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未全開月未圓
第五章
花未全開月未圓
夏季的清晨五點,天空已經(jīng)曉亮,下飛機(jī)時唐勁揉了揉太陽穴,緩解時差沒倒好的困意。
他坐的是經(jīng)濟(jì)艙,還是特價票的那種,跟個勞苦大眾似地。唐勁對很多東西都沒有追求的欲望,他是喜歡站在背后做事的那種人,不習(xí)慣成為焦點,只有在被人踩了底線時才會上前一步令人明白,這種人存心要成為焦點時也無人能擋。
這會兒,唐勁正站在行李提取處,等在一圈圈的自動旋轉(zhuǎn)帶旁等行李。九個小時的飛機(jī),他沒休息好,有些朦朧的困意,不經(jīng)意間一抬眼,看見出口處的蘇小貓正趴在欄桿旁朝他熱烈揮手,唐勁楞了一下,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
欄桿旁那雙手還在熱烈地?fù)]著,唐勁看了會兒,頓時就笑了。真有她的,這么好的體力,大清早不睡覺,跑來這里守株待他。唐勁看著自己的行李箱慢慢轉(zhuǎn)到眼前,拿出行動電話給前來接機(jī)的特助打了個電話,“回去吧,今天不用接。”
尹皓書的聲音聽上去很震驚,“我已經(jīng)在地下停車場等您了,車上還有張總等著向您匯報。”
“改天吧,”唐勁回絕得很斬截,一點也不給勞苦的下屬們退路:“今天不行。”
掛了電話,男人拖起行李箱往外走。
一段長路,就在他纏綿的視線里變短了。
當(dāng)蘇小貓無賴一般地?fù)涞剿麘牙铮瑨煸谒砩蠈λf“歡迎回家呀!”,唐勁忽然覺得他什么都能給她。
他從來都是一個適度的人。
不過度的醉酒,不過度的愛人,是要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前半生所有的“不過度”,都是為了遇見她以后的“過度”。
蘇小貓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熱烈擁抱了一下感覺就到位了,一點都不留戀地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唐勁卻是個慢熱的人,這會兒感覺才剛起來,不肯放人了。他摟過她的腰,將她再一次貼向自己,“你怎么會來?”
蘇小貓理所當(dāng)然,“給你驚喜呀,不然還能為了什么?”
唐勁沉思,“我沒有給過你航班信息。”
蘇小貓瞇著眼,很有點被人看扁的不爽,“你確定你要跟一個當(dāng)過狗仔的記者來談如何挖掘信息這件事?”
唐勁頓時就笑了。
“蘇小姐,你總是能給我另類的驚喜。”
蘇小貓拉著他往外走,她這接機(jī)接得馬馬虎虎。心意到位了,工作卻十分不到位,也沒開輛車來接他,準(zhǔn)備排隊去等出租車。唐勁暗地又給尹皓書打了個電話,叫他人可以走,車留下。尹皓書在電話那邊聽得匪夷所思。在遇到蘇小貓之前唐勁從不干令人無語的事,遇到蘇小貓之后他干的事里面十有八九令人無語。
兩個人上車后,蘇小貓熱烈要求回家,親自做頓早餐給他接風(fēng)。唐勁回應(yīng)說心意領(lǐng)了,吃就不吃了吧,去酒店解決一下好了,他等下還有事。蘇小貓想了想,大方地說那也行。兩個人都挺滿意。
發(fā)動車子去酒店的時候,蘇小貓暗自呼出一口氣。終于不用吃方便面了,她買了幾包方便面,還特地買了進(jìn)口的,能做的早餐也就這個,幸好唐勁沒問吃什么,否則她還真有點慚愧。另一邊,唐勁開著車,也暗地呼出一口氣,他不用腦子都能想到,回家靠她那點廚房里的本事,除了吃方便面還能吃什么。
圣古斯都酒店一向以餐飲的精致與奢華而聞名。蘇小貓對一切無限量的吃飯方式都抱有巨大的熱情,唐勁是這里的尊享會員,兩個人結(jié)婚這半年來,蘇小貓沒有拿過一張?zhí)苿诺男庞每ǎ故钦於⒅掷镞@張酒店自助宴打折卡,盯得兩眼烏溜溜地轉(zhuǎn)。
唐勁很喜歡和蘇小貓一起吃飯。
他以前也和不少女性吃過飯,她們通常都會表現(xiàn)出一些慣性,比如在男性面前特有的優(yōu)雅、禮貌、節(jié)制,并且大部分人都吃得不太多。他看著她們清瘦的面貌,常常會有一些不太贊同的念頭冒出來。刻意的禮節(jié)在他看來就像是一種老化的文明,他不能明白,為什么還會有如此多的女性為之前赴后繼。模仿一段老化的文明,人也會變得很老了。
蘇小貓就不會。
在某些方面,她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不高尚、不優(yōu)雅、不節(jié)制。連吃飯也有一套她自己的準(zhǔn)則,吃得快、吃得多、吃得好,三板斧使得呼呼作響。
所以唐勁特別喜歡和蘇小貓吃飯。
此刻她正坐在他對面,一大口牛奶一大口面包,面前的空盤一個一個地堆起來。餐廳侍者服務(wù)很到位,替她拿走一個又一個的空盤。蘇小貓的飯量和她講話的熱情幾乎是成正比的,吃得越多,越有熱情,餓著的時候她通常不理人,拿眼風(fēng)撇撇你意思是“沒力氣,不想說話”。這會兒唐勁又叫來侍者,替她上了一份水果,再替她要了一杯橙汁。他自己就吃得比較少了,陪她吃完后就要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也不見他再喝一口。
蘇小貓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橙汁,盯著他,“你就吃這么點?”
“我不餓,”唐勁言簡意賅:“剛才在飛機(jī)上已經(jīng)吃了一點。”
蘇小貓托著腮看他,放下橙汁,用手拿了一顆餐盤中的草莓,直直地遞給他,“快點,一口吃掉它。”
唐勁笑了。
“不用了。”
他雖然也不太講究禮節(jié),但到底還做不出光明正大要人喂這種事。
然而下一秒,蘇小貓傾身,手指靈巧地一送,將草莓送入了他口中。唐勁不防,被她得逞,他張開嘴讓她進(jìn)來,吮到了她的手指,令他一瞬間仿佛置身相遇的那一晚。那一晚,她也是這樣,坐在身受重傷的他身邊,給他喂面包,手指觸到他的唇,令他在這微妙的肌膚之親中剎那深陷。
他私情一起,在她收回手指的瞬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蘇小貓一怔,抬眼去看他。
他摩挲著她的指尖,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有事找我?”
蘇小貓愣了下,哈哈一聲干笑,“沒有沒有。”
“真的沒有?”
