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來啊,大家一起檢查身體
溫庭別坐在高出,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過多表示,只好輕拍交椅扶手,“好了,是男是女,鑒別起來,只是小事,云極太子若是無礙,只需隨紫殊尊入后面,驗明正身便是。”
蕭憐咧嘴一笑,“好啊。”
說著向紫殊道:“紫殊尊,請!”
蕭萼卻蒙了,難道之前那個黑衣服女人傳來的消息是假的?
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寫了一晚上的小紙條啊!
眾人見蕭憐大大方方的接受檢查身體,也都覺得這事實在烏龍,便有人嘀咕,“果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卓君雅也納悶了,淡淡瞪了蕭萼一眼,這丫頭昨晚頭半夜屁顛屁顛跑來她下榻的宮中,說得有模有樣,千真萬確,如今把事情鬧出來了,人家蕭憐居然滿不在乎。
鳳傾城也在瞪蕭萼,昨晚她捂著臉往回走,就被這丫頭撞上,拉著扯著兩人嘀咕了整個后半夜,結(jié)果現(xiàn)在變成這樣?
誰知蕭憐走了沒幾步,忽然回頭,“三公主,女王陛下,不一起來嗎?”
卓君雅一怒,“孤王去做什么?”
鳳傾城:“誰要看你,污了眼睛!”
蕭憐攤手,“誰讓你們看本宮,是給紫殊尊看你們啊!”
鳳傾城:“現(xiàn)在要驗明真身的是你,驗本宮做什么?”
蕭憐搖頭,“女人就是不懂事,你們說本宮是女人,本宮就要脫褲子給人看,那本宮現(xiàn)在懷疑你是男人,”她接著指向卓君雅,“本宮懷疑你也是男人,證據(jù)呢?拿來?”
卓君雅衣袖一拂,“孤王是男是女,何須證據(jù)!”
“沒證據(jù)?你是嫁過人還是生過孩子?誰能證明你是女人?”
“你……!”卓君雅居然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她女王之尊,又是未婚之身,誰來作證?誰作證誰說不清啊!
“孤王身邊的侍女可以作證!”
“那都是奴才!迫于你的淫威,自然要替你說話!”
秋慕白哪里容的旁人這樣光天化日指摘自己師妹不是女人!這還了得!
“蕭憐!我?guī)熋檬桥酰匀皇桥樱 ?br/>
蕭憐眼睛一瞪,哎呀,你怎么又出來了,“那本宮身為太子,就不是男人?空桑那位護(hù)國劍圣,你憑什么說女王就一定是女人?我這太子都不一定是男人呢!除非你見過?哦,我知道了,你跟藏海女王從小青梅竹馬,一桌吃,一床睡,一鍋洗澡,你年紀(jì)比她稍長,所以記住了點什么?”
卓君雅立刻質(zhì)問地眼神看向秋慕白。
秋慕白連忙擺手,“師妹,我什么都沒記住!”
他惱得幾乎就要拔劍,不知該怎么對付這個胡攪蠻纏的無賴,“我?guī)熋帽逵駶崳∝M容你出言污穢!”
“我?guī)熋茫∥規(guī)熋茫〗械眠@個親切!她若是冰清玉潔,為何大庭廣眾非要逼著本宮扒褲子?她若是冰清玉潔,為何巴巴地要看本宮的下半身?”
卓君雅臉已經(jīng)是紫紅,“誰稀罕看你的下半身!”
“那你稀罕看誰的?”
“你!蕭憐!”卓君雅手里的杏花劍攥得嗡嗡作響。
蕭憐假裝看不見,“說來說去,你們都沒人證吧?我有啊!過來!”她向秦月明招招手,“說,本宮是不是你男人,每天晚上爽不爽?”
秦月明拼命點頭,含羞帶臊地錘她,“爺,你好壞!”
接著,蕭憐又向不遠(yuǎn)處依然坐得穩(wěn)如泰山的勝楚衣招呼,“喂!國師,當(dāng)初一起奉旨洗澡,熊將軍和杜將軍都在場的那一次,咱倆泡在一個池子里,本宮是男是女,你見過吧?”
勝楚衣含笑點點頭,“殿下說得,一點沒錯,本座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說看得清楚,可沒說是男是女。
蕭憐看向溫庭別,“尊上,您看,這事兒怎么辦?我證人一大堆,還這么配合檢查,都會被人說成是女子,那邊兩位,現(xiàn)在卻搞不清楚是男女是女,又沒人作證,還不肯檢查身體,您說怎么辦?”
