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四十七
桓煊目光一凝,隨即面露焦急之色,問那中官道:“傷在何處?”</br> 中官道:“傷在后背上。”</br> 桓煊對醫(yī)官道:“鄭奉御去少陽院吧。”</br> 鄭奉御道:“殿下的傷……飛霜殿還有兩名侍御醫(yī),老夫叫人請他們來給殿下醫(yī)治……”</br> 桓煊道無礙,看了眼給他打下手的年輕醫(yī)官:“這位司醫(yī)留下便是。”</br> 又對那中官道;“你們先去少陽院,孤稍后便到。”</br> 太子受傷,他這個胞弟但凡沒有下不來床,總是要去露個臉的。</br> 醫(yī)官替他檢查左脅的傷口,他傷得不算重,但因為一直在奔走,傷口幾度崩裂,又沒及時敷藥,傷口便有些紅腫。</br> 醫(yī)官替他清洗了傷口,敷上傷藥,重新包扎,末了叮囑道:“殿下這幾日請小心靜養(yǎng),以利愈合。”</br> 桓煊命內(nèi)侍賞了他財帛,將他送出殿外。</br> 醫(yī)官走后,桓煊簡單擦拭了一下身體,換了身衣裳,在隨隨床邊坐下。</br> 她背上有傷,只能側(cè)躺著,顯然睡得不穩(wěn),雙眉緊蹙,睫毛不時輕輕顫動,額頭上不斷有冷汗沁出來。</br> 桓煊叫人換了熱水來,絞帕子替她擦拭額頭上的汗,將她鬢發(fā)掠到耳后,用手指撫她眉頭,可剛展平,立即又皺了起來。</br> 高邁在一旁等了半晌,終于走上前來,欲言又止道:“殿下,少陽院那邊……”</br> 桓煊頷首:“孤知道。”</br> 他握了握隨隨的手:“我要離開片刻。”</br> 隨隨在睡夢中回握了他一下,喃喃地喚了一聲“殿下”。</br> 桓煊心尖一顫:“很快就回來陪你。”</br> 到得少陽院,皇帝、大公主和一干皇子都在。</br> 皇帝見了他道:“三郎也受傷了,傷勢如何?”</br> 桓煊道:“只是些許皮肉傷,已無大礙。二哥傷勢如何?”</br> 皇帝朝琉璃屏風(fēng)內(nèi)望了眼:“沒有性命之危,鄭奉御正替他上藥,我們進(jìn)去看看。”</br> 桓煊隨父親繞過屏風(fēng)走到榻前,只見太子趴在榻上,鄭奉御正替他清理傷口,阮月微坐在榻前握著太子的手,見到桓煊,不自覺地松開夫君的手,隨即才回過神來,起身向皇帝斂衽行禮,又對桓煊道:“三弟來了……”</br> 桓煊微一頷首:“二哥怎么樣?”</br> 阮月微哽咽道:“殿下為尋我遭賊人伏擊,叫賊人砍傷后背,失了許多血……”</br> 桓煊看了看太子背上的傷口。</br> 他的傷勢比預(yù)料中更嚴(yán)重,一條斜斜的刀傷橫過后背,深處幾乎見骨,中衣后背已被全血浸透了。</br> 他故意受傷以避嫌疑,也算是下了血本。</br> 桓煊向他行禮:“二哥,弟弟來遲了。”</br> 太子緩緩睜開眼睛,氣若游絲道:“是三郎來了……”</br> 沖他勾了勾嘴角:“你也有傷,不躺著靜養(yǎng),來這里做什么?”</br> 桓煊道:“只是些許小傷,二哥受了這么重的傷,理當(dāng)來探望。二哥眼下怎么樣?”</br> 太子道:“皮肉傷罷了,不值得大驚小怪。”</br> 頓了頓,目光動了動:“多謝你把阿阮平安帶回來,只是連累你也受了傷……”</br> 他這么一說,那些死士的目標(biāo)便成了他自己,而桓煊只是因為越俎代庖去救太子妃,這才落入埋伏受牽連畢竟阮月微是太子妃,用她作餌理所當(dāng)然是為了謀害太子,誰也說不出個不是。</br> 可即便猜到他心思,桓煊也不可能對阮月微坐視不理,太子便是算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br> 桓煊道:“二哥不必見外,這是弟弟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br> 頓了頓道:“二哥是在哪里遇伏的?”</br> 太子道:“在行宮西北三十多里,出了圍場地界……”</br> “刺客有多少人?”桓煊問道。</br> “黑夜里看不清,總有好幾十人吧……”太子想了想道,“我?guī)グ賮韨€隨從和羽林衛(wèi),折了一大半在那里。待天明叫侍衛(wèi)去清點(diǎn)尸體。”</br> 頓了頓道:“幸而捉到兩個活口。”</br> 桓煊目光微動:“可問出刺客來歷?”</br> 太子道:“已將人交給沈?qū)④娙弳柫恕!?lt;/br> 右千牛衛(wèi)大將軍沈南山是皇帝親信,太子既然敢把人交給他去審,自然是準(zhǔn)備了萬全之策。</br> 話音甫落,便有內(nèi)侍在屏風(fēng)外稟道:“啟稟陛下,沈?qū)④娗笠姟!?lt;/br> 皇帝道:“請他在殿外稍待片刻。”