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 116 章
關霖將手里的保溫桶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斂眸道:“之前你救的那個女孩,她家人要送的禮物和紅包你都沒收,她母親就親自熬了雞湯送過來,我正好遇見。”
“現(xiàn)在喝嗎?”
說著,他就要去開保溫桶,半低著頭,讓路域看不清神色。
路域嘆了口氣:“關霖……”
“我答應過你,你不想說,不會強迫你說。”
關霖擰蓋子的手頓住了。
他閉上眼睛,許久后,緩緩睜開,終于轉過頭與路域對視。
“鮑永逸說的沒錯,”關霖聲音很平靜,卻如雷貫耳,“我確實,是個殺人犯。”
關霖從小就沒有父親。
小時候懵懂,對這件事還沒有清楚的定義,后來稍稍大了幾歲,他抱著母親問為什么沒有爸爸時,得到的只有母親有些悲傷的笑容。
從那時候開始,關霖就明白,他們家只有媽媽、姐姐,沒有所謂的爸爸。
隨著年紀愈發(fā)增長,關霖也從一些風言風語中,拼湊出了一些故事。他母親年輕時,是十里八鄉(xiāng)知名的美人兒,她勤勞上進,高中畢業(yè)后家里不讓她念書,她就去了南城打工,每個月寄回家的錢,比她爸媽種幾個月地賺的還多。
但幾年后她回了龍營,卻手里領著一個孩子,還挺了個大肚子。
也是從那時開始,她被家里人唾棄,成了街坊鄰居的笑柄。而她只是默默從家里搬了出來,一個人打三份工,支撐著有兩個孩子的家。
常年累月的艱辛,讓她的身體逐漸羸弱,衰老得也很快,眉眼的驚艷逐漸被歲月磨平,還沒到四十,鬢邊就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
后來,關霖十二歲時,她在做工時突然倒下了。廠長怕賠錢,拖拖拉拉才打了120,沒人敢去扶她,關霖跟姐姐趕到時,她連身體都硬了。
那天姐姐眼眶通紅,按著關霖的肩膀說,咱倆得好好的,給媽爭口氣。
幾千塊的賠償款,他們以前寒暑假送報紙、送牛奶、買塑料瓶攢下來的錢,還有街坊鄰居的接濟,勉強維持了他們一段時間的生活。
但他們都要上學,這點錢完全不夠支撐生活。小地方的居委會也不管事,有時候一個饅頭掰兩半,就著涼水,就是一天的飯。
最難的時候,姐姐低了頭,領著關霖回過母親的娘家。而他們的親外婆開口就是,女孩子都這么大了,就別上學了,他們正好有個親事介紹。而那門親事的男方,是隔壁家三十多還沒娶老婆的傻子,看著姐姐便傻笑,嘴角的口水流進了領子里,也絲毫不覺。
關霖拉著姐姐就跑出了所謂的親人家中,回去的時候,他們走在半夜的鄉(xiāng)間土路上,剛剛初一的關霖因為營養(yǎng)不良,只到姐姐的胸口,但他抬起頭,對姐姐說他不上學了,他來養(yǎng)家。
那天關霖被姐姐哭著罵了一頓。姐姐說,媽當年就因為家里不讓上大學,才沒法在南城留下。她說,他們必須上學,一個也不能走。
他和姐姐的成績都很好,在龍營縣一中一直都是兩個年級的第一。龍營不算貧困縣,他們也找不到所謂的救學資助,就在關霖覺得撐不下去、想輟學養(yǎng)家時,姐姐突然緊張兮兮地跑回了家,滿臉都是開心的笑。
她把一直縮在外套里面的手伸出來,將一直緊緊攥著的東西給關霖看。
五張鮮紅的人民.幣,足足能供應他們家好長一段時間生活的錢。
姐姐笑著告訴他,她找到了賺錢的門路,他們都能上學了。
起先關霖還有些緊張,因為姐姐每天凌晨才到家,眉眼還很疲憊,他生怕姐姐被惡人領著入了歧途,去做了什么不法勾當。
他忍了許久,才把內心的顧慮說出來,被姐姐踹了一腳,親自帶到了工作的網(wǎng)吧。到了關霖才知道,他姐姐白天上學,晚自習就去網(wǎng)吧當網(wǎng)管,而在當網(wǎng)管期間,她無意中幫客人玩了玩游戲,只是簡單上手,就把對面虐得出不了泉水。
她當網(wǎng)管時寫完了作業(yè),閑來無事,就把那個moba游戲打到了最高段位,開始接網(wǎng)吧客人的代打。這其實算是工作時間接私活,但她勤快嘴甜,老板也知道她家里的困難,也就不太管她。
某次,有個客人注意到她驚為天人的手速,便給她介紹了另一個剛剛出了兩年,上手難、但競技場代打薪酬很高的游戲。
于是,那個沒充過一分錢,只穿著校服和系統(tǒng)裝備,卻在后來霸占高手榜榜首的大神“孤影”,橫空出世。
