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經(jīng)略一方
天香樓中——
賈珩靜靜看著史湘云那張絢爛如煙霞,笑意爛漫的臉蛋兒,心頭也有幾分感慨,憶起湘云的判詞: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
史湘云因父母早喪,跟著在叔叔嬸嬸過活,身為公侯小姐,平日里還是要做一些女紅,很是繁累,曾經(jīng)向?qū)氣O說過此事。
湘云曾對寶玉囑咐說:“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好等老太太打發(fā)人接我去。”
但寶玉這個哥哥,哪里記得云妹妹?
花船上撕心裂肺喊著“愛哥哥,贖我……”
所以說什么寶玉做富貴閑人也好,當(dāng)你保護不了你想保護之人,被人欺負(fù)的時候,就會被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了。
賈珩念及此處,看向賈母,道:“那我以后多看顧看顧她罷。”
鳳姐明麗的少婦臉上笑意泛起,說道:“云兒,聽見了沒有,以后有你珩哥哥看顧著你,你珩大哥可是外面做大事的,手下管著上萬人呢。”
史湘云笑道:“珩哥哥好厲害啊。”
王夫人在一旁聽著,心頭那股“膩歪”,愈發(fā)抑制不住。
自從這珩大爺起了勢,現(xiàn)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圍著打轉(zhuǎn)兒,將她的寶玉反而落在一旁。
賈母笑了笑,道:“珩哥兒,還有件事兒要問你。”
其實不大想這時候說,但別的時候,又怕對面少年拒絕。
賈珩怔了下,說道:“老太太請說。”
賈母嘆了一口氣,說道:“還是西府查抄的事兒,大老爺他那邊兒不太順利。”
賈珩皺了皺眉,問道:“此事不是已交給大老爺去辦了嗎?怎么老太太今兒又提起?”
王夫人開口道:“那邊兒鬧得不像,今兒上午,吳新登家的,還有單大良家的,還有他們的親戚,來府上鬧,說補虧空就補虧空,有些是她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私,也都抄沒了去,實在不是這個理兒,還說伺候了府里幾十年,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不給她們一條活路,再逼將下去,不過是吊死在西府門前而已。”
正如賈珩先前所想,賈赦抄家弄得賬目不清,將吳興登、單大良、戴良、錢華等人的家資低價折賣,弄得不大像。
說白了就是借抄家為名,行巧取豪奪之實,結(jié)果人家?guī)准乙彩怯腥H六故的,大清早兒湊了一群人上西府鬧事兒。
迎著一道道或期待、或好奇的目光,賈珩默然片刻,問道:“大老爺怎么說?”
賈母嘆了一口氣,說道:“他還能說什么?他說都是榮國府的世仆,財貨根兒上都在咱們府里,哪有什么他們自家的東西?我尋思著,咱們這樣的人家,真要鬧出了人命,在神京城里也不大好看。”
王夫人附和道:“是啊,咱們這樣的積善之家,傳揚出去,也不好聽。”
探春、黛玉等都是安靜聽著,二人心思慧黠,自是明白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賈珩道:“那老太太的意思呢?”
賈母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再從錦衣府里請幾個人,還有賬房先生,配合著再跑一趟?”
賈珩道:“老太太,不說請人威嚇這種手段,實在上不得臺面,就說現(xiàn)在也抽調(diào)不出人手,錦衣府里的賬房都在忙著東城的事兒。”
鳳姐面上笑意斂去一些,丹鳳眼中就有幾分冷意,說道:“珩兄弟,東城的事兒?”
她可沒忘記,她家璉二就是被東城那幫混賬……
賈母好奇問道:“怎么說?東城也用上賬房先生?也在抄檢?就不能撥付兩個賬房先生嗎?”
賈珩搖了搖頭,說道:“撥付不出來,東城三河幫幾個頭目,一千多萬兩銀子的財貨,現(xiàn)在別說錦衣府,就是五城兵馬司,上上下下都在忙著這個事兒。”
賈母、王夫人:“……”
廳中眾人都是被隨口一言的天文數(shù)字震驚著。
鳳姐明眸生波,同樣呼吸急促,原本因賈璉一事失眠了幾天,已有些蒼白的臉頰,現(xiàn)出兩抹異樣的紅潤。
一千多萬兩?
她平日的月例銀子才多少?
賈珩道:“所以,現(xiàn)在抽不出賬房先生。西府不是在京中有鋪子嗎?讓鋪子里的賬房,選靠譜的去頂頂事兒,幫助折算折算家資,列個明目,縱是抄檢,不說讓人心服口服,也堵住悠悠之口。”
賈母遲疑說道:“珩哥兒,在京中,我們家鋪子也不多,上哪兒尋靠譜的賬房去。”
王夫人想了想,輕聲說道:“我那妹妹她們家在京中有著十來個鋪子,要不我尋他們的賬房先生幫幫忙?”
賈母好奇說道:“可是寶玉她姨媽家?”
