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六十
趙清暉從小到大未曾受過如此對待,他的雙手和雙腳被縛在一起,口中堵上臟布,被塞進麻袋,再裝進竹籠里。</br> 接著他聽見腳步聲遠去,門簾“唰啦啦”一陣響,便再沒了動靜。</br> 他想發(fā)出聲音,可只能從喉間發(fā)出一點嗚咽聲,即便有人走進這個房間也未必能聽見。</br> 他心中充滿了仇恨,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等他出去,他要將桓煊和那個出賣他的狗奴碎尸萬段。</br> 他不敢去想阮月微,不敢去想她的那番話,他心里有一尊冰清玉潔的造像,只要一想,那造像便剝落一塊,露出里面的泥胎來。</br> 等待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他眼前一抹黑,又餓又渴,筋骨酸痛,感覺像是過了幾百年,其實才不到一個時辰。</br> 他很想合上眼睡一會兒,可這個姿勢太難受,壓根睡不著,只能受著折磨。</br> 外面賞菊宴還在繼續(xù),偶爾有細微的笙歌聲飄過來,被他的耳朵捕捉到。</br> 他熬得血都快干了,終于有人走進房間,將他抬起往外走。</br> 他聽見院門“吱嘎”的聲響,又走了一段,耳邊開始喧鬧起來,腳步聲、車馬聲、寒暄聲,越來越密。</br> 他被扔在一塊硬木板上,肩膀和胯骨幾乎被撞碎,可他卻連一聲呻.吟都發(fā)不出來。</br> 他知道這是夜闌席散的時候了,他的母親出來了嗎?</br> 正想著,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哭腔道:“貴主請留步,今日多謝貴主幫忙搜尋犬子……”</br> 大公主道:“阮夫人不必掛懷,可惜沒幫上忙。”</br> 接著是一道細弱溫婉的聲音:“姑母別擔心,表弟許是臨時改了主意去哪里玩了,我已同太子殿下說了,叫東宮的侍衛(wèi)一同去找。京兆府和金吾衛(wèi)那邊也去打點過了。一定是虛驚一場,說不定姑母回到府上,表弟已經先到家了呢。”</br> 武安公夫人道:“多虧有大公主和太子妃娘娘,郎君去了營中,家里也沒個主事的人,我都亂了陣腳……”</br> 阮月微道:“姑母說的什么話,表弟便是我的親弟弟,姑母千萬別同我見外……”</br> 她說著說著也哽咽起來:“只盼快些找到表弟,姑母也好早些安心……”</br> 趙清暉雙眼瞪得幾乎出血,竭盡全力在車上扭動著,從喉間發(fā)出嗚咽,想引起母親的注意,可門口人馬喧嘶,他們哪里聽得見。</br> 驅車的仆人照著竹籠上抽了一鞭子:“這頭野豬真不安分!”</br> 車輪轆轆地滾動起來,母親的聲音越來越遠。</br> 趙清暉從來都瞧不起這個母親,他瞧不起任何人,尤其是對他言聽計從的人。</br> 然而此刻他感到一種久違的依戀,只盼著母親能發(fā)現(xiàn)他,拯救他,把他帶回去。</br> 可是沒人聽得到他心底的吶喊,絕望像水一樣一點點漲起來,漫過他頭頂。</br> 車在山中繞來繞去,趙清暉止住了哭,凝神聽著周遭的動靜,聽辨著什么時候過橋,什么時候沿著溪澗行,揣測著自己將被帶去哪里。</br> 漸漸的他記不清了,索性不再去管。</br> 不知過了多久,露車停了下來,他重新被人抬起來。</br> 他們抬著他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后把他“砰”一下扔在冷硬的地面上。</br> 他們對待他就像對待牲畜,他一向是這么對待別人的,把別人當牲畜很有趣,可自己當牲畜就不那么有趣了。</br> 有人打開了竹籠,又解開了麻袋袋口的繩子,把他從袋口倒了出來。</br> 周遭一片昏暗,只有一盞小油燈發(fā)出黯淡的光,光暈只能照亮方寸之地。</br> 一個男人慢慢走進光暈中,但光只能照到他的腰部,他袍角上的織金花紋在光里微微閃動,垂于身側的手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像嶙峋的白石。</br> 他的臉仍然隱藏在黑暗中,但趙清暉已知道他是誰。</br> 有人將他嘴上的帕子解開,取出堵嘴的臟布。