溫庭別嗓音有些干澀,“這個,云極太子啊,卓君雅陛下是女子,天下皆知,而鳳三公主,與本座早兩年定有婚約,當(dāng)是女子無疑。”
“哦,女王陛下是女人,天下皆知!”蕭憐加重了最后四個字的語氣,就像在說女王陛下人盡可夫一樣,人群便又是一陣輕笑,卓君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秋慕白又要沖上去,被她給拉了回來,少添亂吧師兄!
“還有鳳三公主,原來是尊上的未婚妻!”又是最后三個字作了強調(diào),那意思是,你們倆關(guān)系非同一般啊,你明擺著偏心啊。
溫庭別就有些不自在了。
最后,蕭憐又詭異一笑,問向溫庭別,“尊上,你確定驗過了?沒錯?”
擠在人群中的秦方東和蕭洛便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溫庭別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堂堂十二圣尊之首,整個圣朝的至尊,與未婚妻子尚未成親,就當(dāng)眾承認(rèn)有過跨越雷池之事,雖然情理之中,但說出去總不那么好聽。
于是只能勉強道:“本座與鳳三公主尚未成婚,自當(dāng)發(fā)乎情,止乎禮,不曾……驗過……”最后四個字,他說得極其艱難。
鳳傾城狠狠剜了他一眼,哎呀我靠,吃干抹凈,你現(xiàn)在褲子一提,不認(rèn)賬了?
蕭憐又是一聲驚呼,“哦——!尊上真男人也!”
你這么個大男人,搞不定一個到了嘴邊的妞兒啊,你是不是不行啊?
溫庭別那攥著交椅的手就有些緊了,誰說我不行!
若不是大庭廣眾,眾目睽睽,真想一掌劈死他!
蕭憐緊走了幾步,做出要跟著紫殊去后面的姿態(tài),“請問諸位圣尊,咱們到底還驗不驗?”
溫庭別聲音有些陰沉,“驗!自然要驗!那就請圣女隨行,為卓君雅陛下和鳳三公主一并驗身!”
一直遠(yuǎn)遠(yuǎn)含情脈脈盯著蕭憐的顧斂星退了一步,“尊上,那萬一這兩位真的是男子所扮,我該如何自處?”
圣女向來不該沾染紅塵,保持完全純凈,這是整個圣朝都知道的事情,如今這找男人也不是,找女人也不是,溫庭別已是無奈至極,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場鬧劇,“那便去找個老嬤嬤來!”
一旁的侍者便抬腿去找。
人還沒走幾步,蕭蘭庸的聲音響起,“各位質(zhì)疑朕的太子是男是女,可有問過朕?”
他身后跟著勝楚衣,撥開人群走了進(jìn)來,將手搭在蕭憐肩頭,“就算找了個什么老嬤嬤來,若是被人收買了,又如何處置?”
畢竟是做了多年帝王之人,龍行虎步,威儀八面,環(huán)伺一周,“朕的儲君,朕心中有數(shù),何勞外人費心?一國的太子,身份何等貴重,金玉之軀,豈是什么人說看就看!”
蕭蘭庸向上方的十二圣尊草草拱手,“諸位圣尊,太子云極,于朔方而言,乃國之重寶,若是有人膽敢欺之辱之,朔方雖小,也必傾國相護(hù)!”
他回身與勝楚衣相視一眼,“朕的國師與別國不同,向來不善觀星求雨,偏愛排兵布陣,八萬黑騎兵,在西陸北部,三年平五國,也算小有威名,百姓送了個雅號,稱之為地獄之師,意在所過之處,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蕭蘭庸越說覺得腰桿子越硬,“我北國朔方,向來在你們這些南方人眼中,就是一處虎狼之地,蠻荒之國,可若是真的動起手來,也不妨叫斯文人看看,什么叫做虎狼之師!地獄之師!”
他一口氣說完,頓時覺得整個人都高了一截,抬手將蕭憐一攬,“蕭憐是我蕭蘭庸的孩兒,也是我朔方所有的皇族兒女中最出色最中用的一個!所以,我蕭蘭庸今日就在這里言明,不管蕭憐他是男是女,都是我朔方的儲君,未來的北陸之皇!”
他說著看向卓君雅,“藏海女王,女子為帝為王,也無不可,你說對吧?”
卓君雅只得點點頭。
蕭蘭庸大獲全勝,朗聲大笑三聲,“哈哈哈!好,皇兒,跟父皇去歇會兒,待會兒的行獵,父皇等著你再捧黃金爵,凱旋而歸!”
