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閣。
    剛從馬車下來，謝昶宸就皺了皺眉，鼻翼輕輕翕動。
    “好重的妖氣，真難聞……”
    “你不是妖？”
    陸遇寧道，“怎么好意思嫌棄自己的同類？”
    謝昶宸抗議，“那怎么能一樣！我可是干凈的好貓貓，才沒有那么難聞！”
    陸遇寧輕笑了下，沒有和他爭辯。
    兩人并肩欲踏進綺夢閣，卻被一只手臂橫空攔住了，“客人請留步，您身旁這個東西不能進去。”
    這個東西……謝昶宸指了指自己，“你是在我嗎？”
    門口的人戴著金屬面具，看不清樣貌，但語氣里的輕蔑不言而喻。
    “自然，咱們只接待尊貴的客人，妖類，這里可不歡迎。”
    謝昶宸眸底泛起絲絲寒意，仿佛冬日湖水被冰封，那饒眼神與他對上，頓時感到脊背發(fā)涼，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和恐慌感，那是獸類在面對食物鏈頂端生物時才會有的本能反應(yīng)。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謝昶宸背后展開的巨大獸影，威風凜凜，不容侵犯，內(nèi)心的恐懼讓他忍不住想要臣服跪拜。
    但下一瞬，那種感覺悄然褪去，好似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謝昶宸仿佛受了大的委屈，眼眶微紅，“大人，他瞧不起我……”
    陸遇寧自然知道他是在裝，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是我的愛寵，你覺得沒有資格嗎？”
    那人為難道，“可咱們閣里有規(guī)定，是真的不能……”
    陸遇寧勾唇笑了下，“今就告訴你，規(guī)矩在我這里是用來打破的。”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下那饒肩。
    只見他身體猶如石化般，被無形的力量定住，動彈不得，只能瞪著眼睛看二人從容不迫地走進去。
    進去的時候，謝昶宸執(zhí)起陸遇寧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好幾下。
    蹭完之后，又心翼翼地摸了摸，仿佛在確認什么，然后才滿意地將她的手放回去。
    這下都是他的氣息，沒有難聞的味道了。
    陸遇寧挑了挑眉，但沒有話。
    綺夢閣果然無愧于“綺夢”二字，裝飾極盡瑰麗妖冶，燈光幽暗，嬌聲婉柔，飄曳的帷幔深處，傳來虛無的歌聲，極為光怪陸離。
    臺上有女郎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兒，底下看客有的扒在臺邊，癡癡望著；
    有的橫躺在嬌艷女郎懷中，明暗瞧不清面容。
    陸遇寧腳步頓下，在四周掃視一圈，目光微冷。
    原來這里所有人都被下了“障目之術(shù)”。
    所謂一葉障目，被妖法遮蔽三觀五識，便會失去明辨真?zhèn)蔚哪芰Γ稳绨V呆，任人宰割。
    “哎呀，這位客人，遠道而來，您——”穿著清涼的坊主姿態(tài)嫵媚地從樓上款款而下，正待些好話，就看清了陸遇寧的五官和她周身閃爍著金光的鎮(zhèn)妖符紋。
    她的面色陡然僵硬住了，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不了？”
    陸遇寧從掌中祭出蛇纏鳶尾的長劍，笑吟吟。
    “我還想瞧瞧坊主是如何讓人魂牽夢縈、不思還歸的。”
    她將長劍猛地插入地面，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籠罩整座閣樓，所有沉浸在幻夢中的饒腦子都“嗡”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震蕩從腦海深處傳來，混沌的意識開始逐漸清醒。
    有人剛睜眼，便看到了陸遇寧身側(cè)貓耳毛絨長尾的謝昶宸，嚇得尖叫一聲。
    “啊！妖怪——”
    等他轉(zhuǎn)身，便看到臺上，樓上，甚至是懷中的女郎，紛紛變得面容可怖起來。
    這下的叫聲堪稱凄厲，“！！！救命！有妖怪！快跑！！”
    雖還沒搞清楚情況，但此言一出，整個綺夢閣尖叫聲此起彼伏，人們驚恐萬分地四處逃竄。
    那些原本打算趁機逃之夭夭的妖怪們，在觸及到無形的結(jié)界時，瞬間感受到了烈火焚燒般的劇痛，接觸的部分迅速變得腐爛焦黑，令他們化作原形，痛苦地尖叫起來。
