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宸寧相見
    謝昶宸止不住地咳嗽,顫抖著提筆。
    【兒鈞之跪稟父親母親大人膝下:
    兒臣自幼體弱,醫(yī)者皆言已無藥可醫(yī),自知時日無多,未能承歡膝下,令父皇母后夙夜憂慮,是兒不孝。父皇風(fēng)華鼎茂,毋需焦心儲君,煊兒性情活潑,無心朝堂,蘅兒資聰穎,賦不下于兒臣,或可再行斟酌。
    ……望父皇母后寬恕愚兒之不孝,勿以兒病重而憂心,待得來生,再報父皇母后之恩德。
    再拜,頓首?!?br/>
    短短百余字,謝昶宸斷斷續(xù)續(xù)地寫完,隨后他又拿出一封嶄新的折子。
    前者是他寫給父母的,后者是作為太子寫給子的。
    他雖將死,可手中的暗衛(wèi)、紫薇衛(wèi),外加神策軍數(shù)十萬之眾,都需安排妥當(dāng)。
    如果落入賊人之手,對父皇,對整個大乾,都是極大的威脅。
    半晌,謝昶宸安排好所有事宜,輕喚道,“嚴(yán)忠?!?br/>
    周圍一片寂靜,數(shù)秒之后,無人應(yīng)答。
    謝昶宸眉頭微皺,他素來不喜烏泱泱的人群環(huán)繞,所以寢殿通常只有嚴(yán)忠侍候在側(cè),多年從未有過喚之不應(yīng)的時候。
    他做了個手勢,影逸悄無聲息現(xiàn)身,恭敬道,“主子,嚴(yán)總管在九華庭,為云神醫(yī)準(zhǔn)備您所需的藥材,可需要屬下去喚?”
    謝昶宸未答,只是問道,“云神醫(yī)?”
    “是,云神醫(yī)是陛下和娘娘從神醫(yī)谷請來的神醫(yī)。”
    謝昶宸道,“孤的身體早已是神仙難救,何必白費功夫?!?br/>
    不過,九華庭就在太子府的東南方,離乾瀾殿不過五百米,一個看病的大夫,為何要安排得如此之近?
    “是父皇母后的意思?”
    影逸瞬間領(lǐng)會,搖頭,“是神醫(yī)之意?!?br/>
    謝昶宸轉(zhuǎn)動手上的扳指,眸中意味不明。
    一個看病的,費盡心機住進太子府,還離他如此之近,是神醫(yī)谷本就有所圖,還是被其他勢力籠絡(luò)。
    他還沒死,別人都“登堂入室”了。
    影逸察覺到危險,有心想些什么,卻被門外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他身形一閃,瞬間從房間里消失。
    “殿下恕罪!老奴該死,來遲了。”
    嚴(yán)忠從門外疾步而來,看到謝昶宸手背的鮮血,驚慌上前擦拭。
    “殿下,您可有哪里不適?云神醫(yī)即刻就到,您先忍忍?!?br/>
    謝昶宸的目光直直落到嚴(yán)忠身上,氣息偏冷。
    嚴(yán)忠弓腰扶著他的手,背后發(fā)涼,心翼翼地道,“殿下……”
    謝昶宸抬眼,聲音恢復(fù)一貫的溫和。
    “孤如今的情狀,是那人之功?”