</br> 等鄭奉御幫太子包扎完傷口,皇帝這才屏退了醫(yī)官、內(nèi)侍和宮人,又和顏悅色地向阮月微道;“阿阮也累了,先去內(nèi)殿歇息吧。”</br> 阮月微知道這是要支開自己,便即斂衽一禮,退至內(nèi)殿。</br> 桓煊也行禮道:“兒子告退。”</br>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道:“三郎不是外人,留在這里一起商議。”</br> 桓煊道是。</br> 皇帝便向中官道:“請沈?qū)④娺M(jìn)來。”</br> 沈南山走進(jìn)殿中,行過禮,對皇帝道:“啟稟陛下,那兩個刺客已經(jīng)招供了。”</br> 皇帝道:“是受了何人指使?”</br> 沈南山道:“他們招認(rèn)是受淮西節(jié)度使指使,來刺殺太子殿下。”</br> 此言一出,連桓煊都有些訝異,他以為太子可能會順勢賊喊捉賊,他卻比他料想的更老謀深算,將皇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br> 淮西藩鎮(zhèn)雖然只有三州之地,卻地處大雍的腹心,扼南北漕運(yùn)之咽喉,如今的節(jié)度使郭仲宣貪得無厭,朝廷每年都要花費(fèi)大量稅錢安撫,是皇帝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比河朔更危險。</br> 皇帝一直有征淮西的念頭,只是朝臣中有不少反對的聲音,遂舉棋不定至今。將行刺一事推到淮西節(jié)度使身上,無異于給皇帝遞了刀柄。</br> 而眾所周知太子是主戰(zhàn)的一派,淮西節(jié)度使想要除掉他也說得過去。</br> 即便皇帝心知肚明其中有太子的手筆,也會趁此機(jī)會堵上朝臣的嘴,發(fā)兵征討郭仲宣。</br> 且皇帝讓太子與三子互相制衡,若是廢除太子,齊王順利成章立為太子,到時候即便卸了他的兵權(quán),他在神翼軍中的威信卻是一時半會兒不能消除的,對皇帝來說難免是種威脅。何況朝廷缺少將才,征討淮西他是最適合的將領(lǐng)。</br> 桓煊不由對這二兄刮目相看,若是栽贓嫁禍給他,皇帝不可能相信,定要命人追查,再周密的部署也經(jīng)不起細(xì)查,而他這一招禍水東引,卻正合皇帝的心意。</br> 卻是他低估了太子。</br> 果然,皇帝勃然作色:“郭賊好大膽子,竟敢謀害儲君,傷我二子,是朕這些年對淮西太過姑息了。”</br> 他走到太子榻前,俯身溫言道:“二郎放心,阿耶定然給你個交代。”</br> 又對桓煊道:“三郎這段時日便留在行宮中將養(yǎng),此處離兵營也近,待你養(yǎng)好傷便加緊練兵,早日替朕將那郭賊碎尸萬段!”</br> 桓煊知道父親對淮西志在必得,他雖不主張用兵,但也只能道:“兒子遵命。”</br>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歇息吧。”</br> 桓煊向父兄行罷禮,出了太子的寢殿,正要登輦,忽聽有人叫:“三郎留步。”</br> 他轉(zhuǎn)頭一看,卻是長姊提著裙子追出來。</br> 桓煊道:“阿姊何事?”</br> 大公主歉然道:“聽說我府上的侍衛(wèi)里混入了細(xì)作,傷了你那個……都怪我選人的時候粗心大意……”</br> 那侍衛(wèi)容貌出眾,身世也清白,是以入府雖只有半年,她在挑人隨行時一眼便挑中了他。</br> 桓煊雖不至于遷怒她,也沒什么好臉色:“阿姊往后謹(jǐn)慎些便是。”</br> 說著便要上步輦。</br> 大公主拉住他道:“那小娘子傷得重么?”</br> 桓煊臉色一沉:“托長姊之福,萬幸沒死。”</br> 大公主吃了一驚,她這三弟性子冷,自小與她不親近,但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客氣疏離的,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發(fā)脾氣,可見他待這侍妾很不一般。</br> 可這么喜歡,為什么不給個正經(jīng)名分接進(jìn)府里呢?雖說娶妃前府里有個貴妾說出去不好聽,可養(yǎng)著外宅也不是什么好名聲。</br> 她想了想道:“害她受傷我也過意不去,總得想個法子補(bǔ)償才能心安。她跟著你,財帛肯定是不缺的,你替我想想……”</br> 桓煊正想說不必,忽有一個念頭閃過,改口道:“阿姊有心,既如此,弟弟便不同你見外了。”</br> 他的態(tài)度一下子拐了個大彎:“不如就勞煩阿姊向阿耶陳情,替她請一個封號吧。”