴水不漏,無可指摘。
然而,就在這時,科道之中,就有一位御史出班奏道:“啟稟圣上,臣江南道御史陳端,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賈云麾。”
賈珩面色微頓,看向出列的面容俊秀的青年御史,這人,他倒是有印象,先前他伐登聞鼓時,也幫著搖旗吶喊。
崇平帝面色淡漠,說道:“陳卿要請教賈珩什么?”
陳端道:“臣聽聞五城兵馬司和錦衣府中的文吏,抄檢三河幫大小頭目家財,今日多達(dá)一千多萬兩家資,不知這筆財貨,賈大人如何安置?另有三河幫盤踞東城十余載,麾下產(chǎn)業(yè)營生繁多,不知這些鋪?zhàn)印I生,賈大人又會如何處置?”
此言一出,才真正如平靜的湖面丟下了一顆大石,掀起驚濤駭浪。
一千多萬兩的銀子,這樣一筆龐大數(shù)字,恍若旋風(fēng)一般,沖擊著殿中眾臣的心神。
就連原本作壁上觀的北靜王、南安郡王等五軍都督府的武勛,都是面面相覷,心頭震撼莫名。
是了,他們都快要忘記了,這樣的江湖幫派,還有贓銀……
殿中群臣嘩然一片,喧鬧噪雜如菜市場一般。
就連初聞此事的兵部尚書李瓚,都是面色微變,回頭和一旁的兵部侍郎施杰低聲議論著。
內(nèi)閣首輔楊國昌,同樣面現(xiàn)喜色,也是和戶部侍郎齊昆議論著。
而吏部尚書韓癀儒雅面容上,也是有著驚訝。
可以說,一千多萬兩銀子的財貨,各有各的盤算。
兩位糾儀御史,自是無法制止。
“一千多萬兩,這怎么可能?”有人說著。
“怎么不可能,盤踞東城十余載,這么大的一個幫派,沒有一千多萬的財貨,反而奇也怪哉!”
“戶部一年稅銀才多少?這一千萬兩如是充入國庫……”
就在這時,只聽到一聲金缶擊打玉磬的聲音,清脆的聲音一下子,讓喧鬧的宮殿重又恢復(fù)平靜,卻是戴權(quán)著內(nèi)監(jiān)敲打了玉磬。
只是一雙雙目光,都是齊齊看向那正在殿中的少年權(quán)貴,目光死死盯著。
價值一千多萬兩銀子的財貨,就在這少年手里攥著!
而崇平帝則是微微皺著眉頭,這樣一大筆銀子,本來就不好掩藏,但也想遮掩一時是一時,誰曾想這么快就走漏了風(fēng)聲。
迎著一眾目光注視,賈珩面色如常,抬眸,看向江南道御史陳端,沉聲道:“陳御史是從何聽得這些謠言?抄檢三河幫大小頭目家產(chǎn),事涉五城兵馬司以及錦衣府機(jī)密,陳御史又是從何而知?還請告訴本官,究竟是何人泄漏機(jī)密?”
一定是錦衣府或者五城兵馬司內(nèi),有人走漏了風(fēng)聲給陳端。
至于謠言,標(biāo)點(diǎn)符號不對,都可以辟謠,這又算什么。
陳端自不會愚蠢到如“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只是支支吾吾,說道:“賈云麾,抄檢三河幫頭目家資,前前后后,動靜很大,如是有心之人,自會注意到一些端倪,下官也是隱隱聽到一些風(fēng)聲。”
賈珩卻并沒有容其含糊過去,皺了皺眉,問道:“可這是公務(wù)機(jī)密,未塵埃落定前,豈容大肆宣揚(yáng)?今日,彼等可將泄漏抄檢財貨之?dāng)?shù)目,散播的滿城皆知,明日就可能將我大漢布防兵力泄漏于敵虜!陳御史,本官并未有責(zé)怪陳御史之意,只是想要查清造謠、傳謠的究竟是何人,還請言明!”
陳端被賈珩一雙咄咄目光注視,喝問著,默然了下,說道:“賈云麾,我也是偶然聽聞,似乎是錦衣府中的賬房先生提及。”
賈珩默然了下,拱手看向上首的崇平帝,說道:“臣請徹查錦衣府中造謠、泄密一案!”
眾臣:“……”
這怎么說著說著,要嚴(yán)查泄密之人了?
現(xiàn)在是討論銀子,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一千多萬兩銀子的財貨,究竟是個什么章法?
楊國昌面色頓了下,暗道,這筆銀子想要都充入國庫,恐怕不合上意。
崇平帝面色淡漠,看著下方賈珩,朗聲說道:“允卿所奏。”
賈珩道:“臣遵命。”
而后,工科給事中,竺元茂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說道:“圣上,臣以為這批財貨當(dāng)盡快清點(diǎn)、折賣,充入國庫才是!”