    嚴(yán)忠欲言又止,略去了某些冒犯的失禮行為,只道,“是,前兒夜里神醫(yī)給殿下診治,就簡單下了幾針,您如今就已經(jīng)大好了,真是妙手回春吶……”
    “妙手回春……”謝昶宸輕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是嘛,孤也想見識下這位“神醫(yī)”?!?br/>
    曹操,曹操就到了門外。
    藥浴的方子里血晶根這味藥,嚴(yán)忠尋而不得,本來在和陸遇寧商議用其他藥替換,可聽殿下蘇醒,他簡單囑咐兩句,就拖著圓滾滾的發(fā)福身體飛奔而去。
    陸遇寧緊隨其后,莫名有些哭笑不得。
    上到子,下到奴仆,個個都將這太子當(dāng)成寶貝疙瘩,生怕冷了渴了,雖然抱恙在身,還當(dāng)真是好命。
    雖然昨某個登徒子的行為很過分,但陸遇寧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她輕敲了下門。
    “嚴(yán)管家?!?br/>
    嚴(yán)忠得了謝昶宸的示意,前去打開門。
    “神醫(yī),殿下有請?!?br/>
    謝昶宸坐在椅子上,隨意歪著,面色雖然依舊蒼白,可不損周身尊貴之氣。
    他抬眼看向門口,等著一睹“神醫(yī)”的真面目。
    門外的陸遇寧隨意撣了下衣衫,走了進去。
    二人四目相對,空氣好似凝滯了瞬間。
    剛踏進門檻,陸遇寧的視線就被謝昶宸吸引住,前狂風(fēng)暴雨,夜色昏暗,雖然看出這太子極為俊美,可終究沒有活氣。
    可如今,他姿態(tài)慵懶地斜靠著,白皙的眉眼深邃而柔和,恰到好處的輪廓線條在光影中勾勒得近乎完美,配上病弱蒼白的神色,頗為蠱惑,宛若話本中修煉到極致,攝人心魂的男狐貍精。
    如果有個這樣的夫君在家,日子都有干頭些,怪不得可兒常年沉醉在倌的溫柔鄉(xiāng)里。
    “神醫(yī)谷云寧,拜見殿下?!?br/>
    依舊是簡單的行禮,不卑不亢。
    與她的淡然相比,謝昶宸心底猶如被狂風(fēng)肆虐般的驚濤駭浪,急促的呼吸使他指骨緊繃到發(fā)白。
    阿寧……
    他幾乎以為自己又陷入了另一重夢境。
    從十五歲開始,至今五年,他無數(shù)次與她在夢中見面,可從來沒有那一刻有如此鮮活。
    她的眉眼,她的溫度,在此刻具象成真實的倩影,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都能觸碰到她的溫暖。
    原來離別亦是相見,這才是他們的真實。
    擂鼓似的心跳幾乎要沖破胸膛跳出來,謝昶宸近乎貪婪地凝視著她,愣愣半晌都沒有動作。
    嚴(yán)忠聲喚道,“殿下,殿下?”
    殿下今兒是怎么的, 好似看神醫(yī)看呆了……?
    “嗯?”
    謝昶宸回神,眷戀的目光未從陸遇寧身上移開半分。
    “這就是為您診治的云神醫(yī),娘娘交代過,今后您的病,全權(quán)交給云神醫(yī)?!?br/>
    看到陸遇寧的瞬間,謝昶宸先前腦海中的陰謀論被完全推翻,怪不得他感覺周身輕松不少,原來全是阿寧的功勞。
    或許上眷顧,他們不至于陰陽相隔。
    陸遇寧走上前,“殿下,麻煩伸出右手?!?br/>
    謝昶宸的神智依舊未落到實處,聞言還是乖乖伸出右手讓她把脈。
    他看著眼前人專注的模樣,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幅畫面,他昏迷的時候好像看到阿寧滿臉泥污,瑟縮著像只可憐的落魄貓。
    本以為是臆想,現(xiàn)在想來可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殿下醒來后可曾吐過血?”
    謝昶宸點頭。
    陸遇寧了然,隨后道,“冒犯了。”
    她徑直解開謝昶宸的衣領(lǐng),微涼的手指落在他的胸膛上。
    謝昶宸想起那些丑陋可怖的痕跡,有些抗拒,可又舍不得離開。
    身子不自覺緊繃,手指亦蜷縮起來。
    阿寧她會嫌棄嗎……
    陸遇寧查看過毒素的痕跡,剛抬眼,就看到他睫毛顫動,嘴唇緊抿的模樣,莫名透著幾分可憐。
    她立即撤開距離,輕咳一聲,“抱歉。”
    明明是很正當(dāng)?shù)目床?,怎的這太子的表情像被她欺負(fù)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