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一開，一個老頭慢騰騰從車?yán)镢@出來，背著手向前走了幾步，環(huán)視四周，然后微微點頭。那神態(tài)，最差也是省級領(lǐng)導(dǎo)下來視察的風(fēng)范。
    滿院子的老頭老太太都看傻了：一瞧就是大干部啊，難道也要上咱們老來樂定居？
    隨后只見那個老頭走到墻角的垃圾箱，從里面揀出一個易拉罐，立在地上，抬腳一踩，圓鼓鼓的易拉罐立刻變成扁扁的一片。
    “你是破爛王――”那個老倔頭湊過來，上下打量：面貌很陌生，動作很熟悉，好像是以前在這片活動過的破爛王。
    破爛王點點頭：“老倔頭，等我翻完垃圾箱，殺你兩盤。”
    八斗哥連忙走過來，將破爛王攔住：“二大爺，咱們都說好了，以后不撿垃圾，趕緊洗手去。看到這地方?jīng)]有，以后就是咱們的家了。”
    “他是你二大爺？”老倔頭擰著眉頭問。
    “嘿嘿，剛認(rèn)不幾天――你們認(rèn)識就好辦了，俺還擔(dān)心他住不習(xí)慣呢。”八斗哥叫來管理員，讓他給老爹和破爛王安排房間。
    老倔頭咕嘟著嘴，胡子翹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是說叫破爛王在這白吃白住？”
    八斗哥又點點頭：“以后估計還要收留這樣的孤寡老人――大伙先幫俺搬東西啊，俺把家都搬來了！
    吆喝一聲，員工們都一起動手卸車，老倔頭愣了一下，然后將袖子一挽：“能干活的都跟俺一起上――”
    然后就看到幾個顫巍巍的老頭和老太太奔著大貨車走過去，其中還有一個拄著拐棍，走路一栽一斜的吳老二。
    八斗哥忽然覺得鼻子有點發(fā)酸：就在剛才，還把他當(dāng)成階級敵人似的呢，一轉(zhuǎn)眼就成親人了。誰說老頭老太太沒用啊，戰(zhàn)斗力也很強悍嘛！
    話說胖子混了這么些年，卻沒攢下啥家底，就是幾張床、一張桌子，幾把凳子，外加吃飯的家伙。所以等老年裝卸隊走到跟前的時候，基本上都搬空了。大伙看著這說好聽的叫簡樸，說難聽的叫窮酸的家當(dāng)，有點發(fā)愣：窮得叮當(dāng)響，還能買起老年公寓，以后不會從我們身上壓榨吧？
    擔(dān)心歸擔(dān)心，不過現(xiàn)在瞧著這個胖小子還算順眼，先看看情況再說。
    很快，大伙的注意力就轉(zhuǎn)移到豆豆身上，胖子笑呵呵給他們介紹：“這是俺家小三，老大老二都去上海治病了。”
    “胖子結(jié)婚夠早的――”一個白白胖胖的老頭樂呵呵地說。
    “豆豆，這位是白爺爺――”胖子領(lǐng)著豆豆挨個叫，不是這個爺爺，就是那個奶奶的，有些胖子現(xiàn)在還不知道人家姓啥，旁邊大伙就七嘴八舌亂摻和。
    話說老年公寓里面還真沒孩子，這人一上了歲數(shù)，偏偏還就喜歡孩子。豆豆每認(rèn)識一個老人，美美也就湊上去嗅嗅，然后也脆生生地叫兩聲。
    貓啊狗啊的，也是老年人最喜歡的伴侶，尤其是現(xiàn)在這個社會，生活節(jié)奏快，工作應(yīng)酬多，當(dāng)兒孫的陪伴老人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說不好聽的，兒女來這看望老人，就跟探監(jiān)差不多。所以，老人都想有個伴。美美這樣又干凈又漂亮的寵物犬，當(dāng)然就受歡迎了。
    看著不少老太太抱著美美都不愿意撒手，八斗哥嘿嘿幾聲：“要是喜歡，以后一人發(fā)一個――不過俺說各位老同志，也不給俺兒子送點見面禮啊――”
