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四十九
翌日清晨隨隨醒來時,枕邊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桓煊一早要趕回兵營,定然是睡到夤夜便要動身的。</br> 隨隨恍惚記得半夢半醒之間有人在她耳邊咕咕噥噥地說了不少話,但她一句也沒聽清,哼了兩聲便算作回答。</br> 再見到桓煊已是半個月后大軍開拔前三日,他特地趕回山池院來同她道別。</br> 他快馬加鞭從京畿趕來,到山池院時已是黃昏,隨隨下廚做了兩樣他平日愛吃的菜肴,又叫他數(shù)落了一頓:“身上帶著傷就揉面,孤非要趕著今日吃你這爐古樓子嗎?”</br> 隨隨只是笑了笑,將一縷垂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也要活動活動筋骨。”</br> 桓煊拿起一塊古樓子咬了一口,仍舊和往日一樣,是肥而不膩、鮮香酥脆的滋味,可他今日卻無端覺得有些難以下咽。不過他還是將她切給他的兩塊都吃凈了。</br> 隨隨養(yǎng)著傷不能吃太肥膩的東西,只陪著他吃了些糕點和雞茸粥,問他道:“殿下要不要飲酒?民女初到長安時釀的酒,在地下埋了一年多,這時候喝正好。”</br> 桓煊驀然想起他帶她回長安是深秋,他們竟已相伴一年多了,不知不覺她的雅言已經(jīng)說得很好,只仔細分辨才能發(fā)現(xiàn)一絲隴右口音。</br> 他目光動了動:“你有傷在身不能飲酒,等我平定淮西回來再開你這壇酒慶功。”</br> 隨隨微垂眼簾,給他舀了一碗七寶羹放到面前,淡淡道:“殿下回來時這酒早酸了,窖中有這么多美酒,慶功該用好酒才是。”</br> 桓煊道:“孤就喜歡酸酒,酸了你和我一起喝。”即便是酸酒,兩個人對飲也是有意思的。</br> 隨隨抿唇一笑,未再多說什么。</br> 桓煊又道:“缺什么便去同高邁和高嬤嬤說,別什么都將就,不用給孤省錢。”</br> 隨隨道好。</br> 桓煊道:“待我從淮西回來,我們便回王府住吧,這里終究是別館,你想念時可來小住幾日。”</br> 隨隨含糊地“嗯”了一聲,垂下眼望著九枝銅燈投在地上的影子。</br> “你會寫多少字了?”桓煊忽然問。</br> 隨隨想了想道:“約有百來個。”</br> 桓煊蹙了蹙眉:“這么少。”那是沒辦法給他寫信的了。</br> “就不能多學(xué)點?”他有些不豫。</br> 隨隨道:“民女笨。”</br> 桓煊看她下棋就知道她壓根不笨,只是不上心罷了。</br> 他乜了她一眼:“只會那么幾個字,你怎么給孤寫信?”</br> 隨隨自然沒打算給他寫信,聽他這么一問,倒不好作答。</br> 桓煊卻自顧自道:“罷了,孤也不難為你,高邁每旬寫信報告府里的情況,你隨他的信附點東西便是。”</br> 隨隨道:“什么東西?”</br> 桓煊額角一跳:“自己想。”這都要他教,這村姑真是不開竅。</br> 用罷晚膳,兩人對坐著用了一碗茶解膩,隨隨便道:“殿下天不亮就要走,民女伺候殿下早些沐浴就寢吧。”</br> 桓煊挑了挑眉,心下略感詫異,鹿隨隨跟了他這么久,其實一直沒什么侍妾的自覺他雖從未有過別的侍妾,但有時去別人家赴宴,席上也見過姬妾怎么小意溫柔地奉承夫主,鹿隨隨雖也低眉順眼,但她的低眉順眼卻不叫人覺得她低人一等,倒有股子漫不經(jīng)心,仿佛是俯就別人,就像一頭豹子即便趴在地上你也不會將她當作貓。</br> 她也從來沒什么奉承他的意思,下廚給他做各種吃食,也沒什么討好的意思,他不來時她也時常做,整個山池院從福伯、高嬤嬤到雜役都吃過她做的吃食。</br> 平日盥洗、沐浴、更衣這些瑣事,她從不主動上前伺候,他也不是叫她來當奴婢的,便一概自己動手。</br> 今天她卻一反常態(tài)要伺候他沐浴,實在透著些古怪。</br> 大約是臨別在即舍不得他吧。</br> 他心下受用,卻仍是道:“浴堂里水汽蒸騰,對你的傷不好。”</br> 隨隨也就不再堅持,去櫥子里取了寢衣和巾櫛送到浴堂里。</br> 桓煊跟著她進了浴堂,故意道:“今日怎么待我特別好?”</br> 隨隨半撩著眼皮,用眼梢看他,反問道:“民女平日待殿下不好?”</br> 桓煊從未見過她這種神情,只覺說不出的撩人,呼吸不由一窒:“差強人意吧。”</br> 隨隨無聲地挑了挑嘴角,轉(zhuǎn)身走出浴堂。