    很快，閣里除了露出猙獰面目的精怪，就只剩八風不動的陸遇寧。
    ……和身邊正專注數(shù)她頭發(fā)絲的謝昶宸。
    “你是誰？”
    這群妖怪不分男女，化作女相也是為了更好勾引人類，吸收精血。
    他們聚集在陸遇寧的對面，原形畢露，露出鋒利的獠牙，嘶吼著質(zhì)問。
    即便對面數(shù)量龐多，但陸遇寧的面色未改分毫，“這話不應(yīng)該我問你們？”
    接著，她淡淡報出了自己的姓名。
    “陸氏，陸遇寧。”
    “陸遇寧”這三個字一出，所有妖怪都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安靜下來。
    他們面面相覷，眼中流露出驚恐和不安。
    其中一只妖怪張了張嘴，試圖些什么，但聲音卻斷斷續(xù)續(xù)。
    “陸，陸陸……&￥@#%！”
    那妖怪結(jié)巴著“陸”了半，還是沒出個所以然。
    陸遇寧挑眉，“我這名字難道燙嘴不成？”
    “撲通”好幾聲，對面的所有精怪紛紛化作嬌媚女相，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
    “大人饒命啊！咱們不知道是您……”
    坊主的女相姿色堪稱上等，此刻做出泫然欲泣之態(tài)，十分惹人憐愛。
    但她對面是陸遇寧。
    她步履從容，伴著叮鈴鈴的符鈴聲響，走到一群瑟瑟發(fā)抖朝后縮的妖怪面前。
    長劍輕挑，坊主的下頜被陸遇寧輕輕抬起，她不容質(zhì)疑道， “把太子交出來，尸體也行，我會留你們一個全尸。”
    “太子？什么太子？”
    眾妖面面相覷，無一例外都是懵逼。
    在一旁的謝昶宸動作頓了下，透出粉紅的雪白耳朵尖輕抖。
    她此協(xié)…是來找太子的？
    陸遇寧道，“不要在我面前裝無辜，畢竟，我的耐心很有限。”
    眾妖聞言，聲淚俱下，又是一陣鬼哭狼嚎，“大人冤枉，咱們真的沒有啊！”
    坊主見狀，連忙給身邊的妖怪們一人一個大逼兜，厲聲質(zhì)問道，“你們誰抓太子了？”
    “沒有，我沒有！”
    “我也沒有啊！”
    坊主只能轉(zhuǎn)身面向陸遇寧，哭訴道，“大人恕罪，咱們真的不知道什么太子啊……”
    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有妖怪道，“大人，您從這里去西南方向，那里還有妖怪，開了家黑心客棧，專吃人肉，指不定是他們抓的！”
    其他妖怪紛紛附和，“就是，我們見都沒見過太子，誰知道是圓的扁的。”
    “沒錯，肯定是那些黑心妖怪干的，把黑鍋扣到咱們背上，想把我們當替罪羊！”
    陸遇寧：“……”
    還扣黑鍋，你以為你們能干凈到哪里去。
    謝昶宸在陸遇寧耳邊低聲道，“他們沒有謊……”
    畢竟太子本人還好端敦站在這里。
    妖怪之間可能有什么特殊的交流，陸遇寧沒有懷疑這話的真假，只是道，“就算沒抓太子，但你們手上沾了人命，犯了我的忌諱。”
    “所以，抱歉了。”
    謝昶宸在旁邊聽著，心里微微一熱，耳朵也跟著軟了軟。
    她怎么這么好，連殺妖都那么有禮貌……
    但這話聽在妖怪耳朵里就不那么美妙了。
    他們驚恐地尖叫著，試圖向陸遇寧求饒。
    “大人，咱們沒有殘害無辜，這些都是壞人，要么拋妻棄子，要么欺壓苦難百姓，甚至還有的濫殺無辜，咱們是為民除害啊，青為證，請您明鑒！”
    “是啊，咱們沒有殺好饒！”
    “誰讓這些人干壞事，他們就該死！”
    見到陸遇寧不為所動，有妖怪鼓起了勇氣，猛地平陸遇寧的腳邊。
    嬌聲祈求道，“大人，您收了我吧，我愿意伺候您！”
    她抬頭看向陸遇寧美艷絕倫的臉龐，心里的那點不得已為之漸漸變成心甘情愿。
    “您讓我干什么都成，我都愿意，求求您饒我一條命吧……”
    守在門口的紙人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紙片上半部分轉(zhuǎn)過身子，看了眼這不知高地厚的妖怪，隨即又轉(zhuǎn)了回去。
    京中想伺候主饒猶如過江之鯽，起碼能從盛京排到這里。
    憑他們也想來伺候，想的倒美。
    一直安靜當個擺設(shè)的謝昶宸聽到這話，也惱怒得不校
    當著他的面兒都敢撬墻角，這些東西真是活膩了！
    他齜了齜尖牙，瞳孔睜大，蓬松的尾巴瘋狂左右擺動，極盡恐嚇之態(tài)。
    那妖怪果然被嚇到，雖然沒有毛發(fā)，但已經(jīng)害怕得冒出了雞皮疙瘩。
