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涌的項目出現(xiàn)轉(zhuǎn)機，可是因為貸款陷阱，永盛再次陷入危機。
    ●丁躍民丟車保帥，轉(zhuǎn)讓永盛股份，要回深圳發(fā)展。
    ●高旗被查出患有自閉癥，讓高建國的生活又一次蒙上陰影。在康復(fù)中心，他卻遇到了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
    一
    演出結(jié)束，張偉豪和丁躍民結(jié)伴出來。一輛銀灰色的奔馳停在了大門口，司機正是上官文。張偉豪正想著過去打個招呼，一群女演員鶯鶯燕燕地涌出來，看到上官文立刻熱情道：“謝謝上官先生的宵夜和甜品!”上官文禮貌地擺擺手，突然看到安慧一臉疲倦地走了出來，他立刻快步過去，殷切道：“安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安慧側(cè)過臉搖了搖頭。上官文則彎腰伸手想幫安慧拿小提琴，嘴里說著：“沒事的，正好順路，順路。”安慧死死拽住琴盒，說：“真的不用了，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大晚上不回家跟老婆親熱，在這里跟別的女人拉拉扯扯，恐怕不太好吧？”丁躍民早就看不下去了，立刻沖了上來。張偉豪緊隨其后。
    上官文一轉(zhuǎn)身，看到了身后站著的兩個人。他看一眼張偉豪，再看一眼丁躍民，驚訝道：“張老板！這位是……”
    “上官先生，好久不見啊！”張偉豪哈哈大笑，“這位是金星食品公司的老板，永盛集團最大股東丁老板。”
    上官文十分尷尬，只有訕笑道：“好久不見，張老板也來聽音樂會？”
    張偉豪輕松道：“我可是愛樂的常客，倒是上官先生，我還是第一次碰見你。”
    上官文的表情愈發(fā)不自然：“是啊，以前沒碰見。那個……安小姐，我就不打擾了，下次有機會再來聽你的演奏會。”
    “好。”安慧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然后打了一輛車離開了。出租車里的安慧心潮起伏。她和上官文在一次酒會上偶然認識，因為去年高建國的事情，她找上官文幫了忙，事后請他吃過一頓飯表示感謝。上官文卻把這頓飯視為寶貴的契機，幾乎每次演出都訂下包廂，還總到后臺送花送宵夜什么的。樂團的人總拿這件事開玩笑，讓安慧頗為尷尬。
    丁躍民一臉失落，張偉豪哈哈笑道：“看來丁老板不夠靚啊！”說完彎腰坐進自己的跑車，揚長而去。
    郁悶的丁躍民狠狠一腳踢到身旁的垃圾桶上，仰面喊了一嗓子京罵。
    工地的喧鬧聲把高建國拉回到現(xiàn)實中。昨晚他接到弟弟的電話，說父親身體不太好。他知道父親這些年一直忙于基本法的草案，這幾天因為擬定規(guī)章上遇到了一些問題，委員們辯論了很久，一直沒有結(jié)果，所以最近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工作。上午他打了個電話過去，想勸父親注意身體，父親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從一開始，這就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里程，但是它的成立將是一份杰作，一個壯舉。”高建國只有祝父親工作順利，不好再說其他的。
    眼瞅著剛開始的工程就被叫停，包工頭也是愁眉苦臉、大吐苦水。望著大片剛剛挖了一半地基的空地，高建國只有安慰工頭道：“放心吧！我們會處理好這個項目地塊，你們過不了多久就能繼續(xù)開工。”
    包工頭苦笑著搖搖頭，又指向更遠的一片區(qū)域說道：“我聽說政府要在那邊修什么機場，這個地塊很好啊，怎么會停工了？我可只管開工收錢，到底怎么修是你們的事。如果你們就此放棄了這塊地皮，你們永盛集團可必須賠償我們違約金啊！”
    原本還抱有很大希望的李浩南看到現(xiàn)場，又聽到包工頭的話，頓時覺得心灰意冷，沮喪地說：“這怎么會是一片工業(yè)用地，之前的計劃書根本沒有寫，丁躍民居然還讓建高檔小區(qū)。我最終還是被張偉豪和丁躍民給坑了。”
    “這之前的確是住宅用地，不過后來政府可能規(guī)劃改了，張偉豪趁機設(shè)局，急于轉(zhuǎn)手，我們對這一片也不是很了解。土地性質(zhì)是規(guī)劃好的，高檔住宅區(qū)，肯定是修不成了……”高建國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頭向身后秘書問道：“那附近政府會修建什么工廠？”
    “航空用品、零件設(shè)備廠。”
    高建國沉思一陣，一拍手道：“政府的最新規(guī)劃是要修飛機場，青嶼干線也會途徑這里。這里既然是工業(yè)園區(qū)，那我們就建職工社區(qū)！”
    “職工小區(qū)？”李浩南聽出點意思。
    高建國解釋道：“既然這片土地是工業(yè)園區(qū)，政府也要在這附近修大型工廠，那我們就干脆將這里改造成和工廠還有機場配套的建設(shè)，比如職工小區(qū)、大型超市。等工廠和機場修建起來，一定會有大批的工人、職員，人口劇增，我們的買主就是這些工人。我們打造社區(qū)經(jīng)濟實惠房，工廠、企業(yè)也會買我們的房，打造成職工福利用房。我想，這比高檔住宅小區(qū)風(fēng)險更小，收益更大！”
    聽完高建國的分析，李浩南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點頭稱贊道：“對啊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工業(yè)園區(qū)內(nèi)是包含職工社區(qū)的，不屬于高尚住宅房，沒有住宅產(chǎn)權(quán)。”
    高建國又轉(zhuǎn)身對包工頭說：“地基打好了，是現(xiàn)成的，我讓工程設(shè)計師盡快根據(jù)現(xiàn)有的地基修改圖紙，等問題處理好，你們就可以重新動工了！”