</br> 趙清暉覺得口中滿是霉爛的味道,干嘔了一聲,吐出一口唾沫,然后冷笑道:“你以為這么做就能離間我和表姊?”</br> 他的聲音像是淬了毒:“這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為她做的,我不會……我永遠不會怪她……你想借刀殺人,你以為我出去就會去害她?你想得美……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想讓我背叛表姊,你休想!”</br> 他越說越亢奮,雙眼中閃著狂熱的光:“你對阿棠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為了個賤婦輕易變心,你根本不配說什么心悅她,我才是真正至死不渝地傾慕她,無論她是什么樣,無論她變成什么樣……”</br> “你這種會為個贗品背叛她拋棄她的人,根本配不上她……”趙清暉眼中射出陰毒的光,“你又比我好多少?你得不到阿棠就給自己找個贗品,把魚目當珍珠,活該你連魚目也留不住!你不是喜歡她么?我告訴你,她就是被你害死的!哈哈哈……”</br> 他癲狂地笑了一陣,喉間發(fā)出嘶聲:“可惜一把火燒死她太便宜她了,你知道我原來給她安排的下場嗎?我要把她挑斷手筋腳筋賣到嶺南去,做個最下等最低賤的娼妓,讓千人騎萬人乘,這種下賤女人憑什么頂著那張臉,我要她生不如死,哈哈!”</br> “你有本事便殺了我,只要我能活著出去,我一定要把你千刀萬剮、碎尸萬段!”</br> 他咒罵一陣,笑一陣,又哭一陣,這一天他的臉上干了濕濕了又干,滿臉都是涕痕。</br> 而那個隱沒在黑暗里的男人始終默不作聲,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得好像高山之巔萬年不化的冰雪。</br> 趙清暉終于罵累了,嗓子像撕裂了一樣干澀喑啞,也想不出新詞來罵了。</br> 光暈里的手微微一動,隨即黑暗中的男人開口了:“你的話都說完了?”</br> 那聲音又冷又遠,像是從遙遠的山巔傳來,沒有絲毫感情。</br> 趙清暉的心頓時被恨和嫉妒填滿,他嫉妒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嫉妒他的游刃有余和氣定神閑,他同樣聽見了阮月微那番話,憑什么他可以無動于衷。</br> 他恨得齒關咯咯作響。</br> 桓煊不理會他,接著道:“既然你已說完,該輪到我說了。不如說說我為你準備的下場吧。”</br> 頓了頓道:“你會被灌下啞藥,砍去你引以為傲的右手,然后被賣到揚州去,做一個最下等最卑賤的男娼,被千人騎萬人乘。”</br> 趙清暉雙眼圓睜,隨即笑起來:“不可能,你是嚇唬我的,你要是敢對我下手,我阿耶阿娘知道了絕不會放過你,你敢得罪我武安公府么?”</br> 桓煊輕笑了一聲,仿佛有生以來從未聽過這么好笑的笑話。</br> “我還沒說完,”他接著道,“一年以后,會有個鹽商把你帶來京城,送給你雅好南風的父親,武安公趙峻。到時候全長安都會知道貴府的丑事。”</br> “你胡說!”趙清暉雙眼幾乎要冒火。</br> “你難道從未想過,為何你父親四十多歲才生了你?且只有你這一個獨子?”桓煊道。</br> 趙清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晌才道:“斷袖之癖不是什么大事,高門里這種事多的是……你這樣害我,我阿耶阿娘不會放過你!”</br> “斷袖之癖的確不是大事,”桓煊點點頭道,“那么進士科狀元不成害人性命算不算大事?”</br> 趙清暉不由大駭:“你含血噴人!”</br> 桓煊道:“是真是假一年后你便知道了。”</br> 他頓了頓道:“希望你一年后還記得自己的話。每受一分折磨,都別忘了,這是你心甘情愿為阮月微受的。”</br> 光暈中的手微微抬起,輕輕揮動了一下。</br> 趙清暉身邊有腳步聲響起。</br> 有人用火折子點亮了墻壁上的一盞燭燈,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br> 很快四壁的燭燈都亮了起來,照得這間斗室亮如雪洞。</br> 趙清暉不自覺地覷起眼睛,半晌方才適應過來,待看清自己身處何地,不由大吃一驚。