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離別與重聚
六月下旬,大二年級的期末考試結(jié)束,同學(xué)們迎來了愉快的暑假。
林知夏和林澤秋一起坐火車回家了。兄妹倆都只能在家里待一個禮拜——林知夏要去實驗室做收尾工作,她正在籌劃一篇新論文。而林澤秋準備參加“國際大學(xué)生程序設(shè)計競賽”,他必須加入學(xué)校的暑期集訓(xùn)營。
林澤秋并不指望自己能在競賽中獲獎。他聽說,暑期集訓(xùn)營的老師們很負責(zé),他們會培養(yǎng)學(xué)生的算法編程能力,那就相當(dāng)于是一場不要錢的免費培訓(xùn),林澤秋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種好機會。
回家路上,林澤秋對他的妹妹說:“你賣軟件賺了多少錢?別給家里買房了,那錢你留著自己用吧。你要出國讀書,口袋里不能沒錢。我在學(xué)校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過兩年就能去公司實習(xí)了。”
“哥哥,”林知夏忽然問他,“你選計算機專業(yè),就是為了掙大錢嗎?”
林澤秋實話實說:“要是學(xué)計算機掙不到錢,這個專業(yè)還有什么意思。”
林知夏坐在火車的下鋪,手里捧著一只橙子。她一邊擠壓橙子皮,一邊問他:“假如我們家很有錢,你會選什么專業(yè)?”
林澤秋思考片刻,答道:“考古吧,從地底下挖東西。”
話音落后,他掏出一把瑞士軍刀——這也是林知夏送他的禮物。林澤秋用消毒濕巾擦干凈刀鋒,還拿礦泉水沖洗了一遍,最后才用這把刀幫林知夏切開了橙子。
林知夏開心地吃著橙子,聲音含糊不清:“哥哥,編程也很好玩,能從網(wǎng)絡(luò)世界挖東西……”
林澤秋懶洋洋地躺下,翻開一本《編程珠璣》。此時是夜里九點半,天已經(jīng)黑透了,車窗外漆黑一片,車廂里傳來輕微的鼾聲,林知夏打了個哈欠。她收拾洗漱一番,倒在床上,抱著毛絨企鵝睡覺。
半夢半醒之間,火車停靠在車站的月臺旁。
臥鋪車廂仍然昏暗,唯獨邊座的那一側(cè)亮著黃色小燈。燈影朦朧而微弱,伴隨著窸窸窣窣的響動,有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人提著行李箱走過來。他掀起林知夏的被子一角,手摸到她的襪子,冷風(fēng)驀地侵襲全身,林知夏瞬間清醒。她一下子坐起來,很兇地喊道:“你干什么!”
林澤秋也醒了。他翻身下床,語氣不善地問:“你哪位?”
那位陌生男子帶著一股酒氣。他掃眼看著車票,搓了搓自己的下巴:“哎呦……認錯位置了。”
林澤秋煞氣沖天。他身高將近一米九,肌理勁健有力,像一座穩(wěn)固的大山,佇立在車廂的過道里。他沒說一個字,就有一副好勇斗狠的樣子,那陌生人連連道歉,提起行李快步走遠。???.BiQuGe.Biz
“哥哥。”林知夏喊他。
他坐到她的床邊:“睡吧,沒事了。那人要是再來,我把他腿打折。”
林知夏重新躺好。
林澤秋給她掖了掖被子。她抱著企鵝,安靜地側(cè)臥著。林澤秋輕輕拍了她的后背,幽暗環(huán)境中,他低聲如呢喃:“你一個人出國念書,人生地不熟……”
“我會適應(yīng)的,”林知夏回答,“不用擔(dān)心我。”
他的手掌搭在被子上:“你的膽子是比以前大了,小時候你被陌生人嚇哭過。”
林知夏默不作聲,迷迷糊糊地沉入夢境。凌晨四點半,她醒來一次,竟然發(fā)現(xiàn)林澤秋依舊坐在她的床沿。他手里捧著一本書,翻來覆去地看,她問:“你一夜沒睡嗎?”
他說:“躺了一會兒,睡不著了。”
林知夏摟緊懷里的企鵝:“哥哥……”
“嗯?”
