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富察家的低調(diào)戰(zhàn)力
福康安吃了史上最痛快的一只叫花雞。
在以后許多年的歲月里,這都是福康安最喜歡的一道菜,每次他都能想起善保與他并肩作戰(zhàn)的情形,然后會心一笑。
福康安吃完了叫花雞,剔牙冷笑,五阿哥給嗆走了,這事兒可還不算完!他得查查是哪個孫子敢在他帳子周圍做眼線,哼,主意打到他頭上,沒這么容易了結(jié)!
漱了漱口,福康安讓善保歇息,抬腿找富察明瑞去了。
五阿哥和親王一邁進(jìn)福康安的帳子,已有人跟富察明瑞報信兒,富察明瑞還有些疑惑,“這是怎么了,五阿哥同老三向來不對付兒的呀。”
在豐升額這里吃了半只叫花雞,富察明瑞正端著小茶盅喝茶,福康安就找來了。
富察明瑞瞧福康安臉色不對,起身帶著福康安回了自己的營帳,才問福康安怎么回事,福康安照實(shí)說了。
富察明瑞大為皺眉,嗬,老子還在協(xié)度大軍呢,就有人敢明晃晃的來找富察家的不是,你們當(dāng)老子是死人呢?
吃只雞算個鳥事兒哪!當(dāng)兵的都是年輕人,誰也受不了一日三餐的清菜蘿卜,又不是兔子。偷偷的去山上弄只野雞兔子打打牙祭,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兒。
想當(dāng)初乾隆爺來五臺山住了一個月,面兒上吃齋念佛講經(jīng)論道,私下熬不住也在菩薩眼皮子底下開過葷呢。
這事兒,富察明瑞之所以會知道,完全是因?yàn)樗?dāng)年隨駕,乾隆嘴里淡出個鳥兒來,不過此人極好面子,死硬撐著不說,還是傅恒猜度帝心,命富察明瑞悄不聲兒的去山上弄了些野味兒為給帝王的五臟廟分憂。
不過雖是大家的默契,畢竟在佛門圣地,私下如何不論,面兒上總要虔誠,真被人揭發(fā)逮個現(xiàn)行上頭也會治罪。
關(guān)鍵是,還有作死的敢在福康安營帳外監(jiān)視。
天下無秘事,富察明瑞多年領(lǐng)兵在外,也不是虛把式,叫了親兵直接吩咐下去,那個福爾康今天跟誰接觸過,做了些什么,事無巨細(xì)都給我查清楚。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過,到晚上就能查個水落石出了。”富察明瑞安撫福康安道,“知道是誰,我心里有數(shù)兒就成了,這會兒不是動手的時候,你不要急。”
軍營里有富察家的人,有五阿哥收買的人,自然也有乾隆的人。嗬,前腳五阿哥派了探子去監(jiān)視福康安,后腳兒找福康安的麻煩,然后富察家揪出五阿哥的人,直接找茬兒剁了。
這事兒,給乾隆知道了影響不好。
反正心里有數(shù),富察明瑞得在山上住個一年半載呢,有的是工夫收拾。
五阿哥不知道富察接下來的動作,不過他徹底惶恐了,福爾康也蔫兒了。
富察家不是好相與的,打蛇不死,嗬,那你就等著瞧好兒吧,很快就能知道什么叫后患無窮了。
雖然他命福爾康收買的人如今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臎]缺胳膊少腿兒的當(dāng)差,五阿哥仍擔(dān)心的睡不著覺,夜半失眠到天明,短短幾日,瘦了一圈兒,很有些弱不禁衣的模樣。倒叫太后心疼了一回,以為五阿哥不舒坦呢,叫御醫(yī)診視開了方子熬了湯藥才罷。
和親王看了場熱鬧,認(rèn)認(rèn)真真的陪著皇太后在山上拜佛,五阿哥也不是笨的,他為什么怕,沒能扳倒福康安是一個原因,其實(shí)這還是小事兒,他與福康安早便不睦,得罪不得罪都一樣。他怕的是事兒傳回乾隆的耳邊兒,自己落不得好。
宮里長大的都知道孝賢皇后是忌諱,聽聽這封號,孝賢,一個賢字,就能說明帝王對妻子的敬重。當(dāng)年因孝賢皇后過逝時,大阿哥、三阿哥面無哀色,被乾隆瞧見罵去了半條命,大阿哥早逝,未嘗與此無關(guān)。三阿哥如今在宮外半死不活的煎熬著歲月。
乾隆對富察皇后的娘家那真是當(dāng)親人待的,不然也沒有福康安這種囂張的家伙養(yǎng)育在宮中的事兒了。
五阿哥想到善保那張嘴硬把事扯到孝賢皇后的頭上,還說什么“人走茶涼”,讓乾隆知道,他……五阿哥簡直不敢想像,設(shè)身處地,若是他是大阿哥三阿哥被乾隆痛罵“此二人斷不可承續(xù)大統(tǒng)”的話,能有什么結(jié)局?