    有工開就有錢賺，包工頭當(dāng)然開心，立刻喜形于色，連聲說好。
    說完這些，高建國卻突然臉色一變，皺眉道：“可如果還要建房，我們還是必須得向銀行貸款，之前的資金根本不夠。本來我想著趁機轉(zhuǎn)手，就不必愁銀行方面的問題了。”
    “銀行方面，我來想辦法，你不用擔(dān)心。”李浩南一拍他后背道。
    高建國還想再說，手提電話卻突然響起，是幼兒園園長打來了，說有關(guān)高旗的事情需要與所有監(jiān)護人一起談?wù)劇Ｖ眱鹤拥氖虑椋呓▏挥谢氐绞袇^(qū)，接上母親一起來到幼兒園。
    五顏六色的教室，寬敞明亮。身材高大的高建國坐在孩子常坐的板凳上，略顯拘謹。兒子正坐在角落低頭玩著手指。園長禮貌地微笑著說：“旗旗今天和園里的小朋友打架了，好在老師立刻上前阻止了，孩子們都沒有受傷。”
    高建國有些震驚，連忙問：“為什么打架？”
    園長正色道：“旗旗平時在幼兒園幾乎都是獨處，不喜歡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當(dāng)大家都興致勃勃做游戲的時候，他也好像并不能提起興趣，連觀看都不太愿意。今天午休起床的時候，旗旗突然開始打自己，顯得有些暴躁。一個同學(xué)從他面前路過，他就伸手去打了那個同學(xué)，然后倆人開始有些扭打，所幸老師們立刻上前把他們兩個分開了。”
    高建國走到教室里面，抱起了旗旗，溫柔地問：“旗旗，今天為什么跟同學(xué)打架呀？”高旗面無表情，別過臉不說話。
    園長眨了眨眼，遲疑了一會才說道：“旗旗已經(jīng)3歲多，來幼兒園也有一個多月了，但是一直不怎么說話，跟小朋友之間也不能很好地相處。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帶孩子去醫(yī)院檢查一下，看是否有一些心理疾病，或者孩子身體是不是哪不舒服。他經(jīng)常莫名其妙暴躁，還打自己。”
    “怎么會這樣？”岳芳英望著兒子和孫子，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兩天后，兒童醫(yī)院的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高旗患上的是兒童孤獨癥，也就是俗稱的“自閉癥”。這種病是廣泛性發(fā)育障礙的一種亞型，以男性多見，主要表現(xiàn)為不同程度的言語發(fā)育障礙、人際交往障礙、興趣狹窄和行為方式刻板，而且約有四分之三的患者伴有明顯的精神發(fā)育遲滯，部分患者兒童在一般性智力落后的背景下某方面具有較好的能力。
    好在最后醫(yī)生又說：“教育和訓(xùn)練是最有效、最主要的治療方法。兒童自閉癥最佳的治療年齡在3到6歲，在這期間如果實施治療和康復(fù)訓(xùn)練的話，效果是最好的。孩子對于家長是有依賴性的，如果你們平時對他多加引導(dǎo)，再定期到我們醫(yī)院來進行康復(fù)訓(xùn)練，病癥會慢慢消失。只不過在時間上來說，比較漫長。”總算是還有希望在。
    二
    接到電話時，丁躍民正在中環(huán)閑逛。最近他都沒去永盛。他雖然不怕李浩南，卻也不想直接和他沖突。電話是李浩南親自打來的。原來，永盛的貸款請求連續(xù)被三家銀行拒絕，李浩南有點手足無措，希望丁躍民能想想辦法。丁躍民心中暗喜，大喊著“聽不清楚”掛斷了電話，一拍屁股坐船過海去了澳門。
    今天真是鴻運當(dāng)頭，丁躍民桌前的籌碼已經(jīng)堆得跟小山一樣高。與他對面而坐的賭客臉色沮喪，兩眼狠狠地盯著丁躍民，面前的籌碼已經(jīng)所剩無幾。這個賭客決定孤注一擲，將自己所有的籌碼全都押了出去。丁躍民突然笑起來，豪氣萬丈地把身前的籌碼都推了出去，接著揭開了自己的底牌，賭客沒開牌，灰頭土臉地起身離開。
    在眾人欽羨的目光中，丁躍民笑著扔給美女荷官兩枚籌碼，瀟灑離席而去。
    美女荷官甜甜地道了聲謝，收起了籌碼。這時身旁湊過來一個身穿灰色夾克、頭戴黑色鴨舌帽的人，帽檐壓得特別低，看不清長相。這人開口問道：“靚女，剛才那位大佬是誰？”聲音低沉沙啞，應(yīng)該是個中年人甚至老年人。
    荷官笑著答道：“丁老板啊！每周都會來。”
    “他很有錢嗎？”問話間，鴨舌帽推過來一枚籌碼。
    荷官靈巧的手閃電般劃過桌面，那枚籌碼立刻隱沒不見，她接著笑吟吟地答道：“應(yīng)該挺有錢的吧，好像是在深圳做大生意的，也在香港有資產(chǎn)，出手很大方，每次都會給我們一些小費。最近他手氣不太好啊，都輸了一兩百萬了，不過今天贏得挺多。”
    鴨舌帽咳嗽兩聲又問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這時，又有新的賭客坐下，荷官又開了一副新牌準(zhǔn)備發(fā)牌，再轉(zhuǎn)身時，鴨舌帽已經(jīng)不見了。
    贏得盆滿缽滿的丁躍民第二天就回到了香港，張偉豪約他聊聊。
    咖啡館正放著張學(xué)友的《Linda》，張偉豪悠然地跟著哼唱起來：“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美麗長夜不應(yīng)有這缺口，纏綿時辰因還沒見盡頭。”
    丁躍民忽然想起昨天李浩南急著貸款的事，簡單跟張偉豪說了一下。張偉豪有些意外李浩南還想繼續(xù)這個項目，手指沒有隨著節(jié)拍在桌面輕輕敲打著，過了一會才開口：“不管他們做不做那個項目，只要貸款，你就推薦國商銀行。”
    “國商銀行？”丁躍民有些意外。
    張偉豪點點頭道：“對，我跟國商銀行的一個高管很熟，我可以托人幫永盛集團貸到款。不過，他不是挺急的嗎？讓李浩南跟國商簽約，讓他吃點虧，我朋友也賺點。”
    丁躍民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趁機掃了掃張偉豪的眼睛——目光撲朔迷離。他明白張偉豪肯定沒有說實話，于是笑著道：“沒問題，我會讓李浩南到國商貸款。不過，你要把興成國際在深圳福田的房產(chǎn)轉(zhuǎn)讓給我一部分。”