此言一出,鳳姐也是笑道:“姨媽家可是皇商,手下營生不少,抽調(diào)幾個賬房先生,想來也不是什么難處。”
王夫人笑了笑,說道:“鳳丫頭說的是,她們在京中有不少生意。”
賈母笑道:“好,好。”
說著,又是看向賈珩,說道:“珩哥兒,那單家、吳家他們要再來鬧,也不是個事兒,你有個什么法子沒有?”
賈珩道:“大老爺怎么也是朝廷一等將軍,遇到了事兒,該報官到京兆,就去報官,竊盜主家,自有大漢律法嚴(yán)懲,如是吳家、單家他們?nèi)鰸姶驖L兒,可以去牢里撒潑打滾。”
現(xiàn)在賈赦將事情弄成一團糟,他不可能去派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威嚇那幾家,沒有這么幫人擦屁股的。
賈母聞言,只得道:“珩哥兒說的對,有什么不對,就去報官就是了。”
見氣氛有些沉悶,秦可卿笑著打了個圓場道:“老太太,讓人擺宴罷?”
賈母笑道:“好,珩哥兒媳婦吩咐擺宴吧,說話的工夫,也餓了。”
眾人聞言都笑。
而在這時,外間一個婆子進來說道:“璉二奶奶,夜了,可以放煙火了。”
鳳姐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老太太,二太太,珩兄弟,到軒窗前先看煙火罷。”
原本略有幾分沉悶的氛圍,頓時鮮活、明快起來,縱然移步至軒窗之前,扶著欄桿眺望。ωωω.ΧしεωēN.CoM
“噼里啪啦……”
五顏六色的煙火沖起,絢爛、璀璨了夜空。
榮國府,正在賈母院落里的寶玉,剛剛?cè)嗔巳喟l(fā)酸的手臂,放下毛筆,看著寫得一摞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垼星锬槺P兒上現(xiàn)出滿意之色,心頭第一次涌起名為成就感的東西。
“詩經(jīng)觀后感,我整整寫了五大張,觀查賬事,也寫了三張,想來這次……”寶玉抬眸看著燭火。
而這時,襲人和麝月卻在庭院中有說有笑。
寶玉臉色一頓,徇聲而去,笑道:“襲人姐姐,你們說笑什么呢?”
“二爺,東府放煙火呢,快出來看啊。”廊檐下的襲人輕笑說著,拉了拉寶玉的胳膊。
寶玉聞言就是抬起頭來,寂靜夜晚中聽著東府傳來的唱戲聲,輕聲道:“好姐姐,都誰過去了?”
襲人一時沒有察覺出異樣,道:“老太太、大太太,林姑娘、迎春姑娘還有三姑娘都過去了。”
寶玉身形一震,目光現(xiàn)出癡癡,喃喃道:“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而榮國府鳳姐院里,賈璉站在廊檐下,望著東府里的煙花,臉色陰沉。
“二爺。”興兒喚了一聲,輕聲道:“夜里風(fēng)大,二爺還有傷,到屋里歇歇罷。”
“你說什么!”賈璉忽而轉(zhuǎn)過頭來,那張往日俊俏、清秀的面容上,一抹戾氣涌現(xiàn),因逆著光,多少有些猙獰。
興兒被嚇得一哆嗦,顫聲道:“二爺。”
賈璉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的一股邪火壓下,面色重又恢復(fù)平靜。
他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暴躁、易怒,晚上還做噩夢,都是當(dāng)日在金美樓中的種種不堪,更難受的是,他發(fā)現(xiàn)他……
娘的,不能再想了。
“說來說去,都是那位珩大爺,他現(xiàn)在官兒越做越大,我的好處一份沒落著,反而受了他的連累。”
賈璉面色變幻了下,將心頭潛藏的一絲憤恨壓下,嘆了一口氣,回至廂房,只覺苦熬難當(dāng)。
這位璉二爺本就是無女不歡,現(xiàn)在讓他在家養(yǎng)病,他覺得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一定撐不住。
……
……
而在寧國府中眾人慶宴之時,大明宮中,燈火通明,澄瑩如水的地板上倒映著兩道人影。
殿中安靜的出奇,只有水漏的聲音清脆響起。
崇平帝剛剛和兵部尚書李瓚用完晚膳,君臣二人佇立在一架山河屏風(fēng)前敘話。
屏風(fēng)上赫然懸掛著北境的輿圖,上面用一些顏料筆標(biāo)注著東虜?shù)倪M兵方向。
崇平帝面色幽沉,開口道:“李愛卿以為在北平設(shè)北面行營如何?”