蕭憐嘆為觀止地看著自己這位掛名老爹,平日里哼哼哈哈老好人一枚,沒想到今日這般派頭,實在是連她都被嚇到了。
她將胳膊往蕭蘭庸肩膀一搭,爺倆勾肩搭背,豎了大拇指,“父皇勇猛!兒臣拜服!”
“哪里哪里,這一套戲文,都是國師剛剛教的。”蕭蘭庸低聲道,抹了把汗。
蕭憐悄咪咪回頭看了勝楚衣一眼,他沉靜淡然的跟在兩人身后不遠(yuǎn)處,向她淺淺一笑。
他不動聲色、順?biāo)浦郏万_著蕭蘭庸當(dāng)著整個圣朝的面將話撂下了,即便他不在的時候,她被人揭穿了身份,卻依然可以穩(wěn)穩(wěn)地坐在儲君的位置上。
身后,扔下一干人等,眼睜睜地看著朔方一行人離開,竟然沒人敢開口攔人下來。
蕭萼不干了,追在后面喊:“父皇,她真的是女扮男裝啊,這件事是……”
“蕭萼!你給我回來!”姍姍來遲的皇后沈玉燕早就按捺不住了,一聲怒吼,“你豈能幫著外人欺辱自家皇兄!”
她氣得牙根子癢癢,沒用的丫頭,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你這樣一折騰,當(dāng)著整個圣朝的面撕皇上臉皮,將來蕭蘭庸豈會再多看你一眼!
蕭蘭庸果然也沒多看蕭萼一眼,“真是朕生的好公主啊!”
沈玉燕心里咯噔一下,這丫頭的前程,怕是完了!不但她完了,蕭素奪儲上位的可能也一星半點沒有了,她這個皇后,只怕都會受到牽連,于是那銀牙一咬,眼神就沉了下去。
那邊兒,鳳傾城又是發(fā)脾氣,又是撒嬌,對著溫庭別小聲怨道:“你都不幫我!”
溫庭別因為她,已經(jīng)落得極沒面子,此時眾目睽睽之下,必須謹(jǐn)言慎行,也不能與她說太多,只好轉(zhuǎn)頭與諸位圣尊商議,假裝沒聽見。
最后商議的結(jié)果,便是既然朔方的皇帝都不管那個太子是不是個帶把的,他們管個什么毛毛?
雖然各國立儲都應(yīng)當(dāng)向圣朝報備,可圣朝如今權(quán)力分散,十二尊各懷心思,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集權(quán),誰也不能單方面決定一國儲君的選免。
而且,當(dāng)初朔方向圣朝報備立儲之事時,那文書上白紙黑字,只寫了“蕭憐,先皇后嫡出”這樣的字眼,連皇九子幾個字,提都沒提,所以,讓人想問個欺瞞圣朝的罪名都找不到證據(jù),于是只好暫且作罷。
溫庭別捏著那紙文書,眉間一個川字,“這文書,當(dāng)時是怎么來的?”
掌管樞密機(jī)要的竹醉圣尊回道:“尊上,據(jù)說是朔方的國師代為起草的。”
溫庭別將那卷文書在椅子扶手上一敲,“好一個勝楚衣!”
——
風(fēng)波之后,秋獵大會依然照常舉行。
這一日的行獵,是歷年秋獵最為精彩的一場,卻也是前來圍觀的人最少的一場。
因為行獵會在神皇殿對面,海上的一處小島中進(jìn)行。
這島名叫“絕境”,是一處四周盡是懸崖峭壁,礁石暗濤的孤島,船只根本無法靠近,所有參與圍獵之人將乘巨大的紙鳶,從千丈崖上跳下,乘風(fēng)滑翔,落入島上。
若是有倒霉的被風(fēng)刮偏了,掉在海里,除了自求多福外,也必是沒機(jī)會再上島行獵了。
而這一場所祭出的黃金爵也是最多,均由十二圣尊親自出馬,事先安置在了島上的險峻位置,共有十二尊之多。
既然名為行獵,那就免不了殺生,這也是絕境島上的危險之一,那里除了完全沒有道路、古木遮天外,還棲息著許多毒蟲猛獸,成了十二尊黃金爵的天然守護(hù)者。
由于參與行獵的都是各國的皇族親貴,若是因著圣朝秋獵的原因造成死傷,也會帶來諸多非議,圣朝表示,熱鬧我要看,黑鍋我不背,于是這一場比試,各國準(zhǔn)許自備一名守護(hù)者隨同入場,只負(fù)責(zé)看顧本國的獵者安危,不參與奪爵,從而有所折損,也與圣朝無關(guān)。
當(dāng)然這一規(guī)則落到實踐中,往往變成各國最強者之間的廝殺,最后將奪得的黃金爵安到自家主子頭上。
三年前,剛好勝楚衣巡邊未歸,朔方因為沒有能者護(hù)持,考慮到諸位皇子的性命安全,絕境島行獵是直接放棄了的。
而今日,既然國師在場,那么陪著蕭憐進(jìn)入絕境島的,自然就是大國師勝楚衣!