    張偉豪眉頭一挑道：“你還真是處處想著你自己的利益。”
    “互惠互利嘛！”丁躍民笑了笑，“永盛虧損，受益最大的還有你們興成國際。”
    張偉豪望向窗外，半空中云層氤氳，恐怕很快就會是滿城風(fēng)雨。他一打響指道：“好，成交。”
    從半島酒店出來，丁躍民哼著王杰的《誰明浪子心》，想起剛才李浩南這個傻瓜又被自己唬住了，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英資銀行對香港未來失去信心，個個都想腳底抹油跑路，導(dǎo)致永盛的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大多縮水。隸屬于英格蘭銀行的國商銀行趁火打劫，直接提出要按低于市價50%的額度貸款。李浩南開頭不愿意，但看在一周后就能到款，還是同意了。
    回到包租的公寓，正要開門，一條黑影從樹叢里閃了出來。這是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丁躍民警惕道：“誰？”
    “丁老板，你好！”來人聲音低沉地問候道。
    “你到底是誰？”丁躍民十分緊張。過去他只是個零售店店主，現(xiàn)在成了有不少身家的有錢人，膽子明顯小了。
    鴨舌帽嘿嘿笑道：“你不認識我，但是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高建國。”
    丁躍民后退半步，閃出半邊身位，隨時準(zhǔn)備逃走，嘴上卻輕松道：“高董是我們永盛的頂梁柱，怎么會是我的敵人？”
    鴨舌帽側(cè)過身子，擋住了丁躍民的去路，低聲道：“丁躍民，北京人，北京大學(xué)經(jīng)濟系肄業(yè)，曾在深圳開過電器零售店，幾年前還只是高建國手下的一個小人物，如今卻是永盛集團的大股東，還在深圳一夜之間靠走私成為了暴發(fā)戶呢，你的實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你……”丁躍民感覺后背陣陣發(fā)寒，“你到底是誰？”
    “鄙人龍華，丁老板不請我進去坐坐嗎？”鴨舌帽被摘下來，露出一張滄桑的臉，正是潛逃多年的龍華。
    進門后，丁躍民徑直走到廚房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回憶著龍華這個名字，漸漸想起過去高建國跟他說過的一些事情。一個貪污的在逃警察，主動找到自己會有什么事情呢？只有隨機應(yīng)變了。打定主意后，丁躍民又倒了一杯水，在沙發(fā)上坐下，笑著道：“龍先生，我可是個守法商人，走私這種事情請不要亂講。”
    龍華蹺起二郎腿，笑著道：“我可是黑白兩道通吃的。你從東南亞那邊通過非法渠道走私了大量的劣質(zhì)小麥，來冒充國內(nèi)的優(yōu)質(zhì)小麥，再用一些見不得人的技術(shù)來研磨，然后冒充成精品面粉，成本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你卻賣出高價來牟取暴利。你覺得我要是把這些事都公之于眾，你會怎么樣？”
    丁躍民的水杯差點脫手，有些驚恐地望著龍華，小聲問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要是大陸工商局知道了這些，你的廠立刻就會關(guān)門大吉吧？你也會名聲大臭，說不準(zhǔn)會惹上官司。”龍華還是一臉笑容。
    丁躍民雙手捧住水杯，雙腿微微抖動，有氣無力地說：“跟你有仇的是高建國，你為什么要來報復(fù)我？”
    “我并沒有報復(fù)你，我只是不想跟錢有仇。”
    “你要多少？”
    “丁老板是果然醒目！”龍華伸出三根手指。
    丁躍民冷笑道：“真是獅子大張口。現(xiàn)在深圳人均工資才幾百塊錢，你就想一天掙到別人一輩子的錢？”
    龍華搖頭道：“我掙不到，但是丁老板能掙到。”
    丁躍民直視龍華道：“最多100萬，多了我也拿不出來。”
    龍華絲毫不讓地看著丁躍民，沉聲道：“最少200萬。還有，以后你進貨必須通過我這的渠道。放心，價格比你現(xiàn)在貴不了多少。”
    “真是癡心妄想！”
    龍華笑得更開心了，露出一顆金牙，雙臂張開架到沙發(fā)靠背上，滿不在乎地說道：“好啊，那你去告發(fā)我好了，反正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被抓進去再關(guān)幾年。不過你可不一樣，你現(xiàn)在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但一旦我去舉報了你，你的食品公司馬上就會倒閉，你這個人也會身敗名裂。永盛集團馬上就要破產(chǎn)了，到時候你的股票也會一文不值。”
    “你少在這危言聳聽，永盛怎么會破產(chǎn)？”丁躍民莫名地感到心頭一緊，嘴上卻毫不示弱。
    龍華繼續(xù)道：“你不是剛剛讓李董事長申請了國商銀行的貸款嗎？”
    “是又怎么樣？”丁躍民更加緊張，明白龍華一直在監(jiān)視自己。
    龍華收回攤開的右臂，手指輕輕地撫摸著臉上的絡(luò)腮胡子，悠然道：“丁老板不會不知道吧？國際商業(yè)信貸銀行在國際上遭遇信用危機，他們在香港的25家分行的財務(wù)狀況也在破產(chǎn)邊緣，永盛找他們貸款，抵押的資產(chǎn)恐怕是再也拿不回來了吧。”看著丁躍民震驚的模樣，龍華又接著道：“看來張偉豪還真沒告訴你，永盛抵押了那么多資產(chǎn)，等國商銀行垮臺，豈不是就算有錢還貸款，也拿不回那些資產(chǎn)了？你在永盛的股權(quán)也即將變?yōu)橐粋€空殼。如果你不跟我合作，你說你是不是就要變得一無所有了呢？”
    張偉豪居然把自己一塊兒算計進去了！丁躍民沉默了許久，一咬牙說道：“好，我答應(yīng)你。但是如果一旦我跟你合作了，你還出賣我，那我們就一起同歸于盡好了。”
    龍華看著丁躍民，就像一頭老狐貍望著一只斗敗的公雞，笑著道：“好，我龍華說話算數(shù)，有錢一起掙，我絕不會讓自己也賠了買賣。”