    這個養(yǎng)老院的后院挺寬敞，胖子真打算收養(yǎng)一些流浪貓、流浪狗之類的小動物，到時候老人們?nèi)绻矚g，就領(lǐng)養(yǎng)一個，也有個伴不是。
    八斗哥爺幾個一來，養(yǎng)老院似乎一下子注入一股生機，本來感覺有點日薄西山的衰老，也因為豆豆和他幾名手下的到來而煥發(fā)出活力，不時爆出陣陣笑聲。
    “我要出去――”二樓的窗戶里忽然傳來憤怒的吼聲，隨后又是咔嚓一聲，窗戶上的玻璃碎了一塊，一個鐵制的缸子從樓上落下來，在地上滾動。
    黑影一閃，拉布拉多小黑上去一口叼起來，然后樂顛顛地跑到豆豆身邊，把這個當(dāng)成自己的戰(zhàn)利品。
    “老雷又發(fā)脾氣了，老倔頭你上去瞧瞧――”老頭老太太們紛紛搖頭，有好幾個還長吁短嘆的，似乎在感嘆著什么。
    八斗哥猛然記起，那個房間里面好像有一個癱瘓的老頭，于是也跟著老倔頭上樓，就連豆豆也跟上去。
    推開屋門，八斗哥忍不住吸溜一下鼻子，雖然開著一扇窗子，但是屋子里面的氣味也不大好聞，那是一種長期癱瘓在床的人漚出來的氣味。
    屋里只有一張床，上面躺著個胡子拉碴的黑瘦老頭，他努力地?fù)纹鹕仙恚瑑蓚€眼睛瞪得溜圓，透出一股殺氣。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只受傷的老虎。看樣子，病痛摧殘了他的身體，但是還沒有完全降服他的精神。
    “老雷，你這是干啥，要不我陪你下盤棋――”老倔頭看樣子是遇上比他還倔的了，所以說話的語氣都柔和許多，就跟商量小孩似的。
    “不用你管，你要是真可憐我，就把我直接從樓上扔下去。當(dāng)年能從朝鮮活著回來，就算是撿了條命。現(xiàn)在老子活夠了，活夠了――老子不怕死――”那個老雷頭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爆，兩個手吧下面的床鋪搖晃得吱嘎直響。
    “爺爺不發(fā)火――”豆豆瞪著小眼睛，直勾勾向床邊走去，嘴里只是反反復(fù)復(fù)念叨著這句話。
    “你――”老雷頭大概是剛要罵人，不過也很快發(fā)現(xiàn)豆豆的情況，大概是一個智障兒童，硬是把話憋回去。
    豆豆伸出小手，抓住老雷頭瘦骨嶙峋的大手：“爺爺，跟豆豆出去散散心――”
    老雷頭眼里的怒火漸漸熄滅，目光中流露出的是一種英雄遲暮的哀傷：“娃子，你爺爺?shù)耐茸卟涣税〃D―”
    呼啦一下，被子被掀開，露出的是兩條干癟癟的大腿，肌肉已經(jīng)萎縮，就像兩個柴火棒子。
    “那豆豆背著爺爺。”豆豆抬著大眼睛，天真無瑕，水晶般清澈。
    屋子里面沒有人覺得他的話幼稚可笑，反倒是心頭都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惆悵，那種感覺，就像被塞進了一團亂糟糟的棉花。
    “等你長大了，天天背爺爺出去溜達(dá)！”老雷頭明顯有些激動，說話的時候，嘴角都微微顫動。
    “老爺子，不用俺兒子長大，俺現(xiàn)在就背著你出去轉(zhuǎn)一圈。”八斗哥幾步跨到床前，望著這位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受過血與火、生與死考驗的老戰(zhàn)士，心中充滿敬意，他的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一定要讓他開始嶄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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