“當(dāng)然沒有啦。”
“好吧,”唐勁放開她的手,點了點頭:“我本來還有事想對你說的……”
蘇小貓“嚯”地一聲站了起來。
“是不是傅絳找過你?”
“……”
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一高一低對視了一會兒。他知道,她在緊張了,蘇小貓在緊張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瞪大眼睛。她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瞪起來圓溜溜的,看著很兇,精神奕奕的,連兇起人來都充滿生命力。他就喜歡她身上的這股生命力。
唐勁笑了下,喝了口咖啡,開了口:“我知道你遲早會為了這件事找我。蘇小貓,你可以開口問的,我不是外人。”
蘇小貓坐下來,“傅絳也不是我的外人啊,也沒見你答應(yīng)幫他。”
“但他是我的外人。”
他看著她,語氣不重,意思卻很深,“對我而言,不是外人的人,只有你一個。旁的人,和我都沒有關(guān)系。”
“……”
蘇小貓瞪著眼睛看著他,看得心里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
唐勁這貨實在是太狗了。她就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他一樣,拒絕一個人的要求和向一個人表白都能在同一句話里達(dá)到目的的。搞得她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完全被他將了一軍。
蘇小貓喝了口橙汁,沉默了半晌,終于抬頭對他道:“傅院來找過我。”
唐勁聽著,沒說話。
蘇小貓挺直了腰,這一個姿勢比任何動作都讓唐勁清楚,她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
“他老了很多,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老得那么快的。他是一個好人,一個老好人,他總是不喜歡麻煩別人,喜歡什么事都他自己一個人扛。他來找我,他是最難受的那個人,不是因為要開口求人令他難受,而是他想扛卻扛不起了令他難受。我……受不了,當(dāng)年沒有他,今天就不會有我。”
人性的小天地間有一個永恒,這永恒是“道”,也是“理”。這“道”和這“理”是不接受任何反駁的,也不需要任何論證的,它或許是錯的,但卻是不可戰(zhàn)勝的。靠著這個,人類在這么長的文明時間里,過得有情有義、有聲有色。
唐勁明白,他正面對著一件靠“講道理”無法解決的事。
他叫來侍者,又為她要了一份甜點。
他摸了摸她的臉,看見她的臉蛋上都因為方才一席話有些難過了,他的聲音軟了下來,“晚上早一點回家,我給你看點東西。”
蘇小貓這一晚回家很早,頭一次過了回鴿子生活,天一黑就往家里飛。
她是個心里藏不住事的,唐勁回到家就被她盯上了,跟到東跟到西,唐勁被她跟得頭都有點暈了。吃過晚飯洗澡時,他擋在浴室門外,看著像一縷游魂飄過來的蘇小貓道:“你確定這里也要跟進(jìn)來?一起洗?”蘇小貓這才發(fā)現(xiàn)跟過頭了,抓了抓腦袋自己一個人飄走了。
唐勁洗完澡,拿毛巾擦著頭發(fā)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蘇小貓,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唐勁深吸了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這才把自己穩(wěn)住了。她這眼神太勾人,若不是今晚還有正事要談,他還真穩(wěn)不住自己,腦子里已經(jīng)滿是禽獸的欲念。
唐勁放下毛巾,去了一趟書房。再回房時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厚厚一疊,看樣子是不少信息在里面。
他坐下來,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她,聲音有些鄭重,“本來是不打算給你看的。因為這里面有一些事,不太好,太臟。但是既然事情到了這一個地步,我和你之間,我不想有任何誤會,所以,我把這些給你看。”
蘇小貓怔了怔,伸手接過。沉甸甸的一疊,她摸了摸文件封面,低頭看見了封面上的幾個字,“遙鄉(xiāng)基金會內(nèi)幕交易、洗錢、操縱市場內(nèi)幕調(diào)查”,蘇小貓臉色一變,仿佛一瞬間明白了什么,沒有力氣翻開下一頁了。
“你……”
她張了張嘴,想問什么,但卻沒有問出來。
唐勁明白她的意思。
有時夫妻間就是這樣的,即便只做了半年的夫妻,也已有了旁人無法比擬的默契。
他替她將話問了出來,“你想問,我是怎么查到的?你也想問,我給你的這些,是不是真的。對不對?”
蘇小貓有些辯解,“我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我明白,”唐勁點點頭:“事關(guān)遙鄉(xiāng),你即便有不信任,我也可以理解。”
蘇小貓不自覺握住了他的手。
唐勁是一個很具有某種廣闊意義上的包容性的人,尤其是對她。很多時候她都明白,她的很多毛病都是在他的包容性中衍伸出來的。有時她也會后悔,會不會哪天他就將這一份包容收回去了。每當(dāng)這時她就對自己告誡“下次再不可以這樣了”,但總有下次繼續(xù)會犯的時候。男女間的事真是古已有之,即便懂得道理,也總是一犯再犯。
“其實要查這些事,對我來說,不難。”
他反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一些事:“做事做到某一個程度,會有的圈子、人脈、走道,就都會有了。這里面有些事,甚至不是我查的,而是聽到的。你的那一位傅絳朋友,太不懂規(guī)矩了。在某些事情上,膽子太大,弄出的動靜也太響,讓人不想知道也難,出事是遲早的事。我承認(rèn),在這一行做事,有一些說不清、游走在黑白之間的事,是常見的。但常見歸常見,是否出自本意就是另一件事了。有些人,是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一些灰色的事;而有些人,是有辦法的,他存心不要走對的那一條路,非要來走邪道,以為這就叫勇猛,其實錯了,這叫自尋死路。”
這些道理,也只有唐勁會對她講。
“傅絳在遙鄉(xiāng)門口掛的那一幅畫,是價值3.2億的真品。這件事,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這些年都沒有人會猜到這個。”
蘇小貓猛地睜大了眼睛:“3.2億?!”不愧是腦子好的家伙,對數(shù)字最敏感。
“對,3.2億。”他告訴她:“那幅真品曾經(jīng)轟動拍賣界,但因為是私人性質(zhì)的拍賣,所以從未公開過,大部分人不認(rèn)識也很正常。那副畫真正的主題是‘諷刺’,畫它的人用了一生的心血,畫完這幅畫后抑郁而終,它也成了畫家的絕筆。一個人的臨終一絕總是帶著不一樣的氣息的,或許是警示,或許是不詳。如果我是你,我會去查清楚,傅絳不惜花3.2億買一幅真品掛在父親一生心血創(chuàng)立的福利院門口,用意是什么?或許,當(dāng)你明白了這些,你就會知道,為什么他會犯錯,錯到離譜的程度,錯到犯罪的程度。”
蘇小貓摸著這份文件的邊緣,輕聲問出了一個問題:“為什么傅絳會認(rèn)為,這么危險的事,你也可以幫他?”
