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黃鶴一去不復(fù)返
他們站在我的床邊,臉上是悲戚的神色,我心里不祥的預(yù)感彌漫至全身,手不由得握緊了,不敢眨眼的看著沈羲遙。
“皇上,”我怯生生地叫了一聲,他眼中是憐惜和心痛,我更加的害怕起來。
“皇上,出了什么事?”我的聲音越發(fā)的小了下去,我甚至已經(jīng)不敢看他。
沈羲遙重重地嘆了口氣,卻不是對我說話,他轉(zhuǎn)頭看站在一旁的惠菊:“快服侍皇后更衣,應(yīng)該還來得及。”
懵懂中被人扶下床,換上一件月華色緞袍,我無助且疑惑地看著沈羲遙,他不看我,只是在東暖閣里踱著步。
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焦慮,還有,我看錯般的,一絲絲的悔意。
“皇上,”我掙開在我周圍的侍女,走到他的面前,我?guī)缀跏呛鴾I看著他:“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終于是看了我一眼,可是飛快的別開,他很蒼白的笑了一下,嘴唇嚅動下,低聲說道:“你父親……病重……我們?nèi)ヒ娝?br/>
他的話猶猶豫豫,我心沉到了谷底,眼淚掉了下來。木然地看著他。
我的唇在發(fā)抖,我的臉色已經(jīng)完全的慘白,我掙開所有的人,飛速地跑了出去。
我站在坤寧宮中庭里,人已經(jīng)是麻木的了,若不是被他抓住了手腕,我也許就已經(jīng)向那宮門的方向跑遠了。
月依舊是清冷的光,我看到他的臉,是痛心的,他是為我傷悲的。
我就那樣如陌生人般看著他的臉,很久,很輕很低的吐出了一個字:“赫……”
那聲音,我自己都聽不分明。
他顫了下,我能感到他拉著我手腕的手緊了下,可是他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后,我不回頭也知道,沈羲遙在那里。
“皇兄,臣弟已備好了馬車,就在坤寧宮外,您快帶皇后娘娘過去吧。”他的聲音清亮。
我回頭看著沈羲遙,淚眼婆娑。
沈羲遙點了點頭,走上前擁我入懷:“別怕,有我在。”
我的目光越過他堅實的臂膀,看著羲赫,他的眼神是給我的支撐。
他輕輕地朝我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別怕。”
我點點頭,沈羲遙拉了我的手走了出去。
凌府門前的長街寂靜無聲,夜風(fēng)颯颯,吹拂得馬車頂上的車蓋“撲撲”直響,我只覺得這風(fēng)中充滿了不祥。
待我們到時,那大門是緊閉的,一盞孤零零的燈籠飄擺不定。
隨行的侍衛(wèi)上去敲了半天也沒有人應(yīng),這不尋常,怎么說,門邊一定是有值夜的小廝。
我蜷在馬車里,沈羲遙緊緊抱著我,我見半天沒有反應(yīng),一把掀開簾子說道:“去偏門,那里一定有人。”
“可是,娘娘,走偏門不合禮法啊。”一直跟隨的張德海為難地說道。
我呆了呆,沈羲遙的聲音響在耳旁,是不悅和焦慮:“都什么時候了,還顧什么禮法。”
馬車正要走,我突然喊道:“停,不要走。”
之后回頭看著沈羲遙:“是何人通報的家父病重?”
沈羲遙看著我,眼神中是不解。
張德海走到馬車前:“回娘娘,是凌府大管家。”
我搖著頭:“不會,若是管家通報,那是會有人在此守侯的。”
我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此時是深夜,周圍很靜,甚至侍衛(wèi)隨手帶的火把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
我突然明白過來,對著駕車的侍衛(wèi)說道:“去戶部尚書府。”
大哥家門前燈火通明,早有人在那里等候,一見到這駕深藍的馬車就有人跑來。
我一掀簾子看去,是凌府的管家李平福,他一見到我就上前跪拜。
我急得一把拉起他:“父親怎么樣?”
“小姐……”他失聲哭起來。
我拉住他的手跳下馬車:“李管家,父親到底怎么了?”