</br> 直到她的背影融化在水汽里,桓煊還有些發(fā)怔,他覺得今日的鹿隨隨有些不一樣,似乎比平日要飛揚一些,耀眼一些,讓他想起那日在校場上她馴服烈馬時的模樣。</br> 他揉了揉額角,寬衣解帶,走進浴池里泡了會兒,又打了桶冷水澆在身上,這才換上寢衣回到臥房。</br> 夜里桓煊躺在床上,聽著身邊人均勻平緩的呼吸,怎么也睡不著。</br> 他轉(zhuǎn)過身,用胳膊支著頭,借著月光端詳她,她的睫毛靠近眼角處上翹,靠近眼尾處卻微垂,只要略一低眼就掩了眸光,此時他覺得這些睫毛就像一排小鉤子,勾得他心癢癢。</br> 她的睫毛輕輕一顫,眼睛忽然睜開,眼里沒有半點睡意,卻盛滿了月光。</br> 桓煊的目光像是被她的眼睛吸住了,怎么也挪不開。</br>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抓住他的衣襟,毫無預(yù)兆地把他拉向自己。</br> 兩人的鼻尖幾乎相觸,呼吸糾纏在一起,她微垂著眼眸,看不清眼神。</br> 桓煊呼吸一窒,心跳到了嗓子眼,喉結(jié)動了動,從干澀的嗓子眼里擠出兩個字:“別鬧。”</br> 隨隨抬眼看他:“不想?”</br> 桓煊輕輕按住她的肩頭:“你有傷,等我回來。”</br> 隨隨不理會他,偏了偏頭,望著他的眼睛,淡淡道:“我想。”</br> 說罷,她毫無預(yù)兆地吻住了他。</br> 桓煊要回兵營不能久留,相擁著合了一會兒眼,窗紙已經(jīng)微明,到了該離去的時候。</br> 桓煊低頭看了看懷中人,她因為受傷虧了身子,這回雖然節(jié)制,但還是累壞了,此時雙目緊闔,呼吸有些沉。</br> 他沒有叫醒她,輕輕把她環(huán)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拿起來放到一邊,坐起身,復(fù)又躺下去,在她眼皮和嘴唇上輕輕啄吻了幾下。</br> 他挑起她的一綹頭發(fā),忽然想剪下一小段來收在那只裝著平安符的錦囊里,臨到頭又覺丟人,他幾時變得這么黏黏糊糊了。</br> 他松開手中的發(fā)絲,起身去凈房洗漱,然后回到床邊更衣。</br> 卻不知身后的人早已醒來,睜開眼睛望著他的背影。</br> 為了怕吵醒她,他沒點燈,屋子里一片昏暗,只能分辨出他背影的輪廓,他的肩背挺拔,隨意地站在那里便如青松翠柏。</br> 隨隨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穿上外衫,系上玉帶上面還墜著她上回從青龍寺順便求來的錦囊。</br> 他轉(zhuǎn)身的剎那,隨隨立即閉上眼睛。</br> 桓煊俯下身輕觸了一下她的嘴唇,抬手撫了撫她臉頰:“等我回來。”</br> 隨隨仍是睡熟了一般一動不動。</br> “我很快就回來,”桓煊又道,“你別搭理桓明珪,他是個巧言令色的登徒子,專會騙你這種老實巴交的女子。”</br> 隨隨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br> 好在屋子里昏暗,桓煊沒發(fā)現(xiàn)她神情有變,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走進淺淡的晨曦里。</br> ……</br> 神翼軍開拔后又過了一旬,隨隨去了趟脂粉鋪。</br> 剛出常安坊,果然又有一人一馬悄悄墜在他們身后。</br> 到得市坊,她和春條下了車閑逛,又有個挎著竹籃穿著青布衣裳的婦人遠遠地跟在后頭。</br> 隨隨只作不知,逛了好幾家鋪子方才對春條道:“口脂快用完了,我們?nèi)コ<抑垆伩纯础!?lt;/br> 那青衣婦人果然也慢悠悠地跟了上來。</br> 到得脂粉鋪中,隨隨讓春條在樓下等,自己跟著店伙上了樓如今她有誥命在身,手頭寬綽又時常光顧,由店主人親自在樓上接待說得過去,春條半點不起疑,一進鋪子便被琳瑯滿目的胭脂水粉香膏吸引了目光。</br> 隨隨上了樓,進了內(nèi)室,店主人已在里頭等候著,行禮畢,便道:“啟稟大將軍,上回跟蹤大將軍到靈花寺那人的底細屬下已經(jīng)查出來了,是武安公府的人。”</br> “武安公府?”隨隨皺了皺眉,她不記得桓煊與武安公府有什么過節(jié),再說即便真有過節(jié),在朝堂上使絆子便是,盯著一個外宅婦做什么。