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暗殤
冉顏也并未阻止羅氏,因為她畢竟更擅長解剖驗尸,像這種急火攻心之類的內(nèi)傷,也不見得比得上御醫(yī),為了冉云生的安危,請個御醫(yī)來也多一份保障。 羅氏看著侍婢飛奔著離開,緊著的心稍微松了松,轉(zhuǎn)頭對冉顏道,“十郎還昏迷著,醫(yī)生說要安靜,你怕也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嬸娘,我回去哪里能休息的下去?我也學(xué)過幾天醫(yī)術(shù),不會對十哥造成影響,讓我看看他吧。”冉顏道。 羅氏見冉顏目光中滿是焦急,嘆道,“去吧。” 冉顏道了聲謝,急匆匆的往冉云生寢房里去。 屋內(nèi),爾冬和淺雪靜靜守在榻邊,一名五十余歲的白須老者跽坐在幾前,垂著眼似乎在小憩。 爾冬看見冉顏,朝她微微躬身失禮。 冉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榻上,幾日不見冉云生,他那俊秀絕倫的容顏變得消瘦蒼白,失去了往日的生機,宛如一朵即將枯萎的白荷。 冉顏還記得他俏皮的笑時,明麗的好似扶桑花般,如今這個樣子,令她心底隱隱作痛。 “十哥。”冉顏低低喃道,坐在了榻邊,伸手探上他的脈搏。 脈象雖然細(xì)弱,卻很平穩(wěn)持續(xù),也許是因為幾日不曾好好進食,再加上突如其來的打擊,一時承受不住,才會暈過去。現(xiàn)在只需要好好休息調(diào)養(yǎng)便好,羅氏恐怕是太憂心兒子,才覺得天要塌了似的。 冉顏松了口氣,幫他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時卻發(fā)現(xiàn)他長而濃密的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水珠,那水珠越聚越多,最終從眼角滑落下來。 “十哥。”冉顏又坐了回去,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若是傷心便放聲哭出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冉云生緩緩睜開眼睛,那淚水仿佛不受控制一樣,從眼角不斷流到枕上。 冉顏微微心驚。冉云生的感情看起來不露端倪,但其實還是有破綻。他從不說人壞話,有那么多婦人曾經(jīng)言辭間或明示或暗示想讓他做情人,他都一笑置之,為什么偏偏齊六娘說這話的時候,他動怒了,甚至還曾經(jīng)很不悅的與冉顏訴說過。 冉云生明明不是一個喜歡爭的人,卻想讓冉顏處處壓著齊寧君。 她一直以為冉云生對齊六娘只有一些朦朧的好感,但現(xiàn)在看來,居然陷的很深。 “十哥。”冉顏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話勸慰,人已經(jīng)死了,有再多的惦念也沒有著落。 “她一直都讓我這么痛恨。”冉云生干啞的聲音說著,淚水流的更加洶涌。 活著的時候,口無遮攔的要求他做她的情人,惹他厭惡,死了卻如報復(fù)所有人一般,選擇這樣殘忍慘烈的方式。然而,她如月華清耀的笑容,她含羞喚他名字的模樣,那唯一一次的擁抱,還有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在她香消玉殞的時候都化作芒刺,在心底時時刻刻的扎得他生疼。 那名醫(yī)生被聲音驚醒,過來探了探冉云生的脈象,見無大礙,他們又似乎在說私密的話,便退到外面去了。 淺雪和爾冬跟著出去招待。 “十哥,齊六娘會感激上蒼讓她遇見了你。”冉顏試著分析齊六娘的心理。 她只見過齊六娘三四次,在蘇州萍水相逢,只覺得那是個高高在上傲視一切的天之驕女,如月般清冷,而凡夫俗子都在她腳下仰視。可在聚水鎮(zhèn)和洛陽時,卸去了一切偽裝的齊六娘,顯得如此熱烈。如果沒有冉云生,齊六娘可能一輩子沒有勇氣放縱自己。 是愛情,讓人變得勇敢,也讓人萬劫不復(fù)。 他們地位相差甚遠,一個是絕色又有才華世家嫡女,一個是庶出,即便家里沒人從商,齊氏也不可能把齊寧君嫁給冉云生。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來安慰你。”因為任安慰的話,在生命面前都顯得如此輕飄。冉顏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但是十哥,齊六娘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她那樣聰慧的女子,做出這樣的選擇必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也一定不希望你因此一蹶不振。” 冉云生感受到冉顏手上握著他的力量,聽著她舒緩的話語,慢慢覺得自己身上也有了些力氣。 “我明白。”他聲音嘶啞,閉上眼睛,不再任由眼淚溢出,“我現(xiàn)在才明白,她不遠千里的來,并非是私奔于我,只是……只是想……” 冉云生聲音哽在喉頭,再也說不下去了。