    龍華離開后，丁躍民立刻打電話給妹妹，讓她通過新華社幫忙打聽國商銀行的事情。他知道龍華并不可靠，必須得有多手準(zhǔn)備。
    三
    已經(jīng)是第三次陪兒子來康復(fù)中心，高建國還是有些不適應(yīng)。這里到處都是像高旗一樣的患有自閉癥的孩子。陪同孩子的父母臉上有喜有憂，那些喜悅的臉上總是隱隱帶著憂傷。
    旗旗突然有些口渴，高建國拿著新買的動物水杯去水房打水，出來后看到兒子身邊多了個志愿者，漆黑的長發(fā)，她正蹲在旗旗身邊說著什么。高旗搖了搖頭，突然顯得很暴躁，把手里的紙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高建國連忙上前抱起兒子，柔聲安撫他。志愿者慢慢站起來，與高建國對視一眼，兩人都呆住了。這個志愿者竟然是安慧，兩人都覺得這次相遇有些不可思議。
    安慧看著高旗，驚訝道：“這是……你的孩子嗎？”
    高建國略有些尷尬，點點頭道：“對，他叫高旗，旗旗。”
    安慧面露笑容，柔聲道：“旗旗，原來你叫旗旗呀？”
    高旗卻只是平視前方，根本毫無反應(yīng)。安慧嘆了口氣問道：“旗旗怎么會患上自閉癥的？”
    高建國搖了搖頭，說：“不知道，醫(yī)生說病因有很多，剛開始還只是以為他性格比較內(nèi)向，沒有想到會是自閉癥。”
    安慧勉強一笑，安慰道：“自閉癥只要引導(dǎo)得好，是會痊愈的，你要放寬心。”
    高建國感激地點點頭。
    這時，醫(yī)生來了，一拍手道：“好了，小朋友，我們現(xiàn)在圍成一個圓圈，乖乖坐好，來聽安慧阿姨給大家演奏一首小提琴曲，好嗎？”
    家長們開始行動起來，座椅很快圍繞安慧形成一個大圓圈，家長們抱起孩子紛紛就坐。安慧對著大家微笑著鞠躬，然后開始了演奏。高旗坐在爸爸懷中，專注地看著安慧一拉一收地滑動著琴弦，仿佛沉浸在音樂的世界。
    醫(yī)生再次出現(xiàn)，笑容滿面地說：“小朋友們，剛剛安慧阿姨拉得好聽嗎？接下來，我們來做個游戲好不好？”孩子們的回答聲有高有低，起伏不定。
    安慧手握小提琴，半跪到高旗面前，柔聲道：“旗旗，我們也一起做游戲好不好？”
    高建國也蹲下了，說：“旗旗，爸爸陪你一起。”
    高旗盯著安慧手中的小提琴，輕輕點了點頭。安慧微笑著收好小提琴，試探著把一張帶有卡通圖案的花手絹放到高旗的手里，拉著他一起跑，把手絹放在其他小朋友的后面。高旗的興致并不高，但安慧一直耐心地陪著他慢跑。
    在一旁看著兩人玩耍的高建國，突然感覺心跳加速，安慧、兒子……這好像是他十多年前憧憬過的生活，可現(xiàn)實卻讓人啼笑皆非。最近職工社區(qū)在房屋署順利通過申請，葵涌的項目重顯生機。這次的貸款是李浩南親自去國商銀行申請的，永盛馬上就能重回正軌了。而國恒那邊，安國慶和阿雄聯(lián)手去深圳福田談下了一個新的倉庫，這樣一來運輸更加便利，效率也會更高。昨晚上接到弟弟的電話，建軍主動到周歡家表白，兩人正式交往，看來弟弟的喜事也快了。高建國感覺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是落地，以后可以多點時間陪陪兒子。
    安國慶正在辦公室里翻著編織袋，各式各樣的圍巾、披肩和針織衫擺放了一桌。桌上電話響了，正是父親。編織袋里的東西都是父親廠里的產(chǎn)品，母親勸了好久，老爺子才同意把產(chǎn)品寄過來，讓安國慶幫著推銷一下。安國慶想了想只有直說：“爸，我實話跟您說吧，您這些產(chǎn)品，從包裝到樣式都過時了，而且這些樣式都差不多，圖案還很俗氣。”
    “怎么可能？”父親的聲音明顯有些不快。
    安國慶耐心道：“在香港，這樣的圍巾都是十幾年前的貨了……要我說，你們想要有銷量，就必須改革。”
    “改革？怎么改？”
    安國慶把之前想好的一股腦兒說了出來：“85年開始，國內(nèi)不是有很多國有企業(yè)搞承包經(jīng)營責(zé)任制嗎？就你們毛紡廠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們可以選擇將毛紡廠轉(zhuǎn)變?yōu)楹腺Y企業(yè)，比如中港合資。香港這邊提供工業(yè)產(chǎn)權(quán)，比如一些實用新型、外觀設(shè)計等，還有大量的資金；你們那邊就提供廠房、設(shè)備、勞動力和一部分資金就行。香港這邊的設(shè)計很摩登的，你們完全可以選擇香港的企業(yè)來進行合資，共同出資、共同經(jīng)營、共負盈虧，風(fēng)險共擔(dān)嘛！”
    “香港公司為什么會選擇跟我們合資呢？”
    “這個嘛……”感覺父親的態(tài)度還可以，安國慶就直說了，“他們注入資金，當(dāng)然要占一定的股份了。”
    “那可不行。”父親斬釘截鐵，“我們是國有企業(yè)，怎么能讓私企占了股份呢？”
    “爸，其實這種合作模式已經(jīng)有了，很多國有企業(yè)都已經(jīng)開始在搞了。”安國慶解釋道。
    “不行，不行。”
    安國慶只有盡量耐心地勸說：“爸，我先給您把一些資料寄過來，你看看再決定。”
    忙完這邊，安國慶才想起答應(yīng)了要陪安慧去買小提琴，這會兒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只好打了個電話讓躍音去陪妹妹。
    有個女伴，安慧反而覺得更輕松。躍音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成了半個流行音樂行家，強拉著安慧去了十多家音像店，買了好幾盒最新的磁帶，終于滿足了，這才老老實實陪著安慧來到了通利琴行。
    作為全港最大的樂器*店，偌大的琴行里擺設(shè)著各類樂器，客人也絡(luò)繹不絕，各處都不時有彈奏樂器的聲音發(fā)出。剛一進門，店員就過來熱情地招呼道：“安小姐來了！今天想看點什么呢？”
    安慧微笑著點點頭道：“我想買一架八分之一的小提琴，送人的。”
