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統(tǒng)御風雷天火者,不可馴服
九幽親手為她做的龍盔被人輕易地卸去,在不知究竟挨了多少雷鞭后,堅如鐵石的鱗甲傷痕累累。
帝呤困在一片混沌之中,昏死過去,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仍念著“九幽”兩個字。
迷霧散開,昊元在左右的簇擁下,立在牢籠之側(cè),雙眸幽深地看著她。
“陛下,如何處置?”手持雷鞭的行刑上使上前請示。
昊元蹙眉道:“一百雷鞭才致如此,倒是有一副硬骨頭,可惜始終是個畜生,又化了人形,留著終究擾亂方寸的心思,丟進劫雷海就是了?!?br/>
“是!”行刑上使躬身領(lǐng)命,便要立即處置帝呤。
“且慢!”隨昊元而來的穹隆趕緊上前,小心道:“陛下,一入劫雷海,即便是如此巨龍,不消一時三刻,也會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啊?!?br/>
“那又如何?”
“陛下,恕臣直言,少君對這龍,寵愛備至,若是來日,他渡劫歸來,發(fā)現(xiàn)失了愛寵,追查起來,只怕……”
“怕什么?”昊元聲音有些沉。
“只怕會影響陛下與少君之間剛剛修復(fù)的父子之情。”
昊元神色略變,他始終不得不顧忌九幽的感受,“依你之見,如何處置?”
“臣以為,所謂殺人誅心,與其硬將她從少君身邊奪走,不如讓她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擺正位置,從而斷了非分之想?!?br/>
穹隆一面應(yīng)對,一面小心地觀察昊元的反應(yīng)。
昊元思忖片刻,“那你說,如何殺人誅心?”
穹隆咬了咬后槽牙道:“命馴獸上使,日夜調(diào)教,使其馴服,安守獸類本分,至死不得逾越!”
昊元否定道:“如此巨龍,馴獸之法,恐怕見效甚微,還是扔進劫雷海為妥!方寸難得與朕重歸于好,不能再出現(xiàn)任何變數(shù)。”
穹隆慌忙攔著道:“陛下,不可!”
“你這么慌張做什么?難不成你也被這畜生所惑?”
“不是!陛下!一入劫雷海就再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了!萬一少君回來,鬧著要龍,咱們?nèi)ツ膬航o他弄個一模一樣的來?。 瘪仿∧X子飛快地轉(zhuǎn)著,“不如這樣,她既然是身披風雷天火之獸,不如就以雷霆降之!”
“雷霆降之?”
“沒錯!將她最引以為傲的變成她最懼怕的,如此一來,再強再兇,一屆獸類,也難成氣候!”
“好!”昊元甚是滿意道:“行刑上使聽命!”
“臣在!”
“即日起,命你對著混沌囚籠中困獸執(zhí)行雷刑,每日一百雷鞭,若稍有抗拒,再加十鞭,若示弱或馴服,減十鞭,以此類推,直至徹底馴服為止!”
“臣領(lǐng)命!”
穹隆心頭一陣抽,“陛下,每日一百,是不是太多了?剛剛這一百,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萬一不小心給弄死了……”
昊元眼光有些涼,看了看他,“那你以為,多少合適?”
穹隆立時周身汗毛倒豎,連忙改口道:“陛下英明,一百雷鞭,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昊元這才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轉(zhuǎn)身起駕,離開混沌囚籠,“穹隆,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朕只是見你一片忠心可嘉,不予追究罷了,你好自為之。”
穹隆跟在他身后,便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了。
……
第二日,帝呤從囚籠中悠悠醒來,周身鱗甲劇痛,還未來得及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劈面一道雷鞭便轟然而下!
她暴怒!
咆哮著召喚了滿身風雷,與那雷鞭對抗,可卻被困在囚籠中,對外面什么都看不見,任何抵抗都無濟于事!
她越是掙扎地厲害,那雷鞭打下的就越是殘暴。
怒吼和沖撞,將整個囚籠撼動地發(fā)出震天巨響,在神域中傳了很遠。
許多人都在猜測,那混沌之中,到底困了什么了不得的囚犯,竟然能夠無懼雷鞭,鬧得如此驚天動地!