齊寧君來找他,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只是想與他相處幾日,如果他愿意,也許能做幾日暫時的夫妻。 可冉云生不知她的絕烈,而且以他的性子,也不能對她做出那種事情。她的夫家也是大族,若被發(fā)現(xiàn)不是處子,恐怕會遭夫君嫌棄。 冉云生忽然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被子里,嗚咽的聲音悶悶的傳了出來。是悔,是怨,是痛…… 冉顏眼中亦微濕,心里卻是稍稍松了一些,還能哭就好,哭是心傷最好的發(fā)泄,就怕痛極無淚。 侯在外間的幾個人聽見隱隱的嗚咽聲,壓抑的暗殤,令聞著悲從中來,竟都一時怔愣住。 羅氏也詫異的看著隨風(fēng)晃動的簾子。冉云生從小便特別乖巧懂事,從不讓人操心,心性也開朗,她從來沒有聽過他如此悲切的哭。 冉顏看著他壓抑的模樣,深深嘆了口氣,是因為有遺憾吧,所以才特別悲傷。 冉云生大哭了一場,不知是虛脫暈了過去,還是睡著,漸漸沒了聲音。冉顏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不禁大驚失色,高聲道,“醫(yī)生!” 外間那名老者,幾步?jīng)_進內(nèi)室。 冉顏還未等探脈,便一手抓過他的醫(yī)藥箱,從里面翻出針灸,飛快的扒下冉云生的衣物,找準(zhǔn)穴位,便有條不紊的將一根根銀針熟練的刺入皮膚。 羅氏剛開始幾乎驚叫出聲,后來見她手法熟練,明明很急的樣子,手上卻是絲毫不慌亂,便硬生生把將驚呼咽了下去。 醫(yī)生看了片刻,見針針精準(zhǔn),便也沒有阻止。 冉顏的針灸不是多么新奇,但她勝在手腳利落又穩(wěn)當(dāng),這名醫(yī)生已經(jīng)五十有余,在這方面自然比不上冉顏。 針了一會兒,老醫(yī)生探了探冉云生的脈搏,點頭道,“暫時沒有大礙。” 一屋子人緊張的心才稍稍緩解,醫(yī)生的話卻讓她們的心再次提了起來,“郎君如今的狀況不佳,須得有人守著,萬一再發(fā)生剛才那種事情也好有個應(yīng)對。” “娘子。”簾外,傳來晚綠輕輕的聲音。 冉顏額頭上的汗水發(fā)涼,穩(wěn)了穩(wěn)心情,問道,“何事?” “有人送藥來,說護心脈的良藥。”晚綠答道。 冉顏頓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看見晚綠捧著一個淺碧色的小藥瓶,還有一張紙。 晚綠見到冉顏便道,“剛剛邢娘送來的,說是在廳堂門口發(fā)現(xiàn)的物件。”說著將手里的東西遞給過來,湊近她小聲道,“邢娘說八成是蘇藥師。” 冉顏動作頓了一下,微微抿唇,展開那張紙,上面只簡簡單單寫著幾個字:悉聞令兄之疾。 的確是蘇伏的字跡。 冉顏立刻拿著瓷瓶返回內(nèi)室,將里面的藥丸倒了出來,放入冉云生口中。 那藥入口即化,冉顏讓爾冬倒水的時候,便發(fā)現(xiàn)冉云生已經(jīng)有輕微的吞咽,便只喂了他一口水。 冉顏方才動作太快,眾人還未曾反應(yīng)過來,等到藥喂了下去,羅氏才忙問道,“十郎吃的是什么藥?” “是……我?guī)煾福弥缬许Γ耘渌幩蛠怼!比筋伌鬼忉尩馈! ×_氏未曾懷疑,她還以為是冉顏來這里之前讓人去求的,心中又擔(dān)憂兒子安危,自然沒有時間細(xì)想。 約莫過了兩刻,冉平裕和周醫(yī)正一并進屋,蕭頌也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跟著走進屋內(nèi)。 冉平裕是一脈單傳,冉云生忽然昏倒讓一向鎮(zhèn)定的冉平裕都有些心慌了,便到處去請醫(yī)生,恨不得把全長安的醫(yī)生都叫到府里來會診,正忙著的時候恰遇上了羅氏派出去的小廝,這才想到通過蕭頌請御醫(yī),便與之親自上門去求。 羅氏見到周醫(yī)正,連聲請他進內(nèi)室。雖然方才冉顏表現(xiàn)的也不錯,但對于一般人來說,還是“御醫(yī)”兩個字更有說服力。 冉平裕也匆匆跟了進去,蕭頌遲疑了一下,也隨后進去。 周醫(yī)正被蕭頌從被窩里拽了出來,心以為人命關(guān)天,也不敢怠慢,匆匆上前把脈。探了一會兒脈,周醫(yī)正才渾身松了松,笑瞇瞇的道,“脈息平穩(wěn),是安康之象,令郎已無大礙,不過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才行,稍后老夫開個方子。” 那名老醫(yī)生疑惑道,“咦,小半個時辰前明明還兇險萬分,這么快就平穩(wěn)了?” 這話頗有些質(zhì)疑的意思,眾人目光唰的全都集中在他身上,那名老醫(yī)生也看出周醫(yī)正身份不一般,連連擺手道,“老朽不曾有懷疑這位同行的意思,方才那位小娘子針灸的手法也無奇,那就只能是小娘子喂下的藥丸起作用。” 聽他這么說,所有目光都又集中在了冉顏身上。 冉顏不敢再說是自己師傅配的藥,萬一他們再問令師是誰?她又不能說說是蘇伏,若說是吳修和,冉平裕知道吳修和住在城南的寺里,周醫(yī)正若心血來潮說去會一會高人,就穿幫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