李平福正要開口,突然又合了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的身后,露出驚詫的表情。
我回頭,沈羲遙剛下了馬車,李平福定在那,呆呆地看著他。
我搖著他的手:“李管家,說啊!”
他終于是回過神來,眼睛還是不住地朝我后面看。
沈羲遙穿的是一件十分簡樸的墨藍儒衫,頭上也只戴一個普通的青玉發(fā)冠,掩去了帝王氣派。
“小姐……老爺他……大不好了。”
我晃了晃,看向那深深的大門里,腳下快步地走了進去。
大哥跪在床前,屋里屋外隨處可見御醫(yī)的身影。
我走進去時,父親在的那間房子里很安靜,安靜得似乎沒有人。
我有些踉蹌的向床邊走去,父親就躺在那里。
“爹,女兒來了。”我輕聲地說著,帶著硬擠出的笑,可是眼淚卻掉了下來。
父親緩緩地睜開眼,對我慈愛地笑著:“薇兒……老臣……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喉頭一緊,拉住了父親的手:“爹……我不是皇后,我只是你的女兒啊……”說著便哭泣起來。
“莫哭,莫哭……”父親努力地想抬起一只手為我擦去淚水,可是他的手卻沒有力氣抬起。
“爹不行了,就想著見你一面。”父親帶著笑說著:“從小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停了停才道:“眼看你進了宮去,心里也是懊悔著之前怎么能跟皇上置氣,失了做臣子的本分,好在看到你在宮里好,爹也就放心了。”
他一口氣說著,蒼白的臉上滿是憐愛和寵溺,就好似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般。
我要說什么,爹很輕地搖了搖頭,我咬緊了嘴唇,他看著我,眼神明亮。
我看著他,他又說道:“在宮里要時時注意周圍的人,這后宮,可是比前朝還要殘忍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要自保。”
我點著頭,眼淚不停得淌著。
“你三哥在民間,有機會要照應(yīng)他,畢竟商人的地位……”父親沒有說下去。
我點著頭:“爹,您放心。有女兒在的一日,就不會讓家族受到委屈。”
父親笑著:“凡事莫強求,他們自有他們的福氣。“
他緊緊盯著我,眼里滿是不舍與寵愛:“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的女兒啊。只要她好,什么都好了……”
父親看著我,那是天地間最最溫和慈祥的眼神,我心酸楚起來。
父親努力的拉著我的手:“薇兒……父親希望……你快樂……那樣父親在天上……也就安心了……”
我雙手緊緊地抓住那枯瘦的手,用力地點著頭,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依稀里我看到父親緩慢地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是想為我擦去臉上的淚,可是,那手抬到一半,就“刷”地重重地跌落了下去。
“爹!爹!”我喊著,腦中是空白的一片,周圍哭聲響了一片,我看著那安詳?shù)拈]著的眼睛,眼前一黑,就掉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眼前是漫無邊際的白色,我眨了眨眼,卻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小姐,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轉(zhuǎn)了頭,是皓月。
我愣了半晌,恍惚間回到了還未入宮的日子,自己一時不清醒起來。
我坐起身,看著皓月紅腫如桃的眼睛,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皓月,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又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幾時了,今天好像還沒有去給父親請安。”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經(jīng)亮起來,卻是陰沉的,分不清時辰。
皓月哭起來,我看著她一身素白,眼神迷茫。