</br> 大公主吃驚地張了張嘴,這小子還真是不同她見外:“這……”</br> 桓煊道:“若非她奮不顧身替我擋了一箭,眼下性命垂危的就是我了。我這條命,怎么說也值個鄉(xiāng)君封號吧?”</br> 頓了頓,冷了臉色:“阿姊若覺為難便罷了。”</br> 大公主一想,如果沒有這女子擋下這一箭,受傷的便是桓煊,若再有個好歹,便是她的疏忽害死了自己親弟弟。</br> 且不說父母會怎么追究,她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心安了。</br> 這么一想,鹿氏簡直是她的恩人。</br> 她忙道:“不為難不為難,一個鄉(xiāng)君罷了,我去同阿耶說,你放心。”</br> 桓煊這才緩頰,向她一揖:“那便多謝阿姊了。”</br> 大公主雖有些粗枝大葉,人卻不傻,知道他替那女子請封,自然不只是為了給她一個出身。</br> 那女子出身雖貧苦,至少是良籍,進(jìn)王府做個孺人已夠了。他替她討封號,這是要納她作側(cè)妃?</br> 這倒是令她始料未及。</br> 他尚未娶妃,府里有一兩個貴妾沒什么大礙,可側(cè)妃先于王妃進(jìn)門可就是大事了。</br> 這些事本該由母親過問的,奈何皇后對三子不聞不問,連婚事都不管,只能她這做長姊的多操心了。</br> 大公主欲言又止道:“三郎,這鹿娘子替你擋箭,你看重她些無可厚非,但恩寵太過于她未必是好事……”</br> 桓煊頷首:“我知道。”卻是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br> 大公主暗暗嘆了口氣:“阿姊就不和你拐彎抹角了,阿耶替你相中了阮家六娘子,你究竟意下如何?”</br> 桓煊一聽她提起這事便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上汜那日我便同阿耶說過無意娶妃,遑論阮氏女。”</br> 大公主一時也有些鬧不明白了,他因為放不下阮月微才找了個肖似她的替身,那阮六娘分明是她堂姊的翻版,他卻偏偏不要。</br> “可你總是要娶王妃的,到時候新婦進(jìn)門,你叫鹿氏怎么自處?”</br> “不娶就是了。”桓煊毫不猶豫道。</br> 大公主一噎:“你……難道就一輩子守著個妾室過了?”</br> 桓煊敷衍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有勞阿姊先替她請封吧。”</br> “我省得,”大公主道,“可你婚事總是拖著,阿耶那邊也交代不過去。”</br> 桓煊道:“阿姊放心,這一年半載阿耶不會催我。”</br> 大公主詫異道:“出了什么事?”</br> 皇帝信賴長女,朝政之事也常叫上她一起討論,桓煊也不瞞她,直言道:“阿耶打算對淮西用兵,不出意外是我領(lǐng)兵。沒幾日就該定下來了。”</br> 至多四五個月,待糧草調(diào)集,他便要出征淮西,皇帝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催他娶妃。若能打下淮西,將三州重新納入朝廷治下,到時候他提什么要求父親都不好拒絕,娶平民女子為妃雖然驚世駭俗,但他執(zhí)掌重兵,皇帝私心里并不希望他娶個高門世家的女子為妃,到時候他多求幾次,父親多半就半推半就地允了。</br> 桓煊自然不會把這些打算告訴長姊。</br> 大公主就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打的是這主意,只是詫異道:“怎么突然就要發(fā)兵……”</br> 她知道朝廷上下為了淮西問題爭了兩三年,一直沒吵出個結(jié)果,她家駙馬便是御史,為此不知打了多少嘴仗了。</br> 突然就決定下來,必定有什么緣故。</br> 她立即想到今晚之事:“莫非……”</br> 桓煊點(diǎn)點(diǎn)頭。</br> “難怪……”大公主撫著下頜若有所思。</br> 桓煊道:“弟弟先告辭了,阿姊別忘了請封的事。”</br> 大公主嗤笑一聲,乜了弟弟一眼:“知道了,我答應(yīng)了你自會辦到的,你阿姊還沒老,不必一直念一直念。”</br> ……</br> 眾人都離去后,阮月微沐浴更衣出來,回到太子床前,見夫君昏昏欲睡,便跪坐在榻邊,將臉貼在他手臂上,輕輕道:“郎君疼得厲害么?”</br> 太子驀地抽出胳膊,牽動背上傷口,頓時疼地直抽冷氣。</br> 阮月微唬了一跳,忙道:“郎君怎么了?”</br> 一邊從袖中取出帕子替他掖額頭的冷汗。