“謝謝。”
他應(yīng)聲道:“我是你親哥,沒什么好謝的。”
*
林知夏覺得,自從哥哥上了大學(xué),他們兄妹之間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從小時候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發(fā)展為現(xiàn)在的“和諧共處、肝膽相照”,爸爸媽媽一定會深感欣慰。
回到家之后,林知夏就抓住媽媽的手腕,對媽媽說:“媽媽,我和哥哥都長大了,我們不吵架了。”
媽媽果然表揚道:“媽媽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她們站在干凈整潔的客廳里,陽臺吹來一陣暢快的涼風(fēng),夏天的蟬鳴聲聲不歇,廚房里彌漫著熟悉的飯菜香味。林知夏倍感放松,心情變得更好,她拖著行李箱踏進自己的臥室,動手收拾衣服。
媽媽走過來幫她。
爸爸還在客廳和哥哥講話。
林知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透露道:“媽媽,媽媽,我賣軟件掙錢了,一共掙了三十七萬,給哥哥買手機花了四千,還剩三十六萬六千,我們買個房子交首付吧。”
媽媽驚訝得好半天都沒出聲。她眼泛淚光,夸了女兒好幾句,還把丈夫和兒子都叫了過來。一家四口齊聚在臥室里,商量如何處理那一筆巨款。
出乎林知夏的意料,她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都不同意買房。他們一致認為,既然林知夏要在國外讀博士,那三十六萬就是她的備用資金。
爸爸語重心長地說:“夏夏,我和你媽媽在這里住了快二十年,早習(xí)慣了。你要去國外念書,哪里都得花錢……”
“我有獎學(xué)金。”林知夏聲明道。
媽媽卻說:“你爸爸前幾天剛看了一本書,講的是上世紀的一伙人去美國留學(xué)的故事。那些學(xué)生的家里都窮,在外面受苦受累,被外國的房東欺負,還得去中餐館洗盤子打工,你爸爸怕你也去國外洗盤子。”
爸爸嘆了口氣。
林知夏聽呆了。
她再三強調(diào)道:“我不會洗盤子的。我想去劍橋,是因為他們有個量子研究組,偏化學(xué)方向。現(xiàn)在的量子芯片材料還有爭議,我想換個思路去解決問題。還有,重點大學(xué)招老師,招聘啟事里會寫‘有海外學(xué)習(xí)或工作經(jīng)歷的優(yōu)先考慮’……”
“你畢業(yè)以后,要去哪兒當(dāng)教授?”林澤秋問道。
林知夏規(guī)劃道:“我要在我們省里最好的大學(xué)當(dāng)老師。”
他們省內(nèi)最好的大學(xué),全國排名前五。
林知夏充滿期待:“我能和沈昭華老師、朱嬋姐姐做同事。”
林澤秋預(yù)感到他的妹妹會成為年輕的教授。如果他在本省最好的大學(xué)讀研究生,甚至有機會旁聽林知夏的課,他打了個寒顫,不再開口講話。
家里的超市暫時關(guān)門一小時,爸爸媽媽都無心工作。林知夏和林澤秋太久沒回家了,這一趟回來就像一雙歸巢的小鳥,讓他們的父母千方百計地想將他們護在羽翼之下。
林知夏和哥哥在家的那幾天,爸爸媽媽對他們兄妹倆簡直無微不至,又因為林知夏賺了很多錢,媽媽太高興,連續(xù)三天,全家都吃上了蝦仁水餃。媽媽包了很多餃子,林知夏吃了個爽。
離家那日,林知夏特別舍不得爸爸媽媽。但她不得不奔著前程而去。她牽著哥哥的手,在火車站和父母分別。兄妹二人走出很遠一段距離,林知夏回頭一看,父母還在車站之外,頂著炎炎烈日,遙遙地凝望著他們。
*
夏天還在繼續(xù)。
七月和八月酷暑難消,好在學(xué)校的實驗室有空調(diào)。
林知夏扎根于實驗室,潛心研究“超導(dǎo)量子電路的狀態(tài)保持策略”。她在這個領(lǐng)域深耕了幾個月,正值收獲的季節(jié),反復(fù)校驗實驗數(shù)據(jù)之后,她開始起草論文——這篇文章得到了谷老師的肯定,老師說,等她寫完了,可以投《PhysicalReviewLetters》。
《PhysicalReviewLetters》是物理界的頂級期刊。
林知夏動力充足。她每天都在精神抖擻地寫論文。
這篇論文的課題原本屬于譚千澈,不過譚千澈的研究方法和林知夏不太一樣,他的實驗結(jié)果比林知夏差了很多——為此,譚千澈特意來找林知夏討教,他們的討論持續(xù)了整整一周。
林知夏聽從譚千澈的部分意見,稍微改進了自己的實驗。她很禮貌地說:“謝謝,我會把你的名字加進論文的作者名單。”
譚千澈云淡風(fēng)輕道:“那倒不用,我的一作論文有十幾篇了。”
林知夏平靜地回復(fù):“谷老師說,我這篇文章對超導(dǎo)量子電路的分析很全面,影響深遠,能上《PhysicalReviewLetters》。”
譚千澈嘴角一抽,仍然拿捏了架勢:“《PhysicalReviewLetters》是好期刊……”
之后的話,他講不出來了。他覺得林知夏目前的學(xué)術(shù)水平比他差得不遠,甚至可能與他旗鼓相當(dāng)——她的進步速度快得驚人。凡是她見過的、聽過的知識點,她永遠都不會忘。
他改口說:“你辛苦些,早點把論文寫出來,投中了,這篇文章就是你到現(xiàn)在為止,做出的最大的成果,也是你前進的一小步,你將來還能做更好的內(nèi)容。”
“我知道,”林知夏面對屏幕,敲著鍵盤,“我十六歲了,未來的路很長。”
她才十六歲,譚千澈心想。
他十六歲的時候,又在做什么事呢?他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了韋若星。他走出實驗樓,去樓下抽了一根煙。
暑假期間,他們的校園對外開放參觀,只需提前預(yù)約,就能免費進校。譚千澈看見了不少游客,還有大膽的女生和他搭訕,索要他的手機號碼,問他是不是大學(xué)生。
他謊稱自己不是。
他說,他初中輟學(xué),家里沒錢,結(jié)婚多年,有兒有女,父慈子孝,生活幸福。
前幾天,譚千澈為了趕一篇論文,熬了三個晚上,如今的他胡子拉碴,頭發(fā)凌亂。微風(fēng)吹動他的純棉T恤,他嘴里叼著一根煙,手中攥著一支塑料打火機,整個人顯得痞氣、簡樸又邋遢。
恰好在這個時候,對面走來一位十六七歲的男生。那位男生著裝干凈整潔,外表極其英俊,帥得人頭暈眼花。譚千澈眉梢微挑,沖他喊了一聲:“江逾白,你來找林知夏?”