再看著周圍,我站起來,身子卻晃了一下跌坐在床上,腿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眼前也是金星一片。
皓月上前一步要扶我站起來,一個人就擋在了她的身前。
“皇上,”皓月輕喚了一聲,我卻如雷擊般。
一聲“皇上”將我所逃避的一切生生的拉了回來,我?guī)缀跏强咕艿拇怪^,直到他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攬住我,我才慢慢抬頭,沈羲遙滿是擔(dān)心的臉就出現(xiàn)在眼前,我好似陌生人般地看著他,半晌不說話。
“小姐。”皓月上前來,沈羲遙卻伸了一只手攔住了想靠近我的皓月:“讓她多休息會。”
他的聲音輕柔,哀憐地看著我,我猶如木偶般被他按回床里,看著他為我蓋上錦被,聽見他在我耳邊溫柔地說:“睡吧,一切都會好的。”
我好似被施了咒般閉了眼,又沉入了那無邊的黑暗。
再次醒來時,人是清醒的,房間里點著一根微弱的白燭,沈羲遙一手支著頭在桌上打盹。我心里是悲痛至極的,覺得自己恍然無助,只想找一個可靠的肩膀來舒緩自己的心情。可是,當(dāng)我看著他的身影,卻找不到溫暖的感覺。
起身將錦被小心的披在他的身上,這里還是凌府,不過是大哥的家,是我不熟悉的。
我走到門前,今夜該是要守夜的吧。自己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還是那件月華色裙袍,看著沈羲遙睡得很熟的樣子,我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燈籠都換成了白色,看上去分外的悲涼和哀傷,已是夜里了,風(fēng)很涼,我看著前面遠遠的一處地方,燈火較其他的地方要亮,那里,該是父親的靈堂了。
遠遠地看見大哥跪在那里,二哥是趕不回來的,三哥更是。
只有大哥一人,他一定感到悲痛與孤單。
我走快了幾步,我該是去陪陪爹爹,陪陪哥哥的。
翻過一座小拱橋就是那靈堂,我一只腳剛踏上橋,就感到一個人從后面輕輕地拉住了我。心一驚,有恐懼升上來,不敢回頭,就直直地站在那里。
“小姐,是我,李平福。”聽了那聲音我終于回了頭,看著他。
他的神色小心謹慎,眉宇間是難掩的傷心,還有仇恨。
我看著他:“李管家,怎么了?我要去陪陪父親的。”
“小姐……”他支吾了半天,終于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和您同來的那個……是……是誰?”
我一愣才想起,沈羲遙來前曾派人叮囑過了,此次他來不亮明身份,對人就說是一個坤寧宮里的侍從。
我雖不知他的用意,可是卻是遵照的。
“那是我宮里一個侍從。”我輕聲地回答:“怎么了?”又問道。心里狐疑起來。
李平福停了停,語氣有些恨意的說道:“老爺?shù)乃溃皇且驗槟遣 !?br/>
夜色中他的目光里是冰涼的殺意。
李平福做我凌府管家多年,是最忠心于父親的,脾氣性子也是耿直,我看他咬緊了牙齒,拳頭緊握,心懸了起來。
“你說,父親不是因病而去,那是?”我按著自己即將要跳出的心,盯著他那雙布滿了皺紋的眼睛。
“老爺,”他惡狠狠地說道:“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好似晴天里的霹靂,我晃了晃,一手扶住拱橋上烏木的欄桿,一手的膩滑,不知何時我已發(fā)出汗來。
“下……下毒……”我?guī)缀鯚o法說出這兩個字。
李平福點了點頭,我看著他,目光明亮:“可有證據(jù)?”
他愣了下,搖搖頭:“小姐,那是慢性的毒藥。”
我心一沉,看著他說道:“不可能的,御醫(yī)都在這里,怎么可能是慢性的。”
李平福的臉上此時就浮上了一層悲戚的恨意。
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這些御醫(yī)拿良藥當(dāng)幌子,老爺才喝下那慢性的毒藥的。”
我心如激雷,可是面上卻是平靜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李管家,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平福的臉色變了變,我看出了他心中的猶豫。
我嘆了口氣說道:“既然你叫住了我又告訴了我,那么應(yīng)該是打算讓我知道全部的吧。”
我的聲音低沉,溫和中帶著壓力,他怔了下,突然直視過來。
“小姐,就是今日和你來的那個侍從指使的。”