    丁躍音獨自在店內(nèi)亂逛，安慧則和店員瀏覽各個品牌的小提琴。
    “……這款是著名制琴大師斯特拉迪瓦里的一個品牌，之前愛樂樂團在我們這里定制的豎琴、大提琴都是這個牌子。這款是純手工制做，采用的是……”正聽著店員細心地介紹，突然身旁響起一個男聲：“安小姐，你好啊！”
    安慧轉(zhuǎn)頭，看到一個身穿高級定制西服的男子。她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到底是誰。
    “可能安小姐忘記了，上次我們在愛樂的演奏大廳外見過，跟丁躍民先生一起的，我叫張偉豪。”男子禮貌地自我介紹道。
    安慧有些印象了，禮貌地問了聲好。
    張偉豪打量了一下安慧手中拿著的小提琴，微笑著說：“這是八分之一的小提琴，安小姐買來送小朋友的嗎？”
    安慧點了點頭。
    張偉豪繼續(xù)道：“好巧，我也準(zhǔn)備買一把小提琴送給我的侄兒，剛剛4歲。安小姐選好了嗎？我跟著您這位小提琴家買，一定不會錯。”
    “張先生過獎了。”安慧指了指旁邊一支小提琴，笑著道：“這把琴還不錯，是手工制作的，音色很好，紋理清晰，雕刻細致。我想您侄兒會很喜歡的。”
    張偉豪依然保持著紳士般的笑容，接過小提琴認真地打量了一遍，然后遞到店員手里，朗聲道：“那好，就要這把了。兩把都給我包起了，這是我的卡。”說著又遞出一張閃亮的金卡。
    安慧連忙道：“不，我的這把我自己付錢。”
    張偉豪繼續(xù)道：“沒關(guān)系，安小姐不用跟我客氣。”
    “不用了，謝謝您，張先生。”安慧禮貌地點點頭，解釋道：“既然我是買來送人的，當(dāng)然得我自己來付錢，否則就是別人的心意了。”
    張偉豪坦然笑了笑說：“那好，我就不讓安小姐為難了。”
    店員送過來包好的琴盒，張偉豪接過，沖著安慧點點頭后出了店門，駕著閃亮的跑車揚長而去。
    “安慧，你怎么會認識張偉豪啊？”丁躍音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身后，突然問道。
    安慧撇撇嘴道：“我跟他就見過一面，連話都沒說過，我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丁躍音喜滋滋地說道：“他是興成國際的太子爺。興成國際你聽過吧？跟永盛簡直不相上下。你們就見過一次，他會搶著給你付錢嗎？”
    安慧淡然道：“可能有錢人不在乎這些錢吧！”
    “憑我多年記者職業(yè)的直覺來看，他一定喜歡你。”丁躍音一把挽住安慧說道。
    安慧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走吧，哪來這么多廢話。你不是晚上還約了朋友嗎？”
    “哎喲，瞧我這記性，是我哥的事。走吧走吧，趕緊去吃飯，吃完我得去一趟法新社。”
    丁躍民的擔(dān)心很快變成了現(xiàn)實，妹妹打聽來的消息幾乎是噩耗。國商銀行因為在上個月流通了大量的假幣以及竊取客戶資料等問題，正在接受法國警方調(diào)查。因為這個事件，他們出現(xiàn)了很大的信用危機，在財政方面即將面臨著破產(chǎn)風(fēng)險。丁躍民發(fā)覺自己在永盛的31%股份很可能會人間蒸發(fā)掉。他暗罵了一聲“張偉豪王八蛋”，立刻讓秘書訂了一張回深圳的機票，有些事情他必須馬上去辦。
    回到深圳，丁躍民立刻找人折價賣掉了面粉廠，200萬匯到龍華的賬戶，剩下的錢則重新注冊了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再加上福田的房產(chǎn)，這樣一來深圳的基礎(chǔ)算是打好了。之后他又再次回到香港，通過多種途徑，幾天之內(nèi)將所持的永盛股份悉數(shù)轉(zhuǎn)讓，他并不想在永盛這艘大船沉沒時遭受池魚之殃。他的目的始終只在趁亂撈錢，是否擊垮李浩南、高建國則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這個游戲以后還是留給張偉豪自己慢慢玩吧。
    很快，丁躍民已經(jīng)將資產(chǎn)全部轉(zhuǎn)移到了深圳，他相信，憑借之前的積累，自己很快就能東山再起。
    四
    提著包裝好大禮盒，安慧慢慢走進了康復(fù)中心的活動室。高建國正在陪高旗玩拼圖游戲。安慧下意識地理了理頭發(fā)才走過去。拼圖的圖案是個長城，只是完成的部分還不足兩成。聽到腳步聲，高建國抬頭看見了安慧，笑著對她點點頭。
    安慧小聲問道：“旗旗恢復(fù)得怎么樣了？”高建國臉上的笑容一僵，輕輕搖了搖頭。
    安慧安慰道：“治療自閉癥一定要有耐心，病情總是慢慢恢復(fù)的。”一轉(zhuǎn)身把禮盒放到桌面上，對著高旗柔聲道：“旗旗，阿姨要送你一個禮物，你快看看。”說著拆開了禮盒，里面是一支小巧而精致的小提琴。高旗看著小提琴，眼神出奇的專注，立刻松開了手中的拼圖碎片，慢慢地伸手摸到了琴上。安慧試探著問道：“旗旗喜歡嗎？”高旗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小提琴點點頭。
    安慧十分開心，繼續(xù)問道：“旗旗喜歡的話，阿姨以后教你拉小提琴好嗎？”
    高旗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取出小提琴，拿在手里，胡亂地撥弄著。
    安慧向高建國解釋道：“這是八分之一的小提琴，適合旗旗這么大的孩子學(xué)習(xí)。自閉癥的孩子對一項事物會格外的專注，而且總是會表現(xiàn)出超常的智商。我上次見旗旗看我拉奏小提琴，十分入迷，就想沒準(zhǔn)兒他喜歡小提琴。”
    高建國感激道：“謝謝你，安慧！”
    安慧微笑著說：“我以后會抽一部分時間來陪旗旗練琴，只要他喜歡，一定能學(xué)得很快，而且對他的病情也會有幫助。”
    高建國連連點頭道：“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了。”
