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量子糾纏
江逾白勉強(qiáng)有一套待客之道。
他領(lǐng)著同學(xué)踏進(jìn)家門。
林知夏第一個發(fā)出感嘆:“好高的天花板。”
她仰頭望著掛在頭頂上方的吊燈。吊燈的枝葉都是金絲勾邊,燈泡被做成了白玉的形態(tài),觀感十分奢華典雅。
林知夏雙手背后,猶豫著踩上一塊地磚。
地磚和正廳中央的一座茶幾渾然融為一體,磚石用料皆為漢白玉大理石,整塊切割,雕工精細(xì)。黑色沙發(fā)靜置于茶幾周圍,干凈得仿佛超脫了塵世。
林知夏忍不住走向了茶幾。茶幾上擺著一只琺瑯彩的花瓶,瓶中插有一束鮮艷的玫瑰花,林知夏又伸手摸了一下玫瑰花瓣。
“我家有個玫瑰園,”江逾白對林知夏說,“你要是喜歡玫瑰花,可以去扯兩朵。”
林知夏搖頭:“我暫時不研究植物學(xué)。”
江逾白左手揣進(jìn)衣服口袋,暗中感嘆,林知夏不愧是他的競爭對手。
正廳的東南方,兩位家政人員還在打掃衛(wèi)生。她們年約四十歲,身穿統(tǒng)一的制服,正用軟布擦拭著一座大理石雕像。
那是一座高達(dá)三米的普魯托斯塑像——普魯托斯是希臘神話中掌管知識和財富的神明。他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靜靜地佇立在樓梯扶手的側(cè)邊。
所有孩子都看呆了。
除了江逾白。
江逾白成長于這種環(huán)境。他早已見怪不怪。他帶著五位客人去了自己家里的電影院。
董孫奇作為四年級(一)班的班長,自認(rèn)為是見多識廣的一個人。但是江逾白的家境已經(jīng)超脫了他的所有想象。他驚嘆道:“江逾白!你家還有電影院?”
江逾白并未回答。
董孫奇拉住聶天清的手:“聶哥,你說,造一棟這種房子,得花多少錢!”
聶天清說:“幾個億吧。”
他踏進(jìn)電影院的正門,笑了一下:“這里的一座家庭電影院,超過了我全家的住房面積。”
聶天清是這一行同學(xué)之中唯一的一個還背著書包的人。他不像是來做客的,倒像是來上學(xué)的。比起其他四位同學(xué),聶天清明顯更為拘謹(jǐn)刻板。他和董孫奇一起落座于電影院的沙發(fā),挺直腰桿,等待觀影。
這時,江逾白打開常溫保鮮柜,端出一只玻璃盆。盆中裝滿了果肉飽滿的鮮紅草莓。他雙手抱著玻璃盆,小心翼翼把這一盆草莓?dāng)[到了林知夏的面前。
林知夏坐在座位上,抬起頭,呆呆地將他望著。
他隨口說:“不用感謝我。我昨天碰巧買了草莓。”
林知夏拾起一顆草莓,嘗了一口,笑眼彎彎:“好甜。”
她問:“你也嘗了嗎?”
江逾白一怔,應(yīng)道:“剛買回來……我就嘗了。”
“謝謝,”林知夏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靈魂,“謝謝你知道我喜歡吃草莓,為了我的到來而特意準(zhǔn)備,特意事先品嘗。你把草莓洗干凈之后,還把它們放進(jìn)了保鮮柜里。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呼吸凝滯。
是的,林知夏很聰明,聰明到異于常人。他一直清楚這一點。
前方的大屏幕光影變幻,熟悉的音樂傳入耳邊,江逾白為大家準(zhǔn)備的電影是《哆啦A夢:大雄的貓狗時空傳》。
江逾白之所以從眾多動漫人物中選擇了哆啦A夢,正是因為林知夏的書包和文具盒都是哆啦A夢。要想打敗對手,必須先了解對手。
隨著電影拉開序幕,江逾白側(cè)頭去觀望林知夏,果然,林知夏眼底發(fā)光,看得入迷。
江逾白放下心。
《哆啦A夢》的片頭曲正在播放,林知夏小聲地跟唱:“こんな事いいな出來たらいいな,あんな夢こんな夢……”
她一邊唱,一邊笑。
坐在林知夏身邊的甘姝麗問道:“你會說日語嗎?”