孔雀王朝那邊,千淵和以清二人一同上了千丈崖,千淵因著剛才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那場鬧劇,臉色并不好看。
蕭憐是女子這件事,的確是他放出去的消息,但當(dāng)時只是想將她逼迫至絕地,待到秋獵之后,再向她伸出一只手去,那將這個一身炎陽火的人帶走,就是心甘情愿的事了。
可惜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朔方會有一個如此豬腦子的公主,會當(dāng)著圣朝的面打自己父皇的嘴巴,拆穿自家兄長女扮男裝。
某人當(dāng)眾受了如此折辱,換了以往,他必是無動于衷。
可如今,卻心頭一股無名火直竄,若不是剛才以清強行將他按住,剛才已經(jīng)是亂哄哄一團(tuán),再加上個孔雀王朝的太子進(jìn)去,只怕一場秋獵都要泡湯了。
千淵陰著臉走在前面,他身后,這次跟了個一襲水墨色衣衫的男子,看起來有二十七八的模樣,生得甚是有棱有角,舉手投足之間頗有風(fēng)骨。
秦月明一面替蕭憐打點,一面道:“你看,那個人就是清風(fēng)俠影江臨仙。今日該是他陪著千淵他們姐倆去絕境。”
其實以千淵的身手,在絕境島之中,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畢竟多一個人多一份勝算,既然準(zhǔn)許帶外人進(jìn)入,那自然要帶一個手底下最厲害的高手。
蕭憐看了看江臨仙,還真是一副俠骨柔腸的模樣哦。
空桑這邊,則是秋慕白一人獨身前往,雪白的長發(fā)風(fēng)中翻飛,桃花劍握在手中,傲然而立,拉著一張雖然好看臉,但怎么看怎么欠揍的臉,仿佛誰都欠他錢一樣。
而事實上,明明就是他還欠了蕭憐那個混蛋一尊黃金爵,為此要讓他一個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人去那個滿是蛇蟲鼠蟻的鬼地方受罪,實在是豈有此理!
卓君雅最后姍姍來遲,陪著她一同來的,則是個書生,不用問了,必是她傳說中的那個面首,暖玉蘭衫韋青鳶。
她眼圈微紅,仿佛剛剛遭受圍攻,受了委屈的那個分明就是她。
韋青鳶替她遞上帕子,低聲安慰。
蕭憐好死不死地繞道秋慕白身邊,認(rèn)真道:“快看那邊兒,卿卿我我,郎情妾意,我現(xiàn)在倒是信了,你師妹估計真是個女的。”
說完背著手,揚長而去。
秋慕白將手中的劍鞘向地上一杵!
媽蛋,小兔崽砸!早晚扒了你的皮!
蕭憐上一次來千丈崖,是摸黑上來的,四下里又被勝楚衣的滄海訣召喚起的海水團(tuán)團(tuán)圍住,完全看不清是如何景象,這一次大白天有機(jī)會來,便一定要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她三繞兩繞,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最高的那一處高坡上,孤零零地立著一截焦黑的枯樹,腦中似是有一道電光劃過,可仔細(xì)去捕捉,有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該就是當(dāng)年那株木蘭樹吧。
她剛想走近看個仔細(xì),便被人攔了下來,“云極太子留步,前面是神皇殿的禁地,不得靠近。”瓊?cè)A圣尊依舊是笑盈盈地將廣袖一收,端端正正立著,擋住了蕭憐的去路。
“原來是瓊?cè)A尊,本宮無聊,只是想上去看看傳說中的那株樹。”
“有什么好看的呢,云極太子請回吧,不過是一株燒焦的樹而已。”
“哦。”蕭憐轉(zhuǎn)身悻悻離去,忽然身形一錯,驟然向瓊?cè)A身側(cè)掠去。
瓊?cè)A也是身手不凡之輩,哪里容她耍詐,當(dāng)下橫身去攬。
誰知蕭憐的動作比兔子還快,驟然收了身形,從另一邊竄了過去。
等瓊?cè)A再想追,人已經(jīng)奔到了那株樹下。
瓊?cè)A是個脾氣好的,趕緊追了過去,“云極太子,都說你是個惹事的,你還真是一會兒不惹是生非就難受,這木蘭樹也是你能隨便闖的?”