唐勁微微一笑:“錯覺。”
“從何而來的錯覺?”
“唐家。”
“……”
他對她坦誠:“能幫他的不是我,是唐家。我已經(jīng)離開了,所以我?guī)筒涣恕!?br/>
S市的東面,有一座山,名字頗有禪意,喚作“目明山”,正應(yīng)和了此山的特色,登高望遠(yuǎn),整座城市一覽無余,耳清目明。
半山處好風(fēng)光,多年前有眼光甚好的投資人在此處買地建了一座餐廳,整棟建筑費盡心思,與自然融為一體。經(jīng)營多年,已成城市地標(biāo),一座難求,預(yù)定位子通常要等三個月以上。蘇小貓今晚就在這里,見到了傅絳。
她到得早了,天色還未晚,就一個人先來了。坐在景觀位上,蘇小貓要了一杯清水。一城山水都在她眼前,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和傅絳,曾經(jīng)是很熟的那一種關(guān)系。
傅絳比她大兩歲,童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遙鄉(xiāng)陪著父親。那時的傅絳不太愛說話,這并不少見,福利院里的孩子大部分都不愛說話,像蘇小貓這樣熱情洋溢的反而是十年才出一個的奇葩。往遠(yuǎn)了說,那時的宋彥庭也不愛說話,但傅絳的內(nèi)斂和宋彥庭的沉默卻是不一樣的,后者是在大家族的重壓之下得了一定程度的自閉癥,是病態(tài)的,但傅絳的內(nèi)斂卻是完全健康的。他的內(nèi)斂是禮貌、是懂得退讓、是對很多人和事的成全。在童年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蘇小貓很喜歡和傅絳混在一起玩,小孩子本來就喜歡和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再加上傅絳也不討厭她跟著。那段時間蘇小貓過得開心又無憂,傅絳和她,一個沉穩(wěn),一個勇猛,符合了當(dāng)時的小孩對未來的所有想象:明天是會更好的,膽大可以包天,想到就能做到。
所以當(dāng)后來,蘇小貓在某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她和傅絳沒有那么熟了的時候,她是震驚的。
一件不容她質(zhì)疑的事擺在了她眼前:不知從哪一天起,傅絳不再來遙鄉(xiāng)了。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蘇小貓就明白了一件事,人與人的離散是可以很快的,而且可以是沒有理由的。人類間有太多不可知的事情了,比如明天會怎樣,比如疾病該如何治療,比如你要走為什么也不同我告別。
蘇小貓想了一會兒事,就聽見了侍者的聲音:“傅先生,這邊請”。
傅絳一身黑色襯衫,手里拿著西服外套,沒有打領(lǐng)帶。他是極其注重外表與禮節(jié)的,忽略了這一點,可見在他的認(rèn)知里,和蘇小貓之間也不是外人了。
蘇小貓卻覺得他陌生。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她不知道,他是否還是當(dāng)年那一個有天下抱負(fù)的少年。
男人徑直走向餐廳的景觀位,不等侍者拉開椅子他自己已經(jīng)一把拉開了,將西服搭在椅背上,聲音悠悠:“就你一個人?”
蘇小貓靠在椅背上,不緊不慢地喝水,“對。”
“呵。”
傅絳笑了。
想起之前她打電話給他,約他今晚晚餐來這里,用的是唐勁的名義,只說唐勁有話對他說。他聽了,自然要過來。
男人坐下,給出評價:“蘇小貓,不惜用唐勁騙我來這里,這些年你也算是長進(jìn)了不少。”
“和你一樣嗎?”
蘇小貓放下水杯,看著他,“不惜利用我和遙鄉(xiāng)的關(guān)系,接近唐勁,要他做一些危險的事。”
“看來你是知道了,”他并不否認(rèn),只是有點好奇:“唐勁告訴你的?”
“你認(rèn)為呢?”
她看著他,看出了些許逃避。她將他的逃避擋了道,正面迎戰(zhàn),“是傅院。”
傅絳正拿杯喝水的手猛地一頓,杯中的水灑出來一點,被他不動聲色地擦去了。
兩人無話,席間只有侍者恭敬上菜的動靜,聲音悅耳,一一上齊了前菜、主菜,退下去時連侍者都不禁多看了兩眼,好奇這兩人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不是情侶,不是親人,卻是熟人,很熟悉的那一種熟人,幾乎就是自己人。
菜上齊了,蘇小貓卻沒有動。她看了會兒眼前的男人,輕啟薄唇:“上午我去了遙鄉(xiāng),把你掛在門口的那幅畫好好看了看。這么多年掛在外面,又沒有任何保護(hù)措施,早已經(jīng)被淋得不像話,上面畫著些什么東西,都已經(jīng)看不清了。旁人見了,只當(dāng)是院里誰的陳年舊作,掛在門口,聊勝于無。我也是這么想的,我甚至不信唐勁對我說的,又親自去查了一遍。你猜我查到什么?唐勁說的,是對的。”
她看著他,幾乎不認(rèn)得他。
“3.2億的真品,就這樣子掛在遙鄉(xiāng)門口,掛了這么多年,任它毀壞。你是不是瘋了?”
傅絳一笑。
他似乎是想過會有這么一天的,因此也并不意外,甚至因為這見了天日的一天,連胃口都變好了。他大口吃完前菜,將餐盤遞給侍者拿走,拿起刀叉大塊吃著牛排,仿佛老友談話,問:“蘇小貓,你知道那幅畫的意思嗎?”