夜色很深,月亮都不見。
大哥跪在我對面,精神不大好,我看著那火盆里燃著的紙錢,還有靈堂里不滅的燭火。
我是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李平福早些時候?qū)ξ艺f的話依舊在耳邊回響,我回憶起沈羲遙之前的那些一閃而過,卻令我不解的神情,如今隨著李平福的話,總算是全明白了過來。
“小姐,你要小心啊,這樣的人在身邊,還是要早早的除去啊,定是哪個和老爺有隙的大臣指使的。”李平福擔(dān)憂地對我說著。
我卻只有苦笑,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
“那日里老爺精神不錯,很多大臣來看望老爺,也不知他是和誰一起來的。我去廚房端些點心,想著御醫(yī)們終日在府上照料老爺?shù)牟。彩切量啵陀侄肆艘坏c心過去御醫(yī)們住的地方。”
他停了停道:“可是往日里都敞著的門那天閉著,四下里沒有人,只有窗開著。我以為太醫(yī)們在休息,便想走到窗邊看看,如果真的休息了,我就不打擾了。”
他直直看著我:“結(jié)果,我看到這個人跟太醫(yī)正在說話,說什么藥的分量不要太大,重要的是要慢慢的起了效果,不被人察覺。”
李平福回憶著他所知道的,我只有靜默地聽著,可是心里卻是起伏不定,恨意包裹了全身。
“開始我還以為也是個御醫(yī),可正要走時,太醫(yī)正問了一句‘那么要在多久見效呢?’他笑得邪惡,很輕的說道‘也不要太久,凌大人在世日子太久了,記得,那你們來又是為了什么。’”
李平福的言語里滿是傷心與恨,他停了停接著道:“當(dāng)時他的目光掃到了我這邊,還好我藏得快,沒有被他看到,我就趕忙地走開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里面是恐懼,我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平和地問著:“那,你為何不阻止父親。為何還要給父親喝那藥。你明知那藥是……”
我說不出那兩個字,李平福搖著頭:“小姐,藥都是太醫(yī)親自端到老爺床邊,看著老爺喝的。”
他抹一抹淚:“我私下里跟老爺說了,可是……”他的臉上滿是悔恨:“可是老爺一直都不信。”
“我說定是什么大臣伺機害老爺?shù)模墒恰彼知q豫起來。
我不由就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直直的看著他:“可是什么?”
夜風(fēng)吹得我渾身發(fā)涼,我不敢去想,但又不得不想。
“可是老爺問清楚了之后說了句什么,什么不得不死的話,就……”
李平福哭起來,我的心卻是深深的下沉,那,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難怪爹爹辭官,也難怪爹爹搬來了大哥府生活,原來我的爹爹,一直是生活在極度的危險之中。
在那世人看來繁花似錦的榮耀下,是世人無法看到的殺機重重。
可是我這個女兒,卻在那深宮之中,以為一切安好。
母親在我入宮后不久去了江南探望三哥,如今應(yīng)是還不知道這消息吧。
我囑咐了李平福,不要再告訴任何人,三位兄長和母親是一定不能知道這個實情的。
我雖恨,可是為了凌家,還是讓兄長們做他們的好臣子,畢竟凌家是大羲第一忠臣之家。父親也不希望看到凌家負了沈家吧。
我也很清楚,沈羲遙恨的,其實并非凌氏一門,只是我的爹爹凌相凌云麾。
只是這恨的緣由,是我們都不知道的。
畢竟父親是有大功于朝的,如今盛世,沈羲遙也是明君,做這等殘害忠良之事,實令人費解。
許是我想得太久太出神,或許是我的表情變化太多,大哥關(guān)切地看著我:“小妹,你怎么了?”
我抬頭,發(fā)現(xiàn)大哥擔(dān)憂地望著我,我給了他一個很淡的笑:“大哥,我沒事。”
自己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里不知何時滿是淚水。
“父親的病后來是越發(fā)的嚴重了,御醫(yī)們也是盡了力的,只是……”大哥沒有說下去,深深地嘆了口氣,頭低了下去。
我環(huán)顧這靈堂,看外面呼嘯的風(fēng)吹起落葉片片,如同死亡的蝶。
心里突然覺得好累,目光空洞起來,心也沉重起來。
好靜的夜,靜到我覺得恐懼。
“撲通”一聲巨響,我和大哥不約而同的站起了身,面面相覷的看著對方。
出了什么事?
