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寒假集訓(xùn)(中)
教室里充斥著同學(xué)們吵鬧的閑言閑語。沒人注意到江逾白左手食指上的小王冠。江逾白仿佛出席了一場盛大的儀式,他的王冠是裁剪精細的一圈白紙,他的王座是鑲著海綿墊子的一排木椅。
林知夏剛剛為他籌辦了樸素的盛典。他的心潮澎湃,如同奔騰呼嘯的海浪,浪花把他卷上了高山之巔,讓他立身于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他激動又沉默,再次陷入詞窮的境地。
江逾白突然理解了段啟言之前沖出教室的行為——有時候,一個年輕的男子漢可能不知道要怎么面對現(xiàn)實。
江逾白的外套連著一頂帽子。他干脆把帽子立起來,蓋住自己的頭發(fā),也遮住了他的側(cè)臉。他右手的掌心攏在左手食指上,嚴(yán)嚴(yán)實實地保護他的王冠。
林知夏旁觀他的一舉一動,又在《人類觀察日記》中寫道:“江逾白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總是愿意接受我的情景設(shè)定,無論《探索宇宙》,還是今天的加冕儀式,都能引發(fā)他的關(guān)注……”
她一邊寫字,一邊問他:“江逾白,你見過真正的王冠嗎?”
“見過,”江逾白想了想,補充道,“我在博物館和私人藏館,見過歐洲王室的皇冠。”
“什么樣子的?”林知夏偏頭看他。
他仔細回憶,描述道:“全是寶石,各種顏色,每塊寶石差不多這么大……”他比了個尺寸,講出一個具體的地名:“英國倫敦的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二樓珠寶藏館,有一大批皇冠,鑲了紅黃藍綠紫色的寶石。”
林知夏驚嘆道:“我只在書本上看過古董。”
她合上筆記本,接著說道:“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出生于1819年,在位六十四年。她和丈夫阿爾伯特王子促成了第一屆世博會,也就是1851年的倫敦世博會,展示十九世紀(jì)的各國科技成果。根據(jù)《萬國工業(yè)博覽會1851年評審報告》的內(nèi)容,我們中國在第一屆世博會上拿出了精致的絲綢、漆器、瓷器、植物蠟,獲得了獎?wù)隆_@一屆世博會的其中一位組織者,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博物館的第一任館長。”
江逾白點頭,附和道:“你記得真清楚。”
林知夏透露道:“我想?yún)⒂^全世界的博物館。”
“我家里有一個藏館,”江逾白很大方地說,“你有空可以再來我家玩。”
林知夏立刻答應(yīng):“好的!”
話音落后,她略帶猶豫地問:“江逾白,你家里的私人藏館,就像博物館一樣嗎?”
林知夏為江逾白制作皇冠時,裁開了一張白紙。江逾白撿起那張白紙的剩余部分。他用尺子在紙上畫出一個長方形,還在長方形的正中央寫下一行字:林知夏的博物館通行門票。簽發(fā)日期,2006年1月7日。簽發(fā)人,江逾白。
他把這張“通行門票”遞給了林知夏。
“謝謝你,江逾白,”林知夏兩手攥緊門票的邊緣,“我有了這個東西,就能正式參觀你家的私人藏館了嗎?”
江逾白承認(rèn)道:“是的。”
其實他心里想的是,也許,將來他們可以一起參觀世界各地的博物館。直到這一刻,江逾白才放下了蓋在頭上的帽子,從容鎮(zhèn)定地出現(xiàn)在同學(xué)們的視野中。
教室的正前方,翟老師抱著一沓試卷回來了。他把試卷鎖進講桌的抽屜里,還對同學(xué)們說:“你們每天都要考試,上課一定要認(rèn)真聽啊,別走神,我希望大家都能考出好成績!”
講桌寬約一米,桌上擺著一臺聯(lián)想電腦,翟老師彎腰敲響了電腦鍵盤,找出張老師的課程PPT,這才把張老師請上了講臺。
張老師負責(zé)的專題是“幾何題”。他能把選擇、填空和計算題雜糅到一起,由淺入深地講解歷年競賽規(guī)律。他注重課堂氣氛,偶爾會向?qū)W生提問。
去年的一道競賽真題被投映在大屏幕上,張老師發(fā)問道:“大家思考一下,怎么證明AF和EC兩條線段平行?”