瀚天宮中,昊元震怒,又動了殺心。
穹隆趕緊道:“陛下,殺不得啊!”
“那你說怎么辦!為了這么個畜生,鬧得瀚天宮都不得安生!”
“該是行刑上使調(diào)教不得法,請陛下容臣前往,稍作指點?!?br/>
昊元揮手,“去去去去!”
“謝陛下?!?br/>
穹隆出了瀚天宮,急急火火趕到混沌囚籠,那里面正鬧得不可開交,四五十個行刑上使,正死死困住囚籠,用不知多少雷鞭將帝呤五花大綁,再以極雷往死里抽打!
可他們打得越是兇,帝呤就越是暴躁,她滿身的暴戾被強行緩醒,正抵死掙扎!
“停停停!再這樣下去,要弄死了!”穹隆攔開行刑上使,草草撤了幾道雷鞭。
身上的束縛剛一松懈,帝呤立刻轟然將剩余的捆在身上的雷鞭全部掙脫開,猛地從籠中暴起,整個混沌中,一片劇烈的震撼!
穹隆閉著眼,被她的吼聲震得耳朵痛,挖了挖耳朵,“鎮(zhèn)定!小姑娘,見了我還這么兇,枉我廢了這么多心思救你!”
“你救了我什么!”
帝呤滿身重傷,卻憑著滿身的暴躁和狂怒,在籠中往復(fù)逡巡,龍尾將牢籠撼動地嗡嗡作響,仿佛隨時隨地都可能破籠而出。
“哎呀,小聲點,我的耳朵!”
“你們抓我做什么!”帝呤的聲音非但不小,反而更大。
“好了好了,安靜一下,你這樣獸性畢現(xiàn),只會將自己害死!”
“死了又怎樣!難道他們要我跪下,我就跪?連九幽都從來沒讓我跪過!”
“小姑奶奶!你不要再口口聲聲喊他的名諱了,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護不了你了!”
“誰要你救!”
“好!你不要我救是吧!那你就任由被極雷劈死,等著少君上歷劫歸來,連你的一片鱗都找不到吧!”
穹隆說著,假裝生氣,轉(zhuǎn)身就走。
提到九幽,帝呤果然就軟了一些,“喂!你別走!”
穹隆立刻停了腳步,“怎么?你現(xiàn)在肯聽我說了?”
“你說?!钡圻室廊徊话驳卦诨\中徘徊。
“哎呀,你這么大個兒,走來走去,晃得我眼暈,我怎么說啊?乖,坐下坐下?!?br/>
帝呤雖然滿身傷痕,卻是傲然俾睨地看了看他,“好?!?br/>
她安靜下來,“你說吧!”
穹隆滿意道:“果然還是個講道理的小姑娘?!彼脖P膝,在籠子外面坐下,“我今天來,并非來救你,而是告訴你自己救自己之法?!?br/>
四下里,所有行刑上使都在盯著他們兩個,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傳到昊元的耳中。
可是穹隆極為坦然道:“陛下的旨意是,你若是抗爭一分,就每日多加十鞭,而你若是順從一分,就減十鞭,你要知道,這往上,可是沒有邊際的,可往下,卻是減著減著,就沒了?!?br/>
“我不怕!”帝呤倔強道。
“哎呀,傻丫頭!”穹隆雖面對著巨獸,卻心中始終記得那日她如一朵白蓮花般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模樣,不自不覺之間,只將她當成一個女孩子?!耙磺甑臅r光,才剛剛開始,你真的想等他渡劫回來,連給你收尸都找不到渣嗎?”
“可是,他們將我關(guān)在籠中!他們打我!”
“你要是乖點,就不打你了??!”
“那是不是我乖了,你們就放了我?”
“這個……,滴鈴啊,其實,如果你乖乖地,籠中一千年,也不是那么……”
“好了!不要說了!我寧可死,也不會趴下求饒!”帝呤轟地站了起來,振了振雙翼,將整個混沌又撼動地直晃。
“畜生!”為首的行刑上使一聲怒吼,揚鞭又要打!
“慢著慢著!”穹隆趕緊攔了下來,“容我再勸勸?!?br/>
“我不是畜生!”帝呤一聲怒吼!
