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譚子樂覺得自己的好兄弟路域像是中了邪。
具體表現(xiàn)在,那個以前天天同自己一起在孫夫子的課上睡得呼嚕震天的路二,現(xiàn)在居然在認真聽關(guān)右相講課。
沒錯,是在認真聽講,目光專注且真摯,那雙將京城里大姑娘小媳婦迷得死去活來的含情目一眨不眨,像是長在了關(guān)霖身上。
于是與世無爭的六殿下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股焦慮的情緒。要知道譚子樂活了十八年,可是第一次誕生這般心情,畢竟他母妃雖是妃位,卻是個不爭不搶、安分守己的性子,對他也鮮少管束,更不抱有什么大志向,所以譚子樂自己也一直活得樂天隨性,半點沒辜負他這名字。
但眼見著與自己一起共沉淪的兄弟竟然開始奮發(fā)圖強了,簡直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六殿下心里的炮仗噼里啪啦地開。
他不禁產(chǎn)生了一絲自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不求上進了?雖然他一直以來的志向也就是從一個閑散皇子晉升成一個閑散王爺,但畢竟他是天家的人,肚子里沒半點墨水,冬日里賞雪作詩也只會個“一片兩片三四片”,將來在史書里會不會叫人詬病……
抱著越來越悲痛的幻想,譚子樂覺得自己得做點什么。
他偷偷寫了張紙條,團成小半個巴掌大的紙團,抬眼確認關(guān)相正低頭講著手里的書,手腕一甩,便輕車熟路地將那紙團丟到了路域桌上。
路域垂眸瞥了一眼那紙團,在譚子樂期待的目光中抬起了手。
然后換了個姿勢,右手托腮,繼續(xù)盯關(guān)霖。
譚子樂:“……”
但深信兄弟一定不是不理自己而是沒看見紙團的天真六殿下并沒有氣餒,他壓低了聲音,一只手擋在嘴旁,用氣音沖著路域喊:“紙團!路二,路二!看紙團!”
路域:“……”淦。
他是真的在專心看關(guān)霖……不,專心聽講,也是真的不想跟譚子樂耗時間扯皮,但耐不住六殿下死纏爛打,實在聒噪。
路域只得將紙團拆開,上面是譚子樂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的:“路二,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看關(guān)夫子?”
路域提筆回了幾行字,趁著關(guān)霖低頭,將紙團扔了回去。
譚子樂愉快地拆了紙條,只見路域用堪稱龍飛鳳舞的草書寫著:“我覺得關(guān)夫子的聲音讓人如聆仙樂耳暫明,關(guān)夫子的才學如滔滔江水浩蕩不絕,關(guān)夫子的模樣也生得絕世出塵宛若天人之姿,綜上所述,我決定要洗心革面,好好聽課。”
路域覺得自己的語文水平在夸贊關(guān)霖的時候到達了巔峰,比當年寫高考作文還流暢。
譚子樂:“?”
滿臉迷茫的六殿下很快將紙條扔了回去。
“可關(guān)夫子已經(jīng)講到了第二章,你還在看目錄。”
路域:“……”
于是譚子樂收到的下一張紙條上寫著:
“此乃我獨創(chuàng)的聽課方式,你不懂。”
譚子樂:“嘖。”
他不信。
他覺得路域就是在驢他。
兄弟變了,兄弟有小秘密了,還不告訴他!
內(nèi)心氣憤的六皇子殿下決定要搞點事情,他看著手里的紙條,眼珠子一轉(zhuǎn),捏了捏那宣紙的厚度,覺得差不多。
他趁路域的注意力還在關(guān)夫子身上,偷偷將自己那一方墨硯中的墨水都悄悄倒入了紙團之中,再牢牢團緊,幻想著一會兒路域打開紙團,結(jié)果糊了一手墨的場景——
但他并沒有注意到,在他低頭團紙團的時候,講桌旁的關(guān)霖手執(zhí)書卷走到了眾人之間,正在向路域前桌的五皇子解疑答惑。
而譚子樂扔紙團的動作又是如此熟練而不假思索,以致于紙團在空中飛到一半,他才看見在路域前方站著的關(guān)霖。
恰巧,關(guān)霖回過了頭。
更恰巧,路域抬手將紙團穩(wěn)穩(wěn)接在了手里。
路域:“……”
譚子樂:“……”
“世子,”關(guān)霖兩步走到路域身旁,神色淡淡,“可是對這一章有不解之處?”