蕭憐見他也不生氣,頓生好感,換了稱謂,“尊上,我只想問一句,為何一株燒死的枯樹,還要立在這里?何不找人挖了去,免得礙了千丈崖的無邊秋色。”
此時風(fēng)起,秋日的海風(fēng)將整個千丈崖上漸變金紅的樹葉吹動,如一片火海般絢爛。
瓊?cè)A悠悠嘆了口氣,“何曾不想啊,當(dāng)年也曾派人來想將其連根拔起,鏟除干凈,卻沒想到,這樹根本就沒死,不但沒死,而且那樹根,因著日久年深,已經(jīng)將整個千丈崖滲透,若是強行鏟除,只怕這千丈崖會坍塌不說,下面本已被劈成八瓣的神皇殿也恐怕就此陷落了。”
“既然沒死,為何過了這么多年,還是一截黑漆漆的焦炭?”
“大概是在等人吧。”
“哦。”
蕭憐從千丈崖上望向下面的神皇殿,那八道深深的溝壑縱橫蜿蜒,從千丈崖下漫延開去,如八道疤痕,刻在圣朝神都的臉上。
勝楚衣,你這一劍,真是好啊!
“尊上,我可以摸摸它嗎?”
瓊?cè)A無奈,“好,殿下摸完了就快過去吧,莫要在此逗留,被旁人知道了,本座保你不得。”
蕭憐燦然一笑,“謝謝瓊?cè)A尊。”
她小心踏上當(dāng)年炎陽火灼燒過的焦黑痕跡,來到樹下,微微垂頭,將額頭抵在樹上,“我不記得你了,可你還記得我嗎?你在等誰?等我還是等他?我們都回來了,你也該醒醒了。”
“很多事,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有幾個依稀的夢境,還有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故事,可是我知道,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她將手掌在樹干上拂過,便有一抹綠光淺淺滑過。
蕭憐的手猛地收了回來!
什么時候她有了這樣的力量?
木的力量!統(tǒng)御生靈的力量!覺醒了……?
她攥緊了那只手,小心回頭,見瓊?cè)A并未察覺,于是趕緊草草道謝,匆匆離了木蘭樹。
蕭憐失魂落魄來到崖邊,行獵的眾人已經(jīng)開始紛紛蹬上巨大的紙鳶。
勝楚衣立在自己的紙鳶下,安靜地等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臉色有異,當(dāng)是見了木蘭樹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便迎了上去,“憐憐,怎么了?”
蕭憐攥緊了那只手,“沒事,去看了個稀奇,準(zhǔn)備出發(fā)吧。”
秦月明帶著秦方東、蕭洛,七手八腳幫她蹬上紙鳶,忽然,勝楚衣道:“慢著,憐憐下來,這只紙鳶不能用。”
秦方東不明白,“國師,怎么了?這個,我們剛才檢查過了,沒問題啊。”
勝楚衣的指尖在紙鳶中央的龍骨上輕輕一掠,眾人才看到,那里有一道極細(xì)極細(xì)的縫隙,該是被人動了手腳。
時間緊迫,旁人都已經(jīng)出發(fā)了,蕭洛趕緊掉頭就跑,“那我再去找一只。”
蕭憐沒心思想旁的,那只泛過綠光的手,就像是生了一根刺,讓她煩躁不安。
沒過一會兒,蕭洛又跑著回來,“殿下,今年行獵的人多,好用的紙鳶都被人拿走了,剩下的幾個我看過,都是殘的,不能用。”
秦月明跳腳,“那怎么辦?咱們爺沒有風(fēng)箏就去不了絕境島,去不了絕境島,就拿不到黃金爵,答應(yīng)父皇的十尊,明日金雕逐鹿只剩下最后一尊,算起來,咱們還差三尊呢!”
這時,遠(yuǎn)遠(yuǎn)地,一聲嬌笑,鳳傾城款款走來,“云極太子,少紙鳶啊?本宮這里倒是有一只,是之前覺得好玩,特意請泛天尊給本宮做了玩的,還沒用過,你要是實在沒旁的可用,就拿去吧,本宮可是大方得很的。”
她說著,命身后的人將一只華麗漂亮的巨大紙鳶給搬了過來,“本來是想上崖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幫諸位圣尊的,不想,就真的幫了上忙。”
秦月明將蕭憐一攔,“你會那么好心?”