十八班的金百慧馬上舉手。
張老師點了她的名字,她站起來回答:“Ceva定理及其逆定理。”
“沒錯!”張老師說,“這道題看起來難,實際啊,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用我們剛才說的Ceva定理就足夠了。我把輔助線畫出來,你們就都懂了。”
張老師勤勤懇懇地畫著輔助線,林知夏也在閱讀她帶來的一本《幾何拓撲學(xué)》。她開始思考Ricciflow收斂時的高斯曲率常數(shù)值,她曾經(jīng)在俄羅斯數(shù)學(xué)家Perelman的論文里看過熵和歐拉示性數(shù)的關(guān)系。早在2003年,Perelman就證明了龐加萊猜想,但是Perelman并未直接運用三維流形的Ricciflow……
林知夏沉浸在微分幾何的世界中。萬春蕾瞥見了林知夏手上的書,當(dāng)場倒吸一口涼氣,問她:“你,你在看什么?”
林知夏翻回扉頁:“《幾何拓撲學(xué)》。”
張老師在講臺上闡述三角形的解法,林知夏在座位上閱讀《幾何拓撲學(xué)》。他們二者的對比十分強烈,萬春蕾感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林知夏手頭那本書的微分方程密密麻麻,萬春蕾不敢再偏頭往林知夏的方向瞧一眼。
萬春蕾還忍不住試探林知夏:“你的書上全是代數(shù)式,林知夏,你一邊看,一邊想嗎?”
林知夏自言自語:“我在回想Perelman的三維流形龐加萊猜想的證明過程。我有一個不懂的地方,今天中午回家以后,我要給數(shù)學(xué)系的博士生打電話。”
“沈教授把數(shù)學(xué)系博士的電話號碼給你了?”江逾白記筆記的手指一頓。
“沈教授出海考察,還沒回來。朱嬋姐姐幫了我好幾次,”林知夏誠實地說,“朱嬋給了我數(shù)學(xué)系、物理系、計算機系的博士姐姐們的手機號。”
江逾白隨口問她:“朱嬋平時和你聊什么?海洋物理嗎?”
林知夏回憶她和朱嬋的談話內(nèi)容,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朱嬋姐姐經(jīng)常問我,我媽媽在懷我的時候吃什么東西,每天睡幾個小時。我好費解。大人們的行為一般都有具體的導(dǎo)向性,她的動力是什么呢?”
江逾白也感到疑惑。
林知夏猜測道:“她該不會想要一個和我差不多的……”
“和你差不多的小孩。”江逾白幫她補充句子。
林知夏豎起書本,擋住自己的臉:“朱嬋姐姐不知道,我怕黑怕鬼怕打針。”
坐在她前排的沈負暄扭頭問她:“你怕考試嗎?林知夏?”
林知夏還沒出聲,江逾白斷定道:“對她來說,考試是一場游戲。”
階梯教室內(nèi)所有學(xué)生的小動作都逃不過老師的法眼。六尺講臺之上,張老師委婉地提醒道:“同學(xué)們,認(rèn)真聽課,保持安靜,不要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竊竊私語。我們十七班的同學(xué),更要注意素質(zhì)。”
林知夏和她附近的所有同學(xué)不約而同地閉嘴。他們保持靜默,成功度過上午的集訓(xùn)。
集訓(xùn)期間,老師上課速度快,布置作業(yè)多,學(xué)生的競爭壓力大,學(xué)業(yè)負擔(dān)非常重。每天中午的休息時間僅有兩個小時,不少學(xué)生來不及回家,只能去省立一中的食堂解決午餐,然后趴到教室的桌子上稍微休息一會兒。
而林知夏的家距離學(xué)校很近。她坐公交車回家,吃完媽媽做的午飯,躺在她的床上美滋滋地睡了一覺。醒來后,她精神抖擻地趕赴省立一中,參加下午的集訓(xùn)。
下午一點四十,林知夏踏進教室。老師們還沒出現(xiàn),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聲音,講臺附近圍著一圈同學(xué),段啟言臉紅脖子粗地站在講臺上,大喊道:“這不是我干的!”
十八班的一位同學(xué)說:“金百慧看見你在教室里……”
段啟言罵道:“金百慧說什么你都信,金百慧是你什么人?你改名姓金,做她的馬仔吧。講臺抽屜的鎖被人撬了,試卷被人看光了,我怎么可能干這么愚蠢的事?我在師范附小哪一次考試不是第一?我需要偷看試卷?”