</br> 莫非是與她有過節(jié)?這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她與武安公府的人連照面都不曾打過,怎么會得罪他家的人?</br> 隨隨百思不得其解:“可曾查清楚是武安公府哪一房哪個主人指使?”</br> 店主人道:“回稟大將軍,若是沒查錯,當是武安公世子趙清暉。”</br> 隨隨越發(fā)莫名其妙,她與那個病秧子并無瓜葛,更別提有什么舊怨,她小時候來長安,趙世子怕還在襁褓中呢。</br> 莫非是新仇?她想起有一日也是在市坊,武安宮世子的車駕差點撞上她和春條,還害得他們?yōu)⒘艘簧砭疲稍撚洺鸬囊彩撬麄儯螞r誰會為這點小事費勁盯梢?</br> “知不知道他為何找人盯著我?”隨隨道。</br> 店主人有些欲言又止:“趙世子與太子妃是姑表親,屬下揣測或許是這里邊的緣故……”</br> 隨隨這才想起有這層關(guān)系京城世家勛貴之間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誰和誰都沾親帶故,隨隨從小不在京城長大,連自己有多少親戚都數(shù)不清楚,別說阮月微和趙清暉的關(guān)系了。</br> 店主人又道:“屬下還查到,這趙世子從小對太子妃有些……”</br> 他擰著眉頭想了半晌,方才找到個合適些的詞:“有些執(zhí)念。”</br> “哦。”隨隨恍然大悟,又是為了她這張臉。</br> 可她還是不明白趙世子的用意,她和阮月微確實生得有幾分相似,但也僅限于容貌,身世、作派、性情,全都大相徑庭,桓煊之所以把她當替身,也是因為恰巧在山中救了她,為了自欺欺人還得讓高嬤嬤費勁地打扮她、教這教那。</br> 以武安公府的財勢,要找個和阮月微容貌有幾分相似的女子應(yīng)當不是什么難事,他為什么要冒著得罪齊王的危險來招惹她?</br> 隨隨越發(fā)覺得難以索解:“知道他們打算做什么嗎?”</br> 店主人道:“屬下查到趙清暉的親隨與市井間的一伙閑子打過交道。”</br> 他頓了頓道:“這伙人的頭領(lǐng)叫朱紅錦,家中行二,又稱朱二郎。這伙人白日里聚賭,夜里便無惡不作,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拐賣婦孺……長安城里這些案子總有一半是他們所為,那朱二郎聽說是背后有人,連京兆和金吾衛(wèi)都拿他們沒法子。”</br> 隨隨點點頭,高門大族里有很多骯臟事,不便自己人出馬的,便要由這些兇徒去辦,所以這樣的人通常有靠山,只要不捅大簍子,掌握著分寸,是不會被連根拔出的。</br> 這樣的人往往還和城外的匪類有所勾結(jié),方便將拐騙來的婦孺和偷盜的贓物轉(zhuǎn)移出去。</br> 趙清暉和這些人搭上線,其用意或許比她料想的更為歹毒。</br> “大將軍,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店主人問道。</br> 隨隨沉吟片刻道:“不必,先弄清楚趙清暉究竟想做什么。”</br> 頓了頓道:“我本來就要離開長安,若是能借他們的手也好。”</br> 她本來是打算找機會悄悄離開,不告而別,但那樣的話齊王府的侍衛(wèi)定會四處尋找,脫身反而不易,若是能借此機會離京,倒省了他們不少麻煩。</br> “派人盯著他們,別打草驚蛇。”隨隨道。</br> 店主人道:“屬下明白。”</br> 隨隨本來計劃等桓煊出征便離京,不過既然打算借趙世子的手離開,她也就不急了,河朔那邊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結(jié)果,她即便離開京城也是先找個地方調(diào)養(yǎng)身體和習(xí)武,這些事在山池院也能做。</br> 趙清暉要伺機向她下手,她便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br> 趙世子卻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只是叫人緊緊盯著她,隨隨每次出門都感到有人跟隨,卻始終不見他有什么動作。</br> 如此跟了三四個月,山池院里的蓮荷開了又落,到了新藕入盤的時節(jié),脂粉鋪終于傳來消息,趙清暉那個親隨又和朱二那伙人見了一回,大約就要在這段時日下手。