林知夏回答:“日本語がもっとうまくなりたい。”
甘姝麗聽得發(fā)懵:“什么意思啊?”
林知夏翻譯道:“我希望我的日語能變得更好。”
“你幾歲開始學(xué)?”
“去年。”
“你會講幾門外語?”
“目前是四門。”
甘姝麗驚訝極了:“你好厲害啊!”
“不,我一點也不厲害,簡直不值一提,”林知夏一口咬定,“外語是一種工具和橋梁。比如法國理論數(shù)學(xué)的基礎(chǔ)很強(qiáng),為了看懂法語著作和論文,有些數(shù)學(xué)家就會去學(xué)法語。你聽說過自然語言處理算法嗎?就是naturallanguageprocessing。研究這個方向的最厲害的科學(xué)家,基本都會好幾門語言,我在向他們看齊。他們精通外語,是為了推動世界發(fā)展,減少文化隔閡,讓地球上的大部分人不用再為外語而感到頭痛。”
甘姝麗將信將疑:“你……你在家自學(xué)嗎?”
“對呀,”林知夏誠實地吐露,“自學(xué)是最快的學(xué)習(xí)方式。”
*
此時,江逾白已經(jīng)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屏幕上,觀賞得津津有味。丁巖卻在他耳旁偷偷問:“江逾白,你只給林知夏端了草莓?”
江逾白說:“柜子里還有別的水果。你想吃,你自己去拿。”
丁巖震驚極了:“你對林知夏這么好……親手給她送水果,你真的想打敗她嗎?”
“噓,”江逾白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看電影時,禁止喧嘩。”
丁巖警告他:“江逾白,你不要忘記了戰(zhàn)斗的初心。”
江逾白伸了個懶腰:“我沒有忘記初心。我也有想要守護(hù)的東西。”
丁巖發(fā)出疑問:“是什么?”
江逾白答不出來。他身體向后仰,躺在柔軟寬敞的座椅上。封閉又昏暗的放映室內(nèi),唯獨(dú)屏幕散發(fā)出溫和亮光。
江逾白知道,電影里的哆啦A夢和大雄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胖虎一定會在正義與邪惡的邊界線上左右搖晃。靜香會為別人打抱不平。小夫再膽小也有勇敢的一面。若干年后,現(xiàn)在的觀眾都將長大,而當(dāng)年的動漫人物依然留在當(dāng)年。
他不禁回憶起林知夏提過的一個問題。
她曾經(jīng)問他:你覺得意識和時間能衡量這個世界嗎?
意識能嗎?
時間能嗎?
這個世界,應(yīng)當(dāng)用什么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
江逾白陷入沉思。他甚至覺得,此時此刻,林知夏或許也有一種和他相通的感受——這就是林知夏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量子糾纏”。
他回過頭,又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摟著甘姝麗的肩膀,激動道:“小貓咪……靜香撿到了小貓咪。”
甘姝麗說:“貓咪好可愛。”
林知夏說:“養(yǎng)養(yǎng)養(yǎng)!大雄養(yǎng)貓咪。”
沒想到林知夏現(xiàn)在這么像一個小學(xué)四年級的女生,江逾白略感意外。他轉(zhuǎn)過視線,繼續(xù)看電影了。
電影讓時間的流逝變得飛快。
放映結(jié)束之后,江逾白誠邀所有同學(xué)在他家里共進(jìn)午餐。
江逾白的家里有好幾個餐廳。其中一個餐廳位于玫瑰園之內(nèi),整座建筑物呈現(xiàn)六邊形,六面墻壁全是落地窗。地面鋪著一層淺棕色的木地板,裝飾品多以“草木花緞”的意象為主。
長方形餐桌上的所有餐具、還有桌邊十七把座椅的軟墊全由同一種圖案構(gòu)成——黛綠色的枝葉作為底圖、茜紅色的玫瑰花作為點綴。
“哇哦,”丁巖贊嘆道,“就像歐洲的皇宮一樣。”
他拖開椅子,正要入座,眼角余光瞥見江逾白的媽媽。
今天江逾白的媽媽在家。所以,他的媽媽也是東道主之一。
丁巖手忙腳亂地站直,喊道:“姐姐好!”