李瓚沉聲道:“圣上此策可行,邊關(guān)逢敵入警,先是飛信至神京,俟內(nèi)閣和圣上共議軍情,待上傳下達(dá),敵寇已往來如風(fēng),肆虐別處,諸省守捉之兵,多是救援不及,疲于奔命,向使籌建行營,集中調(diào)度諸省之兵,反應(yīng)更為及時,只是非需經(jīng)略一方的樞相、宰臣不可擔(dān)綱此大任。”
這等經(jīng)略一方的重任,非宰執(zhí)、樞相不可。
現(xiàn)在的陳漢邊關(guān)以及地方官將,都有守土之責(zé)。
但同樣的,一旦東虜輾轉(zhuǎn)他地,這些地方官將沒有上面命令,不會擅自出城相援,為東虜精騎所趁。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萬一城破,身家性命都要折在其中。
而賈珩所言就是要建立一個北方戰(zhàn)區(qū)式的指揮系統(tǒng),調(diào)度河北、薊鎮(zhèn)、山東、山西諸衛(wèi)、鎮(zhèn)之兵,授以臨機決斷之權(quán)。
不這樣,短期內(nèi)根本就擋不住東虜?shù)蔫F騎,等你們朝堂中做好決策了,人家早就搶掠一通,各地沒被搶的兵將,追都不敢追。
這就是先前,兵部尚書李瓚和內(nèi)閣首輔楊國昌,爭執(zhí)著給各地松綁、放權(quán)之故。
但現(xiàn)在賈珩又提出了一條路,不是擔(dān)心地方藩鎮(zhèn)割據(jù),軍頭兒尾大不掉嗎?
那就調(diào)樞臣坐鎮(zhèn)經(jīng)略一方,文官集團不可能連自己人都不信任吧?
至于文官想要造反的難度是非常大的。
自宋明以降,見過幾個文官靠軍事造反成功的?
反而是武勛、外戚,這些才是皇權(quán)的重點防范對象。
這就是賈珩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入文官集團的緣故,就是降低自己給外人的危險感,為自己披上一層安全的外衣。
但新的問題就出來了,派誰去?
誰愿意冒著擔(dān)負(fù)政治責(zé)任的風(fēng)險,離開內(nèi)閣,前往邊關(guān)經(jīng)略一方?
這邊廂,崇平帝聞聽李瓚所言,默然片刻,說道:“愛卿此言倒是和一人不謀而合,果是英雄所見略同。”
李瓚聞言,心頭一震,詫異道:“不知圣上所言何人?”
崇平帝默然片刻,道:“賈珩。”
李瓚心頭微震,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道:“這是賈云麾所提之議?”
崇平帝嘆了一口氣,說道:“賈珩有言,行營籌建之后,軍情往來于行營與神京,軍情急遞更為迅速,再以樞相坐鎮(zhèn)一方,調(diào)度諸省兵力,可集重兵布防,遏制東虜南侵之勢。否則長此以往,彼等劫掠我財貨、人口,國力此消彼長,后果不堪設(shè)想。”
雖然賈珩沒有明言,但崇平帝身為一國之君,如何看不到這一幅場景?
幾乎可以想見,不停失血的大漢,再加上近些年的天災(zāi)……宗廟毀墮,社稷傾覆。
李瓚聞言面色凝重,沉聲道:“圣上,賈云麾所言可行。”
其實心頭隱隱有幾分猜測,除卻他,滿朝文武幾無更合適的人選。
如果重新提拔某省督撫入閣為內(nèi)閣閣員,再經(jīng)略幽燕,威望并不足以震懾北方那些驕兵悍將。
至于五軍都督府的那幾位,縱然才具足夠,圣上也不會放心由其督師一方,直接間接節(jié)制兵馬數(shù)十萬。
念及此處,李瓚心頭下定主意,朗聲說道:“臣雖不才,如圣上信重,不以臣才拙智窮,愿以三尺腐朽之身,鎮(zhèn)國之北,許報我大漢社稷。”
籌建行營,經(jīng)略一方,與敵相持,一旦敵寇入境,大肆屠戮邊民,他勢必首當(dāng)其沖,彈章如潮,毀謗加身。
但那又如何,北境糜爛,與其枯坐在內(nèi)閣籌劃,不若往前線,調(diào)度用兵。
崇平帝聞言,面容劇震,目光緊緊頂著對面的武英殿大學(xué)士李瓚,千言萬語都被堵在喉嚨里,只化作一言,喚道:“李卿。”
因為,對一位已經(jīng)入閣的閣臣而言,并不是什么大權(quán)在握,威風(fēng)凜凜的好事兒,反而是個避之唯恐不及的禍?zhǔn)隆?br/>
當(dāng)然,如果李瓚真的遏制住東虜南侵之勢,載譽歸來任首輔都是小事,可以文臣封伯,青史留名,萬古流芳。
李瓚忽地頓首而拜,抬起沉毅面容,又是朗聲道:“圣上,臣領(lǐng)兵部七載,于邊事身無長策,致使東虜鐵蹄肆虐北疆,臣愧對圣上信重,瓚如今不才,愿為圣上經(jīng)略幽燕,遏敵南進。”
崇平帝聞言,默然說道:“此事,等明天,朕再召賈珩商議商議,行營籌建一事,需得議一個章程來,他為首倡之人,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你們兩個可會商一番,擬個條陳出來,最遲明年開春,行營就要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