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zhí)醒來的時候是夜里,屋子里開了冷氣。
    他的身上蓋著藍白條紋的棉被，不是很冷。
    沒有燈，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像一層清冷的霜，薄薄的鋪在地上。
    他的頭腦暈暈沉沉，四肢酸疼不已,稍微動動手指，都幾乎浪費了整條胳膊的力氣。
    阮甜甜側(cè)身睡在他的隔壁，蒼白的小臉藏在烏黑的發(fā)里,看不清眉眼。
    陸執(zhí)盯著她看了片刻,發(fā)了會兒呆。
    輕輕掀開下被子,床邊沒鞋,他便赤著腳,站直了身子。
    門鎖轉(zhuǎn)動,病房門被從里面打開，陸執(zhí)穿著寬大的長袖病服,靜靜站在門邊。
    空氣中飄蕩著消毒水的味道，門邊的扶手上掛了一瓶免洗洗手液。
    走廊近兩米寬,頂上的燈有明有暗，陸執(zhí)遠遠望去,看見盡頭處有一小點漆黑的窗。
    私人醫(yī)院的病人很少,此時夜深人靜，周圍寂靜無聲。
    陸執(zhí)剛才躺在床上時，覺得自己不該在那,可是現(xiàn)在離開了，又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在哪。
    他似乎有些迷茫，不自在地蜷了蜷腳趾。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陸執(zhí)略有反應(yīng)地轉(zhuǎn)過身。
    阮甜甜慌亂沖出病房，看見門口的陸執(zhí)又突然定住腳步。
    由于慣性，她抱著病房門，直勾勾地看他。
    “陸，陸執(zhí)，你醒啦？”
    小姑娘散著頭發(fā)，歪著衣領(lǐng)，裙擺也皺著，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陸執(zhí)的目光下移，見阮甜甜連帆布鞋都沒穿好，踩著鞋跟就跑出來了。
    阮甜甜理了理衣服，扶著墻，又抬腳把鞋子穿好，攪著十指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陸執(zhí)面前。
    “你怎么，怎么下床了？你要上廁所嗎？還是餓了？”
    陸執(zhí)看著阮甜甜，沒有作答。
    “你身上還疼不疼了？冷不冷呀？”
    阮甜甜看見陸執(zhí)光腳，連忙跑回病房，拿過來一雙嶄新的深藍色拖鞋，彎腰放在陸執(zhí)腳邊。
    “你怎么不穿鞋啊？”
    小姑娘聲音不像以前清脆，現(xiàn)在聽著有些啞了。
    陸執(zhí)不動，阮甜甜去拉他的手。
    少年手掌粗糙干燥，握在手里溫?zé)岚l(fā)暖。
    “餓嗎？”阮甜甜問。
    陸執(zhí)搖搖頭。
    “上廁所嗎？”阮甜甜又問。
    陸執(zhí)還是搖了搖頭。
    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子，在人頭疼面前乖巧得像一樣未開智的孩童，問一句話，給一個反應(yīng)。
    阮甜甜指了指拖鞋：“把鞋子穿上好不好？”
    陸執(zhí)低頭，抬腳及其緩慢的穿上那雙拖鞋。
    他任由阮甜甜拉著，走進病房。
    小姑娘嘴巴不停，絮絮叨叨：“怎么會不餓呢？你昨天中午吃飯了嗎？”
    陸執(zhí)想了想，他從前幾天就沒吃什么了。
    門被重新關(guān)上，“咔噠”一聲，陸執(zhí)停下腳步。
    阮甜甜回頭：“怎么啦？”
    陸執(zhí)的臉隱在黑暗里，月光照不到。
    阮甜甜心頭一緊，握著他的手用力了些。
    “怕嗎？”
    陸執(zhí)啟唇，嗓音仿佛在一片荊棘地上撕扯了一路，還好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啞得勉強能聽出個音來。
    阮甜甜似乎被問過這個問題。
    一個多月前，十年前的陸執(zhí)問她后不后悔，害不害怕。
    當時她說自己害怕陸康富，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要害怕陸執(zhí)。
    然而經(jīng)過昨天下午，她似乎明白陸執(zhí)為什么要那么問了。
    那個拿著刀的陸執(zhí)，就像一潭死水，冷靜得沒有溫度，毫無生氣。
    阮甜甜站在陸執(zhí)身前，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側(cè)臉：“怕什么？”