“極雷伺候!”行刑上使下令!
穹隆又趕緊對帝呤道:“哎呀,其實他說得也沒錯,你的確是個小畜生!”
“我不是!”
帝呤揚起雙翼,龍尾橫掃,那囚籠岌岌可危。
“行刑!”一聲令下,無數(shù)道極雷同時落下!
帝呤一聲咆哮,龍息和著天火滾滾噴涌而出!
混沌囚籠,瞬間化作烏有!
她帶著滿身的傷痕,沖天而起,直飛層云之上,向著她記憶中能回家的方向飛去!
然而,她還沒飛到那個地方,驟然通身一悸,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成了爛泥,整只巨龍便如斷了線的巨大風箏,飄飄搖搖墜落了下去。
昊元立在瀚天宮的最高處,冷冷看著她從天而降,將大地砸了個深坑,回頭對身后的穹隆道:“現(xiàn)在,你還想替她說什么?”
穹隆眼光閃爍,低下頭,他從天火下逃脫,已是全身狼狽。
“打入劫雷海!”昊元下令。
穹隆嘴唇動了動,心痛地閉了眼。
……
劫雷海上,雷暴翻滾,生者入其內(nèi),自古無歸。
奄奄一息地帝呤,被幾個力士扛著,從海邊的斷崖上扔了下去,墜入了雷暴深處。
她的沉沒,使本就狂暴的海面更加狂暴,本就震耳欲聾的雷暴更加震耳欲聾。
整個劫雷海,仿佛感受到她的痛和她的憤怒,瘋狂地翻涌起來。
沉入雷暴深處的帝呤,被修復(fù)了身上的傷痛,緩緩睜開了眼。
與此同時,瀚天宮中,昊元也兩眼一凜,“她竟然還能活著?”
穹隆嘆道:“陛下,主宰風雷天火者,如何能夠馴服??!”
昊元的手在寶座上攥了攥,“是嗎?她不過是一個畜生!朕倒要看看,這天地間的主宰,到底是誰!”
他從帝位上站起,化作一道光,憑空消失在了原地,瞬息之間,出現(xiàn)在劫雷海上。
他身形剛穩(wěn),那如海雷暴之中,立時掀起百丈波濤,巨龍雙翼鋪天蓋地,御著風雷,身披天火,向他撲來!
昊元定定立在原地,兩眼盯著她,等著她逼近!再逼近!
最后一瞬!
他一手凌空一攥,另一只向著海面,對著帝呤的影子,也是狠狠一攥!
帝呤又是一陣心如絞痛,巨大的身軀當下失去控制,再次頹然摔落在海上。
然而,昊元并未看她一眼,而是將向下的那只手緊握。
手中,有一縷不安的魂魄在竭力地掙扎!
他將那只手送到眼前,看著那一縷從她身上硬生生剝離的魂魄,“看來,讓她如此不聽話的,就是你了!”
他手中一狠,一縷青煙,那魂魄便消散無蹤了。
“來人,將這畜生重新關(guān)進混沌囚籠,遣馴獸上使悉心調(diào)教,朕要在方寸出關(guān)之際,送他一份禮物。”
昊元悠然拂袖而去,生殺予奪,轉(zhuǎn)瞬之間,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
帝呤被重新關(guān)進修復(fù)加固過的混沌囚籠中。
這一次,她醒來后,再也沒了之前的反骨和凌厲,只是馴服地趴著,兩眼發(fā)直,一聲不吭。
馴獸上使手持雷鞭,立在牢籠外,教訓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當謹記,你只是少君上的一只戰(zhàn)龍,可聽清了?”
“是?!彼皂樀卮饝?yīng)了。
“以后若是見了少君,當喚君上,可記住了?”
帝呤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應(yīng),啪地一聲!雷鞭響起!
她渾身一個激靈,連忙答道:“記住了!我記住了!”