五阿哥打了個寒顫,他實(shí)在不敢想。
只能在太后面前更加孝順,以期能補(bǔ)回些分?jǐn)?shù)。
太后安置妥當(dāng)了,瞧著孫子人比黃花瘦,索性帶著兒孫去黛螺頂燒了回香,求神佛保佑。
話說乾隆也是一奇人,五臺山是佛教圣地,山上寺廟菩薩實(shí)在多,大有拜不過來的勢頭兒。拜此不拜彼的話,又怕菩薩挑眼,乾隆便命將五臺的寺廟按比例壓縮修在黛螺頂山上,這樣只要去黛螺頂一次,便在菩薩跟前兒全了禮。只是不知道諸位菩薩都到一個山頭兒,會不會覺得地方擁擠呢?
和親王五阿哥陪了太后大半個月,太后便命他們起程回?zé)岷樱盎实凵磉厓阂搽x不得你們,我在五臺山樣樣兒都是好的,你們很不必?fù)?dān)心,回去跟皇帝說,叫他不必掛念于我。”
五阿哥并不樂意回?zé)岷樱@心里始終放不下,未想出對策,面兒上就帶了些疲倦憂慮出來。
太后關(guān)切的問,“永琪,可是著涼了,哀家瞧你臉色始終不大好。”
五阿哥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慧至心靈,眉間帶了幾分為難道,“孫兒有件心事,想跟皇瑪嬤商量呢。”
“說吧,什么事叫你為難了?”
晴兒端了茶來,五阿哥極有眼力的接過奉予太后,試探著說,“孫兒在這清凈地界兒陪皇瑪嬤住著,前兒忽然夢到先皇額娘了。皇瑪嬤,孫兒幼年也承先皇額娘照看,至今仍時時念及先皇額娘的慈恩,想著請大和尚和為先皇額娘超度,以慰先皇額娘在天之靈,也是孫兒為人子的本份。”
太后并不知道五阿哥的心事,這事并不逾越,端著茶盞,一笑應(yīng)允,“你是個孝順孩子,想的很是妥當(dāng),去吧,你還沒開府,銀子有哀家這兒替你出了。”
“皇瑪嬤疼孫兒之心,孫兒明白。皇瑪嬤放心吧,這些銀子,孫兒還是有的,孫兒成日在宮里并無其他花費(fèi),再者,為先皇額娘做法事,還是得孫兒自個兒的銀子,才顯得心誠。”五阿哥覺得自己應(yīng)對的甚妙,大大的松了口氣,總算找到堵富察家嘴的法子了。
如此大軍又多停留兩日,待五阿哥為孝賢皇后做完法事,御前侍衛(wèi)同五百名護(hù)衛(wèi)軍護(hù)衛(wèi)五阿哥、和親王回?zé)岷訌?fù)旨。
善保與福康安也聽到五阿哥假惺惺的為孝賢皇后做法事的事兒,各自冷笑,善保還悄聲道,“這位一點(diǎn)兒不傻啊?”哪兒nc啊?應(yīng)對的真不賴。
拿死去的孝賢皇后做學(xué)問,絕了!反將了善保跟福康安一軍。反正死人是無法開口的,縱使孝賢皇后在地下生氣不愿受五阿哥這香火,也無法從棺材里跳出來分辨一二。
五阿哥這身份、這地位,干這事兒,真是再合適不過,誰聽到也得贊一聲五阿哥有孝心,直接把前些日子他和福爾康闖的禍圓了回來。
福康安冷笑,他在廟里也給家里人請了幾柱高香,孝賢皇后是他親姑媽,自然沒落下,可有句話說的好“名正方能言順”,福康安心里即便感念孝賢皇后,也沒資格如五阿哥一般為孝賢皇后做一場法事。
如今五阿哥這個惡心家伙借他姑媽的名兒給他添堵填坑,福康安郁悶的夠嗆,“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善保喚住他,在福康安耳朵根子嘀咕了一通。
福康安咧嘴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是你心細(xì)。”
善保叮囑道,“打聽清楚,自個兒知道就成了,別現(xiàn)在就往外說。”
一路無事,倒是和親王賞了福康安一回。
這事兒,的確與和親王無關(guān),那日和親王只是迫于情面,不得不過去,去了也只是和泥,福康安自然都明白,恭恭敬敬的謝賞。
見福康安知情識趣處事明白,弘晝拍拍福康安的肩,嘆道,“你也是皇兄瞧著長大的,嗨,他待你從無外心,別叫他難做。”