有家丁急匆匆地跑來:“大公子,小姐,不好了,老爺府里的李管家投湖了……”
我不由得向后退去,心被人用手捏緊了般疼痛,似能滴下血來。
大哥立刻就邁出門去,我也踉蹌且焦急地跟去,前面火把重重,空氣里滿是焦煙的味道。
李平福躺在岸邊,渾身濕漉漉的,可是臉已經(jīng)青白。
還在府里的御醫(yī)上前看了看搖了搖頭:“已經(jīng)沒有救了。”
說完看著我和大哥:“之前是服了毒物了。”
我心再次受了沖擊,毒物,又是毒……我咬緊了銀牙,心里已經(jīng)沒有了悲傷,全是恨。
“李管家是忠仆,到時就將他葬在父親墓旁吧。”我無力地說著,舉目望去,凌府里的侍從幾乎都來了,一個個哭成一片。
可是,我卻沒有看到皓月。
當(dāng)年,是李平福收留了皓月,將她帶回凌府,我見她聰明乖巧,這才收她成了我的貼身侍女。
如今,李平福身亡,她算是他半個養(yǎng)女,按道理,是要通知她的。
我看了看站在這里的丫頭說道:“你們誰去將皓月帶來。”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卻沒有人動。
我加重了目光中的威嚴,終于一個丫頭走了出來:“小姐,皓月姑娘,不,月美人在客室里,之前就說不讓我們?nèi)ゴ驍_。畢竟,如今的皓月姑娘,不再是丫鬟了……”
她的聲音漸低下去,我輕輕掃了她一眼:“怎么,她不是丫鬟,我便不能喚她來了?”
我理了理鬢邊散亂的發(fā):“是啊,她已經(jīng)是月美人了。但是,哪怕他是月貴妃,養(yǎng)父暴斃,于情于理也是該來的。”
我頓了頓再道:“更何況,如今的我,傳喚哪一個妃嬪命婦,她們敢不到么?”最后一句說得威嚴無比,那侍女慌忙跑了下去。
站在湖邊,李平福的尸首已被草席包了起來,大哥在我身邊低聲說道:“小妹又何必非要月美人來呢。”
我沒有看大哥,只是看著那凄凄夜色下黑色的池水:“大哥,畢竟皓月是李管家?guī)нM府里,李管家視她為親生女兒。她也是一直感激著李管家的。”
大哥“哦”了一聲:“我將她安置在了客房里,畢竟是個美人了。”
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小姐,皓月姑娘不在房里。”一個丫鬟跑來說道。
我愣了下,心里擔(dān)憂起來,這么晚,皓月會去哪里呢。
難道,李管家也對她說了?她不會……
先前我住的那間屋子外,我靜默的站立,悲涼的微笑。
里面是兩個人的身影,在燭光的投影下清晰可見,有聲音傳出,我安靜地站著,細細地聽著。
“皇上,小姐定是去靈堂了,皇上累了一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是皓月溫柔的聲音。
沈羲遙那邊應(yīng)聲點了點頭說道:“夜也深了,你也早點回去吧。”他的聲音淡淡的,有疲憊在里面。
我聽到他的聲音就不由得一顫,心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手是緊握的,牙是緊咬的。
“皇上,奴婢在這里陪伴皇上。想當(dāng)初小姐剛進宮一個人晚上睡不著,都是奴婢陪著的。”皓月的聲音里帶著溫婉的笑意,可此時我聽起來卻是多么的不合時宜。
沈羲遙沒有說話,一陣靜寂之后皓月的聲音再次的響起,可是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時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皇上,奴婢失儀了,請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啊。”沈羲遙的聲音里有了點點的情感。
“皇上,奴婢自小就在凌府里做小姐的貼身侍女,若沒有老爺當(dāng)初的收留,如今奴婢早就餓死街頭了。”
皓月的聲音那么悲戚,可是,我卻能聽出那悲戚之后的用意。
沈羲遙停了很久才說道:“餓死街頭……如今會有這等事么,朕竟然不知。還以為早是太平盛世了。”
他的聲音是嚴肅的,皓月許是沒有想到他會是如此的反應(yīng),也是停了一陣不說話。
當(dāng)皓月再說話時,已是巧妙地換了話題
“皇上,剛才奴婢進來的時候,皇上睡在了桌子上,想來一定是很累了,皇上還是早些的安置了吧。”
那聲音里是完全的關(guān)切和柔和,我搖著頭笑了,皓月,如今是機靈多了,可是,這機靈,卻不再有那當(dāng)初的單純。
“哦,朕是有些累了。”沈羲遙很隨意的說道,又很隨意地說了一句:“這被子……”
皓月適時的接上:“是奴婢進來看見皇上睡著了,為皇上蓋上的。”
沈羲遙“哦”了一聲:“你有心了。”
皓月那邊是輕輕的笑:“這是奴婢該做的。只是……皇上怎么不和小姐一同出去呢?”