三年的時間,隨著姐姐在游戲領域的愈發(fā)精進,他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甚至能經(jīng)常吃上肉。關霖中考順利考上了龍營一中,而姐姐則順利收到了南城大學的錄取通知,同一時間,她接到江湖3官方的邀請,問她有沒有意愿去做他們的游戲測試員。
那是姐姐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邀請,那天她專門帶著關霖去龍營最好的酒店吃了頓飯。姐姐一邊笑著咬著最喜歡的紅燒小排,一邊對他說,最苦的日子都挨過去了,以后呀,吃進嘴里的就都是糖了。
但關霖沒想到,他們會再次遇見鮑利國。
鮑利國是龍營一中的教師,他們一家曾經(jīng)住在關霖家樓上,當時關霖正上小學,七八歲的年紀,母親還在,他仍懵懂天真。
關霖家對門還有一個比他大幾歲、剛上初中的哥哥,關霖叫他江哥。江哥不像同齡的男生那樣總是風風火火,他性格溫柔,做事耐心,還寫得一手好字,關霖一有時間就喜歡跟著姐姐去找江哥講題,而江哥每每講完,都會給姐弟倆一人塞一塊糖。
在斑駁的童年中,那顆甜甜的奶糖是他難得珍貴的回憶。
某天午休時,關霖去找江哥,發(fā)現(xiàn)他不在家。
他知道,樓上的鮑老師有時會把江哥叫到家里,給江哥輔導題目。
關霖抱著課本去了鮑利國家中,老式樓的木門沒關緊,留著一道縫。他本想禮貌地敲門,卻不小心從半掩的門縫里,看見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他從沒看見過那么脆弱的江哥,向來溫柔的臉龐上一片空白,眼眶紅腫,毫無血色。
像是一具失去生氣的木偶娃娃,任鮑利國掌控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成無數(shù)碎片。
“啪”的一聲,關霖手里的課本掉到了地上。
鮑利國注意到了動靜,整理好衣服就走向門口。關霖想逃,但是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江哥仿佛失去靈魂的眼神在他的腦海里一遍遍地晃過,他連嗓子都仿佛被掐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鮑老師!”
姐姐清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鮑利國從門后彈出半張臉,對著姐弟倆慈祥地笑:“怎么過來啦?有不會的題目嗎?”
關霖能感受到姐姐走到了他身旁,抓住了他的手,“我們是來找江哥的,老師,你見到江哥了?”
“哎呀,沒有呢,可能跟同學出去玩了吧,”鮑利國笑著將地上掉的課本撿起來,遞給關霖,眼神幽深,“霖霖,來,拿好了。”
那一天晚上,關霖將自己的所見告訴了姐姐。姐姐也才十一歲,女生早熟,對這些了解的多,只是讓關霖不要隨便說,她會找個時間跟江哥談一談。
但沒等到那天,江哥就從天臺上跳了下去。
緊接著,便傳來鮑利國一家搬走的消息。
江哥被判定是自殺,后來,江家父母也因為太過悲傷,搬回了老家。這件事就像是噩夢,一直縈繞在關霖的腦海中,他也因此開始厭惡跟同性接觸。直到后來關霖在初中生理課上,知道了什么是性行為和同性戀,他課上了一半,就跑出教室,在廁所的水池吐了個昏天黑地。
他被噩夢折磨了數(shù)年,但跟鮑利國重遇后,那個強.奸犯卻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看見他和姐姐,就主動前來打招呼,聽說關霖上了龍營一中,還熱心腸地給他們家介紹,一副老街坊相識的模樣。
后來,關霖總覺得自己偶遇鮑利國的次數(shù)變多了。但他忙著做家教和預習高中內容,姐姐也忙于網(wǎng)吧代打,她在暑假換成了白班,每天七八點就能回家。等到七月中,她正式滿十八歲后,跟游戲官方簽好合同,就不用再做網(wǎng)管了。
他們都太忙碌了,所以關霖盡管防備鮑利國,卻沒再將精力分到他身上。
直到姐姐十八歲生日前一天。
她在下班后,去拿了蛋糕,但蛋糕店的新人蛋糕師不小心把蛋糕做壞了,一直到九點多才重新做好。
而姐姐念著在家等她過生日的弟弟,為了趕時間,走了一條小路。
“那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晚。我應該去接她的。”