路域:“……沒有沒有,夫子講得很好,學生聽得也特別好。”
關(guān)霖以一種全世界班主任都擁有的危險眼神凝視著他:“那為何還要與六殿下課上私自交流?想必還是有疑問,不如世子將困惑之處告知關(guān)某,好讓關(guān)某一盡為人師之責,不枉陛下所托才是。”
這話在路域腦子里一翻譯就是,你兩個小兔崽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偷干了什么,識相點把紙條內(nèi)容給我坦白清楚,要不然就放學別走,等著叫家長吧。
這一世的關(guān)夫子氣場太足了。
路域只得硬著頭皮把紙團拿了出來,遞給關(guān)霖。
旁邊一直繃著弦的譚子樂頓時大驚:“別……”
他這一聲喊,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而剛剛遞到關(guān)霖指尖的紙團因為方才的一通顛簸,已然被墨泡了個七八成濕,沒等順利到達關(guān)霖手上,底部就被墨水浸透了,徑直破裂開。
不過短短瞬息間,一紙團的墨水就這么淅淅瀝瀝地流了下來,染了關(guān)右相和路二爺一人一袖袍。
弘文殿中一片寂靜。
關(guān)霖深吸一口氣:“……六殿下。”
他轉(zhuǎn)過身,神色冰冷,雙目微瞇,讓譚子樂背后冷汗直冒。
“我觀六殿下求學心切,那便同世子一起,將今日誦讀之篇,抄寫五十遍吧。”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明日交上。”
路域:“……”求問怎樣暗鯊皇子,在線等很急。
滿心絕望的譚子樂:“……”嚶。
弄成這般狼狽模樣,課肯定是上不下去了,兩人只能先去找個地方把臟污的衣物換掉。
宮里的內(nèi)侍引著兩人去了內(nèi)殿之中,以兩扇屏風擋出一處小小的隔間,路域先一步走了進去,卻見關(guān)霖的腳步頓住。
路域頓時明白過來什么。古代人都拘束,特別是這些書生文化人,夏天露半截臂膀都是失了禮數(shù),更別說隨便在不熟的人面前更衣。
但路二爺壞心眼,他就想讓關(guān)右相破了文化人的戒。
趁內(nèi)侍去拿更換的衣物,路域輕咳一聲,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夫子,你我都是男子,便不用多顧慮了吧。方才學生見五殿下還有些問題沒問完,咱們還是盡快換好,別讓他等急了。”
關(guān)霖的身形一僵,片刻后,還是走進了屏風隔間之內(nèi)。
內(nèi)侍將新衣服給二位搭在了屏風之上,在關(guān)霖“是不是五十遍不夠抄”的警告目光中,路域不得不轉(zhuǎn)過身去,克制著自己不去看他。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外袍被脫下,腰帶解開。墨水不算多,應(yīng)該染不到中衣,所以關(guān)霖應(yīng)當已經(jīng)在換新拿的那件白色衣衫,正重新系著腰帶……
路二爺?shù)哪X海日常開始放飛自我。
狹小的空間中,只有他們二人,關(guān)霖換好了衣裳,猶豫片刻,然后輕聲問道:“我可曾在哪里見過世子?”