</br> 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世子,看看這是哪里?”</br> 趙清暉心頭一突:“趙長白,你這殺千刀的狗奴!我定饒不了你!”</br> 這是一間建在地下的石室,四壁都由厚厚的石板砌成,墻上鑲嵌著一排銅燭臺,當所有蠟燭都點燃的時候,這斗室便如白晝一般明亮。</br> 燭火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墻上的鎖鏈,墻邊石臺上各色各樣的刑具,還有滲進墻壁中洗不去的褐色血跡。</br> 趙清暉喜歡看人受折磨,看得越清楚越好,所以他在這里安了許多燭臺這是他自己找人建的刑室,在南郊一處田莊的地下,只有他最親信的人才知道。</br>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被帶到了這里,隨即心中生出一股絕望。</br> 這石室是他專用來折磨“獵物”的,石室建在地底深處,方圓十里都是他的田莊,不管他怎么聲嘶力竭地喊叫,都沒有人會聽見。</br> 而且這地方只有他最得用的親隨知道,連他父母也一無所知,更不可能找到這里來,哪怕將他在這里關上一年,恐怕也不會有人想到他在這里。</br> 上一個最得用的親隨便是死在這里,趙長白正是在那時得知這個秘密的。</br> 趙清暉高聲咒罵道:“狗奴,我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要吃里扒外害我?”</br> 趙長白冷笑了一聲,眼眶漸漸紅起來:“世子自然不會將我們這些下人的事放在心上,你去年八月里打爛了一個書僮的脊背還記得嗎?他傷口潰爛死了。那是我親弟弟!”</br>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個細口壺,走到趙清暉面前,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把壺嘴硬塞進他嘴里:“奴伺候世子用參湯,世子多喝點,免得一會兒砍手挨不過。到了揚州奴還要好生侍奉你,保證你一年以后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父子團聚。”</br> 趙長白到這時似乎才意識到他們并不是嚇唬他,這一切也不是噩夢,而是千真萬確的現(xiàn)實。</br> 桓煊從石臺上拿起一套長針,淡淡道:“聽聞趙世子精通針灸之術,孤正好向你討教討教。”</br> 他一邊說,一邊抽出針,一一刺進他的幾處大穴:“聽說如此一來,不管怎么受折磨,人都不會疼暈過去。”</br> 趙清暉終于后知后覺地害怕起來,他的臉色變得比石墻還要灰敗,整個人篩糠似地抖起來,涕淚似大雨滂沱。</br> 從來都是他砍別人的手腳,自己的手腳被砍,那滋味自然不會太美妙。</br> “記住,”桓煊拔刀出鞘,刀鋒在燭火中閃著寒光,他的聲音也像刀鋒一樣冰冷,“這是你心甘情愿為她受的。”</br> 作者有話要說:同態(tài)復仇不可取,小可愛們請勿模仿</br> 這是4月10日的二分之一,碼完就先發(fā)了感謝在2021040917:54:372021041000:38: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蓬萊弱水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啵啵喔嚯4個;nullland2個;萬崽不吃香菜、塔羅會的倒吊人、好吃不過餃子、向日葵不萎、三萬兩千五百五、zrx123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4642040758瓶;玉蜻蜓30瓶;予敬曦、瞅啥瞅小說呢20瓶;落雨舒、木陵、u、今天搬磚了么、鹿過、愛吃肉的魚、法國梧桐、4248833610瓶;45823084、、小毛毛球5瓶;遲薇3瓶;gemini雅、december、奈特夏夜、我的呢稱不是夢、不負今生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