</br> 太子咬了咬牙道:“無事……”</br> 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方才抬起手撫了撫她臉頰:“你也受了驚嚇,早點(diǎn)就寢吧,不必在這里陪我。”</br> 阮月微雖未受什么傷,但臉上身上難免被樹枝草木蹭到,她皮膚細(xì)嫩,便留下了一道道紅痕,又哭腫了眼睛,顯得越發(fā)楚楚可憐。</br> “妾不累,只想陪著郎君。”阮月微道。</br> 恰在這時,宮人端了藥進(jìn)來,阮月微接過藥碗道:“妾侍奉郎君服藥。”</br> 太子道:“這些事讓宮人做便是。”</br> 阮月微道:“妾想伺候郎君。”</br> 太子冷冷道:“孤說了,讓宮人伺候。”</br> 阮月微正用玉匙調(diào)著藥湯,手一顫,將藥湯潑在了地上,紅著眼眶道:“郎君,妾可是做錯了什么事?”</br> 太子不理會她,向侍立在一旁的宮人道:“太子妃累了,扶她回房歇息。”</br> 話音未落,阮月微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br> 太子卻懶得再看她一眼,只是不耐煩地?fù)]了揮手。</br> 宮人扶起阮月微:“娘娘請吧。”</br> 翌日晌午,太子方醒,便有內(nèi)侍來稟,道右衛(wèi)率求見。</br> 右衛(wèi)率孟誠是東宮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亦是太子的腹心。</br> 太子立即道:“叫他進(jìn)來。”</br> 孟誠走進(jìn)殿中,卻是一臉憂心忡忡。</br> 太子臉色微變,立即屏退了宮人內(nèi)侍。</br> 孟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屬下無能,請殿下責(zé)罰。”</br> 太子臉色一白,低聲道:“出什么事了?你先起來再說。”</br> 孟誠膝行上前,附在太子耳邊道:“屬下奉殿下之命清剿余孽,清點(diǎn)尸首,卻發(fā)現(xiàn)少了兩人……”</br> “只是少了兩個人罷了,”太子松了一口氣,“或許數(shù)漏了,山林這么大,遺漏一兩個也是常事,不必大驚小怪。”</br> 孟誠的聲音幾不可聞:“可是失蹤這兩人卻都是與屬下打過照面的……”</br> 他們這回部署在山中的死士有三百人,知道內(nèi)情,與孟誠接洽過的,卻只有寥寥數(shù)人,偏偏少的兩個都在其中,實在不像是巧合。</br> 太子一聽這話,冷汗頓時涔涔而下:“你確定?”</br> 孟誠道:“屬下各處都派人搜遍了,仍是少了這兩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br> 太子皺著眉道;“羽林衛(wèi)那邊打探過嗎?”</br> 孟誠道:“屬下打探過,暫且沒什么消息。”</br> 若是人真的落到了禁衛(wèi)手里,也就是到了皇帝手里。</br> 他心里明白,這次的事父親未必不會起疑,只不過因為淮西之事合了他的心意,因而睜只眼閉只眼,但若是有切實的人證落到他手里,他會如何處置就難說了。</br> 更壞的結(jié)果是那兩人落在了桓煊手里。</br>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一日找不到,便是遺患無窮。</br> 孟誠猜到太子心中所想,安慰道:“這些人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死士,要活捉他們沒那么容易,齊王隨駕的侍衛(wèi)不多,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落到他手里。”</br> 可這樣的事最怕的就是百密一疏,太子道:“再去找,就是把驪山翻過來也要將那兩人找出來。”</br> 孟誠忙道“遵命”。</br> 太子道:“退下吧。”</br> 他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布了那么久的局,折了他上百個侍衛(wèi)進(jìn)去,那小子竟然死里逃生,連那賤婦也是毫發(fā)無傷。</br> 正思忖著,便聽帷幄外傳來阮月微的聲音:“郎君醒了么?”</br> 太子眼中閃過陰鷙之色:“誰叫你進(jìn)來的?”</br> 阮月微如遭雷擊,她在東宮中一向可以隨意行走,便是到太子的書房中都無需通稟,前些時日太子待她簡直如春風(fēng)細(xì)雨一般,怎么一夜之間就天翻地覆了?</br> 她忙跪倒在地,啜泣道:“妾做錯了什么,請殿下明示。”</br> 太子定了定神,想到他那岳丈雖無用,寧遠(yuǎn)侯府到底有些根基,多少算是他的助力。