蘇小貓沒有回答。
她將話鋒一轉(zhuǎn),反而講起了一些別的,“十歲那年我想了很久,你怎么就忽然不見了呢。如今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那時候能讓我有興趣一起玩的,就是你。你很聰明,即便是玩游戲也懂得講策略;你也很勇敢,一群小朋友誰也不敢做的探險,只有我和你敢;而且,你還很善良,夏日祭上玩捉金魚的游戲,你苦練了很久終于練出了很好的技術(shù),在攤販上捉了足夠多的金魚,最后卻都把它們放了。所以當(dāng)某一天我發(fā)現(xiàn),你再也不來遙鄉(xiāng)了,我不適應(yīng)了很久。”
傅絳無動于衷,姿態(tài)優(yōu)雅地用著刀叉,自顧自吃著牛排。
“你想敘舊嗎?真可惜,我不想。”
“對,你當(dāng)然不想,因為那一年,發(fā)生了對你而言非常悲傷的事。”
男人動作一頓,刀叉不小心碰到餐盤,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聲音。
蘇小貓眼前的晚餐絲毫沒有動,她看著他,講出了一個秘密:“那一年,你母親過世了。”
傅絳沉默,姿態(tài)略顯僵硬,他沒有反駁她的話。
蘇小貓聲音很輕,做記者這么多年,要探查身邊人的秘密,卻還是第一次,連她都感到了窒息的沉重。
“你母親過世這件事,不是秘密。傅院當(dāng)年的難過,我看在眼里,他用了很多年,都沒有從失去妻子的痛苦中緩過來。而你從那一年起,就去了外地上學(xué)。所有人都沒有起疑,因為你上的是外地最好的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你那么好強(qiáng),到了該優(yōu)秀的年齡,當(dāng)然不可能再回來和我們這一群小朋友廝混。但直到最近我去了你母親過世的那家醫(yī)院,才知道一件事,原來你母親心臟病過世的罪魁禍?zhǔn)祝菚r間。沒有人把她及時送醫(yī)院,否則,她不會死。”
“砰”地一聲,傅絳猛地將刀叉放在桌上,動作很重,聲音震動,惹來侍者快步跑來,詢問是否發(fā)生了什么事。又見眼前兩人氣氛詭異,似有劍拔弩張的架勢,侍者訓(xùn)練有素,連忙說了句“二位慢用”,就趁勢走了。
傅絳聲音冰冷,“蘇小貓,不要用你當(dāng)記者的那一套,用到我母親身上。”
“好啊,那你自己告訴我。”
她的聲音沒有情緒,蘇小貓做起一件事,鎮(zhèn)定起來無人能敵,“是不是你恨傅院,沒有及時救你母親?所以連帶他一手創(chuàng)立的遙鄉(xiāng),你也恨。你要毀了他,也要毀了遙鄉(xiāng)。”
這些年,她常常覺得他變了。
卻又講不出哪里變了。
或許是眼神,他的眼中不再有亮光。也或許是表情,他臉上不再常有笑容,總是帶著事業(yè)有成的那一類玩家特有的傲慢。
后來蘇小貓才明白,他變的是心。一個人心里該有的一些重要的“什么”,他沒有了。
他心里的寡愛,一如他說話時的樣子,淡漠、帶著一點恨意:“知道那一天,我父親在做什么嗎?遙鄉(xiāng)里有一個小孩子,生病了,他沒有回家,去為那個小孩子找了醫(yī)生。那天我也在遙鄉(xiāng),本來我已經(jīng)要回家了,是他叫住了我,說遙鄉(xiāng)不能沒有人,要我替他留下來,看一會兒小孩子。我聽話,已經(jīng)邁出去的腳又邁了回來,留了下來。就在我留下來的那一個決定之后,我母親獨自一人在家,心臟病發(fā),無人救她。”
一席話,說的人,聽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蘇小貓心中震動。
她忽然想到一句老話,折磨人最厲害的一個詞,莫如“unknow”。一句“不知道”,悲傷了多少人,悲傷了多少年。
傅絳抬眼,眼中覆薄冰。經(jīng)年的痛苦造就了如今的這一個男人,他已無法悔改。
“蘇小貓,遙鄉(xiāng)對你而言,是天堂,是家,對我而言,卻是兇手,是地獄。沒有它,我就能有一個完整的家。你說得對,我恨這個地方,它不僅綁住了父親,也在那一天綁住了我,更在那一天,帶走了我母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令遙鄉(xiāng)好起來,用金融的方式令它替我辦事、獲取巨額利潤,讓它沾上這世界的污穢,最后看著它一點點毀掉,就是我為我母親做的一場盛大的悼念。”
蘇小貓靜坐良久。
她明白,她拉不回這個人了。
他的愛與恨都已走向極端,他的最強(qiáng)音是十二分的最強(qiáng)音,最弱音是十二分的最弱音,他用三分之一的前半生,彈出了一首同歸于盡的亡曲。
“監(jiān)管層已經(jīng)盯上你了,”蘇小貓起身,留下一句忠告:“你多珍重。”
蘇小貓從S市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晚。明天還是工作日,她一路小跑著去了公交車站,趕上了一趟晚班車。
蘇小貓坐上車,腦袋一歪,靠在車窗上,整個人像終于放空了一樣,她覺得累。
晚班車一路從市郊駛?cè)豚彸恰市的市郊有甚好的江南風(fēng)光,此時正值初夏,萬物活潑,蟬鳴與蛙聲交相應(yīng)和,道路兩旁的香樟樹飄下落葉,飄進(jìn)池塘里,蘇小貓匆匆一瞥,好似心尖上也跟著一同落了葉,落得她心里微疼。
這樣的郊外風(fēng)光總令她想起童年。
夏日,廊檐,蟬鳴,晚風(fēng)。小鎮(zhèn)上有一戶人家,孫女和奶奶一同生活,孫女吃著西瓜奶奶搖著蒲扇,一片好風(fēng);二十年后,得了阿爾茨海默氏癥的奶奶坐在廊檐下吃西瓜,不記得任何人,孫女在一旁為奶奶搖蒲扇。夏天還在,蟬鳴還在,你我還在,互換了位置又如何。
蘇小貓很喜歡這一個故事,微痛又美好。發(fā)生在身邊,作為旁觀者,她曾拿相機(jī)悄悄拍下這一幕背影,二十年前的和二十年后的。丁延曾經(jīng)無意間看到她拍的這組照片,極力要她作為年度重要選題做出來,被蘇小貓婉拒了。媒體的力量她太明白了,小鎮(zhèn)上的善良的人承受不起被推向公眾席的壓力,很多初心就是這樣不見了。最后丁延恨鐵不成鋼地打了一下她的后腦勺,轉(zhuǎn)身走了。
誰也不會知道,蘇小貓心里也有這樣一幕場景。她認(rèn)定可以陪她完成這樣場景的人,是傅衡。在她的老院長逐漸老去的時候,她一定會站在他身后,換她成為他的守護(hù)底氣。可是這一晚,蘇小貓明白她做不到了。
唐勁的電話打來的時候,蘇小貓靠在車窗心事滾滾,拿起手機(jī),屏幕上閃著“唐勁”兩個字,蘇小貓胸中一暖,接了起來。
唐勁的聲音在夜晚更顯低回,“很晚了,我打電話回家沒人接,你還沒回家?”
“我來了一趟S市,正在回去的車上。”
蘇小貓迅速想到了什么,“你也還沒回家?”
“我在外面談些事,打電話回家就是為了告訴你一下,”他聽上去對她很不放心:“你一個人晚上回來可以嗎,要我派人來接你嗎?”
“不用了,很快就到了。”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蘇小貓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在低聲叫“勁少”,提醒他有事要做了,被他擋了回去,繼續(xù)同她多講了幾句。蘇小貓心里升起一股被疼愛的縱容,這股縱容令她不講理了一回,忽然叫住了他,“唐勁。”
“怎么了?”
“……真的沒辦法了嗎?”