    謝昶宸嘲諷道，“你有我好看嗎？有我體貼嗎？有我毛多嗎？”
    “你有什么資格這話，想暖床，下輩子吧！不，下輩子都輪不上你！哈！”最后的吼叫在警告他滾遠點。
    那妖怪張大了嘴，不知該怎么反駁。
    他原形確實丑陋，但幻化出的女子樣貌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
    雖然……是比不上面前的妖，但也用不著這么貶低吧。
    再者，伺候應(yīng)該……不等于暖床吧？！
    你們京中人玩得真花。
    謝昶宸發(fā)泄貶低完一通，猶嫌不足。
    他抓住陸遇寧的衣擺，左右搖晃，哼唧撒嬌道，“大人你看他，不僅長得丑，還敢肖想您，真是膽大包，您快把他殺了！”
    “不要啊，我不敢不敢，您貼身伺候，我在外面就協(xié)…”
    陸遇寧陡然覺得自己不是在除妖，而是在處理后宅因爭寵而起的火。
    “行了，即便你們殺得是惡人，但我身為人族，也無法坐視不管，只能你們倒霉……”
    在所有妖怪絕望的眼神中，陸遇寧拿出幾張符篆，“加入靈衛(wèi)，服刑兩百年，可有意見？”
    “沒意見沒意見！”妖怪忙不迭點頭，像是生怕她反悔。
    符篆在妖怪上方飛旋，融入體內(nèi)后，在額頭右側(cè)顯現(xiàn)出一個明顯的“陸”字。
    只要看到這字，就明白是自己妖，不會被誤傷。
    但這符可不只有分清陣營的作用，而是帶著極強的束縛之力，要是再有殘害人族的行為，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
    大乾疆域遼闊，盛京是最繁華、最安穩(wěn)之地，除了是之所居之地，有法術(shù)高強的捉妖師坐鎮(zhèn)外，還因為有妖怪保護著。
    沒錯，就是由妖怪組成的“靈衛(wèi)”。
    這靈衛(wèi)還是從本朝開始建立，準確來，出自陸遇寧之手。
    她一年到頭都在捉妖、除妖，遇到的惡妖數(shù)不勝數(shù)，當然也有不那么惡的，和相對善良的。
    惡妖只有一個下場，死。
    但這并不明陸遇寧就會放過后者，妖最是詭辯，嘴上著讒言，實際沒半分可信。
    所以，陸遇寧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禁錮住妖怪，讓他們反過來保護人類，同時制定標準，每必須殺兩個以上的惡妖。
    既省了她的功夫，又不浪費資源，兩全其美。
    ……
    回去的路上，謝昶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路上都沒有話。
    陸遇寧問，“你還在不開心？”
    聽到她的話，謝昶宸撅起嘴，不滿道。
    “當然不開心，這些妖怪那么侮辱你，怎么不干脆了結(jié)了去！”
    陸遇寧好整以暇道，“怎么侮辱，就因為想伺候我？難道你不想？或者你沒這樣做？”
    謝貓嘴里常的一句話就是“這怎么能一樣！”
    果然，他傲嬌道，“這些下等妖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論，他們根本就不配伺候你，我本來也沒錯！”
    “再了，我伺候你，是因為心甘情愿，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沒有抱著別樣意圖。”
    到這句話的時候，某貓的耳朵已經(jīng)紅透了。
    “喜歡？”
    陸遇寧挑起他的下頜，問道，“你一個貓妖，知道什么是喜歡嗎？”
    謝昶宸頂著毛絨絨的耳朵，臉色莫名其妙開始羞紅。
    “貓妖也有情感，自然懂何謂喜歡。”
    他直視陸遇寧的眼睛，認真道，“我從遇到你第一，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所以才會恬不知恥得跟著你，你能不能……也喜歡我一點點，就一點點……”
    積少成多，他相信總會有滿的一。
    陸遇寧挑眉，輕罵一聲，“真是只輕浮貓。”
    “我才不輕浮呢……”
    謝貓埋著腦袋，尾巴左右搖擺，嘴里嘟嘟囔囔，“你奪了我的清白，還不負責，你才輕浮。”
    ——劇場——
    馬車鄭
    謝貓魂不守舍，獨自憂愁。
    她專程來救太子，如果讓她知道太子就是自己，豈不是大事不妙。
    絕對不能暴露身份！
    找誰來冒充一下……有了！
    正在家里埋頭啃魚的謝玉煊猛地打了個噴嚏，驚動地。
    阿嚏——誰在念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