江逾白介紹道:“這是我的媽媽。”
丁巖驚訝:“好、好年輕。”他心里想問:親生的嗎?
仔細(xì)觀察之下,江逾白和他媽媽長得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或者說他們就是純粹的都長得很好看。
同學(xué)們相繼落座,江逾白的媽媽坐在主位。管家把印制為信箋的幾張菜單放在了諸位客人的面前。
丁巖、甘姝麗、董孫奇等人都開始忐忑不安,他們實在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只有林知夏拿起信箋,歡快地念道:“松茸山珍湯,牛肉沙律,花膠比目魚,芒果西米露……好豐富!謝謝款待。”
江逾白的媽媽問她:“你是江逾白的同桌嗎?”
“是的!”林知夏描述道,“我們幾個人的座位都離江逾白很近。”
媽媽笑著說:“真好呀,前后左右都是朋友。大家平常在學(xué)校里喜歡玩什么游戲呢?”
江逾白搶在林知夏開口之前回答:“跟我在新加坡玩得一樣,沒什么不同。我們玩國際象棋、軍旗……”
林知夏欲言又止。
據(jù)她所知,江逾白在學(xué)校從來不碰棋類游戲。江逾白更喜歡趁著下課跑到操場上,像個傻子一樣興沖沖地去吊單杠和雙杠。為什么在他媽媽面前,他要給自己立這種人設(shè)?
總之,餐桌上,無人戳穿江逾白。
大家都在安靜地吃飯。
一是因為,他們還小,閱歷尚淺,沒什么好說的。二是因為,這頓飯真的讓人印象深刻,筷子一拿起來就舍不得放下。
江逾白的媽媽倒是很會和小孩子打交道。她和他們聊天,照顧到了每一個人。不過,她和聶天清講話的時候,聶天清的勺子掉進(jìn)了湯碗里。熱湯迸濺,灑在桌面上。
“吃飯的時候,要小心點,別燙到了。”江逾白的媽媽叮囑道。
管家為聶天清換了一套餐具。
聶天清連聲道謝。他悶頭繼續(xù)吃飯,再沒把腦袋抬起來。
*
飯后,江逾白雖有一絲猶豫,仍然把同學(xué)們帶進(jìn)了他的娛樂室。
推開雙扇的大門,眾人眼前一亮。
寬敞的房間里鋪著一層柔軟的深藍(lán)色地毯,四周墻壁全部貼滿了宇宙飛船的壁畫,天花板上的四盞吊燈都是圓球形——分別代表了太陽、月亮、金星和火星。
四處搭建著堡壘、滑梯、懸空隧道、泡泡球池、塑料城堡、室內(nèi)滑索——這簡直是一座“星球大戰(zhàn)”的主題樂園!
“我的老天爺!”丁巖感慨道,“這能當(dāng)作游樂園,向市民開放了吧?門票10元一張,江逾白,你會收錢收到手軟。”
董孫奇說:“江逾白,南東街上沃爾瑪商場里的那個‘童心樂園’都沒你家一半好玩!”
江逾白沉穩(wěn)地關(guān)上房門。起初,他還有點羞慚,有點不好意思。六歲時,他出國去新加坡,最舍不得這一座陪他長大的游樂場。
現(xiàn)在,他九歲了,他想和同學(xué)們一起玩,會不會顯得他很幼稚呢?
他還沒開口,林知夏一個猛子扎進(jìn)了泡泡球池。
她咯咯直笑,撲出許多泡泡球。她還說:“我們一共有六個人!我們分兩組吧!A組和B組!”