    安慧搖搖頭，溫柔地撫摸著高旗的后背說道：“旗旗，以后安慧阿姨每天教你拉小提琴好嗎？你看，這是弓，這是四根弦。旗旗，你把弓放在這上面，拉一下試試。”
    高旗沒有說話，但是照著安慧的指點做了。當(dāng)弓和弦發(fā)出一絲聲響的時候，他歪起小腦袋仔細地聽著，眼中滿是好奇。
    安慧看著高旗，微笑著繼續(xù)說道：“旗旗，你把手放這……對，頭枕在這……”
    看著安慧手把手地教著高旗小提琴的溫馨畫面，坐在兒童桌前的高建國心中感到一陣久違的暖意，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來桌上的紙和筆，畫下了眼前這幕溫馨的場景。
    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嚉g呼聲，高建國聞聲出去，安慧則繼續(xù)陪著高旗。聲音是從工作人員休息室傳出來的，高建國有些好奇地走了進去。電視新聞?wù)趫蟮溃簹v經(jīng)了四年零八個月的艱辛談判和努力，一九九零年四月四日，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最終通過了《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并頒布了第二十六號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決定于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起在香港實施。這部開啟新時代、新紀元重要一環(huán)的創(chuàng)造性杰作，終于誕生。看著熒屏上出現(xiàn)的98%的票數(shù)，高建國心中感慨不已。
    慶祝《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正式頒布的官方酒會正在進行中，*委員長在臺上慷慨激昂地發(fā)言：“……這次在香港舉辦慶祝酒會，是為了感謝各界積極投身于基本法制定的公民及政要，特別是我們的起草委員會的成員們，是你們四年多的艱苦付出和奉獻，才換來今天得之不易的成果。《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將是一部具有重大現(xiàn)實意義、深遠歷史意義和國際意義的法律文獻！我很榮幸能夠見證這一部偉大的法律文獻誕生。”
    會場內(nèi)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身著中山裝的高致遠已是熱淚盈眶，他慌忙端起酒杯遮住面龐。
    “叮——”一聲脆響，高致遠和*智的酒杯碰到一起，兩位老同事、好戰(zhàn)友舉杯同飲。
    *智放下酒杯，湊過頭低聲道：“致遠，感謝你的付出！”
    高建國頗有感觸地點點頭，正色道：“不，劉主任，這是我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應(yīng)該做的。”
    *智微微一笑，拍了拍高致遠的肩膀，說：“我聽說，你除了因為出生在香港，還對香港有著特殊的情懷？”
    高致遠面色一紅，低聲道：“對，還有一些個人的情感。”
    *智哈哈笑道：“好像你不太愿意回答，不過我不會追問的。”
    委員長舉杯來到人群中大聲說道：“基本法雖然成立并且通過了全國人大會議，但接下來，我們的任務(wù)依然任重道遠。我國政府可能會著手籌備成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的工作，并且成立預(yù)備工作委員會。我希望，到時候依然能看到你們的身影，我們再次一起并肩作戰(zhàn)……”
    在場的官員、委員互相敬酒祝賀。高致遠卻默默消失在人群中。
    上午跟兒子通過電話，高致遠知道今晚“老北京餃子館”會有岳芳英的六十壽宴。他心懷忐忑地走進大門，正聽到岳芳英的聲音：“……香港，這里有著跟北京完全不同的文化和風(fēng)土人情，甚至有著無數(shù)我見都沒見過的西方面孔。漸漸的，我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我開起了‘老北京餃子館’，也算是我對北京的一種懷念和紀念吧！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回到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那個有著無數(shù)回憶的地方。”
    說著說著，岳芳英的眼眶已經(jīng)濕潤了。她偶然抬頭看了一眼門口，正好與高致遠四目相對。
    兩人來到樓頂?shù)穆杜_上。
    “你過得還好嗎？”高致遠若有所思問道。
    一旁的岳芳英雙手扶著欄桿，點頭道：“我很好。你呢？你頭發(fā)都白了……”
    高致遠笑了笑：“都多大歲數(shù)了，也該白了。”
    “基本法通過了，這半年你也應(yīng)該好好休息休息了。”岳芳英轉(zhuǎn)頭道。
    高致遠看著岳芳英點頭道：“是啊，這段時間我一直在休假。四年多的時間，終于完成了，今天在香港舉行慶功宴。”
    “小華和建軍……好嗎？”岳芳英猶豫了一下問道。
    “小華挺好的。”高致遠頗有感觸地說，“建軍……現(xiàn)在很能干，是軍區(qū)政治部聯(lián)絡(luò)部參謀。”
    “好啊！兩個兒子都很能干，也懂事。”岳芳英突然想起兒媳婦的事，鼻子一酸道：“可惜佳欣那孩子命苦，紅顏薄命。不過這么久過去了，建國現(xiàn)在也漸漸的走出來了，但有的時候，我還看見建國一個人在屋子里看著佳欣的照片，偷偷抹眼淚。”
    “旗旗呢？我每次在電話里問他旗旗的事情，他都是支支吾吾的。”
    “建國這個孩子你是知道的，不想讓別人替他操任何心。”深吸一口氣，岳芳英才說道：“旗旗一直跟著我和建國的，去年查出來有自閉癥，一直在兒童醫(yī)院接受康復(fù)治療。醫(yī)生說是用什么心理療法。”
    高致遠閉了閉眼，眼眶潤濕，安慰道：“你們也別太心急，慢慢來，總是能好起來的。”
