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生死與共
亭檐下無任何遮擋,寒風肆意灌入,即便是厚厚的衣裳,也透出宋祁年單薄的身形。
封子胥雖然面色冷硬,但還是輕柔地將狐裘披在他身上。
宋祈年的視線落在冰面上,沒有回頭,不過神色柔和了許多,他冰冷的指尖主動拉住封子胥暖熱的大掌,與他十指相扣。
“寧要照顧太子,分身乏術,我這個做師兄的不便給她添麻煩,等過了年,我們就去菰州吧,那里桃花灼灼,我很喜歡……你也會喜歡的。”
封子胥眸光止不住地顫抖,里面的痛色鋪蓋地,大手也不斷收緊。
他很想開口,求他再堅持堅持,總會找到辦法的。
可腦海中閃過前些沾滿血漬的遺書,顫抖不止的瘦弱雙手,嘴好似沾滿了漿糊,半個字都不出。
宋祈年沒有得到回答,略顯無奈,“子胥,你不是還要和我鬧別扭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多過一日就少一日,你想要最后的時日全是這樣度過嗎?”
封子胥將他冰冷消瘦的手包裹住,同時寬大溫暖的身軀將他完全覆蓋住,為他抵擋住肆虐的寒風。
封子胥將腦袋埋在宋祈年的脖頸處,好似做了某個艱難地決定,半晌才開口,聲音嘶啞,隱約帶出一絲嗡鳴福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著……你從來都不喜歡那些個苦藥,今后就不喝了。”
“明年冬……我再帶你回來見他們,然后就永遠陪著你……”
宋祈年彎唇笑了一下,然后側(cè)身捧住封子胥腦袋,趁著兩人捕魚的功夫,在他側(cè)臉偷留下一個吻。
“真乖……”
宋祈年側(cè)身挨著封子胥,像是依靠,又像是棲息,如同倦鳥找到了歸處,滿足地瞇了瞇眼睛。
衣袖底下的手卻緩緩蜷縮了起來。
他是個廢人,死了也沒幾個入念,可子胥不一樣,他不一樣。
不該早早就為他送了性命,不值得。
……
太子府。
“阿寧,阿寧?”
陸遇寧回過神來,看到謝昶宸關切的眼神,“嗯,怎么?”
謝昶宸道,“你好似從昨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發(fā)生什么了……可以和我嗎?”
陸遇寧放下?lián)v藥的杵臼,深深嘆了口氣。
“鈞之,你覺得我的醫(yī)術怎么樣?”
謝昶宸不明所以,但看著她沮喪的表情還是實話實,“世無其二,聽太醫(yī)院的那些個老太醫(yī)都恨不得拜你為師,盼著你去太醫(yī)院指點他們一二……”
這話隨便讓哪個學醫(yī)的聽見,都會欣喜若狂,畢竟那可是太醫(yī)院,全是名醫(yī)國手,能去指點他們,是何等榮耀。
可陸遇寧聽到,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依舊愁眉不展。
她趴在桌子上,甕聲甕氣地道,“如果你是我,外面?zhèn)鞯檬巧襻t(yī)華佗在世,卻治不好自己的家人……又當如何?”
昨那頓飯吃得陸遇寧是味同嚼蠟,食材很新鮮,味道也不錯,兩個師兄也恢復了以往的和諧歡樂,可陸遇寧仍然食不知味。
她不知道師兄們私底下了些什么,為什么短短幾個時辰,二師兄就……存了死志。
身若有病固然有藥可醫(yī),但若是心病,便是真華佗在世,醫(yī)術登峰造極,也無計可施。
謝昶宸想起那日匆匆一面,青年絕世之姿,但面容蒼白,身形清瘦……竟是患了不治之癥。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陸遇寧聲音悶悶的,“你那么聰明,應當早就看出我兩位師兄的關系,三師兄從被家人所棄,看淡生死,而二師兄少時和他不對付,可自從動了心的那刻,就把他視作自己的全部,這些年二人形影不離,生死與共……”
“鈞之,最多明年此時,我兩個師兄都要沒了……”
謝昶宸心口一窒,原來是這般。
阿寧她一定很無助。
他靜了片刻,斟酌措辭后,才緩緩開口,“阿寧,如此情況,我也不知該些什么安慰的話……我以往徘徊在生死邊緣,父皇母后也都是如出一轍的困惑迷茫,明明坐擁下,享盡富貴尊榮,可在這頑疾面前,他們也只有深深的無力絕望。”
謝昶宸聲音溫柔,“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么嗎?”
“嗯?”陸遇寧微微轉(zhuǎn)頭,側(cè)過來看他。
“我其實很多時候都想過,既然活著都這般艱難,倒不如早早去了……縱然父母弟妹會傷心欲絕,但也不過是一時的,他們不會永遠沉浸在悲痛之中,好過日日擔憂。”
“生與死的抉擇之下,被留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你師兄們?nèi)绱讼鄲郏c其留下一人痛苦折磨,倒不如……”
到此處謝昶宸頓了頓,未盡之言二人都心知肚明。
陸遇寧揉了下眉心,將臉埋在手心里,“我何嘗不知,即便獨留二師兄一人活著,他也不過是行尸走肉,可……”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他們師兄妹五人從就在一處,宛如親人,可如今要眼睜睜看著,她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我當初就不應該調(diào)皮玩耍,多看幾本醫(yī)書,現(xiàn)在指不定就多幾分可能……”
謝昶宸探手,猶豫片刻還是溫柔撫摸了下她的秀發(fā)。
“阿寧,你已經(jīng)足夠優(yōu)秀了……很多人如你這般年紀,還只是個被父母庇護在羽翼下的幼鳥,人生多變,我們不可能將所有的事情都計劃到完美無缺。”
人生易盡朝露曦,世事無常壞陂復,道是尋常。
他言語極盡溫柔,緩緩安撫了陸遇寧的紛亂心緒,她突然起了幾分好奇。
“鈞之,你之前你喜歡我,如果今日我是師兄,你也會殉情嗎?”
謝昶宸眸色一顫,周身的氣息漸漸沉落下去,但他仍是緩緩搖頭。
“……應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