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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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西墜,起風了。沙塵揚起,荒野廢墟也變得迷蒙。
站在僵尸墻前的程清藍忽然凍得一個哆嗦,才驚覺已經(jīng)發(fā)呆大半天。自嘲的笑笑,轉(zhuǎn)身往回走。瞥見一旁因為她的行為而有些緊張的哨兵,她抱歉的笑笑。
遠處,指揮所和傷兵樓兩幢小建筑,像是兩只灰黑的獸矗立在暮色中,靜靜眺望僵尸之地。而兩座樓前,值班的士兵無聲的持槍挺立著。
望著這蒼涼寂靜的一切,程清藍胸中忽生一股悲愴的豪氣。之前的絲絲梗塞難受,反而被這豪氣生生壓了下去。
世事不能兩全。
她對自己說。只要一想到葉焱冷峻容顏,心中那滿滿的幾乎溢開的柔軟,足以壓過一切。只要看到葉焱,只要看到他,就足夠。
想到這里,便忍不住笑。是的,那天她說她跟周晉一樣。葉焱去那邊,她就跟去哪邊。
沿著樓梯一步步往上走,她和葉焱的房間就在三樓。很寬敞的一間,兩人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窩在躺椅上。已經(jīng)過了晚飯時間,他該在房間,還是在指揮室呢?
剛剛走上三樓,卻聽到一個清亮聲音喊道:“嫂子!”
程清藍想得出神,被這一打岔,抬頭看過去,才發(fā)覺三樓轉(zhuǎn)角那大露臺上坐著幾個人。很熟悉的身影,葉焱、紅勛、周晉、陳楷辛都在。
從沒見過那幾個人這么慵懶閑適的樣子,坐在落日的余暉下,每人手上提著個酒瓶,指間一根香煙火光微閃。
而葉焱無疑是最醒目那個。他靠在正中的躺椅上,沒有戴軍帽,淺綠色軍裝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已經(jīng)解開,露出古銅色的胸膛,帶了些與往日不同的味道。他左手搭在扶手上,提著個淺藍色小酒瓶。右手指間香煙正含在嘴里。
看到程清藍,他輕吸一口便放下,煙氣從他面前冉冉升起。幽深雙眸便透過白煙牢牢鎖定了她。
程清藍忽然有些害羞。像這樣,被他在大庭廣眾下,當成所有物般灼灼直視。
靠!什么都做過了!害什么羞?程清藍在心中自嘲,定了定神,大踏步朝他們走過去。
很自覺的走到葉焱身旁,并沒有多余的椅子。周晉和陳楷辛同時起身就讓,葉焱放下酒瓶,將煙換到左手,右臂一勾,就把她抱過來放在大腿上。
于是程某人面紅耳赤,但依然強裝鎮(zhèn)定端坐如山。陳楷辛平靜坐下,周晉沖著程清藍笑:“嫂子干什么去了?我們等你半天!”
“等我做什么?”程清藍疑惑。
“喝酒!”周晉順手從地上提起個滿滿的小藍瓶,啟開瓶蓋,丟了過來。程清藍條件反射雙手穩(wěn)穩(wěn)接住。
她知道周圍這幾個酒量都好,他們喝的酒自然不會是低度酒。程清藍雖然以前也在不少場合喝酒甚至喝醉過,但是酒量著實一般……白酒也就二兩的量。
更何況,這幾個人也不搞點下酒菜,拎著酒瓶就喝……
程清藍默默看著天藍色的好看酒瓶,說不會喝太矯情了:“我酒量不好……”
周晉于是理所當然嘿嘿笑著看著某人的所有者。紅勛則吃吃笑了,自己又喝了一大口。陳楷辛悶一小口。
葉焱從背后單手摟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夾著煙,長吸了一口。一陣煙味從后面直撲程清藍鼻端,他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喝一點吧。”
好吧……那就喝一點吧……大家既然這么盡興。
程清藍舉起酒瓶,微抿一小口——好辣!!!她連忙咽下,驟然生出的熱辣感一路往下,一直辣到胃里。
皺了皺眉,抿了抿嘴。她一抬頭,發(fā)現(xiàn)周晉和紅勛都好整以暇看著她,甚至連陳楷辛都淡淡看過來。程清藍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他們的動機,艱難道:“嗯!好酒!”