    她怕的很多。
    怕陸執(zhí)不愛惜自己，怕陸執(zhí)離她而去，怕陸執(zhí)過得不好，又無時不刻不在掛念。
    “怕…我。”
    陸執(zhí)手指微動，擦過阮甜甜眼底微涼。
    他的小姑娘干凈得就像一張白紙，被父母長輩保護在陽光之下。
    陸執(zhí)一身泥濘，滿手傷疤，實在不知道要把人放在哪里，才能算上安穩(wěn)妥帖。
    如果她怕，我就走。
    他的人他的命，都沒有阮甜甜一個笑來的珍貴。
    “為什么要怕你？”阮甜甜上前一步，雙手從腋下穿過，抱緊了身前傷痕累累的少年，“我好喜歡你。”
    陸執(zhí)后退半步，脊背靠在房間角落，他微仰起臉，似乎有些承受不住。
    悲喜交集間，陸執(zhí)終于有了些“人氣”。
    他抖著雙臂，抬手圈住了懷中姑娘，微微低頭狠狠抱住。
    混著淚的吻毫無章法地落在阮甜甜帶著香的發(fā)上。
    “別怕我。”平日里沉穩(wěn)的少年低聲嗚咽著，“別留我一個人。”
    隔天早上，賀良玉平躺著被人推進了陸執(zhí)所在的病房。
    “疼疼疼！！！”
    賀良玉扯著床單，喊得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一旁的阮甜甜連忙過去幫忙，給賀良玉墊好枕頭。
    坐在床邊削蘋果的陸執(zhí)目睹了這一場“貴重文物”搬運過程，垂了長長的蘋果皮都被他驚斷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賀良玉要生了呢。
    陸執(zhí)把手上蘋果放下，也湊了過去。
    他當時打人的時候克制著沒用全力，應(yīng)該不嚴重吧？
    賀良玉被阮甜甜伺候著躺下，轉(zhuǎn)臉看見陸執(zhí)。
    他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被自己口水嗆著，整個人咳了個驚天動地，捂著胸口就快要死了。??Qúbu.net
    “你他媽…”賀良玉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唱戲呢？”
    陸執(zhí)黑著臉，知道這人在笑什么。
    他的臉上到處是擦傷，阮甜甜趁他昏睡時拿著紅藥水左涂涂，右擦擦，給他畫了個大紅臉。
    昨天晚上陸執(zhí)沒照鏡子不知道。
    現(xiàn)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太暗阮甜甜看不到，不然對著他這張猴屁股臉，不笑場到最后也是挺厲害的。
    “吃蘋果嗎？”陸執(zhí)問，“我給你削。”
    賀良玉聽罷挑眉：“喲喲，多少錢一盤啊？”
    陸執(zhí)把剛才那個削好的遞給的阮甜甜，從果籃里又拿了個新的：“不要錢。”
    賀良玉歪著身子，憤憤道：“老子肋骨被你一膝蓋頂斷了一根，你給我削個蘋果就完事了？”
    陸執(zhí)手上動作流暢，蘋果皮寬度一致，薄后適中：“賠不起，所以你可以打回來。”
    阮甜甜咬了一口蘋果，警告性的朝賀良玉瞪眼。
    賀良玉一口惡氣咽不下，朝陸執(zhí)伸出三根手指頭，惡狠狠道：“給老子削三個月的蘋果，早中晚各一個，開學(xué)起算。”
    陸執(zhí)抬頭：“你能吃完嗎？”
    “你管我吃不吃完？”賀良玉躺在床上窮得瑟，“讓你削你就削。”
    陸執(zhí)“哦”了一聲，手上一轉(zhuǎn)，去掉最后一片果皮，把白嫩的果肉遞給賀良玉。
    賀良玉十分臭屁的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托盤：“抽屜里有水果叉，切成小塊端給我。”
    陸執(zhí)：“……”
    阮甜甜啃完一個蘋果，偷笑著走過來抽了張紙。
    “陸執(zhí)你別聽他瞎說，他就輕微骨折，躺幾天就好了。”
    陸執(zhí)點點頭，卻依舊任勞任怨地給賀良玉把蘋果切塊。
    房門輕叩三聲，屋內(nèi)三人同時轉(zhuǎn)身朝門口看去。
    阮老爺子背著手，出現(xiàn)在了病房內(nèi)。
    “爺爺。”阮甜甜第一時間紅了眼，巴巴跑過去，站在老爺子面前一副要認錯的樣子。
    陸執(zhí)站起身：“阮老爺。”
    賀良玉在床上躺著：“阮爺爺。”
    阮老爺子摸摸阮甜甜的腦袋，又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大高個子。
    阮老爺子：“……咳。”
    沒忍住笑出來了。
    陸執(zhí)：“……”