段啟言的三言兩語,讓林知夏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
今天上午,翟老師把一沓試卷放在了講臺抽屜里,順便掛上了一把鎖。翟老師奉行“當(dāng)天知識、當(dāng)天消化”的原則,每天傍晚都要舉行一場90分鐘的考試,并在第二天早晨公開考試成績——這對大部分學(xué)生來說,都是一個恐怖的噩耗。
于是,今天中午,就有一位膽大包天的學(xué)生,撬開了抽屜的鐵鎖,竊取了本次考試的卷子。
在金百慧的指認(rèn)下,段啟言就成了眾人懷疑的對象。
林知夏跑到講臺邊上,為段啟言發(fā)聲:“我是十七班的班長林知夏,段啟言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我和他認(rèn)識一學(xué)期了,我不相信他會做出撬鎖偷試卷的事情。這把鎖壞了,老師可能會取消考試,我們十七班從不害怕考試,更不需要撬鎖。”
十七班的幾位同學(xué)自發(fā)地聚成一團,站到了林知夏的背后。與她對峙的人,包括十八班的班長,還有外校的三個男生。
十八班的班長說:“我們班的金百慧剛才講了,她看到段啟言鬼鬼祟祟地蹲在這里……”班長用腳尖在地上畫出一個圓形:“段啟言趁著中午沒人管,蹲在這兒撬鎖。”
正在做題的金百慧被卷入了這場復(fù)雜的糾紛。金百慧的座位在階梯教室的第一排,她不可避免地聽見了講臺上的談話聲。她右手握著簽字筆,左手抓著習(xí)題冊,快步走到十八班的班長身邊,義正辭嚴(yán)地指責(zé)道:“中午十二點半,教室里的人都在睡覺,段啟言躲到講桌的后面,忙什么呢?”
“我?guī)Я薝盤,”段啟言急忙辯解,“我想把張老師的PPT拷貝回家,我家里有電腦。你們睜大眼睛看仔細了,主機在柜子下面,我不得蹲下來插U盤?主機上有一排接口,我看不清哪個是USB接口,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金百慧并不相信他的說辭。她抬起手臂,簽字筆的筆尖指向段啟言:“去年一月份,你剛考完試,就故意找茬,在走廊上跟林知夏吵了起來……”
林知夏打斷道:“但是,去年那件事,和今天這件事,好像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金百慧卻說:“段啟言不是個踏實的人。等老師來了,我告老師。”
金百慧一只腳踩上了講臺的邊緣。她認(rèn)定段啟言是幕后黑手。階梯教室里沒有安裝視頻監(jiān)控,目擊者的證詞將成為至關(guān)重要的證據(jù)。
更何況,金百慧經(jīng)常考取年級第二的好成績,一般來說,老師們更相信好學(xué)生的證詞。
教室里明明安裝著暖氣片,段啟言卻感到從頭到腳的寒冷。隆冬臘月的飛雪穿過窗戶,飄到他的心頭,使他身處于一個憤懣壓抑的空間,他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段啟言抬腿,踹了講桌一腳:“金百慧,你有什么資格冤枉我?誰都知道我最踏實,我答應(yīng)別人的事,百分百會做到。我要告老師,說你潑我臟水。”
金百慧的眉毛擰成了川字。她兩腳登上講臺,抬頭看著段啟言:“試卷不是你偷的,那是誰偷的?”
“反正不可能是我們十七班的同學(xué)。”林知夏言之鑿鑿道。
她的小學(xué)同學(xué)周步峰就很喜歡偷東西。憑借她對周步峰的日常生活習(xí)慣的觀察,她認(rèn)為,十七班不存在類似于周步峰的人。
林知夏的背后,十七班的學(xué)生們紛紛響應(yīng):“不是我們!我們十七班打死不撬鎖。”
教室里的同學(xué)漸漸多了起來。江逾白和沈負暄也來了。他們看到林知夏被一圈人圍住,立刻趕到了講臺的附近。江逾白擠進湊熱鬧的人群里,問清了事情的起因,他輕輕扯住林知夏的衣服袖子,想把她帶到后排的座位上。
林知夏對江逾白說:“我是十七班的班長,段啟言是十七班的同學(xué),我不能臨陣脫逃。我要找出真正的小偷,為段啟言主持公道。這是班長的職責(zé)所在。”
江逾白提醒她:“林班長,教室里沒裝監(jiān)控。你只能用你174的智商想辦法。”
“什么辦法?我要是能幫到你,你盡管說,”沈負暄憐憫的目光落在段啟言的身上,“段啟言被金百慧嚇得臉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