我一愣,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
我笑了,不愧是伴我一起長大的丫鬟,倒是聰明得很。可是心中是凄涼的。
“薇兒出去時,朕已經(jīng)睡著了。”他的聲音漸低下去,有淺淺的失望。
“奴婢還以為,皇上知道小姐出去了,只是不知去向。小姐……也許是忘記了吧,畢竟老爺出了這樣的事……”皓月輕柔地說著。
我心震了一下,爹爹……
沒有再聽下去,我也不愿再聽,一夕之間似乎所有的親近的人都遠遠離我而去,一夕間,我已是孤單一人。
重新回到了靈堂安靜的跪著,大哥看了看我的臉色沒有問什么,我們就這樣一直沉默的跪到了天明。
清晨時候,外面是陰沉的天,有灰白的光投進來,雖然跪了一夜,可是我一點也不感到疲憊,卻只是如同沒有了魂魄般。
“小妹,你去休息休息吧。”大哥站起身看著我:“一夜,你一定累壞了。”
我沒有抬頭,只是如雕塑般的看著地上黑的大理石,沒有任何的雕花,那么光滑,光滑到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投影,還有那個一直站在門外的人的投影。
“皇上,臣參見皇上。”大哥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只看著地上沈羲遙的身影,輕輕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他的身后,還有一個人,我知道,一定是皓月。
昨夜里她應(yīng)該是沒有走,應(yīng)該是一直陪著沈羲遙的。
“小姐,您可要節(jié)哀啊。”皓月的臉上滿是淚水,幾乎是踉蹌地走到我身邊,她的模樣是那般哀愁,那般悲傷,似乎她的心也如同我的一樣,完全的碎了。
可是,她眼底的那份冷靜讓我清楚地知道,這份哀愁和悲傷,是多么的假。
“薇兒,你跪了一夜,去休息休息吧。”大哥走上前來:“多謝月美人前來吊唁。”
皓月哭泣著道:“凌大人,節(jié)哀。”
我心中冷笑一聲,卻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皓月,你也節(jié)哀。”
皓月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小姐……”
我輕輕道:“昨夜里,李管家投湖自盡了。現(xiàn)在在偏堂里,我已跟哥哥商議過,讓他隨父親入葬。”
皓月看著我,沒有我想象中那樣吃驚。她只是低了頭:“我知道了。”
倒是我一怔,畢竟李管家收留撫養(yǎng)皓月多年,皓月在府里能夠順風(fēng)順水,不僅是因為她是我的貼身侍女,更有李管家的暗中關(guān)照。如今她面上一點悲傷全無,實在令人費解。
難道,這女子們?nèi)肓藢m,心腸也變得硬了么……
“怎么說,沒有李管家,你也不會進凌府,你還是去看看他吧。”
我前行幾步跪在父親靈前,緩緩道:“不管如何,他是將你視作女兒的。李管家無兒無女,你就為他盡一點孝道吧。”
皓月抿了唇,終還是應(yīng)了:“小姐,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
說罷便出去了。不一會兒,偏堂里傳來哀哀的哭聲。
“皇上,時辰不早了,您該回去了。”我盡量的壓著自己的聲音,極力用最平常的聲音說道。
可是我心里是恨的,那么恨,恨到我已經(jīng)快要失去理智。
“跟朕一起回去,你該休息的。”他彎下身,輕柔地對我說。
我將臉別開去:“皇上,畢竟是臣妾的父親,臣妾想陪陪父親,直到下葬,還請皇上恩準。”
我低頭向他叩首,他愣了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驚異的。
我嘴角抽了抽,卻抽不出一個冷笑。
沈羲遙許久沒有說話,大哥走到他的身邊,低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