包括聶天清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應(yīng)好。
林知夏原本以為,13歲的聶天清會不愿意和他們這一群小孩子玩游戲。但她轉(zhuǎn)念一想,13歲也很小啊,13歲也是小朋友啊。再說了,哪有男孩子不喜歡星球大戰(zhàn)?
林知夏制定了游戲規(guī)則:“好的!我宣布!A組的基地在城堡里,B組的基地在堡壘里!開局時,A組有40個紅色泡泡球,B組有40個綠色泡泡球,我們分別把泡泡球放進(jìn)自己的基地中心。然后,A組和B組的人員,要分別潛入對方的基地,偷他們的泡泡球,一次最多偷兩個……對于本組的泡泡球,也是每次最多攜帶兩個。”
“什么情況下,算是輸了?”江逾白問道。
林知夏繼續(xù)解釋:“敵對組的兩位玩家相遇時,要做石頭剪刀布……輸了的人就會被立刻冷凍。被冷凍的玩家必須定格在原地,等候三分鐘才可以活動。整個游戲的時長為三小時。三小時后,計算A組和B組基地中心區(qū)域的泡泡球數(shù)量,每個球一分,分高者獲勝。”
江逾白補(bǔ)充道:“如果有哪個人,中途摔進(jìn)泡泡球池……”
“那他也會被冷凍。”林知夏飛快地回答。
江逾白躍躍欲試:“好!快開始吧!”
在場的六人通過抓鬮,分出了兩組——林知夏、江逾白、董孫奇成為A組,而甘姝麗、丁巖、聶天清則是B組。
林知夏在A組和B組設(shè)立了中心區(qū)域,規(guī)定泡泡球被放在中心區(qū)域才能計分。
然后,林知夏大喊一聲:“游戲開始!”眾人紛紛作鳥獸散。
江逾白準(zhǔn)備大展宏圖,大施拳腳。他從城堡出發(fā),穿過隧道,潛進(jìn)堡壘,偷走兩只泡泡球,放進(jìn)了自己的褲子口袋。丁巖立刻瘋了一樣地來追他。
江逾白身手矯健。他單手抓在吊環(huán)上,通過滑索飛到了地面。
丁巖在他身后狂奔著追逐:“江逾白,你別跑!把球還我!把球還我!”
江逾白放出狠話:“我不僅不還,還會偷光你的球。”
丁巖很生氣,但也沒辦法。因為他在隧道里迷路了。
江逾白興沖沖跑回本組的中心區(qū)域。那兩只偷來的泡泡球被他放進(jìn)了計分區(qū),他心想:這也太簡單了吧。
誰知,江逾白大意失荊州。他剛剛轉(zhuǎn)身走出幾步,失足跌進(jìn)了泡泡球池。
他不得不冷凍自己三分鐘。
此時,聶天清途徑一座滑滑梯,突然從天而降。
聶天清一次只拿兩個球。但他把江逾白這組的所有泡泡球都拋向了城堡中的各個區(qū)域。
換句話說,聶天清把原本集中在一起的泡泡球弄得分散在了各地。
江逾白十分震驚。他喊住了深入敵方的董孫奇。怒火狂燒的董孫奇有樣學(xué)樣,也把敵方的所有泡泡球都掀了一遍。
雙方的戰(zhàn)場亂成一團(tuán)。江逾白叫來林知夏:“快用你174的智商想辦法。”
“想什么辦法?”林知夏疑惑道。
江逾白指著混亂的城堡內(nèi)部:“泡泡球分散了。還有兩個多小時,游戲會終止,難道你不想贏?”
“我并不怕輸,”林知夏回答,“游戲玩的是快樂,我從沒在乎過勝負(fù)。不過這一次,既然你想贏,那我也想贏了。現(xiàn)在我們就用Dijkstra和Floyd最短路徑算法……肯定會比他們快。”
江逾白遲疑道:“我沒有筆,沒有草稿紙。”
“你有我呀,”林知夏定定看著他的雙眼,“我心算超快!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