</br> 況且他先前對阮月微百般體貼,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變,難免叫人看出端倪,便強(qiáng)忍著放緩了聲氣:“是孤的不是,受了傷身上難受,脾氣急躁起來。你過來,讓孤瞧瞧。”</br> 阮月微心里的石頭這才落地,走過去伏在太子榻邊低泣起來:“妾還以為郎君厭棄了妾……”</br> 太子抬手撫了撫她后腦勺,然后緩緩?fù)乱疲兆∷暮箢i輕而緩慢地摩挲,柔聲道:“說什么傻話,孤怎么會厭棄你,孤疼你還來不及。你胳膊上是不是也受傷了?給孤看看。”</br> 阮月微抬起頭,破涕為笑,撩起袖子,指著上面樹枝劃出的紅痕道:“可疼了,皮都破了呢,不知道會不會留疤,若是留下疤痕,郎君真要厭棄妾了。”</br> 太子笑著刮了刮她鼻子:“孩子話,無論如何孤都不會厭棄你。不過這么漂亮的肌膚留了疤甚是可惜,孤叫人去尚藥局取藥膏,你記得吩咐宮人替你涂。”</br> 阮月微眼中滿是柔情,拉起他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頰上:“郎君也要快點(diǎn)養(yǎng)好傷。”</br> 太子輕笑道:“怎么,急著要給孤生個小皇孫?”</br> 阮月微紅了臉道:“郎君又拿妾說笑。”</br> 太子道:“你不急孤急,孤的第一個兒子只能你來生。”</br> ……</br> 隨隨整整昏睡了三日方才清醒過來。</br> 她睜開眼睛看著帳頂上晃動的日影,一時以為自己還在魏博家中,半晌才想起這是驪山溫泉宮,受傷那一晚的記憶漸漸清晰,后背和胳膊上的傷也疼起來。</br> 她深吸了一口氣,清晨寒冷的空氣進(jìn)入她的肺腑,雀鳥在窗外啁啾,微風(fēng)輕拂秋葉,發(fā)出簌簌的聲響。</br> 她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那個光風(fēng)霽月的身影,那些美好的期冀,那些多年放不下的執(zhí)念,似乎隨著這一場傷病慢慢消逝,猶如一場漫長的幻夢。</br> 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掌輕輕落在她額頭上,隨隨看向床邊的男人,他看著有些憔悴,眼窩凹陷,雙眼中布滿血絲。</br> “醒了?”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br> 隨隨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眼神漸漸清明。</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醒了。”</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33116:41:192021040116:03: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xl希3個;</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四貴、515519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既無4個;豆蔻很二、風(fēng)雪夜歸人2個;立直中、桜九時、爺咚咚、好吃不過餃子、二十億光年的孤獨(dú)、30706187、隆咚咚、輕傾、看到俺請叫俺去學(xué)習(xí)、今天也要看小說鴨、大魚、22581366、simitwo、徐白、聶驚華、向日葵不萎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51551951瓶;朱流照50瓶;月半小姐姐40瓶;瑜、郜蒙蒙、一碗兒、找死小兔、果汁、庫洛洛、木子20瓶;節(jié)節(jié)15瓶;爺咚咚、....14瓶;雨雪霏霏11瓶;茄茄、美麗冬至島、陸陸陸陸陸、jjc10瓶;派派無比強(qiáng)大9瓶;sophie8瓶;storyends、板燒雞腿堡6瓶;逍逍酥、嘛唧會打怪、無=無、athenalan5瓶;言語思默、大佬的披風(fēng)、提燈籠的小妖3瓶;50613977、大能貓在好多坑里哭、空山清月.、莫陌墨、小毛毛球、221981982瓶;鹿么么、肖戰(zhàn)必火、yiyi、今天也要游泳喲、大尾狐和三花喵、萌萌噠棒棒噠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