周晉和紅勛猛然爆發(fā)哈哈大笑,甚至陳楷辛也露出笑意。
葉焱沒看到她一副痛苦卻裝模作樣贊“好酒”的模樣,丟掉煙頭,一腳踩熄,空出來的左手從后面伸過去,掰過她的臉朝自己。
難怪他們笑……葉焱第一次見她喝酒,沒料到她喝酒竟然極容易上色,一張臉瞬間透著緋紅,連脖子都是紅的。模樣有點動人,葉焱忍了忍,瞅了她的臉半天,才放開她的下巴,只是箍住她腰間的手,緊了又緊。
而坐在葉焱身上的某人臉紅了,立刻顧左右而言他:“哎,周晉,你們剛才聊什么呢?”
“說起以前的事。”周晉狹促的看著紅勛。
紅勛老臉一紅:“靠,我當年是流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陳楷辛和葉焱都笑出聲。程清藍精神來了:“曖曖,我都不知道你們以前的事!你們以前就是軍人嗎?什么時候認識的?”
其余四人相視一笑。程清藍正等著聽故事呢,身后那人卻先開口:“你喝點酒,周晉就說給你聽。”
“英明!老大就是老大!”周晉樂了。
“同意!”紅勛喳喳叫,“不喝一瓶,也得喝下半瓶!”
程清藍萬沒料到第一個要灌她的居然是葉焱!只是別人灌她她還可以推出葉焱去擋酒。可是如果是葉焱灌她……她悲憤的拿起酒瓶,猛的喝了一大口,嗆得喉嚨又辣又痛。臉立刻皺得像苦瓜。聽見周晉悶笑一聲,程清藍努力壓下胸中火辣,抬起頭極有氣勢的對周晉吼道:“可以說了吧!”
周晉萬分委屈,灌她的明明是葉老大好不好?可是這話卻不能說出口,喝口小酒,清了清嗓子:“事情很簡單。葉老大第一次出南城來到這里,街頭流氓紅老大看中葉老大,就綁回家。結(jié)果跟著紅勛混的二十多個人,包括紅老大本人,全部被葉老大打殘了。”
啊?還有這樣的往事?程清藍有點小激動,十五歲的葉焱就這么酷!她忍不住扭過身子回頭看葉焱,卻對上葉焱沉黑的帶著笑意的眸子。
雖然兩人曾比現(xiàn)在更加貼近,可如今在暮色中這么近的看著他的雙眼,程清藍卻忽然臉紅了,訕訕轉(zhuǎn)過頭來,葉焱身子忽然前傾,長臂從地上拎起屬于他的酒瓶,唇不經(jīng)意的擦著她長發(fā)掠過,于是某人心中愈加的甜。
“所以紅老大就跟著葉老大混了?”程清藍問道。
紅勛自己點點頭:“周晉、楷辛,他們都是我小弟。”
陳楷辛淡淡的:“哦?當年是誰連累葉老大來說情,要我放了她的?”
程清藍頭已經(jīng)開始有點暈了,只是聽到這里,雙眼一亮——陳楷辛同學(xué)一向不多話,今日主動刺人,難得!
紅勛吶吶道:“cao,那么久的事,你還記得?”
葉焱在背后道:“那時楷辛是西區(qū)警備隊隊長,整天要剿滅我們。”
程清藍興奮的想,陳楷辛總是一副端著的樣子,原來一開始就是實力派!又道:“那楷辛怎么會跟你們這幫流氓混到一起?”
陳楷辛咳了一聲:“六年前,西大陸的機器人發(fā)動二次戰(zhàn)爭。西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亡者之地西部淪陷,我受了重傷,葉老大帶著我們反擊,后來人類反攻,奪回了西區(qū),我就回部隊了。兩年前與哈克萊星人的戰(zhàn)爭爆發(fā),我就帶部隊投靠葉老大。”
難得聽到陳楷辛一口氣說這么多話,簡明扼要條理清晰。程清藍也聽葉焱和丁一都提過,六年前機器人攻擊大陸。只是人類在老顧將軍和現(xiàn)在的顧將軍父子統(tǒng)帥下,大敗機器人。所以現(xiàn)在西大陸是否還有機器人存活都是未知數(shù)。只是也因為與機器人戰(zhàn)爭傷亡太大,所以人來才會在外星人戰(zhàn)爭中吃了大虧,獲得慘勝,數(shù)萬人類淪為僵尸。
想起這么沉重的話題,程清藍有點不舒服。又看向周晉:“你呢?你這個公子哥是怎么跟他們碰到一起的?”