鳳傾城嬌笑,“我是沒什么好心,可也沒什么壞心,因為你們這些北方蠻子,生氣不值得。”
她命人將那紙鳶一扔,“紙鳶我放在這里,你們愛用不用,要是不用,就自動認(rèn)輸吧,反正我可是也聽說了,云極太子曾當(dāng)眾許諾,若是拿不到十尊黃金爵,回國之后,將以人頭相抵。”
鳳傾城扭著腰肢揚長而去,秦月明幾個便看向蕭憐,“爺,到底用不用啊?”
勝楚衣將那只巨鳶仔細(xì)檢查了一番,“看起來倒的確是完好的,而且用料上乘,更加安全。”
秦方東不干,“不行,九爺不能用她的,我信不過她!”
勝楚衣淡淡笑道:“沒關(guān)系,不給你們九爺用,這一只,本座來用。你們的九爺,用本座那只。”
蕭憐蹬上勝楚衣的紙鳶,“你確定用她的?”
勝楚衣兩眼彎彎,“憐憐,那是海上,我即便沒有這巨鳶,又能如何?”
蕭憐就懂了,海上本就是他的天下,若不是怕嚇著旁人,他倒是可以直接御了數(shù)十丈高的海浪,直接上了絕境島。
“好,那你要護(hù)好我了。若是有什么閃失,我父皇定不饒你。”
勝楚衣笑意更甚,“好,國師從命。”
兩個人旁若無人,當(dāng)秦月明他們?nèi)齻€不存在,眉來眼去膩歪了半天,便一同幾步助跑,從那崖上如大鳥一般飛了出去。
秦月明追到崖邊,揮著手帕,扯著嗓子喊:“爺!使勁兒啊!我等你回來!”
秦方東將她那手就給摁了下來,“行了,人都飛遠(yuǎn)了,別裝癡情了,九爺跟國師在一起的時候,眼里哪里還有你。”
秦月明絞了絞帕子,“國師不在的時候,爺還是很疼我的,比周姚都疼我,哼!”
——
海上,高空,風(fēng)正疾,蕭憐在空中翻了個跟頭,等著從后面滑翔而來的勝楚衣。
風(fēng)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兩人相視一笑。
“你真的要走了嗎?”
“去去就回,憐憐若是等不及,就給我一起走。”
蕭憐想了想,覺得兩人之間沒什么不能說的,若是瞻前顧后不坦言相告,只怕他會多心,于是趁著高空之上,自由自在,便多了幾分肆意,便坦言道:“勝楚衣,我暫時還不能跟你走。”
“憐憐是擔(dān)心如此私奔,無名無分?還是擔(dān)心去了東煌,我護(hù)不住你和棠棠,讓你們蒙受委屈?”
“你眼中的蕭憐會是祈求男人恩賜和呵護(hù)的女子?勝楚衣,你且回東煌等著,等我辦好了嫁妝,帶著棠棠去找你便是。”
勝楚衣笑得愈發(fā)燦爛,“若真是那樣,倒是受寵若驚,不知云極太子的嫁妝能有多少,夠不夠你我衣食無憂過上這一世?”
“我的嫁妝,非金非銀,但卻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有它在,我安心。”
“既是可令你心安的東西,便值得等待。憐憐只需在朔方靜候佳音,那日九幽天神像前所言,千里紅妝,盛世大嫁,必不食言!”
“好,勝楚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勝楚衣忽然放開牽著紙鳶的手,凌空飛躍撲來。
蕭憐被他突然襲擊嚇得驚叫一聲,“妖怪!”
嘴里罵著,卻趕緊讓出自己紙鳶的一只翅膀給他,兩人便同御一只巨鳶,飛向下面的絕境島。
那只被勝楚衣扔掉的巨鳶失了控制,飄飄搖搖,向著前面不遠(yuǎn)處的海崖上撞去,可還沒觸碰到巖石,就在風(fēng)中裂成了幾半。
兩人相視一眼,心頭一凜。
果然是被人動過手腳的,滑翔的時候感覺不到異樣,但是一旦試圖降落,觸動了機(jī)關(guān),就會支離破碎。
到時候,乘巨鳶的人不會掉在海上僥幸逃生,反而會隨著破裂的巨鳶一同掉在地面、或撞上海崖,摔個粉身碎骨。
“鳳傾城這是想要我的命!”蕭憐眼神一狠。
勝楚衣心中也變得沉甸甸,伸手抓了她手,“她沒這么機(jī)巧心思,這后面,一定還有別人。”
一只巨鳶載著兩個人,滑翔不了很遠(yuǎn),兩人緩緩操縱著巨鳶飛向絕境島的海崖邊。
“我數(shù)到三,便放手。”
蕭憐點頭。
她明白,勝楚衣是怕這一只紙鳶也有問題,所以,他們要提前跳下去。
跳下去,總好過掉下去。
“怕嗎?”