江逾白從未踏進過林知夏的大學(xué)。他快出國了,就想過來看看。他沒通知林知夏,因為他知道她很忙,不一定有時間接待他。
江逾白簡單地解釋了一遍原委。譚千澈原本認為,林知夏最好能一門心思撲在學(xué)術(shù)上,不要和任何人扯上關(guān)系——但他從江逾白身上瞧出了少年人特有的純情。
“純情”這個詞,距離譚千澈很遠。
譚千澈抽完一根煙,轉(zhuǎn)身走進實驗樓,給林知夏捎了一句話。江逾白站在實驗樓之外,等了幾分鐘,林知夏就出現(xiàn)了。她跑出電梯,朝他奔來:“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他理由充分:“不能打擾你。”
濃密的樹蔭下,他笑了笑,自嘲道:“還是忍不住想見你。”
林知夏抬起手,勾住他的小拇指:“你再等一年,我們又在一個學(xué)校了。”
她主動和他拉鉤,他又說:“快開學(xué)了,我打算下周出國。”
“今年的圣誕假期,你能回來嗎?”林知夏謹慎地問道。
江逾白不像以往那樣爽快地答應(yīng)她的要求。他裝作遲疑地說:“我要是回不來……”
林知夏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就留在那里好好學(xué)習(xí)。”
江逾白還以為,他能聽見林知夏說“我會好想你”,看來是他用錯了計策。不過,林知夏確實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帶著江逾白參觀她的大學(xué)校園。
他們轉(zhuǎn)遍了學(xué)校的每一個角落,她還去超市給他買了冰淇淋。他們坐在湖畔的一座長椅上,八月的盛夏熱浪此起彼伏,林知夏指著面前一條路說:“每天早晨和晚上,我都會經(jīng)過這里,這是從我寢室去實驗樓的路。”
江逾白指向旁邊一棵樹:“如果我是這棵樹,早晨、晚上都會和你打招呼。”
林知夏抓著一只草莓蛋筒,融化的奶漿差點滴到她的裙子上:“你,你在寫詩,還是在跟我說話?”
可能是情詩吧,江逾白心想。
于是他答道:“兩種意思都有。”
林知夏立刻宣稱:“我有話要對你講。”
她聞著草莓的香氣,正準備勇敢地表白,路邊忽然走來一群游客——那是一群帶著孩子的家長。他們不停地交談著,四處拍照,笑聲喧鬧,湖邊這一塊區(qū)域不再靜謐隱蔽,林知夏打消了告白的念頭。
江逾白等了一會兒,林知夏遲遲未開口,他總感覺自己錯過了很重要的東西。
當(dāng)天中午,林知夏邀請江逾白在學(xué)校吃了一頓飯。飯后,林知夏親自把他送出校門,看著他上車。林知夏的論文交稿日期將近,江逾白又快出國了,他們大概要等到今年十二月才能再次見面。
轎車發(fā)動,車輪飛馳,他們離得越來越遠。
林知夏在街邊站了幾分鐘,拋去一切傷感情緒,爭分奪秒地跑回了實驗樓。
*
林知夏完成論文初稿的那天,恰好是九月一號——大學(xué)的“新生歡迎日”。
鄧莎莎和馮緣都做了“新生歡迎日”的志愿者。鄰近中午的時候,鄧莎莎打電話給林知夏,求林知夏從食堂幫她帶個煎餅,她要奮戰(zhàn)在一線,關(guān)懷每一位學(xué)弟學(xué)妹,順便看看今年的數(shù)院有沒有招到大帥哥。
林知夏買完煎餅,鄧莎莎又打來一個電話。鄧莎莎哈哈大笑道:“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等來大帥哥了!他長得真帥,就是有點瘦,十八歲的學(xué)弟好優(yōu)秀啊……”
隨后,鄧莎莎實況轉(zhuǎn)播道:“我看見他名字了,沈負暄……哦,他朋友也不錯,笑死我了,他朋友穿著一件印了我們學(xué)校校徽的短袖,他們都是你老鄉(xiāng)……你們老家怎么出了一茬茬的美人,我畢業(yè)了都想去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