    “希望吧！”岳芳英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建軍呢？什么時候成家？聽建國說女方人不錯。”
    “周歡是我們鄰居家的姑娘，是北師大的老師。”
    “教師，那很好啊。建軍也該成家了。”岳芳英一臉欣慰，“我下次一定回去看看，看看北京，看看小華和建軍。”
    高致遠的表情舒緩了不少，微笑道：“我們兩人，現(xiàn)在看淡了很多事，懷念著很多事。”
    望著曾經(jīng)的丈夫，岳芳英感慨地笑了：“老高，謝謝你來看我。”
    五
    滔天的洪水淹沒了大量莊稼、路面，很多災(zāi)民無家可歸，在淮河大堤上搭起了一眼望不到頭的臨時帳篷——望著電視里的畫面，岳芳英驚呆了。
    一旁的高建國嘆氣道：“報紙上說共有18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發(fā)生水災(zāi)，5個省、自治區(qū)發(fā)生嚴重水災(zāi)。受災(zāi)人口達到幾個億。”
    岳芳英一臉愁容道：“這是天災(zāi)，不能避免，只能全國人民一起面對了。對了，今天社區(qū)里搞了一個給華東地區(qū)捐款的活動，我捐了5萬塊錢，還把餃子館里大家捐的錢和衣物都一起送過去了。”
    高建國鄭重道：“這次水災(zāi)的確很嚴重，北京召開了‘救災(zāi)緊急呼吁’新聞發(fā)布會。香港這邊，后天在跑馬地要舉行一個為華東水災(zāi)災(zāi)民募捐的慈善演唱會和晚宴。我是商界代表，必須出席，后天不能送旗旗去康復(fù)中心了。”
    “沒事，我去陪旗旗就好了。”
    安慧小心翼翼地將一張黑膠唱片放在留聲機的轉(zhuǎn)臺上，輕輕地落下唱針，開動機器。唱片在唱針下緩緩旋轉(zhuǎn)，悠揚的旋律響起。安慧閉上了雙眼，享受著音樂的饗宴。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一開門，果然是丁躍音這瘋丫頭。不過，這個瘋丫頭很可能成為自己未來的大嫂。上次安國慶去深圳接受新創(chuàng)刊的《證券市場導(dǎo)報》專訪，就特意帶上了丁躍音……想到這一層關(guān)系，安慧不禁笑了。
    丁躍音大大咧咧走進來，突然驚訝道：“你還有這么老的古董啊？一定很貴吧？”
    安慧隨口道：“朋友送的。”
    丁躍音一臉壞笑道：“是不是張偉豪？”
    “我大學(xué)同學(xué)從英國留學(xué)回來，給我?guī)У摹！卑不蹧]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丁躍音吐吐舌頭道：“真好，我怎么就沒人送這么好的禮物。”
    “上次我哥不是送了你好幾條圍巾嗎？”安慧突然笑著道。
    “你還敢說呢！”丁躍音皺起眉頭道，“全是安叔叔廠里的貨，土得跟什么似的……唉！這些國營廠就該改改革，多跟香港這邊的企業(yè)合資合作。”
    “聽我爸說廠里開過好幾次職工代表大會了，阻力可不小！”安慧想了想，又問道：“你來找我做什么呀？”
    原來，丁躍音想跟著安慧混進明晚慈善晚會的答謝酒會，希望能和劉德華、黎明這樣的天王碰個面。經(jīng)不起她的軟磨硬泡，安慧只得同意了。
    大型慈善演唱會正在隆重舉行，舞臺上寫著大大的標(biāo)題：忘我大匯演。劉德華、黎明、梅艷芳等明星都穿著主辦方定做的白色T恤參與活動，大家唱著感動的歌曲，呼吁各界人士為華東地區(qū)人民捐贈，明星們也紛紛慷慨解囊……
    酒會的文藝表演結(jié)束，來賓們開始自由活動。一臉興奮的丁躍音開始尋覓大明星的身影。高建國端著酒杯，和穿著長裙的安慧不期而遇。
    “你演奏的曲子很美。”高建國稱贊道。
    “謝謝！我演奏這么多年了，還是覺得小提琴的音色最讓人著迷。”安慧微笑道，“旗旗最近還好嗎？”
    “旗旗很喜歡你送給他的那把小提琴，每天都自己在玩。我和他奶奶準(zhǔn)備給他請一位小提琴老師。”
    安慧眨眨眼說道：“如果你和阿姨不嫌棄，我可以去教旗旗。”
    “真的嗎？不過你應(yīng)該很忙，我不想打擾到你的工作。”高建國面露欣喜。
    安慧欣然道：“不會的，我每周給旗旗上兩次小提琴課，這點時間我還是有的。”
    高建國有些興奮地說：“能讓你這位小提琴家成為旗旗的啟蒙老師，我很榮幸。”
    安慧只是笑笑，沒有說話。突然的無言，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幸好丁躍音突然過來，嘰嘰喳喳地抱怨著沒有看到她喜歡的明星，三人又說笑了一番。
    安慧突然問道：“你哥哥呢？他最近好嗎？”
    丁躍音看了看高建國，有些不自然地說：“他指不定在哪逍遙呢。他早上給我打電話說他向主辦方捐了錢，晚宴就不來參加了。怕是不喜歡這種酒會吧！”
    高建國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紅酒。
    丁躍音突然想起什么，開口道：“對了，建國哥，你知道國商銀行的事嗎？”
    “國商銀行怎么了？”高建國有點意外。
    丁躍音明白這件事情又是哥哥的一個陰謀，趕緊將國商銀行的危機說了出來。
    隸屬于英國中央銀行——英格蘭銀行的國際商業(yè)信貸銀行（BCCI）爆出丑聞，其高管參與了包括為毒品交易洗錢、向政治家行賄、做假賬、逃稅、資助恐怖主義和非法武器交易、操縱股價等一系列犯罪活動，觸犯多個國家的銀行法和證券法。
    高建國聽后自然大吃一驚，如果國商銀行因為此次信用危機而倒閉，那永盛抵押的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就拿不回來了。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小事。