周晉正要開口,卻見葉焱抬頭遞過來個眼神。周晉會意,忍著笑:“嫂子,你得再喝一口才夠意思!我們這幾個大男人可從不跟人說以前的丑事!要不是嫂子你想聽,我們才不說呢!是吧?楷辛也不會說。”
陳楷辛點點頭。
程清藍不知道是葉焱的授意,狠狠瞪了周晉一眼。只是跟這幫人在一起廝殺慣了,她又怎么能婆婆媽媽,乖乖提起酒瓶,又喝一大口。程清藍是個實誠人,人家說一大口,就是一大口。
于是更暈了,喉嚨哽哽的,頭很重很暈,嘴角卻露出甜美笑容。看到周晉倒是一呆,立刻移開視線,深灌一大口酒,臉頓時紅了。他恢復(fù)笑容,看著紅勛道:“我老爸是東區(qū)議員,投靠了哈克萊星人。我一怒之下就跟葉老大了。順帶把我老爸的錢財武器打包帶走。”
程清藍嘿嘿笑:“你棄暗投明呀?”
周晉的酒勁已經(jīng)上來了,聲音有點飄:“是。朱梓是我發(fā)小,帝都大學(xué)高材生,也被我拐來了。”
眾人頓時靜了。
程清藍頭已經(jīng)極暈,聽到朱梓兩個字,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那日朱梓惡狠狠帶著隊伍赴死的樣子。
“朱梓……”程清藍低聲念叨。腰間的手一緊。
半晌,大家都沒說話。
“還有林淵、謝珊。”陳楷辛忽然道。
“林淵是大學(xué)教授,謝珊是原東區(qū)后勤總務(wù)處上尉。”紅勛悶悶說道,“媽的,他們倆死得最不值!”
深深耷拉著腦袋,喝著悶酒的周晉忽然抬頭,直愣愣來了句:“葉老大,我們的人,怎么就快死光了?”
紅勛和陳楷辛俱是一凜,不約而同埋頭喝酒。末了,紅勛罵道:“周晉你他媽喪氣話說夠沒有?”
葉焱沒出聲,只是也猛然舉起瓶子。喉結(jié)起伏,半瓶酒順著他的喉嚨灌下。他將空瓶子扔在地上,正要說話。冷不丁懷中女人聲音搶在前頭:“不會的!”
四個人都看著程清藍。
程清藍已經(jīng)暈得不行,看眼前三個人都在飄。天又已經(jīng)黑下來,她努力睜睜眼,自以為很嚴肅的說話,實際上聲音已經(jīng)軟綿得讓人渾身發(fā)麻:“他們不會死的……朱梓、林淵、謝珊,還有……兩千五百個……士兵,都……不會死!”
她說得理直氣壯,偏偏已是一副醉態(tài)。其他幾人一下子都不知道拿什么話來接。
只有同樣不清醒,只比她略好一點點的周晉能夠接話:“你醉了!他們已經(jīng)死了!”
程清藍在葉焱懷中猛然直起腰,眼睛瞪得很圓:“不、會、死!”她的手顫抖指著自己,雖然已醉,說話卻更加連貫了,“你們看我,我在2010年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可是現(xiàn)在又活過來了。所以……他們也不會死……”
“你……你不是說你是穿越么?”還是只有周晉能接話。
程清藍卻沒理他,顫巍巍轉(zhuǎn)過頭,抬起迷蒙的眼看向身后那張沉肅的臉:“葉焱,你說,我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我所經(jīng)歷的……這一切,到底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
周晉扯著陳楷辛的衣襟,喃喃道:“她醉了她醉了……”陳楷辛沒理他,繼續(xù)喝酒,紅勛則看著程清藍。
葉焱沒管他們?nèi)齻€。他低頭看著懷中酡紅的俏臉,還有那氤氳悲哀的雙眼。猛然抬手,用力抓住她的下巴,她疼得“嘶”的吸了口涼氣。他也不管她現(xiàn)在是清醒還是迷醉,不管她是否聽得懂他的話。
他只是盯著她,一字一句的道:“不是幻覺。程清藍,不管你是死人、活人,都是我葉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