</br> ……</br> 武安公府中,趙清暉獨坐在書齋中,面前放了張畫案,雪白的絹帛鋪在面前,他拈起筆管在白絹上細細勾勒,一個女子的輪廓在筆端慢慢顯現(xiàn),他像是有無窮無盡的耐心,將女子的每一縷發(fā)絲、每一處衣褶都細細描摹,最后只差一對眼珠未點,他的手腕開始顫抖起來,他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將筆尖點上去。</br> 清雋溫婉的女子躍然紙上,赫然是太子妃的模樣。</br> 趙清暉撂下筆,向書僮看了一眼,書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起畫卷。</br> 趙清暉站起身,退后幾步,仔細端詳剛完成的畫作,眼中慢慢浮現(xiàn)出癡迷陶醉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br> 那書僮偷覷著主人臉色,正要暗暗松一口氣,便看到他的臉色突然一沉,笑意當然無存,變作陰鷙狠戾,他忽然拿起案邊帶著鐵刺的笞杖,沖著畫卷重重抽打下去:“不像,一點也不像!”</br> 書僮嚇得瑟瑟發(fā)抖,臉上血色盡失,卻不敢躲避,只是縮頭縮腦地站在原地。</br> 卷帛很快被杖上的倒刺劃爛,那書僮的手上也挨了幾下,血將衣袖都浸濕了,他卻不敢躲,因為那只會換來更可怕的結(jié)果。</br> 趙清暉仍似不解恨,劈頭蓋臉地向書僮身上抽去,書僮跪倒在地,他便抽打他的背脊,鮮血很快就將那青衣小僮的后背染成了褐色。</br> 趙世子又抽打了幾下,感到有些氣急,胳膊也軟了,這才將笞杖一扔:“爬出去。”</br> 那小僮如蒙大赦,膝蓋著地手腳并用,倒著爬出了書房。</br> 趙清暉的親隨正守在門外等著稟事,見那渾身是血的小僮從旁爬過,踹了他一腳:“別臟了世子的院子。”</br> 那親隨又在門外等了許久趙世子發(fā)怒時,貼上去就是上趕著尋晦氣。</br> 世子近來火氣特別大,動輒拿下人出氣,半夜卷了草席從后門抬出去的就有三四個,打傷打殘送去莊子上的更多,連夫人都忍不住來開解了兒子兩回,叫下人熬了疏調(diào)肝氣的藥湯給他服,卻仍然收效甚微。</br> 那親隨卻是知道底細的,世子想對齊王的外宅動手,籌謀了半年有余,越臨近實施,他便越急不可耐。</br> 趙清暉坐在案前緩了緩,目光在房中游弋,四周的墻壁、屏風(fēng)上貼滿了同一個女子的畫像,或行或坐,或臥或立,或顰眉或淺笑,個個惟妙惟肖,這些都是他百里選一的得意之作。</br> 心中的躁郁稍緩,他方才向簾外道:“進來。”</br> 親隨低垂著頭走進書房這書房里到處都是阮三娘的畫像,進去的下人不得亂看,若是叫趙世子發(fā)現(xiàn),是要剜去眼珠的。</br> “怎么樣?”趙清暉道,“什么時候收拾那賤婦?”</br> 親隨小心翼翼道:“回稟世子,奴已和朱二談妥了,那賤婦每月望日都會去城外青龍寺禮佛,之后去靈花寺用素齋,再原路回城,在城外下手最方便。”</br> 趙清暉道:“那還等什么?”</br> 親隨道:“只是她出城總要帶三五個侍衛(wèi),齊王府的侍衛(wèi)不好對付。”</br> 趙清暉臉色一冷:“你拖了幾個月,就來告訴我辦不到?”</br> 親隨背上冷汗直冒,忙陪笑道:“奴辦事不利,不過奴已和朱二商量好了,在路上下手怕是不容易,但那賤婦主仆用完齋飯,總要在禪院里歇息一個多時辰,侍衛(wèi)們在左近的禪院中用飯歇息,我們便可以趁此機會下手。”</br> 他頓了頓道:“這種事非得交由知根知底的人做不可,奴一直苦于找不到機會在那寺中安插人手,直到一個月前,寺里找廚子,奴便安排了人進去,到時候在那賤婦主仆和侍衛(wèi)們的飯食中下藥,將他們迷暈后綁起來裝進麻袋里,他們寺里每隔幾日往外運寺田里產(chǎn)出的菜蔬,這個月望日正好有車往寺外去,將他們混在其中運出去,中途朱二的人會接手,不必我們擔心。”</br> 趙清暉覷了覷眼道:“我叫你給她找個好人家,你找好了?”</br> 親隨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道:“奴與朱二已談妥了,他們那伙人在山中有個隱蔽的藏身處,他們會將那賤婦先帶到那處,待他們享用個幾日,便將那賤婦挑斷了手筋、腳筋,毒啞了賣到嶺南去,叫她在韓江的畫舫里做個船娘千人騎萬人跨,齊王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愛妾會被賣去那種地方。”