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測字(下)
“用心做的藥一定是好藥,只要不是用心做假藥;哈哈,抱歉,當(dāng)著先生說假藥,冒犯了.”
“其實用心做假藥也不算什么,用心做毒藥的人才可惡。”
祝童如此一說,王向幀翹指稱贊:“說的好,不過,毒藥就和謊言一樣,中毒不一定就會致命,騙人的也不一定只為傷害。也許為謀求一份渴求的感情,也許自有苦衷,只看結(jié)局是否抱憾。”
“王先生的話,我不很明白。”祝童表面迷茫,王向幀話里話外,讓心懷鬼胎的他嚇得心驚肉跳。
“鳳凰城,鳳凰山,游到山里看蝴蝶;蝴蝶蝴蝶成雙對,阿哥阿妹癡癡看。”王向幀回身面對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神像,輕輕吟唱起一首山歌;俄而赫然一笑:“年紀(jì)大了,時常會想起以前的事來。鳳凰城人美風(fēng)光美,我年輕時服役的部隊曾經(jīng)駐扎在這里,一晃十多年了。回來看看,山還是那座山,江還是那條江;只是人全變了。”
做騙子也是需要靈感的,只有窺測人心的本事是低級騙子,能舉一反三才是高手。
祝童默念幾遍新掛上的對聯(lián):少年不羈別離枝,一生愧對蝴蝶蘭。此時此刻,一個可怕的由頭從祝童心底冒出,且迅速伸展著枝葉。
小騙子腦子里在急速分析剛才看到的情形,聯(lián)想到這幅新對聯(lián),把這一切和以往的些許線索融匯,散亂的碎片一點點組合排列,得出的結(jié)論把他自己嚇了一跳:王向幀很可能就是朵花的父親!
王向幀的與朵花有三分相似,這一點其實很牽強;但是當(dāng)他說出曾經(jīng)在這里當(dāng)過兵,當(dāng)他吟出那首苗家山歌;那么,剛才的那些關(guān)于謊言與毒藥的話,就有了另外的含義;一切的一切在慣常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小騙子看來,就變?yōu)槠叻挚赡堋?br/>
蝶姨,還在南華山中游蕩,距離這里大約有兩公里。初一的鳳凰城到處是鞭炮聲,蝶神受不得這個;祝童如果沒有蓬麻功護佑,也是頭昏腦脹。
“王先生,有興趣再算一卦嗎?”祝童試探著出擊,王向幀看看外面的人群,似乎在尋找朵花的蹤跡;聽到祝童如此說,漫不在意的回道:“好啊,這次還是測字?”
“正是,請先生說出一個字;不要勉強,不要細想。”
“蝴蝶。”王向幀念出的是兩個字,祝童心里叫妙:他是朵花父親的可能性增加兩成。
王向幀心里一直縈繞的是蝴蝶,那么,他曾經(jīng)到過蝴蝶洞嗎?那里山水清幽令人忘俗,正是能發(fā)生些風(fēng)流韻事的所在。
“兩個字,這可有些難了;不過,試試也好。蝴蝶王先生,說話方便嗎?”祝童看向他身邊的女秘書。
“你先出去吧。”王向幀把秘書打發(fā)走,看著祝童:“李醫(yī)生但說無妨。”
“如此,莫怪我放肆了。”
“不會,算卦算的心情,我知道。”
“卦由心生是不錯的,但測字不同;比如這兩個字:蝴蝶。蝴,拆開來為蟲、古、月。蟲可為渺小;古,過去;月,風(fēng)花雪月爾。呵呵,王先生,我可不可以這樣說:過去的風(fēng)花雪月就如一只小蟲,一直隱藏在您心中;歲月流逝,十幾年過去了,這只小蟲卻再也沒離開您。”
祝童說到這里住口不言,眼鏡后面的眸子微瞇,仔細觀察王向幀;從表面上當(dāng)然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的腿在顫抖。那里的傷,似乎也有蝶蛹的影子,不過時間久了,只留下一點模糊不清的痕跡。狗皮膏藥也許治療腰腿疼效果有限,抑制這樣的東西正在行。
“請繼續(xù)。”王覺非深呼吸兩下。
“說下去就是冒犯了,王先生,話到三分剛剛好。”
祝童買起關(guān)子,其實是沒把握;王向幀是個大人物,稍微不小心,也許會惹火上身。
“沒什么冒犯,不說才不好。”王向幀已恢復(fù)正常,也不追問,在偏殿內(nèi)轉(zhuǎn)兩圈,停在祝童面前:“先生以為,我今后該怎么做?”
“上次我說過,算卦人不提建議;一切要看你自己如何決定;不過。”
“不過什么?”
“剛才說了第一個字,第二個字也很有意思;蝶,拆開來看,蟲還是渺小;但是右邊是世和木的組合,蟲子雖小,卻能吃空巨木,偏偏木頭又托著世界,很有意思啊。如果看筆畫,繁體的蝴字有十九畫,王先生,十九年前在這里當(dāng)兵,是嗎?”