隨著竺元茂的開口,戶科給事中、都察院的御史,也是紛紛出班附議。
一場分豬肉的大勢,還是被科道言官造就起來。
賈珩靜靜看著這一幕,面無表情,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置身事外,看天子和手下文武大臣的博弈。
然而崇平帝卻顯然不打算放過賈珩,不等六部上述以及內(nèi)閣大學(xué)士下場,就開口說道:“賈卿,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都是齊刷刷將一雙雙目光投將過去。
賈珩面色怔了下,拱手道:“臣以為還未徹底落定之前,談及這筆財貨用處,尚為之過早。”
這自是緩兵之計。
現(xiàn)在這個事情爆出來,天子估計也有些猝不及防,不好直接表態(tài),那就先壓一壓,等天子和內(nèi)閣開小會商議一個分配比例來。
至于天子想獨(dú)占這筆銀子,幾乎是不可能,無非是一個比例的問題。
戶部侍郎梁元聞言,小眼一轉(zhuǎn),笑了笑,說道:“賈云麾可知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
分明是見著機(jī)會,打算將賈珩拉到科道言官的對立面。
“梁大人,你在教本官做事?”賈珩冷睨了一眼梁元,面色幽沉,語氣淡淡道。
梁元:“……”
梁元一股邪火往腦門兒上躥,面色鐵青,他也不知為何,只覺這話說不出的輕蔑。
賈珩不輕不重道:“抄檢之物,多是一些不動產(chǎn)和金銀財貨,能折賣幾何,尚自不知,至于未雨綢繆的道理,本官既能將三河幫連根拔起,自是比你梁大人懂。”
這梁元自從伐登聞鼓一事被吃了掛落,顯然是有些記恨上他了。
既是如此,也就沒必要給其留顏面了。
他剛剛得了一個彩頭兒,氣勢正盛,過期作廢。
果然此話一出,殿中眾臣雖是面色古怪,但沒有人覺得不對。
一來是賈珩論及品級與梁元同為正三品,同品階的爭論,也沒有什么傲視上官可言,二來,論及功勞,那自是不用說,風(fēng)頭正盛。
被當(dāng)眾駁斥,梁元臉上羞臊、憤怒,只覺一張臉都掛不住,沉聲道:“賈云麾,本官無非是好心提醒你。”
“提醒?”賈珩輕笑了下,繼而聲音轉(zhuǎn)冷道:“三河幫肆虐為禍?zhǔn)噍d,多行不法之事,所經(jīng)營之貨殖產(chǎn)業(yè),不知竊逃?xùn)|城多少稅銀,你梁大人分管著戶部征稅,彼時,你怎么不提醒圣上?是知而不言,還是不聞不問?三河幫為漕糧衛(wèi)奔走、驅(qū)馳,幫助漕運(yùn)衙門裝卸糧食,你梁元協(xié)管著倉場衙門,怎么不提醒內(nèi)閣,彼三河幫一干人等皆為奸兇?正因如梁大人你這樣的尸位素餐之輩坐視,方有三河幫借為漕運(yùn)衙門輸粟轉(zhuǎn)糧,日益壯大,氣焰熏天!本官何需你提醒!”
“你……你……”被賈珩幾同居高臨下地訓(xùn)斥著,梁元面色陰沉似水,目光幾欲噴火,嘴唇翕動了下,卻不知從何辯駁。
殿中眾臣,都是作壁上觀,目光帶著幾分玩味。
這二人先前就有過節(jié),現(xiàn)在更是對上了。
賈珩沉聲道:“臣彈劾戶部左侍郎梁元尸位素餐、碌碌無為,臣疑其或為三河幫于后張目,否則,如此一個大的幫派,何以在神京一手遮天,更是在戶部與漕運(yùn)衙門左右逢源?!”
要么不得罪人,要么就往死里得罪!
因為潘堅被一股神秘勢力截殺,導(dǎo)致一些與一些官員勾結(jié)的秘密也隨之隱沒。
三河幫不可能只收買齊王一家,戶部漕糧輸送的上上下下相關(guān)官吏說不得都有涉案其中。
方才那位楊閣老在幫漕運(yùn)總督杜季同急切撇清,恐怕就有做切割之意。
“本來案涉齊王,不好糾纏,但齊黨既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緊追不舍了。”賈珩念及此處,朗聲道:“圣上,臣以為李金柱等三河幫骨干,橫行東城十余年之久,收買貪官污吏,包庇其惡,當(dāng)嚴(yán)查!”
京兆尹許廬卻是第一個出班響應(yīng),拱手道:“臣附議。”
之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于德也是出班附議。ωωω.ΧしεωēN.CoM
此言一出,無疑是在轉(zhuǎn)換了殿中議事的方向,殿中眾臣,也有一些科道言官從班列中相繼而出,口喊附議者,此起彼伏。
這一幕,就連前面站著的內(nèi)閣首輔楊國昌都臉色陰沉,心頭惱火,暗罵一聲,梁元愚蠢,賈珩狂妄。
本來他好不容易才將漕運(yùn)總督杜季同擇出來,現(xiàn)在反而又要將戶部搭進(jìn)去。
就在這位楊閣老猶豫著要不要出班自辨時。
崇平帝面色微頓,沉聲說道:“三河幫盤踞東城為害一方,自是要嚴(yán)懲背后之人,許德清、賈子鈺,於德,你三人全力偵破此案,務(wù)必要查出個水落石出。”
楊國昌蒼老面容微變,將到嘴邊話又是咽了回去,心頭嘆了一口氣。
許廬、于德、賈珩拱手道:“臣等遵旨。”
等崇平帝敲定此事,又說道:“抄檢財貨,還要折價變賣,不是三五日能成,此事還由賈卿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沒有直接讓內(nèi)務(wù)府協(xié)同,也沒有讓戶部協(xié)同,正如賈珩所料,崇平帝也是用上了緩兵之計。
賈珩道:“臣,領(lǐng)旨。”
殿中眾臣聞言,倒也沒聽出什么不對,面上興奮之色不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