弘晝倒不擔(dān)心福康安去告狀,五阿哥為孝賢皇后做了一場法事,做足了孝子的名兒,算是平手。以他對福康安的了解,福康安心胸寬闊,弘晝是擔(dān)心善保兒,這小子可不是善茬兒,說出的話能殺人,大家何不各退一步,求個平安吉祥呢。
富察家再顯赫,也是臣子。
弘晝明白,福康安更明白,忙道,“奴才知道,原也沒什么事。”
“你能這樣想,真不枉他疼你一場。”
弘晝惋嘆,有什么辦法呢,他也不喜歡五阿哥,簡直就是個橫沖直撞的傻瓜白癡。這個白癡竟然妄圖在乾隆活著時顛覆富察家,簡直是白日發(fā)夢!
傅恒是什么人,乾隆眼不錯的瞧著、看著、教導(dǎo)著、自小在重華宮長大的小舅子、伴讀,親自培養(yǎng)的心腹,再說傅恒的人品本事,也真叫人無二話。那天就算搜出什么葷腥不敬之物來,難道就能扳倒富察家了?
白癡!
可偏偏這個白癡是他皇兄鐘愛的皇子,還有些急智,找到了彌補(bǔ)的法子。唉,萬一蒼天無眼,五阿哥繼承大統(tǒng),大家的日子還得接著過下去哪。
諸人自五臺山回?zé)岷拥乃俣冉^對比去五臺山時快,快馬十天就到了。
該復(fù)旨的復(fù)旨,該復(fù)命的復(fù)命。
該賞的賞,該休的休。
五阿哥明顯消瘦了,夏衫穿身上晃蕩晃蕩的,這廝繼續(xù)使苦肉計(jì),乾隆笑道,“老五,你跟永琪都精神了請多,五臺山是佛教圣地,果然養(yǎng)人。”
又問老娘可好。
弘晝笑答,“皇額娘一應(yīng)是極好的,精神也好,每日里聽聽大師講經(jīng)論古,燒香禮佛,萬歲不必惦念。”
乾隆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永琪道,“永琪,朕聽說你極用功,路上都不忘念書,勤奮好學(xué),連福康安和探花兒郎都去陪你念書了?”
乾隆心里不大痛快,該知道的他早知道了。
五阿哥與福康安之前早有過結(jié),這回鬧了一場,不過并未撕破顏面,他也不打算加以追究。至于五阿哥臆想出來的諸如大阿哥、三阿哥的遭遇,在他身上再不會發(fā)生,因?yàn)樽詮拇髢鹤右钟羲溃【桶l(fā)現(xiàn)了,他兒子的心理素質(zhì)還是太差,與圣祖年間的叔叔們沒法子相比。想當(dāng)年廉親王被圣祖康熙爺指著鼻尖兒罵“辛者庫賤奴所生啥啥啥”的,郁悶了一回,照樣活得好好兒的,給圣祖添了小半輩子堵后,接著給雍正爺添了幾年堵。
而他這幾個兒子,不過是罵幾句,還沒使出如“杖責(zé)”“圈禁”啥啥手段呢,就一個個要生要死的,真是輕不的重不的,只得自個兒憋氣了。
乾隆也沒辦法,首先,從數(shù)量上說,乾隆的兒子絕對沒有圣祖多;其次,慘烈的事實(shí)證明了,數(shù)量及不上,質(zhì)量也差一大截。
如今,乾隆再氣,也會悠著些。罵死兒子,這名聲可不好聽。
何況最后永琪給孝賢皇后做法事,這事兒辦的挺漂亮,乾隆出自護(hù)短兒的心理,愿意相信兒子只是一時瘋魔被魘了,待他點(diǎn)醒了,就又是他伶伶俐俐的好兒子了。
五阿哥聽皇阿瑪問話,忙道,“是,兒子有書不大解的通,想求教于探花兒郎,只是想著探花兒郎如今乃皇阿瑪御前侍衛(wèi)。兒子身為皇子,亦要避嫌,便求皇瑪嬤跟探花兒郎說了一聲,想著還是多一人才穩(wěn)妥周全,福康安先前也是在上書房念過書的,便讓他與探花兒郎一道過去,同兒子念書。”
此答案極其標(biāo)準(zhǔn),讓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聽五阿哥說這話,十有八九會以為這是個明白人呢。,
乾隆聽著舒坦,從道理上說得過去,便未多追究,笑道,“知道避諱就好。瞧你也瘦了,小路子,吩咐御膳房多燉些滋補(bǔ)的湯水送五阿哥那兒去。再者,傳御醫(yī)去五阿哥那兒侯著。”
“皇阿瑪莫要擔(dān)心,兒子身體無恙,只是夏天有些‘苦夏’罷了。”
乾隆溫聲道,“朕知道你的辛苦與孝心,下去歇著吧。”
五阿哥退下后,乾隆揉著眉心問弘晝,“他與福康安是怎么回事?”