    聽著兩人的對話，安慧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多余的人，她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也不想聽這些貸款啊利潤啊什么的。她悄無息地離開了兩人，獨自走到了外面的露臺上。出來偶遇張偉豪，又對她大獻殷情，安慧當(dāng)然是委婉拒絕。
    張偉豪突然睜大雙眼，伸長脖子大聲喊道：“上官先生！”
    上官這個姓非常少見，安慧一下就想到了一個人，立刻轉(zhuǎn)過頭，果然是上官文。他今天穿了一身淺灰色西服，身旁還有一個中年婦人，看兩人手挽手的情形，應(yīng)該是他太太。被張偉豪大聲叫住，上官文臉上有些尷尬，慢慢走過來，故作驚訝道：“張先生也在啊！”
    張偉豪歪著頭，行了個禮問道：“這位是上官太太吧？”
    上官夫人微笑著點點頭。上官文一臉窘態(tài)，偷偷看了一眼安慧，又很快望向自己太太。
    張偉豪用十分夸張的動作擺擺手道：“上官先生應(yīng)該認識安小姐吧？你不是常常去聽安小姐的演奏嗎？”
    上官文先看了一眼夫人，才正兒八經(jīng)地對安慧說：“安小姐，好久不見。”
    張偉豪又用十分夸張的聲調(diào)說：“上官太太，上官先生這么喜歡去聽演奏會，你要經(jīng)常陪他去啊！”
    上官文臉色一沉，一拉太太的手說道：“張先生，安小姐，你們慢慢聊。我們?nèi)ツ沁吀鷰孜焕吓笥汛騻€招呼。”
    看著上官夫婦的背影，張偉豪得意地罵了句臟話，又從侍者那里端過一杯香檳酒，一飲而盡。
    安慧暗暗皺了下眉頭。她本以為張偉豪是個喜歡音樂的紳士，但從剛才的這一幕，她看出張偉豪只是一個金玉其外的小人。于是找了個借口，回到了室內(nèi)。
    丁躍音找了過來，微笑著問道：“怎么不跟建國哥多聊聊？”
    安慧有些茫然地笑笑：“他說的那些，我可聽不懂。”
    丁躍音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我覺得你跟建國哥還有可能，你看他老婆不是去世了嗎？你們都還這么年輕，總不能單著過一輩子啊！”
    “正是因為他老婆去世了，我才不好跟他說一些話。”安慧搖頭道，“況且，他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高建國了，我感覺我跟他之間早已漸行漸遠。”
    “人都是會變的，就像我哥，我覺得他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只談錢的庸人，什么都逃不過一個利益。”丁躍音感觸道。
    “躍民也變了……我真懷念以前的我們。”安慧的雙唇微微發(fā)顫。
    丁躍音嘆了口氣，沒有說話，眼眶卻已經(jīng)濕了。
    安慧有些不忍，安慰道：“我哥以前也是這樣的，不過栽了一個大跟頭，跌入了人生低谷的時候，終于發(fā)現(xiàn)其實親情比金錢更重要了。”
    丁躍音不自覺地摟緊了安慧的手臂，聲音微微顫抖地說：“我怕我哥會越走越遠。”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段寧謐、單純的歲月。
    關(guān)于國商銀行的壞消息很快傳到李浩南耳朵里。正在研究葵涌二期圖紙的李浩南，差點把新?lián)Q的大理石茶幾掀翻。
    高建國問道：“當(dāng)初為什么找國商銀行貸款？國商銀行我們不了解，很容易吃虧的。”
    李浩南的右手在眼眉間按摩了足足三分鐘才說道：“當(dāng)初我找過匯豐銀行、愛爾蘭銀行、巴克萊銀行，抵押的全都是永盛集團的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還是被回絕了。”
    “這些外資銀行，都想做空香港。”高建國憤怒道，“我已有所耳聞，港督要保護這些英資銀行的利益，隨著97回歸在即，他們對香港的投資項目沒有抱任何希望。”
    “國商銀行的危機如果是真的，我們的損失將是無法挽回的，我把我股權(quán)的40%抵押給了他們。”李浩南眼中露出絕望的神色。
    高建國的表情也愈發(fā)凝重：“國商銀行是我們永盛的債權(quán)人，如果國商銀行破產(chǎn)，那我們抵押的資產(chǎn)可能會走一個清算程序，讓別人的清算人來進行拍賣，或者清算人會把這些能夠如期收到還貸的資產(chǎn)打包出售給其他金融機構(gòu)或者銀行，到時候我們還可以繼續(xù)按照原先的協(xié)議以及接手機構(gòu)和我們訂立的協(xié)議償還貸款。可如果按照現(xiàn)在港英政府的消極態(tài)度，恐怕很難有機構(gòu)或者銀行來接手我們的資產(chǎn)。”
    李浩南突然抬頭問道：“國商銀行的信用危機已經(jīng)很久了？”
    高建國想了想回答道：“具體多久我也不清楚，但根據(jù)我朋友所說的，應(yīng)該是有好幾個月了。”
    “該死！”李浩楠罵道，“丁躍民介紹給我的時候就已經(jīng)……”話音未落，秘書突然敲門進來，手里拿了幾份材料，緊張地說道：“李總，關(guān)于董事會的召開，我通知不上丁董事，才知道他已經(jīng)將他手中持有的31%的永盛股權(quán)全部拋售，徹底退出了永盛集團。”
    李浩南幾乎是跳起來搶過材料，迅速翻看，然后狠狠地扔到茶幾上，大罵道：“這個死撲街，我之前還以為他只是想撈錢，原來是不擇手段要搞垮永盛！”
    高建國拿起茶幾上的材料，邊看邊說道：“他把股份賣了也好，我們可以收購一些散股。你可以從他低價賣出去的股份里，找到持有人，再以現(xiàn)在的市價買回來，成為控股股東。”
    李浩南表情緩和了不少，嘴角慢慢顯出幾分笑容，但很快又皺起眉頭問道：“可國商銀行這件事，怎么辦？”
    高建國已經(jīng)看完了材料，放回茶幾上，想了想說道：“現(xiàn)在只能看看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了。我讓朋友把最新的消息及時告訴我，我們好另做打算來應(yīng)對。可如果歐洲的國商銀行倒閉，那香港的國商銀行連同香港的經(jīng)濟一定會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