蘇小貓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旁人幾乎聽不懂她在講什么,但唐勁卻懂。正因為懂,他才更疼惜她。蘇小貓是他見過的真正的具有某種悲劇氣質(zhì)的人,蕩子精神,賢人行徑。
“蘇小貓,你要記得,你不僅是遙鄉(xiāng)出來的孩子,你更是一個記者。”
身邊的人不斷提醒他,酒店會議室的人都在等著了,唐勁伸手示意,不要打斷他。他走到一旁,找了個安靜陽臺,邊走邊講給電話那頭的人一些話聽。
“蘇小貓,你是聰明人,你很明白的,一個人做錯了事,旁人再怎么想幫他,也要讓他承擔(dān)犯錯的責(zé)任之后才可以幫,否則,就叫倒行逆施。一個人有仁有義,是好事,但這仁義被情緒放大之后,就會不合于理想,與道理也不相容。你是一個記者,它賦予了你比旁人能夠知道更多一些事的能力,這能力用了之后要怎么抉擇,全在你。你有的責(zé)任,也比旁人更重。你明白嗎?”
他說話良久,電話那頭才傳來一聲低低的“我明白”。
他幾乎可以想象,她說這話時閉上眼合上的長睫毛,隱下了一整個夏天的悲傷。
電話掛斷后,蘇小貓軟軟地沒有力氣。她知道,事情結(jié)束了,唐勁不會插手,傅絳會迎來他的牢獄生涯,她的老院長會悲痛欲絕,而她則會做一個記者該做的事,同時也永遠(yuǎn)欠下了傅衡一句說不上哪里有的抱歉。
電話又震動了起來。
以為是唐勁又不放心她,拿起看,才發(fā)現(xiàn)屏幕上閃著“宋彥庭”三個字。蘇小貓實在沒力氣招呼這一位宋董,按下了一個鍵,拒聽電話。
宋彥庭不自閉后的執(zhí)著一如他童年自閉時的執(zhí)著,很快地,一條短信進(jìn)來了,言簡意賅一句話:傅院來找過我了。
蘇小貓看著這條短信,腦子慢慢清醒了。她漸漸坐直了身體,她的意志被這一句話動搖了。
是什么了不起的痛苦,讓她的老院長不惜放下羞愧之情,連親疏不近的宋彥庭都動用了,親自去找了一趟,求一求?
宋彥庭的電話再一次打過來時,蘇小貓沒有再掛斷,迅速接了起來,“傅院找你干什么?”
“當(dāng)然是為了傅絳的事。”
蘇小貓咬著下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唐勁說得對,她是一個記者,她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但宋彥庭卻在這一個夜晚,說出了她無法用感情拒絕的另一種選擇:“傅絳的事,我能幫。”
蘇小貓咬著自己的手背。
人不愿承認(rèn)自己的力量之微,硬要為一些感情去闊一闊,這是很可悲的事。
她明白這個道理,卻仍是動搖了。
宋彥庭這幾天來這座城市開會,住在酒店,蘇小貓從公交車上一個箭步蹦下來之后直接攔了輛出租車去了酒店。
蘇小貓到達(dá)酒店的時候,宋彥庭正讓泊車侍者把車開過來,一抬眼看見蘇小貓從出租車?yán)锉牧讼聛恚螐┩ミB忙對侍者說“不用了”,朝她的方向迎了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聲問:“你怎么不告訴我你從S市過來啊?我開車去接你,長途公交多累。”
蘇小貓揮揮手,不以為意,“接你電話的時候我快要到了,打了輛出租車直接過來了,也比較快。”
宋彥庭卻較真得很,“那也要跟我說,我開車去站臺接你,晚上一個女孩子坐出租車多不安全。”
“我說你啊。”
蘇小貓打斷他,每次跟他講話都酸得她牙疼,“這是正規(guī)運營的城市出租車好吧?收起你的想象力,這個世界沒你想得那么危險。”
宋彥庭伸手拉過她的右手,把人往酒店帶,“先吃晚飯再說。”
皓月當(dāng)空,他拉過她手的動作那么自然,敞亮如明月,令她明知這不合適,這十幾年的情意她也心領(lǐng)了。
蘇小貓跟上他的腳步,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態(tài)度疏離,“你知道我不是來和你吃飯的。”
“那你吃晚飯了沒有?”
“……”
蘇小貓停住腳步,雙手環(huán)胸看著他。她一直知道宋彥庭有時候會很驢,這人驢起來就鉆牛角尖,把勁使大了也要做成一件事,她往往就是他驢的對象。
宋彥庭嘆氣,“我的意思是,你先吃晚飯,我呢,就在你吃飯的時候跟你談。你餓了一天,腦子都不清楚了,還怎么來思考?你以為我要跟你談的事簡單啊,很復(fù)雜的好不好,不吃飽哪來的力氣想清楚?”
蘇小貓像盯犯人似地把他重重盯了兩眼,似乎覺得他沒說謊,這才服軟了,“行行,那就吃個飯。”
宋彥庭笑了,單手環(huán)住她的肩,同她一道并肩走了進(jìn)去。
五星級酒店的餐廳水準(zhǔn)非常經(jīng)得起考驗,蘇小貓本來抱著“隨便吃吃”的態(tài)度準(zhǔn)備隨意發(fā)揮一下就好了,一頓前菜下肚后發(fā)現(xiàn)根本管不住自己那個無底洞的胃。宋彥庭很了解她,一頓晚飯都是按著她的喜好來點的,不一會兒侍者就端上來了一份蟹粥,以及一份完整的帝王蟹。侍者拿起餐具準(zhǔn)備給二位弄蟹粥,宋彥庭吩咐了一聲讓侍者下去了。他給她盛了碗粥,又動作熟練地為她弄蟹腿,抽出一整條蟹腿肉的動作好似武士拔刀,非常漂亮的姿態(tài)。
蘇小貓不知這么地就想起唐勁來了,想起那一天,唐勁為了她準(zhǔn)備了一晚蟹宴,她卻沒心思吃幾口。蘇小貓在心中懺悔:要改正啊蘇小貓同志,不能仗著唐勁喜歡你就愛吃不吃,多么嚴(yán)重的小資產(chǎn)階級錯誤!
正想著,一張支票被一雙漂亮的手推著,推到了她的面前。
蘇小貓一愣,當(dāng)看清楚了上面有多少個零時,蘇小貓猛地被一口蟹粥嗆到。
她咳得不行,宋彥庭像是被嚇了一跳,站起來給她拍了會兒背,又叫來侍者給她倒了杯清水,蘇小貓這才緩過了一口氣,聲音顫巍巍地:“一、一個億?”