果然瞞不過皇兄,弘晝避重就輕的說了,乾隆冷笑,“福爾康好大的膽子,這是派了人監(jiān)視福康安呢,要不能那么快得了信兒過去逮他們現(xiàn)形!”
“少年人意氣用事,其實(shí)到底也沒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彼此不服氣罷了。”和事佬兒弘晝找個替死鬼出來,說道,“那個福爾康的確是逾越了。”
富察家不好惹,探花郎也不是吃素的,五阿哥天潢貴胄,所以責(zé)任只得往福爾康身上推。
而這個東西,恰好弘晝也瞧他不大順眼。
乾隆疑惑,“福康安怎么沒打了他出去!”福康安可不是什么好脾氣。
弘晝差點(diǎn)被口水嗆著,這是啥意思,您老還嫌沒鬧起來啊?知道這樣,兄弟我還去和什么稀泥啊?定一定神,弘晝道,“差一點(diǎn)兒,奴才瞧福康安的拳頭都捏起來了,叫善保給攔了。”
乾隆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若有所思。
乾隆沒罰五阿哥與福爾康,正經(jīng)連句重話也沒說,不過是第二日派了紀(jì)曉嵐去專門給五阿哥講書授課,一天不得少于六個時辰的功課。
你不是用功嗎?不是愛念書嗎?
為人父親的總樂意見到兒子勤奮好學(xué),成全你們。
然后,乾隆重賞了福康安和善保。
這里頭的緣故就耐人尋味了,雖然五阿哥欲強(qiáng)搜福康安營帳的事沒鬧出來,不過難免有眼明心亮的猜度出一二,這事兒在權(quán)貴堆兒里小范圍的也傳播開來,有人便因此開始忖度圣心了。
可偏偏這個節(jié)骨眼兒,乾隆連翻起令妃的牌子,本來已經(jīng)失寵的令妃,忽然復(fù)寵了。
消息靈通的都知道令妃與福家的關(guān)系,更了解福家與五阿哥的關(guān)系,然后聯(lián)想到五阿哥與福康安的齷齪……
不明白了,萬歲爺您這是站在哪一邊兒呢。
只有傅恒大人老神在在,這人最擅長的就是擺迷魂陣了。
傅恒早詳細(xì)的詢問了福康安事情的經(jīng)過,連幾人彼此之間的對話都讓福康安學(xué)了一遍。
福康安揉著拳頭,“當(dāng)時真想給福爾康些厲害瞧瞧。”
“魯莽,你真動起手來,就會把事情搞大,非搜不可了。到時給搜出些什么,你吃不了兜著走。”傅恒告誡道,“你要好好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氣。”
“這些天,你和善保都低調(diào)些,明白嗎?”
“阿瑪,五阿哥也忒虛情假意了,打著給姑姑做法事的旗號占盡了孝子的便宜。”福康安不屑道,“真正他親生額娘愉妃,也沒見他給上柱香呢。”
傅恒眸光一閃,“我知道了。”
于是在乾隆對著臣子感嘆五阿哥做事周全,不忘孝義,主動點(diǎn)名要求傅恒大人發(fā)表感想時,傅恒大人非常誠懇的附和道,“愉妃娘娘早早離逝,五阿哥忠孝節(jié)義俱全,都是萬歲您教子有方。”
乾隆眸光一暗,哈哈笑著揭過此題,至于內(nèi)心在想什么,就沒人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