這問題有些不明不白,甚至有點曖昧,若關(guān)霖身在現(xiàn)世,定然會覺得自己這句話和賈寶玉那句“這妹妹我曾見過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關(guān)霖確實自踏入弘文殿的那一刻就在疑惑。
他分明從未見過路域,可看見那眉目舒朗的少年的第一眼,晨光熹微之下,他竟有種一見如故的恍惚感。
不過他的聲音太輕,而路域仍舊沉浸在自己腦內(nèi)的不可說畫面中,一時沒聽見。
關(guān)霖動作一頓,加重了聲音:
“世子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傳來關(guān)霖的問話,路域猝不及防,下意識就答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想你的腰很細。”
關(guān)霖:“……?”
路域:“……不,我剛剛什么都沒想。”
但一切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
膽敢調(diào)戲夫子的路二爺回到前殿后,被關(guān)霖冠以“出言不遜”之名,又加罰了二十遍。
路域內(nèi)心悲涼,他本想作出一副好學生的樣子,爭取博得關(guān)霖青眼。但有譚子樂這個豬隊友在,他還是成為了關(guān)霖眼中上課不聽講的頑劣二世祖。
現(xiàn)在說不定還得加上了一個登徒子的名號。
旁邊的譚子樂很想知道路域是對關(guān)霖說了什么才被以“出言不遜”懲罰,但偏偏他剛作了死,現(xiàn)在心虛得很,只得心癢難耐地忍到了午前下課。
關(guān)霖前腳宣布今日課畢,譚子樂就一屁股挪到了路域身旁:“路二,你方才同夫子說什么了?”
路域涼薄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六殿下點頭如啄米。
“替我抄四十遍。”
“……怎么那么多?”
路域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賬:“二十遍,是因為你那內(nèi)藏玄機的紙團,二十遍,是你聽八卦的費用。”
譚子樂:“……二爺,我錯了。”
路域:“五十遍。”
譚子樂:“……算了四十就四十!”
路域點點頭,“我剛剛夸他聲音讓人如聆仙樂耳暫明,才學如滔滔江水浩蕩不絕,模樣也生得絕世出塵宛若天人之姿,著實惹人喜歡。”
譚子樂皺起眉:“我總覺得這一段有點熟悉。”
路域沒理他,拿著收拾好的書箱起身就走,而身后的六殿下后知后覺,原地蹦了起來:“這不是你課上寫的那幾句嗎?路二!你驢我!”
路域沒轉(zhuǎn)身,手放在背后,沖他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譚子樂又開始迷茫了:“你打的什么啞謎?”
路域這才想起,古代大概沒有豎中指這說法。
于是他一臉正經(jīng)地轉(zhuǎn)頭對譚子樂道:“我夸你帥呢。”
誰知六殿下不僅樂觀,還十分單純好哄,登時就喜笑顏開,將這手勢給他比了回去:“哎呀這多不好意思,你也很帥。”
路域:“……”
他決定不再教譚子樂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弘文殿的課只有一上午,譚子樂吵吵嚷嚷地要拉著路域去酒樓吃飯,說已經(jīng)定了包間,而兩人方才走出宮門,就遇見了正好也出宮去的關(guān)霖。
譚子樂像每一個看見老師就躲的頑劣學生一般,想趁關(guān)霖還沒注意到他們,趕緊拽著路域上馬車逃跑,誰知路二爺今日果然不知中了什么邪,拖著他就上前去跟關(guān)霖打招呼。
關(guān)霖在課堂之外的嚴厲感便淡了許多,就是眉目依舊有些清冷,路域卻早就習慣了他這表情,笑著問:“夫子可是要去用午膳?六殿下已經(jīng)在城中酒樓定好了桌,想為今日課上的事情向夫子賠罪,不知夫子可否一賞薄面,讓我二人盡一盡悔過之心。”
譚子樂在旁邊拼命瞪他,路域淡定地假裝看不到。
關(guān)霖眉心微蹙,下意識就要拒絕,卻見路域又道:“六殿下已經(jīng)傳人點了一桌好菜,若是夫子不來……怕是要浪費許多。”
一向勤儉節(jié)約的寒門士子關(guān)霖頓時止住了腳步。
他淡淡抬眸,看向路域:“去哪里?”
作者有話要說:路二爺:你腰很細。
關(guān)右相:你沒救了。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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