雖然她胸?zé)o大志,常常眼巴巴地對老天乞求“給我錢吧,給我好多好多的錢吧”,但真當(dāng)有那么一天的時候,蘇小貓卻不干了。不收不義之財,這點道義她是有的。
“小聲點,”看她沒事了,宋彥庭才坐了回去,輕聲對她道:“被人聽見了,你就不怕被人搶?”
蘇小貓簡直匪夷所思,“你是不是瘋啦,拿這么多錢出來干什么?”
宋彥庭聲音很淡,對她交代,“你把這個,給傅絳。”
蘇小貓一愣。
宋彥庭解釋得很簡單,“金融的事,說到底,就是錢的事。”
蘇小貓卻另有一套想法,“宋氏是實體財團(tuán),做的大部分事業(yè)是實體經(jīng)濟(jì),對虛擬經(jīng)濟(jì)并不擅長。你來摻和這事,對你不利。”
宋彥庭雙手撐著下巴,忽然有些高興,“蘇小貓,你對宋氏挺了解的啊。原來這些年,你也一直關(guān)注著我家?”
“……”
這人,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你醒醒。”
蘇小貓對他簡直毫無想法,“我是一個記者好吧?該知道的信息不會少的好吧?”
宋彥庭撇撇嘴,他的心情好得快壞得也快,全由蘇小貓一人牽著。
這會兒言歸正傳,他也不瞞她了,“宋氏雖然是從事實體經(jīng)濟(jì)為主,但該有的融資、股權(quán)、利益借貸等等環(huán)節(jié),卻是一個都不會少。我爸爸作為董事長,從五年前起具體的事情就不太管了,所以這里面的事都是由我在管理。里面有些什么規(guī)則、什么游戲,我大概是明白的。”
他重新把支票遞給她,不容她拒絕,“傅絳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在于資金鏈斷裂,他的游戲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斷掉了,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會崩潰,所以,堵上一個環(huán)節(jié)的漏洞,其他環(huán)節(jié)就會有喘息的機(jī)會。我不敢說我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至少,我能為他爭取一些求生的時間。”
雖不能救,但求一緩。
她明白,這不是他對傅絳的情分,也不是他對遙鄉(xiāng)的情分,這是他對她蘇小貓的情分。
正因為明白,所以她才更見不得他一擲千金,只為這一“緩”。
蘇小貓開口,聲音很干,“不要了。傅絳最大的問題不是這個,是……”
頓了頓,她用了很多勇氣才告訴了他,“是洗錢。傅絳他,已經(jīng)……犯了事。”
“我知道。”
“……”
蘇小貓猛地抬頭看他。
宋彥庭的反應(yīng)出乎她的意料。他沉著的樣子,沒有波動的情緒,柔和看她的目光,無一不在說著一件事:他已經(jīng)知道了,傅絳這件事,有多大的嚴(yán)重性。
換言之,他決定踏入,伸手幫一把,也早已是有了生死自負(fù)的心理準(zhǔn)備的。
“我會去找一些人,看一看,能不能解決。”
“怎么解決?”
“任何的‘錯’、‘罪’,如果,可以用‘功’來抵,即便無法全部抵過,也總能在將來受審判的時候,給自己爭取多一點的機(jī)會。政、商,都是講功績的,如果,我可以幫傅絳,替一些人完成一些功績,那么這些人也許就會給傅絳再多一點機(jī)會。”
他把話說得平平淡淡,蘇小貓卻是聽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她很清楚:“你一旦這樣做了,就等于和傅絳是同一個集團(tuán)的,將來你會被一并算賬,徹底被拖進(jìn)這個局里。”
“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會在電話里對你說那句話的。”他笑了下,告訴她:“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出‘我能幫’這句話,就是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萬死不辭的。”
蘇小貓“嚯”地起身。
她不要再和他糾纏這件事了。
“我走了,”她拿起背包,連最愛的蟹粥都留不住她了:“我不要你幫這個忙。這也不是幫忙的問題,是對錯的問題。”
她的右手被人一把拉住。
“蘇小貓,”他開口,似乎很高興:“你在擔(dān)心我嗎?”
“……”
蘇小貓思想斗爭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去看他。
宋彥庭一點都沒有即將被拖入危機(jī)的危險感。以身犯險,換她對他緊張一次,他覺得值。
“聽說,你拜托過唐勁幫忙。那個時候,你怎么沒有想過他會有危險?”他看著她,唇角一翹:“還是說,你比較擔(dān)心我,從來沒有擔(dān)心過他?”
“……”
蘇小貓對他的不要臉感到匪夷所思。
剛要說什么,手里已經(jīng)被宋彥庭塞進(jìn)了那一張支票。
“不要拒絕,”他沒有起身,動作卻是堅定的,將她的右手緊緊包裹在掌心:“就當(dāng)是我在對你還情。還很多年前,對你欠下的‘老貓’的情。”
蘇小貓目光閃爍。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她一直是一個明白人,洞察世事,珠玉隨風(fēng),又不大有野心與欲望,故可隨性啼笑,心中自有蓮花繞座。可是遇上了宋彥庭,一個認(rèn)識了幾乎一整個前半生的人,她再不在意,到底做不到來往各西東。
兩人躊躇沉默之際,一個聲音徹底打破了場面。
“不行。”
蘇小貓?zhí)а郏螐┩グ櫭肌?br/>
兩個人同時看見了,一個男人,正站在不遠(yuǎn)處,目光沉沉地注視著這一個場面。
他緩緩走過來,步子不緊不慢,那一把屬于唐勁獨有的好嗓音在酒店華麗的餐廳內(nèi),先聲奪人地亮了相:“我不準(zhǔn)。”
唐勁走過來的時候,蘇小貓的洞察力幾乎是立刻就位了,她看到了他的面沉如水。
蘇小貓心里沒來由地“突”了一下。
她從來沒見過唐勁有那么森冷的一面,因此,連她自己也從不知道,在面對這樣一個森冷的唐勁時,她下意識會害怕。
蘇小貓猛地從宋彥庭手里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動作力道太大,以至于宋彥庭塞到她手里的那張支票,也因這一個動作而孤零零地飄落了下來。
這薄薄的一張紙仿佛通人性,忽悠悠地飄下來,正好飄到了唐勁的腳下。
“……”
一時間,場面陷入沉默。蘇小貓的性子是受不了這樣的沉默的,她很想說些什么,比如“偶遇真巧!”,但一觸到唐勁臉上冰冷的表情,蘇小貓就不行了,她慫了。
唐勁掃了一眼飄到腳下的支票,彎腰撿了起來。
他單手拿著支票,盯了一眼上面的數(shù)字,唇邊綻出一抹入骨的譏誚。
下一秒,他抬手,將這張價值連城的支票撕得粉碎。
“……”
在場的其余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震驚。
宋彥庭“嚯”地站了起來,聲音含怒,“唐勁你!”