關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他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那天,直到十點多,他也沒等到姐姐回家。
他推開試卷,穿了衣服去尋找姐姐,沒走多遠,就看見了遠處圍在小巷外的人群。
關霖不喜歡湊熱鬧,本來想直接繞開,姐姐還在等著他,他沒時間停下腳步。
但當他走到人群附近,卻聽見有人嘆了口氣:“手里還拿了蛋糕,正好過生日吧,這么年輕的小姑娘……造孽哦……”
人間最冷的時候,莫過于發(fā)現(xiàn),事故現(xiàn)場躺著的,竟然是自己的親人。
而看清那張泛著青色的臉時,關霖整個人直接崩潰了。
他看著姐姐被送進醫(yī)院,被蒙上白布,變成一個小小的盒子被捧在懷中。他聽著那些警察告訴他,兇手作案小心,尸體還被潑了水,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他找了很多地方,求了很多人,但那些人都搖搖頭,說沒有辦法。
甚至于后來,關家找到他的時候,他跟關飛生說,只要找到殺害姐姐的兇手,他就回關家。
而關飛生只是皺起眉,那個向來重男輕女的關家家主有些不耐煩地跟秘書念叨:“人都死了多久了,還能查到什么?浪費時間。”
女兒活生生的命,在親生父親的口中,只是浪費時間。
關霖當即站起身,再也沒看關飛生一眼。
陰差陽錯,關霖在升入龍營一中后,班主任居然是鮑利國。
他一直懷疑著鮑利國,但后者太過狡猾,他始終沒試探出鮑利國的馬腳。他干脆主動請求去鮑利國家里補習,開始鮑利國還會規(guī)規(guī)矩矩給他講題,后來,就開始若有若無地靠近他。
關霖強忍著惡心,在某次鮑利國下樓買東西的時候,他在鮑利國的書柜夾層里,翻出來了一本小冊子。
翻開第一頁,他就差點吐了出來。
幾十頁的本子,每一頁都記載著鮑利國猥褻不同的孩子的記錄,有的成功得手,有的則被他遺憾地感慨,“太警惕了,沒能采摘”。
翻到有字跡的倒數(shù)第二頁,關霖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那對姐弟都是極品啊,只可惜姐姐年紀太大了,好在臉漂亮,又長得顯小,叫的時候是真的好聽……就是掙扎太厲害了,沒辦法,只能解決。”
而毗鄰的另一頁,則寫著:
“那個弟弟,早年我就想下手了,但男孩子大了,到底是跟女孩子不一樣,或許可以試試找個時間下藥。長得真白啊,讓我想起好多年前,那個姓江的孩子……”
那天鮑利國回來后,關霖借口說有同學找他,提前離開了鮑利國的家中。
出門時,他遇見了鮑利國的兒子,和他同班的鮑永逸。
他沖鮑永逸露出一個笑,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電玩城。
而他的兜里,放著一個小小的瓶子。
鮑利國年紀大了,心臟不好,桌子上時刻要備著速效救心丸。
“等我和鮑永逸回去,他因為心臟病發(fā)作,已經(jīng)死了,”關霖低聲道,“但我沒想到,鮑永逸看到了我兜里的瓶子。”
“而他,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路域眼瞳微縮。
“他用那個瓶子要挾我上床,”關霖眼神里露出一絲冷漠,“我將他去同□□的照片發(fā)給了他母親。他母親出身書香世家,性格保守,一時氣急,把他送出了國。不過他可能在國外經(jīng)歷了什么……才瘋成了現(xiàn)在這樣。”
“所有的事情,就是這樣了。”
他舒了口氣,突然躺倒在床上,整個人突然有些渙散。
說出那個憋了很多年的秘密后,他像是解脫了一般,甚至有些茫然。
“路域,”他輕聲說,“你可以罵我,可以舉報我,怎樣都可以。我不怨你。”
他只是有些累,還有些冷。
累是因為一個人獨守著這個秘密多年,冷則是因為,他許久沒感受過的那份溫暖,也只是暫時的,馬上就要離他而去。
可能這便是他的命吧。
關霖將手搭在眼睛上,等著聽路域的回答,仿佛接受一份最后的判決。
幾秒后,路域問:
“為什么我要罵你?”
關霖的身體一僵。
路域凝視著他,眼神溫和,還彎起唇角,沖著他輕輕一笑:
“雖然沒了解過包庇罪要判幾年……”
“但我現(xiàn)在選擇,當你的共犯。”
作者有話要說:路域:我老婆沒有錯,錯的都是人渣。
二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