王向幀猛然停住腳步立在祝童身前,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芒,似乎要看透他內(nèi)心。
當(dāng)然,這一招對小騙子好無用處,他早有心理準(zhǔn)備,坦然面對審視。
王向幀終究想到彼此身份的差異,默然不語,好久才嘆息一聲:“也許,我不該來鳳凰城,不該遇到先生。”忽又展顏一笑:“明白人是可怕的,我遇到先生這樣的明白人,是福是禍?”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誰能說明白呢?今天的福也許就是明天的禍,眼前的禍可能是明天福。以道家陰陽的視點分析,世間事無非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是好的,一種是壞的,各占五成的幾率。一件事情發(fā)生了,它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不好的。但是,好壞只是你當(dāng)時的看法;也許如今看來很好的選擇,過個十幾年,就會變成最愚蠢的事。時間會改變一切,它把是非黑白攪得一塌糊涂,呵!陰陽八卦之說正有這個意思。”
“陰陽?是啊,時間會改變一切。半年來,我三次到鳳凰,竟有兩次遇到先生;李醫(yī)生,你有超乎常人的智慧。雪下大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這個號碼隨時可以找到我,李醫(yī)生,我馬上要離開鳳凰城,不然真想和先生把酒言歡啊。好在都在上海,春節(jié)后找個時間一起喝杯茶。這次是不是還要欠你一分錢?呵呵,多個朋友多條路,上海很復(fù)雜。”
王向幀掏出水筆,在名片上寫下一串號碼遞給祝童,點點頭推開偏殿的門。
外面的雪果然下大了,把南華山的蒼茫淹沒在雪霧深處。
他的背影有幾分落寞和無助,剛才有瞬間的情迷意亂,祝童感覺到王向幀要掙扎出某種束縛;最終還是放棄了。
小騙子已經(jīng)確定,王向幀就是朵花的父親,蝴蝶、蝶神、蝶姨,真的很奇妙。怪不得有人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認(rèn)識王向幀,原來自己真的和他認(rèn)識;只是兩人的關(guān)系卻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到的。
朵花,和蝶姨有七分相似,王向幀是看到朵花后才開始失態(tài)的。
祝童在偏殿內(nèi)凝思整理片刻,大致的輪廓已經(jīng)清晰:十九年前,王向幀在鳳凰城附近遇到蝶姨,也許和黃海與朵花的情況相似;于是干柴烈火陰陽交匯,但是王向幀最終選擇了政治婚姻,所以才會有如今的成就。人只有在失意時才會回憶往昔;幾個月前,他可能遇到挫折,把鳳凰城作為短期旅行的修養(yǎng)地,有沉浸在往昔的柔情里尋找安慰的意思。
到上海后,王向幀也許發(fā)現(xiàn)和夫人夏護士長之間距離太大,一直在躲避。
夏護士長一直沒有生育,這對于年過不惑的他來說,是不可接受的。王向幀一定又想起蝶姨,也許他知道蝶姨有了孩子也不一定。
想清楚這些,別的就不是難題了;十九年前的那段感情,一定是十分美好的刻骨銘心。
蝶姨是因為王向幀才開始以身養(yǎng)蠱;但是,祝童有九成能確定,蝶姨要把蝶神神傳出去,有帶著朵花去尋找王向幀的意思。
也許,這其中還有黃海的因素。如果朵花選擇一個本地人相戀還好說,但黃海的身份讓蝶姨看到,女兒正在步入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悲劇。母愛無畏,蝶姨對朵花的愛,使她要使女兒具有一個相當(dāng)?shù)纳矸荩詾橥跸驇茏龅竭@點的。
王向幀腿上的傷,是蝶姨當(dāng)年留下的暗記,她能憑借這個找到他,只是,如今已經(jīng)被狗皮膏藥抑制了。如果不然,蝶姨可能已經(jīng)趕來相聚了。
王向幀臨走前說的隨后一句話是“上海很復(fù)雜”,有警告祝童不要亂說話的意思。
以祝童感覺到蛛絲馬跡,如今正是王向幀人生的低潮期,對手把他逼到上海不會不暗中防備他;所以他才會來鳳凰尋求心靈的慰寂。
蝶姨太天真了,王向幀也許能重新接納她,也會對朵花很好,但是只會在臺面下,他絕不敢公然承認(rèn)朵花是他的女兒。
政治婚姻是政治的組成部分,具有很殘酷的不可觸犯的威嚴(yán);以王向幀的地位所面對的對手,以田旭洋和夏護士長的能量,蝶姨真找過去,也許會造成一場兩敗俱傷的悲劇。
想明白了這些,祝童心底慘然,他只是個小騙子,沒有任何理由干涉蝶姨的選擇。第一次,小騙子希望自己的推測是錯誤的。
推測到底是推測,首先要做的是見到蝶姨;小騙子需要一個準(zhǔn)確的答案;蝶姨的反應(yīng)就是驗證這個推測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