蘇小貓卻沒有說話,或者說,是話到嘴邊又滾了下去,她想說的也不過是一句想阻止的“哎哎,別!”,但就是這么一句簡單的話,這會兒她對上了唐勁森冷的視線,怎么也說不出來了。蘇小貓怕的人有那么一兩個,頭一個就是唐勁。
唐勁手一松,手里被撕碎的紙片從他指尖掉落,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他沒心情去管宋彥庭,只盯著她,盯出了一種陌生人的寒意,“蘇小貓,身為一個記者,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他看著她,目光冰冷,“我給你看過這件事所有的前因后果,我以為你會懂,所以我不惜去調(diào)查,也想第一時間讓你明白。我信的是你身為記者的操守,信的是你作為一個有底線的人會有的正確的是非觀。我更信的是,當(dāng)我拿出誠意告訴你這件事是怎樣的、我為什么無法幫你所謂的‘忙’,你會有的判斷力。但是現(xiàn)在,你看看你自己,你在做什么?你利用你身為記者,比旁人多知道的內(nèi)幕,轉(zhuǎn)而告訴局外人,接受旁人不可以有的好意,包庇傅絳的罪行。你把你自己當(dāng)成什么人了,又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
唐勁從不對她說重話,這是第一次。
蘇小貓的八哥嘴忽然就失了靈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她錯了。
當(dāng)她心里始終不滅“傅絳不能出事”這一個念頭的時候,她就知道,她這回會錯得相當(dāng)離譜。傅絳一錯再錯、罪行累累、玩弄權(quán)術(shù)、法網(wǎng)難容,這些她都明白。作為一個記者,她也相當(dāng)明白她需要做什么,她需要耐心地等待事情發(fā)展,以局外人的身份用冷靜的眼光記錄這一場災(zāi)難,塵埃落定之時將之公之于眾,以作為一個深刻的警醒,提醒世人要做一個好人,萬不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可是當(dāng)傅衡那一張蒼老的面孔、那一副天塌下來有他頂著現(xiàn)在卻也頂不住了的身子,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所有的理智、道德、判斷、堅守,就都沒有了。
她在不排斥、甚至接受宋彥庭的提議時,甚至生出了些悲壯之情。為了她的老院長,為了“遙鄉(xiāng)”的養(yǎng)育之情,她犧牲掉了自己的堅守,犧牲掉了世間的公義,只為了報一飯之恩,她不悲壯誰悲壯?
直到所有這一切被唐勁橫加干涉,一力粉碎之際,她感受到了犯錯的羞愧,但同時更可怕的是,她因這份羞愧而更不理智、更受情感影響,甚至升起了一股不被理解、不被疼惜的憤怒。
“如果,唐家出事,你也會這樣袖手旁觀嗎?”
蘇小貓眼神冷了下來,直視他的內(nèi)心,“不妨再問得直接一點好了。如果,是唐易出了事,你也會這樣置之不理嗎?”
“……”
宋彥庭眼神一凜,陡然間看著唐勁的眼神就變了。
他查過唐勁很多次,但這一次還是超過了他的承受力。他從來沒有想過,唐勁會是來自那個地方。
唐勁負(fù)手。
他有些意外,她竟然記得“唐家”。他確信她是不明白這兩個字真正的意思的,但她記得,本身已經(jīng)令他震撼。這就是蘇小貓,過目不忘。在救他的那一次聽過了這一個名字,她就記住了,現(xiàn)在,她憑著本能,將這個名字拿出來一用。
唐勁沉聲問:“你知道唐易是誰嗎?”
蘇小貓冷著臉,沒有回答。
唐勁幾乎升起了些面對稚子的無耐心,“你連唐易是誰、是什么樣的一個人、背后有怎樣的利害關(guān)系,都不清楚,你就拿傅絳的事和唐家去比,你怎么比?蘇小貓,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有判斷力、有是非底線、有勇氣承認(rèn)錯誤就去改的人,我喜歡的就是這樣子的你,但今晚再看一看,你還是我認(rèn)為的那一個蘇小貓嗎?”
蘇小貓忽然憤怒,猛地推了他一把。
“你雙重標(biāo)準(zhǔn),不可理喻!”
唐勁冷不防受了她一記,腳步?jīng)]站穩(wěn)后退了幾步。他當(dāng)下不痛快,心里有微怒升起來。一抬眼,看見宋彥庭正拉回蘇小貓,拉住了她的手不讓她沖動,唐勁頓時收不住心里的怒意,火光蔓延了開來。
他冷眼旁觀眼前的這兩人,一聲譏誚,“宋董是好興致,總是不肯放過已婚人士,愛好也算是特別了。”
宋彥庭被“唐家”兩個字震得還有些暈,這會兒尚未緩過來,對唐勁的譏誚也沒太大反應(yīng),只辯駁了一句:“我十歲就認(rèn)識小貓,我們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相信你一定查過。”
唐勁幾乎是笑了,“三更半夜,拖著她來酒店,不肯放人,拿出一個億拱手相贈。宋彥庭,你來試試看,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么想?”
蘇小貓升起了怒意。
她可以累,可以錯,但就是不可以臟。
尤其是在他眼里,她更是臟不得。
蘇小貓憤怒的時候通常都不太講理,像她這樣身世的人,太講理是活不到今天的。蘇小貓幾乎是下一秒就沖了過去,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推得他一時不防,倒退了好幾步,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異常尖厲,“你走!誰稀罕你喜歡!”
唐勁看著她,怒意四生。一股許久不見的殺性,沉沉被喚醒。
他們認(rèn)識了幾百天,吃過了無數(shù)頓飯,在一個屋檐下做了那么久的親人,在一張床上做過了數(shù)不清的愛,到了這一瞬間,卻彼此陌生了。
這陌生令唐勁收不住火光。
“好啊,隨你。”
他腳步一旋,轉(zhuǎn)身離開,毫無拖泥帶水的留戀,“今后你的事,我不會再管。”
蘇小貓自那天起,興致就不太高。
當(dāng)然,她很好地提了一股勁,把自己的興致給提了起來。每天進(jìn)辦公室就吼一嗓“這天氣真不錯!”,中午吃飯時就算捧著個沒幾兩肉的外賣,也嘖嘖夸一句“這飯真香!”,蘇小貓是個干什么事都帶著高度熱情的一個人,這會兒就算是提勁也提得擲地有聲,把辦公室氛圍帶動得火熱熱的。
這一晚,丁延開了一個會,開得有些晚,晚上十二點多從辦公室下班時路過新聞部,發(fā)現(xiàn)蘇小貓這貨這么晚竟然還沒有回家,像個釘子戶似地正蹲在辦公室熬夜寫稿。蘇小貓的實力丁延是懂的,她有幾斤幾兩,丁延掂量得很清楚。這貨擺明了是在拖拉,平時從不見她裝努力,一到下班點立刻就往外面飛。
丁延走了進(jìn)去,敲了敲桌子,“你怎么還沒走?”