如此,幾日下來,滿身傲骨和不馴的巨龍,便成了一只雷鞭下的困獸,除了馴服,還是馴服。
穹隆立在混沌外,心痛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轉(zhuǎn)身去了劫雷海邊,望著滔天涌動的雷暴,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想念那只暴脾氣的小龍。
他立在風中,久久不愿離去,忽然發(fā)覺,有什么東西,不易察覺地在他腳邊縈繞。
他彎下腰,仔細查看,竟然差點失聲笑了出來。
一縷殘魂!
一縷倔強到,在神域之主的掌中被碾碎,也不愿屈服的殘魂!
穹隆將那一縷魂小心攏入掌中,嘆道:“滴鈴啊滴鈴,我該拿你怎么辦?你若在神域,終究誰都保不住你啊!”
那縷魂太弱,輕如薄煙,趨近于無,在他指尖轉(zhuǎn)動,仿佛說話的聲音大一點,她就會煙消云散。
“我知道你想他,不如,我就送你去他那里,至于能不能找到他,找到他之后又會如何,就看你的運氣了。我呢,也只能幫你至此了。”
穹隆說著,從衣袖上抽下一根絲線,給那縷魂纏繞上去,送著她,飄飄搖搖向著天際飛去。
——
那方天地,九幽入世千年,當歷生、殺、予、奪、愛、恨、離、合、貪九宗紅塵大罪,方得圓滿。
然而,他還有一個執(zhí)著的念頭,就是尋到當年從身上抽離的那一縷光,找到那光追隨的那個人!
第一世,歷生。
他生于皇室卻是天生神醫(yī),苦心專研醫(yī)術(shù),濟世為懷,無心朝政。
最后,朝中大權(quán)被佞臣把持,堂堂國君,形同虛設(shè)。
某年,國中大疫,他試過無數(shù)方法都無濟于事。
佞臣道:王上當割肉為引,方顯救世誠意。
他未應(yīng),視為無稽之談。
然而,這個傳說漸傳漸遠,最后,民間皆道,國之大疫,皆因王上不愿犧牲所致!
眾口鑠金!
而蒼生苦痛!
最后,連他自己都相信這場瘟疫是因他不仁而起,而只有用他的血肉為引入藥,才能拯救子民。
已是他竟然真的登上宮墻,揮刀割肉剔骨,散盡血肉,可最后卻只換來百姓的貪婪,佞臣的獰笑。
他身死,一縷魂魄,俯視飲其血,啖其肉的眾生,慨嘆自己一生,生而為王,心懷慈悲,一心向善,最后卻落得滿身孤寂,眾叛親離。
而如今,雖歷了生劫,卻又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可到底忘了什么事,他竟然想不起來了!
……
第二世,歷殺。
九幽帶著上一世對眾生的失望而來,生于大歷朝,莽夫之家,名方寸,十二歲從軍。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天賦異稟,一路血腥殺戮,從不手軟留情,十六歲拜將,二十歲歲封侯,二十四歲封王,挾幼帝,把持朝政,二十八歲,稱九千歲。
兩年后,幼帝年滿十四歲,按例當立后親政。
選后當日,方寸已經(jīng)替他挑好的貴女在金殿下站成三排。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左右?guī)孜惶髋悖傧率?,便是那個嗜殺成性的九千歲,正在悠然喝茶。
小皇帝對于親政,充滿希冀,興沖沖走下玉階。
他走馬觀花看了一圈,驀地目光落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女子臉上。
他從未見過如此的女子,如此美麗,卻刻意隱藏自己的美麗,只立在角落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仿佛生怕被他找到。
他走到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抬起頭來?!?br/>
那女子極不情愿地抬起頭,“蕭若憐?!?br/>
她這三個字出口,坐在上方的方寸手中茶碗一抖,猛地向下看去。
小皇帝牽起蕭若憐的手,“朕要你!今日起,你就是朕的皇后!”
蕭若憐想將手尖抽出來,卻又不敢,正想跟他商量一下,皇上,您要不再看一圈行不行?可又不知怎么開口。
一只手赫然將牽在一起的兩只手斷開,“陛下,罪臣之女,不宜為后?!?br/>
蕭若憐抬頭一看,九千歲!
“千歲!不是的,您弄錯了,我爹爹他是……”
“本王不管你父親是誰,即刻削官奪爵,你全家男子發(fā)配邊疆,女子充作官奴,至于你,跟本王回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