</br> 趙清暉聽罷面色稍霽,勾了勾唇道:“若是出差錯,我便將你剁碎了喂狗。”</br> 旁人說這話或許只是威脅,趙世子卻是絕對做得出來的。</br> 親隨打了個激靈,忙道:“世子放心,此計必定萬無一失,待那賤婦上路,奴便將朱二的賊窩一把火燒了,即便齊王回來追查到朱二,也查不到我們身上。”</br> 趙清暉冷笑了一聲:“他查到又待如何?我武安公府也不是他隨隨便便能動得的,他會為了個解悶的玩意和我阿耶作對?”</br> 他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會有恃無恐。</br> 親隨忙奉承道:“世子英明。”</br> ……</br> 趙世子這邊才定下計策不久,隨隨便得到了詳細的計劃,在她的刻意引導(dǎo)之下,他們果然打算在靈花寺向她下手。</br> 當看到趙清暉打算將她挑斷手筋腳筋賣到嶺南的花船上,她不由冷冷地挑了挑嘴角,若她真是獵戶女鹿隨隨,這便是她的下場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即便她不去靈花寺,他靜候著時機,總能找到下手的機會。</br> 桓煊出征在外,待他回來,她早已到了嶺南,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即便最后能被人找到,這一輩子也毀了。</br> 她早知人心險惡,卻想不到這樣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年會歹毒至此。</br> 若非她要離開長安,不能留下形跡橫生枝節(jié),否則非要將趙清暉收拾一番不可。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桓煊多久會得到消息,他在戰(zhàn)場,他們也許會將消息壓下來,待他從淮西回來,最快也是一年半載之后的事了。</br> 但他若是有心追查,以他的本事不難查到趙清暉身上,他會為了一個外宅不顧武安公府的顏面,為難趙清暉么?隨隨不知道,她能察覺桓煊對她有幾分感情,哪怕是貓兒狗兒馬兒養(yǎng)上一年,也不可能毫無感情,但得罪武安公府就是另一回事了。</br> 隨隨一邊思忖著,將密信投入爐膛中。</br> 十六當日,她清早起來去園子里練了會兒刀,然后去馬廄里給小黑臉喂飽草料,將它從頭到腳刷洗干凈,遺憾地摸著它的耳朵小聲道:“我要走了,可惜不能帶著你一起走。”</br> 小黑臉當然聽不懂人言,卻似被她的惆悵所感染,“咴咴”地嘶鳴,用蹄子使勁刨土,直到隨隨走出很遠還能依稀聽見馬嘶聲。</br> 她能和馬道別,卻不能在人前露出端倪,只是如往常一般和高嬤嬤、小桐等人道了別,便帶著春條和侍衛(wèi)出了門。</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40216:04:362021040314:39: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xl希3個;</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安妮是隻大灰狼3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ullland2個;48320596、三萬兩千五百五、無=無、向日葵不萎、wb說此名稱不可用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skuii、吟澤、。。。20瓶;21092991、抓只鴿子熬湯喝12瓶;kilimanjaro、漱玉煙波渺、moxiran、大道書平平無奇的光、爺咚咚、明日學(xué)神、金剛豬腦蜈蚣怪10瓶;storyends6瓶;豆包沒有餡5瓶;作者哭著往里塞3瓶;是可愛的小作精哦、兔子想吃就吃2瓶;囡畋lilith、紅燒肉肉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