“寫完再走,”蘇小貓這會兒賴著不肯動,裝模作樣的理由找了一大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中國人不怕辛苦,苦一苦接著搞社會主義。”
“瞎扯淡。”
丁延抬手就給她腦門來了一記,把她往家里趕,“走走走,別在公司浪費空調(diào)浪費電。”
蘇小貓悶著不吭聲,那提了一整個白天的勁忽然就松松垮垮地癱了下來。在丁延這種經(jīng)歷過風(fēng)浪的人精面前,蘇小貓知道裝也裝不像,她連裝都不想裝了。
“我不想回去,回家沒意思。”
唐勁自那天后,就沒有回過家。戀愛、結(jié)婚和吵架這三件事,蘇小貓是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這會兒這三件事卻撞在一起在一夜之間全都發(fā)生了,她有些招架不住,本能地想躲。
丁延是什么人,風(fēng)浪里過來了一生的人,這會兒聽了這么一句,就什么都懂了。他覺得有意思極了,不厚道地落井下石,“喲,還學(xué)會跟唐勁吵架了啊?能跟唐勁那樣的人都吵起來,你很有本事啊。”
唐勁這個人,丁延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某種程度上講,他對唐勁并不陌生。他是一個新聞人,還是一個有著大半生新聞經(jīng)驗的媒體人,幾乎是跟著新中國的新聞事業(yè)成長起來的,在這片土地上,各類消息都會通過他們這一個渠道,有的可以說,有的不可以說,有的只能聽,有的最好連聽都不要多聽。而“唐家”這兩個字,就屬于最后這一種。
唐勁來公司接過一次蘇小貓下班。
他很低調(diào),這種低調(diào)里面又隱含著力度。開一輛款型過時的好車,穿一件不張揚的定制襯衣,連停車的位置也在公司門口靠邊的地方,不占人視線,不引人注意,只有極少數(shù)有眼力的人側(cè)目,才會發(fā)現(xiàn),一個進(jìn)退有度、隱于世的人正存在著。
丁延就是這極少數(shù)人的之一。
他和唐勁之間有過很短的寒暄——
“蘇小貓經(jīng)常提起你,她叫你‘唐勁’,我還以為是重名,沒想到真是你。”
“丁總抬舉了,我不過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呵,抬舉,怎么會。唐家風(fēng)控體系的締造者,你很有名。”
“丁總連對江湖之事都如此了解,是我不敢小覷才對。”
“哦?這么說,你也承認(rèn)唐家之事,帶著江湖的不干不凈了?”
那天,唐勁一笑,沒有回答。
兩個人在那一席話后握了握手。丁延在這一握的瞬間,有些意外他對蘇小貓的真心竟然有這么多。多到連對待她的上級,也謙恭以待。畢竟,當(dāng)他還是唐家的二公子時,待人曾有過怎樣的冷淡,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思此及,丁延難得地有勸解的心。當(dāng)然他勸解的方式比較粗暴,抬起腳就往蘇小貓屁股上踢了一腳。
“蘇小貓,夠聰明的話,就不要在無意義的事上和自己人生氣,回家去。”
蘇小貓悶著不吭聲。
她不是不想回家,她是不敢。
習(xí)慣了家里有人守護(hù)的日子,她已經(jīng)習(xí)慣不了一室的冰冷。
唐勁是那一種,認(rèn)定了一個人之后、從不對之冷落的人。他是從唐家出來的,經(jīng)歷過一些事,沉淀過一些歷史,這些事和歷史如同生生不滅的水,江湖匯海,最終形成了他獨有的價值觀。在這一種價值觀里,他思慮周全,細(xì)致入微,并且,有剛剛好的情意。在唐家,唐勁就是那一種,能托三尺之孤、寄千里之命的人。如今離開了江湖,這樣一個人,對待起女子來,尤其是他認(rèn)定的女子,做起情義兩全來,更是本能所為。
蘇小貓被這樣的情義兩全對待了整整半年,陡然失溫,連她自己也騙不了自己,她已回不到從前。夜晚在臥室躺下,側(cè)一個身,都會從夢中驚醒,恍然間會想為何身后沒有了唐勁溫柔的擁抱。他是連入睡都會將她拉進(jìn)懷抱守一整夜的人。
某一個瞬間,她有些恨他。
花未全開月未圓。
人生這樣才好。
她懂得這個道理,遇見他之后,還是被他一力毀了。
“主任,”蘇小貓開口,說的話卻是另起一行的不相干事:“上面已經(jīng)有要求了,需要我們配合監(jiān)管層,對遙鄉(xiāng)基金會的事做相應(yīng)的輿論導(dǎo)向,是不是?”
丁延看著她,眼色很深,沒說話。
蘇小貓靠在椅背上,身體有些乏力,心卻沒有,明白得很,“這么大的事件,牽涉進(jìn)這么巨量的資金,一旦見了公眾,輿論會很復(fù)雜。如果沒有相應(yīng)正確的輿論導(dǎo)向,很容易引發(fā)輿論沖突,或許,還會被有心之人利用,顛倒是非。”
丁延負(fù)手望她,“你怎么知道,我接到了上面的指示?”
“呵,猜的。”她一笑,不瞞他:“靠經(jīng)驗,還有判斷力。”
丁延唇角一翹。
這就是蘇小貓,這是一個天生要戰(zhàn)斗在一線的記者,她的直覺和邏輯,都賦予了她今生無法推卸的使命。
“那么,你想怎么樣?”
“交給我,我來做。”
她站了起來,黑暗中一雙眼睛,帶著沉默的力量,直視著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遙鄉(xiāng),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傅絳。他是好,還是壞,是一力犯罪,還是心魔頓生,只有我明白。旁人寫不了這個,也懂不了。我知道您將這件事瞞著我,是避諱了我,擔(dān)心我有私心。之前,我確實有,現(xiàn)在,我也有,但我有私心和我想工作是兩回事,我不會讓自己的私心影響工作。如果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么,記者這個活,我也可以不用干了。”毣趣閱
丁延沉默了一會兒,在黑暗中打量著她。
蘇小貓明白,這種打量并非是善意的,而是好戰(zhàn)的。好比戰(zhàn)前用人,能不能用這個人,能用到什么程度,這才是考驗一個將領(lǐng)的地方,也是真正決定一場戰(zhàn)爭的關(guān)鍵。她不動聲色,只以眼神表決心。她已經(jīng)令唐勁失望,她不能再令其他人失望。
天不負(fù)她,等來了丁延的一句答案:“好,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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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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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