“不怕!”
“三、二、一!”
蕭憐就真的放了手,張開雙臂,借著風(fēng)力,整個人在高空飛速滑翔而下。
勝楚衣放開紙鳶追上她,抓住她的手,兩人逆風(fēng)而下。
眼見下面崖邊一大片參天古木,他手中將蕭憐猛地一拉,翻身將人抱在上面,自己后背向下,雙臂將蕭憐的頭護(hù)在心口,用袍袖掩了起來,兩人就直直如隕石一般跌入了那片古木的樹冠中。
遮天蔽日的樹冠緩和了下墜的巨大沖力,兩人穿過一重又一重樹杈,摔在這一根樹枝上,再滾落到那一枝樹杈上,勝楚衣始終以脊背向著地面,緊緊護(hù)著蕭憐,直到最后砰地落在了積年的深深落葉中,兩人從天而降,將地面幾乎砸了個坑出來。
蕭憐從他袖底鉆出來,“勝楚衣,你沒事吧?”
勝楚衣躺在地上,兩眼緊閉,一動不動。
“喂!勝楚衣!楚郎!”蕭憐急了,騎在他身上拼命地晃他,“喂!你堂堂木蘭芳尊,難道要摔死在神皇殿門口?你給我醒醒啊!”
她只喊了兩聲,就有了哭腔,若不是為了護(hù)著她,以他的身手,只怕該是輕飄飄的從天而降才對,哪里用得著這樣硬生生砸下來,還要承受她整個人的重量!
蕭憐捧著勝楚衣的頭用力地晃,“喂!你還說要娶我呢,怎么就摔死了!快給我起來!”
說著,那眼淚就不爭氣的吧嗒,掉在了勝楚衣臉上。
明明昏死過去的人,忽然眉頭一舒,眼還沒睜開,就嘆道:“唉,好重啊!”
“勝楚衣!你沒死啊!”還敢嫌她重!
一拳捶在胸口。
他睜開眼,眉峰一揚,兩眼彎彎,笑得快要合不攏嘴,“憐憐,話本故事里不是都說,英雄救美重傷昏死,美人當(dāng)以吻喚醒英雄的嗎?怎么到了你這里,就是這么暴力?”
“哎?勝楚衣,你什么時候開始也看話本?”
“閑時無聊,隨手翻翻。”本座若是不廣泛涉獵,怎么能知道你們這種小丫頭都在想什么,喜歡什么?
“那話本里還講了什么?”
“旁的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個傾城之吻。”
蕭憐跨坐在他身上,低頭下去碰了碰他的薄唇,“這樣的?”
“不夠,還在昏迷。”勝楚衣索性躺在深深的落葉中,閉上眼睛。
蕭憐又低頭,輕輕銜了一下他的下唇,“那是這樣的?”
“還是不夠。”
“那是這樣的?”蕭憐深深俯下身,將嘴唇狠狠壓在勝楚衣的唇上,深深一吸,舌尖挑開牙關(guān),便沁了滿口的幽曇香氣。
如此的溫潤甘美,便令人不禁合上雙眼悉心體會。
忽然,蕭憐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不遠(yuǎn)處,正立著一群人,個個臉色極為難看,正看著他們這邊。
蕭憐一個咕嚕從勝楚衣身上爬下去,直奔人群而去,“以清公主,聽我解釋。”
她突然想起來,還得把這個公主騙回去做太子妃呢。
以清一聽,炸毛了,你不是該跟我弟弟解釋嗎?給我解釋個毛毛?
千淵臉色涼涼,轉(zhuǎn)身離開,氣息沉沉。
卓君雅眼眶發(fā)紅,指著極為悠閑淡定從枯葉深處站起來的勝楚衣,“你,你為何墮落至此,這般不知自愛!”
秋慕白急忙安撫,“師妹,這樣的人,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在乎他什么!”
卓君雅恨恨推開他,“不要你管!”
扭頭跑了。
秋慕白還在考慮以自己這樣的身份,到底要不要追,跟卓君雅同來的韋青鳶倒是拔腿追了過去。
蕭憐則正琢磨著怎么讓以清忘記剛才那一幕,忽然!
啪!
一個耳光!
顧斂星!
“你居然負(fù)我!虧我那樣為你!”
之后,也掉頭跑了。
一旁館陶國來參與行獵的駙馬爺嘆道:“你們……,真是凌亂啊……,嘆服!”