    阮老爺子順著這個笑容看向賀良玉：“小玉又受傷啦？”
    賀良玉：“……”
    他也不懂，為什么每次受傷的都是他。
    阮老爺子走到床邊，拍拍賀良玉的腿：“膽子不小啊，敢?guī)覍O女去那種地方，也不怕被一鍋端了？”
    賀良玉看向阮甜甜，用眼神尋求場外援助。
    “爺爺…”阮甜甜抱住老人家的一只胳膊，“當時情況緊急嘛…”
    “緊急什么緊急！”阮老爺子拍開阮甜甜的手，“我還沒說你呢！你找那小子，帶著賀家寶貝蛋子，萬一出什么事，他爺爺不來砍我？！”
    罪魁禍首陸執(zhí)在一旁默默給自己點了根蠟。
    “還有你。”阮老爺子身子一轉(zhuǎn)，看向陸執(zhí)。
    陸執(zhí)脊背一涼，等著被批。
    “人認識的挺多，還怪會找地方啊！”
    陸執(zhí)：“……”
    阮老爺子坐在床邊，嘆了口氣，招手就要把阮甜甜打發(fā)出去：“你爸媽讓你出去吃飯，快去吧。”
    “爸爸回來了？”阮甜甜問。
    “再不回來房頂都要被你掀咯。”阮老爺子說，“吃完再給這兩個病號帶點回來。”
    阮甜甜看看陸執(zhí)，有些不放心。
    阮老爺子怒道：“看什么看？我能把他吃咯？”
    阮甜甜縮了縮脖子，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門被關(guān)上，病房里又成了三個人。
    賀良玉一吃瓜群眾，往后靠了靠，尋思著自己適不適合在這里聽面前兩個大佬談話。
    阮老爺子沒先開口，兩個少年也沒敢說話。
    “人我給你處理了。”阮老爺斜眼看著陸執(zhí)，“要灰不？”
    陸執(zhí)垂在褲縫邊的手瞬間緊握成拳，額角頸間青筋暴起，臉側(cè)咬肌驟然緊繃。
    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五秒左右，陸執(zhí)逐漸恢復(fù)了過來。
    “不要。”陸執(zhí)道。
    阮老爺子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wù)，轉(zhuǎn)過身對著賀良玉便不再去搭理他。
    “你怎么找著他的？”
    賀良玉清清嗓子，決定坦白從寬。
    “說起來您可能不信，這得從一件非科學(xué)事件講起…”
    賀良玉把他知道的全都都說了一遍。
    阮老爺摸摸下巴，半信半疑。
    老爺子一輩子歷經(jīng)風(fēng)霜，這種稀奇事還是頭一回聽說。
    “這事兒你知道嗎？”阮老爺子問陸執(zhí)。
    陸執(zhí)呆滯地搖了搖頭。
    他還沉浸在賀良玉的那番說辭里。
    十年后的自己？
    陸執(zh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紛飛的思緒飄回高二那個尋常的夏天，陸執(zhí)同往日一樣在教室后排打著瞌睡。
    與他毫無交集的阮甜甜，沒緣由的雙手托腮，坐在他的前座等他醒來。
    “哎呀。”小姑娘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像在夢里。
    太近了。
    “你醒……”
    陸執(zhí)沒等她把話說完便慌亂逃走，甚至把椅子都給摔了。
    泛黃的畫面在陸執(zhí)腦海中一張一張清晰浮現(xiàn)。
    陸執(zhí)喉結(jié)滾動，抬手扶住了病床前的柜子。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眼睛酸澀，一秒眨了數(shù)次。
    陸執(zhí)低頭，看見一滴淚落在他的手心。
    那昨天下午阮甜甜說的那些話…也是真的？
    是十年后的他，對自己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陸執(zhí)：嗚嗚嗚嗚…
    甜甜：不哭不哭親親抱抱舉高高。
    咳咳，你們兩個劇本拿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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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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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