蕭憐揉著那個半邊被扇紅的臉,杵在原地,身后響起勝楚衣的聲音,“顧斂星,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開始越來越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西陸了,秋獵才幾天,就亂成這樣!
每晚被千淵截下啃手腕的事,他為了棠棠,睜一眼閉一眼,假裝不知道,何況那以血為藥的主意也是他想出來的。
但是那個假的圣女怎么就突然認(rèn)準(zhǔn)了她?
“啊,內(nèi)個,我就是跟她逢場作戲。”
等人都散了,勝楚衣立在她身邊,深深看她一眼,“她有鮫人血統(tǒng),你對她做過什么?”
“啊,沒什么啊,就是搶碧落丹的時候互相撕了撕衣裳。”
“就這么簡單?”
“她扒我褲子!”
“那你干什么了?”
“我……,我急著跑啊,再不跑要被活捉了。”
“所以呢?”
“所以我把她上衣扒光了……”
“這就完了?”
“然后她撇了我一根定情針。”
勝楚衣臉色更沉,“那么現(xiàn)在,那根定情針呢?”
“……”蕭憐覺得這件事越來越大了,“正好出門碰上千淵,他替我拔了。”
“他怎么拔的?”
“用手啊!”
勝楚衣周身的氣息又變得如他們初見時那般,黑暗寒涼,“憐憐,我活了這么久,定情針是什么東西,你真的當(dāng)我不懂?所以千淵將鎮(zhèn)國之寶孔雀明王佩都給了你?”
蕭憐低頭,這次真的犯錯誤了,不吭聲。
“你為了他,對我說謊?”
“我沒有!”
“你還在說謊!”
“我……,”蕭憐不知該怎么說,“勝楚衣,我只是不想讓你誤會。”
“我的確很誤會!也在等你給我解釋,可是現(xiàn)在看來,你并不想說真話!”
勝楚衣轉(zhuǎn)身就走,留下蕭憐一個人茫然無助,半晌才對著他幾乎看不見的背影喊:“定情針是他用嘴替我吸出來的,我不說只是怕你不高興,我……”她話還沒說完,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古木深處,于是那句“我心中眼中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人”便再沒說出口。
……
行獵的隊伍,按照規(guī)則,當(dāng)從集結(jié)處,自東向西行統(tǒng)一進(jìn),沿途按指示的順序?qū)ふ沂瘘S金爵。
一則是為了安全,二則也是增強競爭性。
等蕭憐磨磨蹭蹭到了集結(jié)的地點,所有人都已整裝待發(fā)。
現(xiàn)在,她成了真的孤家寡人了,千淵自不必說,本來就滿臉都是嫌棄她的姿態(tài),現(xiàn)在更加嫌棄。
卓君雅看到蕭憐眾叛親離,淡淡一笑,忽然覺得這又臟又亂的荒島還真沒白來。
秋慕白抱著桃花劍,憑風(fēng)而立,英姿颯爽,傲然地鄙視她,小樣,你也有今日。
顧斂星此番跟著眾人前來,是主動請纓,打著救死扶傷的旗號,其實就是想跟蕭憐單獨相處一下,結(jié)果人剛落地,就先看到她與旁人如此那般單獨相處,這一肚子的火還沒消,自然更不理她。
而最疼最愛她的勝楚衣,此時正滿身煞氣,不要說將他惹毛了的蕭憐,連只蟲子都不敢靠近他。
蕭憐杵在離眾人較遠(yuǎn)的地方,又尷尬又無聊,用靴子踹草皮,館陶國的駙馬爺過來一拱手,“云極太子,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佩服!”
“滾!”蕭憐抬腿踹了他一身泥。
現(xiàn)在唯一能拉攏的,就只有以清了。
也只有她現(xiàn)在看著蕭憐,還是一副我只是認(rèn)識你,其他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樣。
其實呢,她是已經(jīng)麻木了,畢竟有了千淵在先,這朔方的太子好的是哪一口,她也有心理準(zhǔn)備。
而且既然事不關(guān)己,她便正好高高掛起。
然而,以清還沒掛多大一會兒,這事兒主,就惦記上她了。
“以清姐姐,你那劍一看就很重,我?guī)湍惚е。俊?br/>
以清挪了挪,感覺脊背上很多道目光匕首一樣piu過來。
------題外話------
勝楚衣——蕭憐——以清
千淵——蕭憐——勝楚衣
顧斂星——蕭憐——勝楚衣
秋慕白——卓君雅——勝楚衣——蕭憐
貴圈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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